首页 -> 2007年第2期


奢华靡费与一败涂地

作者:张文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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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写实的手法生动形象、细致入微地描写贵族家庭的豪华气派、富贵风流,在中国古文学作品中,无出《红楼梦》其右者。但曹雪芹在细数繁华的同时,又往往流露出深深的不安与忧虑,作为一个亲历富贵又坠入困顿者,他善于从闹热中感受悲凉,从辉煌中体会阴冷,从繁华中看到衰败,他时常提醒人们要懂得珍惜,要有长远目光与打算,不要一味安富尊荣,挥霍奢靡,以致坐吃山空,一败涂地。所以《红楼梦》就形成了这样的格局:一方面大肆渲染、一力铺排、津津乐道曾经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另一方面,又不失时机地当头棒喝,冷水浇心,促人猛醒。一热一冷,一喜一悲,悲喜交织,冷热相济,让人思索回味,感慨不已。
  
  一
  
  贾府的奢华靡费表现在饮食、服饰、居室、用人和玩乐等各个方面。
  在饮食上,贾府可谓大吃大喝,花天酒地。贾母吃的菜是:“把天下所有的菜蔬用水牌写了,天天转着吃。”凤姐吃过饭后的桌上“碗盘森列,仍是满满的鱼肉在内,不过略动了几样”。一顿螃蟹宴足够庄稼人过一年的,家常茄子做成一道名谓“茄鲞”的菜肴,“倒得十来只鸡来配他”;小荷叶儿小莲蓬儿的汤,工艺烦琐,令人咋舌。过年过节所用的菜肴饭点更是山珍海味,龙肝凤胆,吃的菜有:暹猪、龙猪、汤羊、风羊;糟鹅掌、糟鸭信、烧野鸡、炸鹌鹑;牛乳蒸羊羔、风干果子狸;牛舌鹿筋狍子肉、熊掌海参鳟鳇鱼。用的饭有:御田胭脂米、绿畦香稻梗米、上用银丝挂面、松穰鹅油卷、螃蟹馅儿小饺儿;甜点有耦粉桂糖糕、奶油炸小面果、枣泥馅山药糕、桂花糖蒸新粟粉糕、琼酥金脍内造点心……另外,喝的汤、饮的酒与茶,无不种类繁多,难以胜记。可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穷奢极侈。
  贾家人的衣饰华丽雕琢,让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凤姐一出场就是“彩绣辉煌,恍若神仙妃子”,作者细细描摹其穿衣打扮:“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带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镂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贾府里的太太小姐们每一位都是珠围翠绕,粉妆玉砌,插金戴银,花枝招展。单是冬天穿的避雪大衣,就有多种样式,华丽无比,有大红猩猩毡羽毛缎斗篷、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鹤氅、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鹤氅、青哆罗呢对襟褂子、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还有的用料极为稀罕,宝玉穿的雀金呢大氅,是用孔雀毛织的;贾母送给宝琴穿的凫靥裘,是用野鸭子头上那点毛织成的,十分贵重,价值连城。“那一位太太奶奶的头面衣服折变了不够过一辈子的,只是不肯罢了”,旺儿媳妇的一句话说出了贾家人衣饰的华贵与奢靡。
  贾府的居室规模宏大,备极奢华。荣、宁二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里面厅殿楼阁,峥嵘轩峻,奇花异草,蓊蔚洇润。贾母的正房大屋,配上大箱大柜大桌子大床,自是威武气派,小姐姑娘们大都拥有自己的独立套房,设计精巧,别有情趣。宝玉,这位年轻的公子哥儿,他的住房精致豪华:“四面墙壁玲珑剔透,琴剑瓶炉皆贴在墙上,锦笼纱罩,金彩珠光,连地下踩的砖,皆是碧绿凿花……”误撞进入的刘姥姥眼花缭乱,以为进了哪个小姐的绣房,感觉“就像到天宫里的一样”。秦可卿的房间里面有西子浣过的纱衾,红娘抱过的鸳枕,武则天摆过的宝镜,赵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这些虽然是夸张戏谑的笔墨,但也渲染透露出了那种无所不用其极的富丽堂皇。为迎接娘娘省亲而建的大观园,更是人间仙境,就连省亲的贵妃,也三次叹息奢华过费,并语重心长地嘱咐贾母等诸人:“万不可如此奢华靡费了!”这些都是在映衬贾府的穷奢极欲。
  婢仆众多,佣人成群。“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指出荣府存在的首要问题是“生齿日繁,事务日盛”,其实荣府(包括宁府)主子和准主子人数并不多,不超过五十人,但第六回提到:“荣府中一宅人合算起来,人口虽不多,从上至下也有三四百丁。”可见,其中绝大多数是服务人员。服侍每一位正经主子的到底有几人,我们且来看一个例子:黛玉初入荣府时,除带来的自幼奶娘王嬷嬷和小丫头雪雁,贾母又将自己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鹦哥给了黛玉,“外亦如迎春等例,每人除自幼乳母外,另有四个教引嬷嬷,除贴身掌管钗钏盥沐两个丫鬟外,另有五六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鬟”。这样算起来,服侍黛玉的倒有十四五个人,那么服侍贾母、王夫人、宝玉诸人者就更多。每个佣人每个月都有月钱,他们还要吃穿生存,这是一笔庞大的开支;加上事无专职,人浮于事,一些主子的丫头颐指气使,俨然二主子。如此之多的人口是贾府一个沉重的负担。
  及时行乐,纸醉金迷。贾府人喜玩、会玩、能玩、善玩,玩得花样繁多、无所顾忌,甚至醉生梦死,不管明日。常规的娱乐项目自然一样不少,饮酒、作诗、听曲、看戏、猜谜、下棋、打牌、说笑话……家里除专门养着唱戏唱曲的女孩子,遇年节生日和大的活动还要从外面请戏班、请说书的女先儿。元宵佳节,贾府唱戏放花灯,“……锣鼓喊叫之声远闻巷外。满街之人个个都赞:‘好热闹戏,别人家断不能有的。’”以至宝玉都感觉繁华热闹到不堪的田地,趁机躲了出去。心血来潮之时,以贾母为首的众女眷们浩浩荡荡出游,打醮看戏,“荣国府门前车辆纷纷,人马簇簇。……乌压压占了一街的车”。没想到早惊动了京城的贵戚世家,都来送礼。贾母这才后悔,说:“我们不过闲逛逛,就想不到这礼上,没有惊动了人。”她应该料到以自己特殊的身份地位,外出游玩不仅贾府里面要有相应的人员配备,安全防卫,车马衣食,而且地方官员更不会错过这样好机会,纷纷出动献媚,势必会兴师动众。至于贾赦、贾珍、贾琏之流,买小妾、开赌局、公款嫖娼,更是极端地放纵堕落。
  
  二
  
  贾府在吃穿用度及娱乐等方面的消费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的生活所需,而带有挥霍浪费的特性和炫耀夸富的目的。对此,曹雪芹持一种遗憾与惋惜的心态,他认为正是贾府的大吃大喝、爱豪华、摆阔架子、不会理财、又不肯节省、不懂珍惜才造成了“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的结果,所以曹雪芹在展示繁华的同时,不忘自责、忏悔与告诫、警醒,并提出解决办法。厉行节约,量入为出,不讲排场。贾府的境况已今非昔比,正日渐萧疏走下坡路,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红红火火的表面之下,是捉襟见肘、入不敷出的窘迫。作者如实描写贾府财政紧张状况,并再三建议,不要抱着“老祖宗手里的规矩”不放,讲那“黄柏木作磬钅追子,外头体面里头苦”的体面排场了,“趁早儿料理省俭之计”,放下架子、扔掉虚荣心踏踏实实过日子。《礼记•王制》曰:“量入以为出”,还说:“国无九年之蓄,曰不足;无六年之蓄,曰急;无三年之蓄,曰国非其国也。”而贾家早已寅年吃了卯年的粮;墨子强调:“量腹而食,度身而衣”,贾家却是打肿脸充胖子,拆了东墙补西墙;墨子警告:“节俭则昌,淫佚则亡”,但贾家却一味地贪图享乐,醉生梦死。作者让一些比较有头脑的人出面提出节俭之计,宝钗劝王夫人免掉大观园这一项费用,她说:“……劝姨娘如今该减些的就减些,也不为失了大家的体统”;凤姐和管家林之孝提出裁减冗员,精打细算过日子,不要讲过去的老排场:“人口太重了。……俗语说:‘一时比不得一时’,如今说不得先时的例了,少不得大家委屈些,该使八个的使六个,该使四个的便使两个。若各房算起来,一年也可以省得许多月米月钱。”但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排场惯了,岂能将就省俭。刘姥姥教训女婿的话:“守多大碗儿吃多大的饭”,可视为作者劝戒贾府子孙及后来人的一句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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