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孤独·忏悔·升华

作者:曾思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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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阅读《混沌初开》的过程是灵魂探险的一种过程。刻骨铭心的痛楚与淋漓尽致的欢畅交替出现。灵魂被解剖,被拷问,被扬弃,最终悠悠升华,进入“全光”,你随诗人一起完成了“一种全新的本体开发方式”——“最严格的生命检验”,超越了自己,成为“新的你”了!这是一首熔中西文化文学之精华于一炉,融现代科学思想与中国古老的道家哲学于一体的独创性的杰作,它富有人类意识的终极关怀,探索了人的生命历程、精神历程。这首独特的散文诗大气磅礴,一洗中外散文诗内容上、形式上的小家碧玉之气,达到了中外散文诗史上难得的艺术高度。
  在内容方面,《混沌初开》的内涵十分丰富,相当深刻,这里仅就感受最深的几点谈谈自己的看法。
  
  一、孤独
  
  孤独是我之为我的根本,它把自己与别人区分开来。孤独,能使人摆脱尘世的喧嚣、他人的烦恼,认清真正的自我。真正的孤独是对自我的确认。在此意义上,中国历史上深受道家哲学影响的文人士大夫及隐君子,缺乏真正的孤独——他们的“天人合一”往往取消自我,同化于万物,他们的遁世或避世是由于在尘世感到孤独而到自然中逃避孤独。倒是深受儒家影响的部分文学家具有强烈的孤独意识,如屈原、陈子昂、柳宗元,但他们的孤独也往往仅达到认识自我的境界,尚未确立自我。西方则与此不同。古希腊时期即强调“认识你自己”,突出了个体生命的自我性。德谟克利特和伊壁鸠鲁的原子论认为世间万物都由不可分割的单个原子构成,更是为人的孤独意识奠定了自然哲学的理论基础。随后形成的“神、人、自然相分”的传统,则进而培养了他们在独自向上帝悔罪时对孤独的理解和需要——只有从自然中分裂、独立乃至超脱出去,才有希望接近神,或者与上帝合一。因而,与中国深受道家影响的主流文学逃避孤独、消解自我(儒家文学注重群体,文以载道,更泯灭自我)相反,西方文学往往歌颂孤独,并以此来展示人的自我确立以及人的奋斗精神、自由意志,所以易卜生在其名剧《人民公敌》中明确表示:“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人是最孤立的人。”
  在特别强调群体、重视亲情的中国社会里,人们普遍有一种趋群心理,要意识到孤独,实属不易(这,再加上社会、政治诸方面的影响,使中国现当代文学缺乏孤独意识,鲁迅是一个例外)。只有那些有着极其远大的抱负、百折不挠的意志、超出常人的毅力,而且在生活中有着大起大落的遭遇的极少数人,才会产生强烈的孤独意识,如屈原(《离骚》中天空地上、从今至古遍觅理解者而不得)、陈子昂(《登幽州台歌》中“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置身于悠悠天地间)、柳宗元(《江雪》中“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白茫茫世界里的孤舟蓑笠翁)、曹雪芹(《红楼梦》中“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并深入太古鸿蒙)。
  彭燕郊先生从小痴爱文学艺术。几十年来,他在文学方面有着极其远大的抱负,并以百折不挠的意志、超出常人的毅力,全身心地投入文学事业,环境再艰难困苦、再严酷窒息(即使战火纷飞、血雨腥风,即使饱受冤屈、身陷囹圄,即使贬落底层、动辄得咎),也无法扼杀他对文学的痴爱与执著追求。到晚年,他更因一场对他来说不仅大起大落而且惊心动魄的遭遇而猛然顿悟,真正置身于孤独,悠然(一种沉痛的悠然!)领会了真正的孤独,从而完全确立了自我。这样,他数十年的中西文学文化修养便从一个高远的境界、崭新的角度化作他笔下浑厚磅礴的元气。他的《混沌初开》继承中国文学中把人置诸广悠悠、空荡荡、渺无人迹的时空中从而产生强烈的孤独意识的传统,又以西方那种以孤独确立自我的方法为主,独具匠心地让个人普遍化(诗中抒情主人公用第二人称“你”而非第一人称“我”),宏大又细致、深刻而生动地描绘了现代人心中这种孤独产生的过程。开篇即让“你”置身于“无涯际的空旷”,在“茫然”中,一切重负都已抛开,“你”开始意识到“你,属于人类,你却不了解‘人’,却不了解你自己”,由此明确感觉到:“你没有遇到另一个‘人’,你孤独。”在这一瞬间,自我确立了,人明白了我之为我、人之为人的特性:“你也有一个并不璀璨的额头,可能有的那一点光辉都收敛在沉思里了,可能有的那么一点点的光辉正在凝聚。”这样,孤独成为人类每一个人的孤独,自我确立也成为每一个人的自我确立。
  
  二、忏悔
  
  孤独使自我确立起来,而自我的确立诞生于自我的湮没之中。自我的湮没既有客观原因,也有主观原因。因此,在自我确立的同时或之后,必然出现忏悔。忏悔是一个意识到我之为我的人,对自我湮没的总结性批判,以及对自我异化的沉重的扬弃,以便实现自我的净化,完成自我的升华。这不仅需要正视自己的勇气,而且需要批判、扬弃自己的极大魄力和忍受剔除灵魂异质之痛苦的能力。严格地说,由于中国一向过于强调善恶之辨为人的天性(荀子:“人之所以为人者,非特以二足而无毛也,以其有辨也”),所以,中国人只有“反省”(曾子:“吾日三省吾身”,子思:“君子慎其独”)——一种内省工夫,而无忏悔,因为善恶之辨的全部问题只在排除外来的干扰,防止本性的蒙蔽。只有西方才有真正的忏悔。这种忏悔建立在人自身的健全人格和对上帝全知全能的信仰的基础上,其基本模式表现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进行客观的揭示,承担自己的自由意志所支配下的任何行为的责任,而把对这些行为的善恶评价交由超越尘世的上帝或命运(如卢梭的名著《忏悔录》)。
  《混沌初开》的忏悔导源于西方,又与中国的现实紧密相联,只是审判、净化心灵和作善恶评价的不是上帝或命运,而是永恒的美或永恒的艺术。从某种角度来看,中华民族是一个审美的民族(对清新自然之美的爱好、追求工整、讲究对称等),由此可以说,《混沌初开》的忏悔又是中国式的审美的忏悔。而且这种忏悔在诗中已别出心裁地由个人而民族而全人类,逐步递进,其中的一切均已普遍化、抽象化,达到了美学和哲学的高度。“你啊,你在无穷无尽里,在没有章法没有主旨里,反刍你短短几十年的莽撞冒失。”这是个人的忏悔。“你不也是曾经在热诚的熔点中,被浇铸进一个模子的吗?”这已进化到民族的忏悔。“你离不开那些如影随形的幽灵……一种对人类异化力量传统的默默承担”,“你曾经因害怕行为出格而古板拘谨,因为害怕失态而手忙脚乱,离不开的那个给你留下的小天地的种种不自在,那个叫人想起就难受的牢穴生圹般的地上乐园,仅可容身的挪不动手脚的方寸之地,那里,能容得下人的本真,人的真诚的伟大的疑问吗?”这已由个人、民族而上升到人类的普遍忏悔了。接下去,忏悔更是变成灵魂的解剖、灵魂的拷问、灵魂的扬弃,如“为了和不可能理解你的悖论和解,你曾冒着失去人的尊严之险去从事远不是你所愿意做的事,你的一片苦衷却只落得一场讪笑,你听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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