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生命的审美

作者:石立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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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文是艺术。“艺术是人类为了审美的目的把可以感觉到和领悟到的事物加以安排” , “艺术的整个美……来自作者在宇宙中得到启示的思想和意图 ” 。九十年代以来,生命体验和生命创造,直接在生命和散文之间架起了桥梁,强调了主体观照生命世界,表现生命情调的功能。
  近来,捧读有淡淡油墨香味的散文《深山夜读》,仔细玩味,至再至三,深深感到:在当今这样一个世风浇漓,人心不古,金钱拜物甚嚣尘上的年代;在这样一个诚信及其他人类古老的伦理准则和真挚的情感无端遭到漠视嘲谑撕裂践踏的年代;在这样一个芸芸众生日竞月逐,为利润最大化而奔波不息,人心浮躁惶惶不可终日的年代;在这个人们冲浪于日新月异如魔术般涌现出来的无边无涯、滔滔不绝的信息浪潮,战战兢兢地跪倒在五彩斑斓的科技乌托邦膝下的年代,陈芳明的《深山夜读》不啻是横空出世的另类,它像一枚定心丸,一帖清凉剂,读后让人如沐春风,读后让人真正感到作者热爱生命,礼赞生命的豪情。
  作者陈芳明从政二十余年,重新回到学界已年近半百,但是他面对有限的人生,既没有“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的自怜,也没有“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的无奈,更没有“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的叹息,正如文中所说:“我颇知自己在政治运动方面所投入的二十年时光,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追回。但这并不意味无法追回就会使我追悔。我从来不后悔曾经有过的岁月,那终究是自己的抉择。”他心中有的是一种颇像陶渊明的“盛年不再来,一日难再晨”的时不待我的紧迫感,于是他带着一丝苍凉的心情,把自己押在孤独的书房里,只争朝夕,一寸光阴一寸金。
  陈先生自一九九五年以来,曾经拥有过三个研究室,每个读书的窗口,都分别坐落在不同的山腰,这本来就寂静的深山再加上时间是在深夜,就注定了陈先生要与寂寞为伍,与孤独为伴。然而因为热爱,所以深情;因为热爱,所以赞美;因为热爱,所以乐观;因为热爱,所以幸福。“面对四壁架上高低不齐的书脊,我好像是面对远方起伏不定的山脊。我容许群书包围我的魂魄,仿佛是让群山镣铐的肉体。天地之间,只剩下我与不知名的神?和精灵相互对视,并且窃窃私语。书中的直行与横行文字,牵引着我进入另一个世界。”这几句道出了作者陶醉于书中,乐观、幸福的心情。
  在静宜大学,陈先生进入了一个近于疯狂的阅读时期,他保持旺盛的精力,痴狂地阅读,阅读,再阅读。此时的孤独,对于陈先生而言,再也不是抽象的字眼,而是有着具体触觉的存在。“夜读时,我面对着书籍,也面对书中隐藏的灵魂。”“尤其是在深山夜读的时刻,惟寂静与我同在。分不清是孤独紧拥着我,还是我紧拥着孤独,只觉得彼此如胶似漆,间不容发。”由于陈先生的“与孤独相偕而行”,忘情、忘怀、忘我地把全部的心神都融于阅读中,功夫不负苦心人,他终于如蚕吐丝,完成了四册书籍与二十余篇论文,其中还不包括报纸与杂志上的专栏。此外还积极写讲义,从事研究,撰写书稿,并随着阅读量的不断增大,知识的日益丰富,不断修改、订正、补充自己的讲义,以自己授课时的纲要为张本,编写《台湾新文学史》,并把自己的阅读融入课堂教学中,“上课的演讲,其实就是阅读的延伸。让平面文字化为想象的演讲,化为情绪释放,化为对话的桥梁”,给学生以可靠的知识信息。
  从静宜迁徙到“暨大”,陈先生更加纵容自己浸淫在孤独的气味里,在崇山峻岭里,重新审视对文学的看法,“文学不是服务,也不是附庸,当然更不是讨好。对作家与作品的评价,绝对不能密谋,也不能共谋,更不能权谋”。在“暨大”时期,陈先生越来越分不清楚何为阅读何为孤独。“面对着高耸的山脉,我体会到孤独何其庄严,孤独何其壮阔,孤独何其森冷。”此时可以说陈先生的“阅读”和“孤独”已合二为一,完全陶醉在书的海洋中,他所面对的已“不再是文学的世界,而是一个灵异的世界”。在阅读中自我挖掘,自我发现,自我探索,在阅读中不断陶冶、净化灵魂,正如文中所写:“从书中的符号,我创造了淫荡的欲望,构筑了邪恶的图像,酝酿了愤懑的情绪。”
  从“暨大”迁徙到政大,距离台北都会更加接近,但陈先生的内心依然锁在深山之中,依旧把活动范围局限在研究室,依旧让四壁的书架紧围着他。
  以上三所研究室,从“静宜大学”,到“暨南大学”再到“政治大学”,陈先生始终执著于“阅读”这一乐观的实践,这使他超越了对“孤独”和“寂寞”的品味,肯定了生命的形式,写出了自己敬畏生命,热爱生命,享受生命,从而获得了内在自由的豪情。人类生命的高贵神圣,就在于它永不止息的体验性,生命的本质就在于在从不停息的体验、创造中探求人生的奥蕴,这种内在的自由就是陈先生积极昂扬、向上的人生态度,也是其散文的基调。
  生命审美包括两个层级:一是生命体验层级,一是生命创造层级。所谓生命体验层级,就是主体把生活转化为生命人格,属于第一层级,名之为“生活内化生命” ,它构建了主体与生活的审美关系,形成了生命的审美形态。对生存状态的深切关注,对心灵世界的深层开掘,呈现出表现自我生命的抒写方式。“散文是活的生命的语言形式,它是人类精神漫游的无限可能性的最个性化的显示,本真、本色、本性是艺术的最高境界,生命在无限开放的形式里获得自己永恒的魅力” 。本文中作者耐得孤独,远离喧嚣的尘世,把自己锁在深山的书房中潜心阅读,这一过程就是陈先生深入生活、体验思索、内化生命的过程。所谓生命的创造层级,就是主体把生命人格熔铸在散文形式之中。这个层级,称之为“生命外化艺术” ,两者循环往复,互渗互动,涵养主体深入生活,对审美做独特发掘,细心体验,体察自我情感的变化;凝神精思,锐意开拓哲思意味,最终升华主体生命的精神境界,活跃主体生命的诗意弹性,在“物我同一”的境界里萌发生命情思,使生活感受转化主体的血肉灵魂。
  生命外化艺术的鲜明标志,就在于把情思化为意象,化为直观的画面、场景、人物、细节,化为可感的氛围、过程等,但这些形式所传达的都是主体的生命情调。就像雷达说的:“散文的魅力,是人格魅力的直呈。”宗白华对此也有独到的论述:“美与艺术的特点是在‘形式’,在‘节奏’,而他所表现的是生命的内核,是生命的内部最深的动,是至动而有条理的生命情调。”“艺术有‘形式’的结构……但这‘形式’里面也同时深深地启示了精神的意义,生命的境界,心境的幽韵。”“艺术家往往倾向以‘形式’为艺术的基本,因为他们的使命是将生命表现于形式之中”,但这些形式所传达的都是主体的生命情调。本文作者把自己在“静宜”、“暨大”、“政大”这三个不同地点,同一时间内读书的感受用三个画面呈现出来,足以显示了作者的人格魅力,从而更新生命,外化生命,创造了极富个性色彩的生命散文。
  此外,本文首尾照应,如开头写“深深校园里的研究大楼如果还点亮着最后一盏灯,那一定是属于我的”,“灯灭后,我走过长廊,沿阶而下,消失在迷蒙的黑夜”。结尾处写道:“寂静的大楼如果还有一盏最后的灯,那一定是属于我的。”“走过苍茫的黑夜,拾级而上,穿越长廊,我再次捻亮书房的孤灯。”这样写令文章的结构浑然一体,令人回味无穷。
  
  ①詹姆斯·乔伊斯《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
  ②《罗丹艺术论》。
  ③《文艺评论》2003年第4期,第56页。
  ④老愚《上升的星群——论当代中国新生代散文·蜜蜂的午餐》,中国对外翻译公司,1995。
  ⑤《文学评论》2003年第4期,第5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