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8期


玄学思维与陌生化艺术

作者:李正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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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跳蚤
  
  你看吧,你看看这跳蚤,
  你否认我的成分能有多少?
  它先咬了我,此刻又咬了你,
  我俩的血已在它里边融为一体;
  要承认,这件事不能被说成是羞耻、
  罪过、也算不上你贞操的损失,
  而它却未求婚就先得快意,
  合我俩的血为一体,涨大它的腹肌,
  唉,它做得远远超过我们自己。
  
  啊,住手,饶过这跳蚤里的三个生命。
  在它体内,我们不止是结了婚,
  它是你是我,是我们的花烛温床,
  是我们婚姻的殿堂;
  尽管父母和你都不愿意,我们还是聚在一起。
  同居于这乌黑的活墙里。
  尽管习俗使你轻易杀我,
  但不要把三个生命剥夺,
  不要再加上自杀和渎圣的罪过。
  
  你突然狠心地把毒手下,
  用无辜者的血染紫了你的指甲?
  这跳蚤只吸过你一口血,
  这怎能算作一种罪过?
  而你却得意洋洋地说:
  你和我都不比从前弱;
  不错,我因此全知:说你害怕是多么虚假!
  你此时同意我,但跳蚤之死已把你生命夺下。
  多少的道义全都浪费、白搭。
  (李正栓译)
  
  《跳蚤》是英国玄学派诗人约翰·邓恩(John Donne,1572-1631)最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是邓恩玄学思维和陌生化艺术集中表现的范例。
  
  一、“玄学”的由来
  
  “玄学派”这个名称是后人给十七世纪以邓恩为首的一些英国诗人加上的标签。最早使用“玄学”(metaphysical)这个词的人是德莱顿(John Dryden,1631-1700),他在一六九三年评论邓恩时写道:“他喜弄玄学,不仅在他的讽刺诗中如此,在爱情诗中也如此。爱情诗本应言情,他却用哲学的微妙的思辩,把女性们的头脑弄糊涂了。”(杨周翰译文)德莱顿这一发现是对的。的确,正如《跳蚤》所示,主人公不是在谈情说爱,而是在进行推理,并通过推理来得出一个结论:他与那女士已经通过跳蚤的撮合合二为一:
  
  你看吧,你看看这跳蚤,
  你否认我的成分能有多少?
  它先咬了我,此刻又咬了你,
  我俩的血已在它里边融为一体;
  
  这一旨在谈情说爱却不言情爱的特点在邓恩的诗歌里比比皆是。
  但真正使用“玄学诗人”这个术语的却是十八世纪的塞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nson,1709-1784)。他说:“大约在十七世纪初期出现了一组可以称作玄学诗人的作家。”(李正栓译文)然而,约翰逊并不是在表扬这一派诗人,约翰逊说这一派诗人根本不是诗人,他们只会写一些韵文罢了。但他没忘记说一句公道话。他说,这些诗人是很有学问的。
  这个标签虽是误贴,却成了高度总结这一派诗歌特点的永久性词汇。实际上,自从一九一二年格里尔森出版邓恩诗歌全集,尤其是自艾略特一九二一年发表“玄学派诗人”论文和新批评派一些大师推崇邓诗以来,人们越来越重视这一派诗人的诗歌并且开始欣赏这派诗歌的美妙之处。笔者认为,这派诗歌并非一个“玄”字便能说清楚。它倒是更表现在“新”和“陌生”上。
  
  二、新在何处
  
  《跳蚤》一诗的新奇之处表现在邓恩突出的玄思妙想(conceit)。之所以称之为“玄思妙想”是因为诗中的比喻都是既玄又妙的思想,或者说是虽然玄但非常妙的思维和想法,可以简称为玄妙思想。玄思妙想的最大特点是,把最不伦不类或不相关的东西勉强地或生拉硬拽地结合在一起。这种比喻乍听起来怪诞不经,细想一想却雅致入理。本诗的玄思妙想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一只令人作呕的昆虫因咬了诗中男女主人公而成了两人的媒人,因为他们俩的血液通过跳蚤的采集汇合已经成为一体:“它先咬了我,此刻又咬了你,/我俩的血已在它里边融为一体;”并且,他们的这种结合还有了结果:这只跳蚤竟然怀了孕!(“合我俩的血为一体,涨大它的腹肌”)
  2.一只惹人生厌的昆虫成了这一对男女结婚的床,还是他们结婚的神圣殿堂:
  
  在它体内,我们不止是结了婚,
  它是你是我,是我们的花烛温床,
  是我们婚姻的殿堂;
  
  结婚这种神圣的、须经恋爱、求婚、订婚等漫长过程才能实现的事情竟让这跳蚤轻而易举地完成,它“未求婚就先得快意”。
  3.一只等级低下的昆虫竟把三个生命聚在一起构成了三位一体,使他们都具有了神性:
  
  尽管习俗使你轻易杀我,
  但不要把三个生命剥夺,
  不要再加上自杀和渎圣的罪过。
  
  这跳蚤“是你是我”,还是跳蚤本身,这样构成三位一体。所以说,杀死男主人公是罪过,杀死跳蚤也是罪过,杀死自己更是罪过,还是更为严重的罪过。既然构成了三位一体,这个集体意象便具有了神性,破坏这个三位一体的神性个体就是“渎圣”。这个三位一体的意象是诗人刻意强调的,因为,按他的逻辑,这只跳蚤里现在应当有四条生命:男主人公、女主人公、跳蚤本身和那个由男女主人公结合而产生的并且在孕育过程中的小生命:
  
  要承认,这件事不能被说成是羞耻、
  罪过、也算不上你贞操的损失,
  而它却未求婚就先得快意,
  合我俩的血为一体,涨大它的腹肌,
  唉,它做得远远超过我们自己。
  
  这个未婚先孕的意象与过程是显而易见的。诗人是最清楚自己笔下的数字,但他非说成是“三个”生命,将这人蚤之合神性化是有其良苦用心的。在他眼里,三位一体是至高无上、神圣无比的意象。在《神圣十四行诗》的第十四首中,诗中的说话者要求三位一体的上帝把他击碎、燃烧并因此塑造一个新的生命个体。他宁愿上帝把他从被囚禁的状态掠走然后重新把他关起来,因为这样他就有了自由;他宁愿上帝把他从囚禁他的敌人那里抢走然后把他强暴,这样他才纯洁。这三位一体所拥有的神圣是不可冒犯的,是不可亵渎的。
  4.求爱不言情。一般情况下,求爱是要言情的。但《跳蚤》,与邓恩的其他诗一样,重推理,不言情,凭生硬的逻辑推理来说服对方并让对方相信自己是爱她的。《跳蚤》的逻辑推理是这样的:女方不能否认她爱男方(说话者),因为他们俩早已被跳蚤的撮合融为一体。跳蚤通过对两人的先后吸吮(先咬男后咬女)(一个性交的意象)完成了这对男女主人公的婚姻实质,并且让他们的爱有了结果:那跳蚤怀了孕。生米已经煮成熟饭。跳蚤之躯体成了他们神圣的婚姻之床和殿堂。不管女方同意与否,他们俩已然同居一室(尽管父母和你都不愿意,我们还是聚在一起。/同居于这乌黑的活墙里)。当男主人公责备她狠心地把跳蚤杀死,女主人公假装知错并对自己的行为表示害怕并有所悔意时,男主人公欲擒故纵,说她的假装后悔以及她所表现的矜持作态都已没用。看样子,男主人公在这场推理求爱中占了上风:
  
  不错,我因此全知:说你害怕是多么虚假!
  你此时同意我,但跳蚤之死已把你生命夺下。
  多少的道义全都浪费、白搭。
  
  求爱不言情,推理占上风。这就是邓恩诗歌的一个显著特点,是爱情诗全新的表现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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