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1期


精致柔美的温情表达

作者:洪 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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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来,苏童的短篇小说始终保持着奇特的想象和故事的魅力,而在他近期的创作中,小说的文本结构、叙述话语、情节、人物与环境的设置与勾画,都显得更加精致、考究了。《人民的鱼》正是其中的一个典范。
  《人民的鱼》最初发表在《北京文学》二○○二年第九期上,分别为《小说月报》二○○二年第十一期和《小说选刊》二○○二年第十一期转载。曾获《小说月报》第十届“百花奖”短篇小说奖和“新世纪第一届《北京文学》奖.”一等奖。
  1.意象与语言:从篇名说起
  《人民的鱼》,这是一个很有意思,很有意味,也很有意义的篇名。
  从语汇构成来看,它属于大词小用。透过这别有趣味的语汇组合,读者能以小见大、由表及里,在一种心灵的颤动下,自觉地品味和探求它背后的象征意蕴。小说虽然主要表现的只是“香椿树街”上两户人家的市井人生,描画的也不过是他们作为“这一个”的个别生活和自我性格,但由于它唤醒了人们自己曾经拥有过的相似记忆,又清晰逼真地印证着今天的现实,便无形地演绎出许多中国“人民”所经历的一段历史境遇和心路历程。
  就修辞运用而言,它又兼双关与隐喻于一体,寓严肃于嬉笑之中。“人民的鱼”的“鱼”显然具有“余”的双关之意,而“人民的‘余’”究竟“余”了什么?“余”得怎样?小说结尾处,居家儿子居强的那首打油诗兴许是最好的诠释,它既“饱含着作者的感情和世事沧桑”,也寓庄于谐地道出了作家的人文理想、内心愿望与创作意图——
  
  年年有鱼
  年年有余
  有鱼的世界多么荚丽
  有鱼的世界多么富裕
  
  显然,这“鱼”(余)的,不啻人民“富裕”的物质生活,还有人民“美丽”的精神世界。它暗示着作家对现代人的生存状态和生活变化以及人与环境,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无限关怀和独特思考。
  就此可知,在小说中,“鱼”一方面是具体的实物,另一方面还是小说特有的意象,它勾连着情节,表达作品的意蕴。小说一开始对傻子光春颇似疯呓的“古怪消息”和古怪行为的描述,令人有些意外和困惑不解,而随着情节的展开,人们就自然而然地以鱼作参照对比着人生的变化与时代的变迁。当人们读到小说中。“人们送礼不送鱼了”那个段落时,会不由地为对“鱼呢,被人遗忘在池塘里了”这一自然巧妙的照应而感慨不已,也为苏童那精细人微的构思而击节叫绝。
  意象是一种隐喻性的象征,本应属诗歌的要素。苏童的小说世界常常在想象的天地里建立自己和现实的审美关系,意象便是用来表达这种关系的特殊载体。在这里,鱼作为礼品,始终在不同人之间穿梭行走:人们送礼于居林生,柳月芳转送于邻居张慧琴(鱼头与少量劣种鱼),张慧琴最后又以鱼头宴还报于居家。鱼,像一条纽带,维系了两个家庭的甘苦酸楚,也连结着似水的岁月和人们如醇的温情。鱼又仿佛是特定时期的“历史化石”,与他的早期小说中的那些回力鞋、滑轮车、U型铁和工袋裤一样,都在凭吊往昔的岁月,蕴涵着时代的磨砺与历史的沧桑,所不同的是以往的小说从现实走进历史,而本篇则是由历史走进了现实。
  我们再看看苏童对这个篇名的自白,在《北京文学》的获奖感言中,他说:
  
  抓活鱼是我爱干的事:《人民的鱼》起初叫《鱼宴》,写着写着,有一天把篇名改成了《鱼头颂》,还是觉得不如人意,到最后一天,脑子里突然闪现这个篇名,人民的鱼,这才觉得贴切了。
  如果抽象地说,所有的小说中都有这样那样的一条鱼,鱼提在小说中的人物手上,也提在作家的手上。小说人物与鱼的关系是简洁明了的,他们只负责把鱼下锅,做他们的红烧鱼、清炖鱼、鱼头汤,作家却要在厨房外饶舌,告诉别人鱼的来历,不仅要说那口鱼塘的事,还要告诉别人鱼的去处,这就必将说到人了,大家知道人的事情最复杂,发现厨房和餐桌不是他的目的地,一条鱼会令人迷失在另一片混沌无尽的水面之下,那是人类驻扎的水面了。
  
  从这段话中,我们又惊喜地发现另外一层意义:“人民的鱼”竟然还是作家一种近乎诡谲的文学技巧和叙述手法。作家试图通过它将作品的人物、形式、内容、意义精妙地表现出来,又准确地传达给读者。如此经验之谈,尽显作家的聪明“饶舌”,也足见其在这个篇名中所下的非同一般的良苦用心。
  哲学家维特根斯坦说,语言伸展多远,现实就有多远。确实,优秀小说的语言表达的是一种现实意义,一种文化意味,但也可以是一种人格的化身。苏童的成功叙述,在于叙述语言的成功,在于它表达语气和用语的个性化。《人民的鱼》的叙述在过去神秘和诡谲、感伤和传奇的基础上,又增添了不少幽默俏皮的话语,而且显得更加细腻精致,在他那独白式的亲切倾诉中,不时地穿插一些描述性的成分,让这个本没有什么曲折离奇的故事氛围中陡然幻出一道道有滋有味、有声有色的风景——正如这个美妙的篇名一样。
  2.诗意与诗性:耐读的故事
  苏童的小说,常把自己的情绪浸润在过去的记忆里,以唯美的写作姿态,倾心于对过去生活场景的诗化描绘。因此追忆和想象是苏童故事的叙述基调。
  这篇小说乍一读来,似乎平淡无奇,既不属于他那种散发陈旧红木芳香的“新历史小说”(如《我的帝王生涯》《妻妾成群》等会把读者引领得过于遥远、过于虚幻),也不像那几篇反映现代人精神困惑的所谓“现代寓言系列”小说(如《肉联厂的春天》《一个星期天的早晨》 《离婚指南》等则在现实的背景下显出那么多的荒诞与冷漠),即使与他早期的“枫杨树故乡”和“香椿树街”系列小说相比,也具有鲜明的差异。
  这主要表现在:其一作家已经开始关注现实的人间情暖和生活的真切质感,虽然在叙述笔调上保持着原有的一些风格,但又洋溢着积极、严肃而温柔的气息,从中可以看到了作家从酷烈感伤小说到温情柔美小说的创作转变。如果说,他过去的“枫杨树”系列所倾诉的是一种残忍、仇恨与恐惧,那么《人民的鱼》则抒写的是一种善良、宽容、爱和美。
  其二作家运用了成人视角(有别于过去多运用的童年和少年视角)来叙述。小说虽然也有“我”这一叙述者的出现,但已经基本将“我”从原型的“自我”中剥离,较少搀人“自我”的主体参与(偶尔为之也是以一个“熟悉的陌生人”的身份出现,显得亲切自然又保持距离),更多时候的“我”是被隐身起来,与读者一样静静地观望着故事的演进,捉摸着人物的行动和声音。不过,与过去作品一脉相承的是,小说中始终透露着作家才气的那种精致与典雅。苏童素以好讲故事出名,他出色的故事,与某些先锋派艰涩文本大异其趣,因而频频为影视界垂青。平心而论,这篇小说的故事性并不强,取材也是人们不太在意的小事件,但在平和舒缓、漫不经意又诙谐幽默的叙述中,作家不仅点化出“香椿树街”上的市井风景和世相图画,而且随着情节的发展,这个不起眼的小事件也在不断地丰富和扩大着本身的意义。
  居林生先生由“我们街上最大的干部”(科级干部)一转眼之间变为了“无权无势”的普通百姓,当年送来的礼品——鱼多得吃不过来的八面威风,便成了过眼烟云、昨日黄花;他的妻子柳月芳尽管于心不甘,却也不得不接受这一现实,但依然保持那个从不吃鱼头的习惯,以此来保持曾有的荣耀。而邻居张慧琴,当年热心地帮柳月芳杀鱼,并为他们吃着剩余的鱼头,如今则摇身一变,成了红红火火的东风鱼头馆的老板娘……
  两个家庭可真是一个大轮回:一家因常受人“施舍”而吃出了今日的红火,另一家却因失去了曾经拥有的荣耀而深感落寞,正如小说中的描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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