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5期


逼近·还原·突围——解读盛可以《TURN ON》及其他

作者:李立平

更多经典:点此访问——应天故事汇





  二○○三年四月十八日,首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的“最具潜力新人奖”授予了被誉为二○○二年的“文坛奇迹”的盛可以。评奖委员会在授奖词中这样解释她获奖的理由:“她身上不同凡响的潜质,使她刚出道便成为当代文坛不可忽视的存在……在书写两性心灵的微妙关系上,显示出了少有的冷静、开阔和深邃。她的语言尖锐而富于个性,她抵达女性生活深层景观的方式直接而有力,加上她在叙事上的训练有素,使她获得了一个良好的起点,并酝酿着一切可能的艺术突破。”的确,较之其他七十年代后的新生代作家,盛可以可以说是一个另类,她也写都市男女的爱情与性,但她不像其他美女作家,通过对性的赤裸裸描写而吸引人们的注意,她不屑于抓住男人的“把柄”,更不屑于抓住女人的“漏洞”,而是用她那极富个性化的语言逼近都市平常男女的爱情生活,将生活中的本真状态予以还原,从而达到生活与小说的双重突围。尤其是她的城市小说《TURN 0N》(载《名称欣赏》2003年第1l期),不仅契合了众多都市男女对爱情生活的阅读期待视野,而且成为当下女性文学创作不可忽视的另一道风景。
  首先,语言的个性化是她这篇小说最为突出的亮点。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而小说的语言更是小说得以让读者接受与消费的关键。个性化的语言叙述在盛可以小说《TURN 0N》中也有着不容忽视的审美力量。“请丁燕小姐携先生张旭亲临”,程晓红玩的这一个文字游戏几乎就暗含了文章的主题,作者正是借人物“我”围绕结婚请柬上“请丁燕小姐携先生张旭亲临”中的“先生张旭”进行元语言的解读,从而写出了现代都市男女爱情的本真状态,一切都是不定的,爱情也不例外。在这篇不足万字的短篇小说中,我们还可以看到盛可以无处不在的比喻,甚至近乎达到了狂欢的地步。“我像一杯水,被口渴之人一饮而尽,一股糊味堵住我的鼻孔,我闻到自己肉体焚烧的焦香。”“做饭前为你打开煤气,就像做爱替你剥除衣裳。”“以后每回做饭,都由张旭TURN 0N,我们配合得像公的和母的。”不过,盛可以的比喻并不光是为了文章的生动而比喻,她是要通过设比从而使文本达到逼近生活,进而还原生活。如果说前面的几个比喻的能指与所指我们还能把握,那么下面的一连串比喻则更具个性了。“我瘦得像条饥饿的狗,肋骨顶着皮囊,立刻让人想到悬挂的狗排,胸部以下,肋骨呈八字形,搭成伞一样的阴篷,胃部凹陷,前背贴着后背,像炒锅。我抽烟。我抽烟时那面炒锅一鼓一瘪,就像蛤蟆的腮,蛤蟆张着两只乳房样的眼睛,漠然地思考什么。”在这里,作者“人为地”摆脱了“自动化”的语言,选择了一些我们日常生活中不太常用的词,如“阴篷”、“炒锅”,这种比喻、夸张变形,意味着对常规性、习惯性语言的破坏和超越,因而获得了“陌生化”的效果。她自己也曾充满自信地说:“我的小说中有许多比喻。运用精确形象的比喻,也能使语言站起来。”因为“用形象的隐喻使人想象陌生事物或某种感情,甚至味觉、嗅觉、触觉等真实的基本感觉来唤起对事物的另一种想像,既有强烈的智力快感,也有独特新奇的审美愉悦。”与此同时,她这里的“狗、狗排、阴蓬、炒锅、蛤蟆”都非原有的意义所能涵盖,无不是在既有所指的基础上创造新的内涵(能指)。而更能体现她的个性的是,她的比喻把握的不是相似性,因为相似仅作为连接能指的形式,恰恰是一种不相似的差距或落差,小说文本的审美意义也就由比喻的空白美应运而生了。其实文章的标题《TURN 0N》就像钱钟书的《围城》的标题一样,本身就具有无穷的阐释空间。正如有人指出的:“这种天才使我叹为观止,当我们的脑子里仅存在一个意义彼岸,却没有天才的语言感受力,无法乘语言这艘独木舟来抵达,这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所以俄国一位诗人说‘人生最大的痛苦是语言的痛苦’,我相信,对盛可以来说,这种痛苦她比别人要少一些了。”(李子云语)
  盛可以的《TURN ON》是一篇既大胆逼近现实,又具有鲜明感觉色彩的作品。因而也有人认为盛可以的小说有点三十年代“新感觉派”的味道。主人公丁燕敏锐的感官是小说的灵魂,它提供了无处不在的真实,同时又提供了更加彻底的虚幻。一个左转右转打开煤气灶头,看似简单的生活化的动作——TURN0N,却成了丁燕“开启”整个生活的关键,这个基础之所以能够成立,并成为贯穿通篇的“行动元”(格雷马斯语),正是作者大胆逼近现实的结果。爱情是浪漫的,可生活却是真实的。小说中细节的生动与真实可感不仅没有阻碍阅读空间,通过作者对现实生活的还原,反而有效地推动读者去思考都市社会存在的某些问题。比如说,爱,到底能够被打开到何种程度?最后,作者用虚拟的婚礼上的问答形式——将婚姻这一难以面对又不得不面对的人生主题导入游戏模式——进一步使类似上述问题得到深化。对于这个喜剧化的结果,我们又怎能不陷入莫大的悲悯与无奈之中呢?至此,我们对标题《TURN 0N》的所指与能指也迎刃而解了,TURN 0N在文中具有多重意蕴,正如古人所说的:“食、色,性也”。所以,从表层文本来看,这个在英语中本来就有多重含义的TURN 0N不仅指日常生活中煤气开关的开启和点燃打火机,还指生活中的“色”与“性”。从深层文本来看,这也正是作者所要表达的主题意蕴,那就是开启都市女性爱情生活之门,在男性话语居于主导地位的今天,即使在都市,女性在爱情、婚姻都处于“不定”的地位,要彻底摆脱爱情对女性的束缚地位,女性要对男人说“不”,不能让“男人把绳索套进我们的脖子”,对男人可以TURN ON,也可以TURN OFF。
  法国新小说派作家罗布一葛利叶曾说:“每个社会、每个时代都盛行一种小说形式,这种小说实际上说明了一种秩序,即一种思考和在世界上生活的特殊方式。”方方、池莉八十年代的新写实作品表现的是对城市市民背负生活重压的生存状态的描写,九十年代陈染、林白则是通过女性经验的直观书写从而达到女性情感的宣泄,“七十年代出生的女作家”卫慧、棉棉、周洁茹们的写作则体现的是城市生存背景下成长一代的焦灼和欲望,而盛可以虽没有跳出对都市生活的“准自传体”书写,但她却选择了突围,她并没有像卫慧、棉棉们一样把“身体”打造成一件最美丽的商品,呼应着消费主义意识形态认同这件超级商品的鼓动。她的写作正如她自己所说: “我的写作,源自于困惑。因为困惑,我必须分析,要分析,必须解剖。我只有通过叙述来解剖心灵,解剖肉体,解剖生活。”所以,她是反传统、迎合当下城市语境的书写,尽管城市在她的笔下被简化成酒吧、咖啡馆、舞厅,但她无时不在通过她的“通感性语言”和叙述来表达她对生活的体验和对爱情的思考。在《TURN ON》中当丁燕搞不清楚张旭到底是先生张旭还是张旭先生时,她发出了这样的感慨:“同样的原料,为什么有的人就能烹出美味,有的人只能和成一堆稀泥,和成稀泥的人,怎么知道哪个环节错了?也许并没错,只不过一个好的厨师有手感、灵感,也有灵性与悟性,并有创新和开拓精神。”这何尝又不是作者对爱情的思考呢?对爱情这一人生永恒的主题,她借主人公丁燕之口说道:“我们不可能总吃精致的西餐,铺张的盛宴,家常饭菜才是永恒的主题。那么爱情的美满结局,无疑就是家常饭菜。”这正是盛可以对“无爱时代的困惑与思考”,在深圳这样光怪陆离的大都市,生活就像一张网,人生就是一曲戏,几乎所有的人都戴着面具,男人视生活为戏,女人视戏为生活,哪里还有真正的爱情可言呢?
  正是因为盛可以的这篇小说对都市爱情与生活本真状态的逼近与还原,所以有人就认为盛可以的《TURN ON》通过这一蕴涵丰富的意象写出了“现代都市人的失落心态”,因而带有一种“颓废情调”,但实际上,《TURNON》中主人公丁燕正是对爱情“不定”的失望与无奈,因而对爱情产生了恐惧,于是以一种戏谑的态度对待爱情,其实这又何尝不是作者的一种突围姿态呢?所以“在酒吧里我们故意用眼神勾引带着女孩子的男人,搞得男人心不在焉,女孩子翻脸离去,我们就碰杯哈哈大笑”。这在小说的结尾达到了高潮。其实,这种虚拟的婚礼并不是作者的自恋,而是对爱情的一种突围的姿态,在这个无爱的时代,并不是完全没有爱情,程晓红不是找到了属于她的爱情归宿吗?文学评论家葛红兵在评价盛可以的写作时说:“绝大多数女作家的创作都离不开自我的小圈子,离不开自恋的泥淖。而盛可以的……却没有丝毫自恋的影子,小说以客观冷静自我观察取胜,在展示当代女性生活的深层景观上独具特色。”盛可以自己也很认同这一点,所以在《干掉中午的声音》《无爱一身空》等许多短篇小说中,她在诅咒这个无爱时代的叛逆姿态的背后,同样也有着对爱情深切的思考。
  盛可以的其他小说也大多通过对都市爱情与生活的逼近与还原,从而反映了女性在急剧推进的现代化、商业化进程中,面临社会压力、家庭矛盾和自我困惑所做出的突围姿态,不仅有情感的突围《TURN ON》,还有心理的突围《干掉中午的声音》,性别的突围《快感》。与此同时,她的小说以极具个性化的语言特色迥异于其他美女作家,从而达到了生活与小说的双重突围,正如葛红兵所说的:“她的小说质地凌厉而富于骨感,她的出现让我看到七十年代生作家的创作不仅在美学风格上趋于多样化、写作技术上日臻成熟,同时她们在思想也日见凌厉和冷峻,她们已经超越了‘身体写作’的狭隘疆域,臻达社会和历史的更为广大的空间。”
  ① 盛可以:《让语言站起来》,《南方文坛》,
  2003年第5期。②赖大仁主编,转引自《90年代文学批判丛书·审
  美浪漫主义与道德理想主义》,华夏出版社,
  2000年版,第10页。③徐仲佳:《无爱时代的困惑与思考——关于盛可
  以的写作》,《南方文坛》,2003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