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10期


一座永恒的丰碑

作者:张成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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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龙,一位荷裔美国人,善于运用极其轻巧俏皮的文字,撰写通俗历史著作,他的《人类的故事》《房龙地理》《圣经的故事》等,一经被介绍到中国,便立刻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影响了几乎一整代年轻人。郁达夫曾对房龙的写作艺术推崇有加,认为他的写作方法——“实在巧妙不过,干燥无味的科学常识,经他那么的一写,无论大人小孩,读他书的人,都觉得娓娓忘倦了”。《宽容》最初出版于一九二五年,一九四年重版。在这本著作中,房龙综述了人类思想发展的历史,反对愚昧偏执,主张宽容和平,倡言思想的解放,谴责反动势力对新思想的镇压。房龙准备此书再版工作之际,正是法西斯势力在全世界猖獗之时。法西斯分子极其仇视一切进步分子和进步思想,气焰可谓甚嚣尘上。但这并没有使房龙放弃自己的理想,而是以实际举动践行了自己坚定不移的人文主义立场。
  初读《宽容》序言,首先给人的印记便是——独特。它完完全全不像我们想象中的序言那样,倒像是一篇寓言故事,叙述的笔法又像散文诗,或哲理散文。文中没有像一般序言那样说明写书的经过和宗旨,而是将人类历史上无数的事实典型化了,虚构成一个故事,如同一篇意味厚重的寓言,以叙事为依托,既迂曲地表达了创作者的思想感情,又巧妙地暗示了创作者的写作意图。读这个故事更能够引发人们的联想:那个无知山谷中人的愚昧及守旧老人似曾相识!无知山谷中演绎的悲喜剧与我们人类的历史演变又是何其相似乃尔!这种序言写法上的大胆创新,既形象地揭示了中心思想,又充分体现了序言的写作要求,为其后序文的写作做了一次有益的尝试和探索。
  本篇序言共分为十个小节,根据故事的发展又可将其归划为三部分。序言开篇部分,房龙即为读者虚构了一个无知山谷,然后调动各种手法,从多个角度去写这个山谷中的平静与幸福。他笔下的山谷是这样一个所在:永恒的山脉蜿蜒绵亘,知识的小溪沿着深邃破败的溪谷缓缓地流着。很明显,作者把故事发生的地点命名为“无知山谷”是有一定深层意蕴的。这里山高险峻而与世隔绝,人们世世代代蜗居在狭小的一方天地,封闭、落后,生活水准低下。特殊的地理形势造成该区域文化、文明及人文精神的粗俗、落后,而这些又势必造成山民们精神状态的低迷、精神世界的狭隘保守、愚昧无知。不是么?千年如一的知识小溪对于需求浅薄的村民来说,已经绰有余裕;始终不变如钟表发条般机械运转的生活模式并没有使这里的村民感到丝毫的厌倦和匮乏,反倒是“心满意足”。在这方土地上,一本由一千年前一个不为人所知的部族写下的、流传至今的神秘莫测的古书就是最高法典,它神圣而不可亵渎。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执掌法柄的却是几位走动尚需搀扶的老人。在这方土地上,古老的东西总是受到尊敬,大家严格按照法典办事,在平静中消磨着“幸福”时光,日月流逝,年复一年。
  在第二部分里,作者集中饱蘸感情的笔墨,为我们塑造了一位先驱者的形象。他,可谓山民中的精英,是山谷里多少代人试图找到通往外界出路的探索者的代表。他无名无姓,和其他山谷里的千千万万的村民一样,生活在一个死水般沉寂的世界,生活在保守、迷信、盲从、无知、愚昧、恐惧任何新生事物的人群当中,但他的秉性与遭遇却与他人迥然有异。他的身上,表现出坚定不移的信念、坚忍不拔的意志和从容赴死的气概、可敬的献身精神。首先,他敢于大胆质疑,挑战世代不变的法典,并且去践行自己的信条。“深夜,在小镇的狭窄街巷里,人们低声讲述着情节模糊的往事,讲述着那些敢于提出问题的男男女女。”可见,先驱者的举动,犹如石破天惊,彻底搅乱了山谷一成不变的秩序,搅乱了村民们的心湖。他知道先辈们曾经遭遇过什么样的厄运:“这些男男女女后来走了,再也没有回来”,“但他们陈尸石崖脚下,白骨累累”。但所有这些,并没有使他畏缩,而是义无反顾地走出山谷,找到了一条通往更美好的家园的大道,亲眼看到了幸福生活的曙光。其次,对于大自然的惩罚、法律的惩罚以及村民们的误解,他毫不介意。先驱者明明知道自己返回无知山谷将不可避免一场悲剧,但他还是把个人的安危置之度外,毅然决然地返回山谷。他要把自己在山外所见到的奇妙景象告知他的村人,揭穿守旧老人的骗人谎言,让更多的人走出蒙昧,走向幸福。他是爬着回来的,“他手上的指甲已经磨破。他的脚上缠着破布,布上浸透着长途跋涉留下的鲜血”,历经千辛万苦,他跌跌撞撞地回来了。他的归来,使得这方统治者——守旧老人受到惊吓。也正是因为他敢于“嘲弄一千年前定下的律法”,他的举动“违背了守旧老人的意愿”,竟然被认为是“犯了弥天大罪”,是“丧失理智”,就该“死有余辜”。他毫不畏惧恐吓,即使是面对死亡,他也没有忘记向山民们传播新知新见。“我刚从山的那边来。我的脚踏上了新鲜的土地,我的手感觉到了其他民族的抚摸,我的眼睛看到了奇妙的景象。”“那边的山上有牧场,牧草同样肥沃”,并且表示,“跟我来吧,我带领你们奔向那里。”本来是为了引领山民走出封闭、落后的大山,结果却惨死在愚昧山民的乱石之下,抛尸山脚。从这个角度来讲,先驱者是一个英雄,同时也是一个悲剧性的人物。先驱者虽然悲壮地牺牲了,可他用自己的生命给黑暗的无知山谷带来了一线希望!
  没过多久,无知山谷“发生了一场特大干旱。潺潺的知识小溪枯竭了,牲畜因干渴而死去,庄稼在田野里枯萎,无知山谷里饿殍遍野”。“半数以上的人由于饥寒交迫已经离开人世。”到第三部分,面对大自然的严峻挑战,无知山谷的人们陷入了生存的绝境,最终,“失望把勇气赋予那些由于恐惧而逆来顺受的人们”,一场叛乱爆发了。人们抛弃了旧有的法律和守旧老人的规矩,终于踏上了走出大山的旅程。循着先驱者堆起的路标,沿着先驱者在丛林和无际的荒野乱石中用火烧出的大道,人们找到了新世界的绿色牧场,开始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此时此刻,他们想起了那位先驱,有了些许内心的忏悔。为了感念先驱的恩德,人们建起了一座新大厦,作为智慧老人住宅,并以各种方式纪念这位“首先向未知世界的黑暗和恐怖挑战、把人们引向新的自由的人”。这位先驱虽然尸骨无存,可他却给后世留下了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尽管他知道守旧势力在山谷中的强大,但他宁愿用自己的生命去唤起人们对山那边的渴望。这是一种多么令人可敬的牺牲精神,而这样的人,在人类思想发展的历史上可谓是“代有人出”。
  文章最后,作者语重心长地劝诫世人:这样的事情过去有,现在有,但愿将来不再发生。语句简短而语意丰厚,颇耐人思味。先驱者的悲剧,警醒我们——对于新思想、新观念,应该采取宽容与平和的态度,不管以何种面目出现的专制主义、愚民政策,势必遭到人民的唾弃与坚决反对。
  这就是房龙,虽是一名历史学博士,但他并不以深入细致的研究见长,而是善于把历史通俗化、个人化,能将深奥晦涩的历史内容描述得令一般读者乐于接受,他使读历史成为读者的一大乐趣。据说当初年轻时选择写历史作品,他的由博士论文改写的《荷兰共和国的衰亡》,因其新颖的风格颇受书评界的好评,却仅售出了不到七百本。还是一位名叫霍雷斯·利弗耐特的出版商独具只眼,房龙先后和他签约写了《文明的开端》《人类的故事》《圣经的故事》《宽容》等等。《人类的故事》令房龙一举成名,该书不仅引来书评界的一片欢呼并获得最佳少儿读物奖,该书的三十二次的再版,也令房龙收益不菲。就连给这本书挑错儿的历史教授也不禁发出感叹:在房龙的笔下,历史上死气沉沉的人物都成了活生生的人。不管怎么说,房龙作为杰出写家的特征是实实在在的,这有他的作品可以作证,有这些作品的忠实读者可以作证。后有人称他为“大象风格的历史写家”,可谓是名实相符。他在文学和史学之间为我们开辟了一片天地,在这片天地里,普通读者能轻松地感受历史、感受地理、感受艺术。《宽容》一书,也正是作者对人类思想发展历史的艺术化的呈现,原本应是枯燥、生涩的评议,却写得是如此有声有色、文情飞扬,叫人读后真个有如坐春风之感。而《宽容》序言一文,文风亦如其文本,阅读完了,让读者为之击节,原来序言也可以这么写呀!
  (本刊2003年第8期曾附录《〈宽容〉序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