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2期

走访“三陪女”

作者:庄小燕






  刚过年,就接编辑哥们来电,约我写一个有关“三陪女”的故事。我一口答应了。搁下电话,却马上感到要写好这个故事并非是件易事。为什么?就为了我从没这方面的生活体验,哪怕一鳞半爪也没有。有道是生活是创作的源泉,媳妇再巧,也难做成这无米之炊呀!为此,我决定亲自去尝一尝这梨子的滋味。不敢说深入生活,哪怕浅尝辄止,也是应该的呀——为了对朋友负责,对读者负责。
  3月3日,正好是星期六。整整一个下午,我都在做暗访“三陪女”的准备工作:先是向新区派出所的林所长打了个招呼,备了个案,到时万一人家突击搜查遇上我,千万要内外有别,要认可我这张省作协会员证。林所长亦喜爱文学创作,平时偶有大作常请我指点一二,戏称我为“老师”,所以我的要求他一口应允,并让我只管放心去;接着是向老婆请假,如实陈述今晚的去向与目的。妻与我同床共枕二十多年,对我的几根花花肠子了如指掌,在左思右想一番后,也同意了;最后,我郑重其事地去了趟理发店,好歹将自己暴露在外的脑袋略作一下包装。等万事俱备,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候了。
  这是县城里最大的一家饭店,以往我亦有幸光顾过几次。但都纯是为一顿美味佳肴而来,酒足饭饱后,就一抹嘴走人。这次来就与以往大不一样了,感觉中,自己就像做贼,大堂里的无数双眼睛好像都在监视着我。我不敢抬眼,只对门口斜披红绸布条的迎宾小姐低声说了句“要个小包厢”。便紧随着小姐拐弯抹角地来到了一个小房间。这是一个四人的小包厢,一张长方形的餐桌,四只靠背椅,都是仿红木的,印花窗帘落地而垂,墙上是一幅出浴裸女石膏浮雕像。幽幽的壁灯下,小包厢里弥漫着一种神秘朦胧的气氛。刚坐定,便有领班小姐笑容可掬地上前一声莺语:“先生,您几位?”我即按计划进入角色,一声叹息:“就我一个。”这时,我分明看见领班小姐的目光里滑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接下来,便是点菜要酒。我胡乱地点了几味小碟,要了一瓶葡萄酒,便慢慢地独酌了起来。我知道我现在在等待什么,同时,我也打算在我所等待的迟迟不来的时候,就主动出击。稍过一会儿,我正想向领班小姐——后来才知道,通常的称呼叫“妈咪”——提出我的要求。妈咪笑吟吟地出现在我面前,她反手轻轻掩上门,凑到我面前悄悄地问道:“先生,要不要请个小姐陪你喝几杯?”
  我的心一阵欢跳,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中进行着。我竭力装成一个风月老手,朝对方一抬下颌:“要靓丽的小妞。”妈咪会意一笑,退了出去。
  包厢的门再次推开后,进来的是一个年仅20岁左右的小姐,淡妆浓抹,长发披肩,一件墨绿色丝绒的紧身旗袍,把她勾勒得显山显水。“晚上好。”小姐老练地甜甜一笑,一撩大开胯的旗袍,就紧挨着我的身边坐了下来,那条雪白修长的大腿,差点搁到我的腿上。
  她的右眉尖长着一粒绿豆大的黑痣,我们这里管它叫做美人痣。
  “怎么就您一个人哪?”小姐偏仄着脸瞟着我。尖尖的下巴快搁在我的肩膀上了,初次见面,就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那么亲热。嘴上问,手里却自顾端起酒瓶,滴酒不漏地给自己斟满了一杯,稳稳地平举到我的面前。
  我与她碰了碰杯,一边眯起两眼打量对方,一边反问道:“怎么,一个人就不可以喝酒吗?”
  “咯咯咯……”小姐掩嘴嗲嗲地笑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毫无顾忌地往我脸上撩来撩去,惨白的灯光下,我看见她眼眶四周泛着一圈淡淡的青灰色,显然是夜生活太多,睡眠不足。“先生,不知您听说过没有,一个人不喝酒,两个人不赌钱,三个人不……”话说了一半,她又咯咯咯地笑起来。
  我一时还没醒悟过来,傻呼呼地追问:“三个人怎么了?”
  “咯咯咯……”小姐笑得花枝乱颤,弯腰伏在桌上,“三个人不那个……不那个也不懂呀?”
  “轰”一下,我的脸一阵发烧。我做梦也没想到,眼前这个比我儿子还小的小姐,居然连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先生,看样子,你一定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了?”小姐柔声地问,接着从我面前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叼上,点燃了。
  “唉,活着是一种无奈呀!”我故意紧皱双眉,模棱两可地说道。
  “就是就是。所以,我们更应该看破红尘,今朝有酒今朝醉。”
  “唔,一醉解千愁嘛!”我信口敷衍。
  “来,为我们这一醉解千愁干了这杯。”小姐伸过酒杯。勾魄摄魂地乜斜着我。
  听说包厢里的酒价位特高,考虑到囊中羞涩,我同她干了一杯后,就开始“火力侦察”。小姐倒也坦率,告诉我说:陪酒100元,陪舞100元。我问她个人能得多少?她说,不管陪酒还是陪舞,坐台费50元是不能少交的。我又问她什么叫坐台费,交给谁?她说坐台费就是坐台费,得交给饭店老板。我明白了,说,那就叫租场地费不就得了?她点头说就是那个意思。我接着再向“纵深侦察”,故意诈痴不癫地问道:“不是说三陪吗?还有一陪是什么?”
  小姐听我问这话,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捏起两个小拳头。轻轻地捶打着我的胸膛笑道:“坏,你坏,明知故问,明知故问嘛……”
  我顺势握住她的拳头:“那也得明码标价呀!”
  小姐不笑了,一脸严肃,反问道:“感情也有价吗?”
  我不依不饶:“那也得让人明明白白消费嘛!”
  小姐嗔了我一眼,在桌底下伸出三根纤细的手指,低声道:“这是起步价。”
  “那往下的计程费呢?”
  “天哪!”小姐低低一声惊呼,似怨似恨地一指头戳在我的胸口上,“那得看你的良心——不,得看你对我的感情,多多益善嘛!”
  事情已大致清楚,我也不好意思再往下问了。一瓶葡萄酒见底,我轻轻挽住她的手臂。
  “跳舞去?”看来,几杯葡萄酒起作用,酒把眼前的小姐薰得粉面桃红,娇态可人,她小鸟依人般偎在我的怀中轻声问道。
  我望着她盈盈欲滴的双眼,含蓄地笑着摇摇头。
  “坏蛋。”小姐轻轻地在我胸前拧了一把,扶着我一起站了起来。
  我们两人相拥着登上三楼,我要了一个房间。付押金时,我要求服务台计点付费。因为我要写好这个故事,我必须这样做。反正我今天豁出去了。
  但为了对得起今晚这笔消费,我一进门,就先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然后,小姐也拖拖拉拉地洗了个澡。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放水声,我这才想起,事到如今,我居然还没来得及问一下人家的尊姓大名呢。
  沐浴后的小姐更加光彩照人,她披着宽松的睡衣,坐在梳妆镜前边梳理着,边回答我的问话。起先,她说什么也不肯说实话。一会儿说她叫小芹,一会儿让我叫她小英,我让她写给我看,她却写了“小金”两字。我故作生气,站起身要走,她这才慌了,说她叫金小琴。我不想刨根究底,权把她当成小琴。于是,单刀直入,直奔主题:“小琴,你年纪轻轻,为什么要吃这碗饭呢?”
  谁知我这句话竟像一把锥子,顿时刺痛了她,小琴顷刻成了雨打梨花,伏在梳妆台上,无声地哭了起来。望着她那剧烈耸动的双肩,一股强烈的同情涌上我的心头。我不自觉地走上前,把双手轻轻放在她那瘦削的双肩上,鼓励道:“小琴,把你心里的痛楚告诉我好吗?”
  “大哥,有这个必要吗?”她头也不抬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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