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18期

瘸老汉和大头娃

作者:冯启放






  一
  
  岁末的一天清晨,天空中飘着片片雪花。瘸老汉童山提着一簸箕煤渣去倒,刚迈出屋门,就见檐下靠墙处有一个包袱。他好奇地走近一瞧,咦,包袱内竟是个熟睡的婴儿。婴儿模样挺清秀的,右眉梢处还有一粒小黑痣,只是小脑袋大得出奇。童山抬眼望着风雪交加的天气,心疼地把婴儿抱起来,赶紧踅进了屋,喊道:“大山,快来看哪,我捡了个娃哩!”
  儿子大山闻言过来,瞅了弃婴一眼,撇撇嘴,鼻孔里“哼”了一声。
  媳妇巧云揉着惺忪的睡眼,冷嘲热讽道:“大清早的,我还以为捡了个金元宝呢!”看后又嗔道:“哎呀呀!这么大的脑壳,明摆着是个病娃嘛!如今一家子活得这般寒酸,爸还捡回个人家丢掉的病娃,这不是自寻苦吃吗?”
  大山也跟着埋怨道:“爸,你自己的腿脚本来就不灵便,还这么爱管闲事!”
  童山是在一次车祸中瘸了一条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远远望去,像在摇橹一般。见两口子都不高兴,童山一股热乎劲顿时没了,口里嘟囔着:“外头又是风又是雪的,我看这娃可怜呢,就抱了回来。”
  巧云不便支使爸,皱着眉头对丈夫说:“你把病娃扔出去,扔得越远越好,免得我见了心烦!”
  大山正要从爸手中夺过弃婴,童山忙紧紧抱住,伤心地说:“罢了,罢了,你俩不喜欢,还是我送走吧!”
  童山怀抱婴儿,迎着风雪边走边想:把这娃仍旧放在自家屋檐下显然不合适,那放到哪里去呢?走了一段路,还是不知如何才好。低头打量包袱中可怜的婴儿,眼眶里泪水在打转。突然,几滴老泪忍不住落了下来,一滴正巧掉在婴儿微张的小嘴里。婴儿饥渴地吸吮着泪水,睁开亮晶晶的小眼睛,猛然“哇”地哭起来。哭声似一记清脆的锣响,童山的心被击碎了。他深深叹了口气,紧抱大哭不止的婴儿,毫不犹豫地掉头就回。
  中午,巧云回家弄饭,见爸正在用奶瓶笨手笨脚地给婴儿喂牛奶,当时就来了气,将补鞋的工具箱往地上重重一撂,把门摔得“哐当”响。
  大山从火车站帮人扛行李回来也气坏了,对爸吼道:“看看,你硬要捡回一个有病的娃,像我们这样的穷家怎么承受得了。爸,我和巧云求你啦,丢出去吧!”
  童山一边喂奶,一边强硬地说:“你不要再说了。苦也好累也好,娃长大就好。我活多久,就养他多久,谁也别想让我改变主意!”
  巧云见爸的牛脾气又犯了,气得哭泣起来,饭也不弄了,拾掇衣物就要回娘家。大山慌忙拖住媳妇,好说歹说,总算把巧云劝住了。
  
  二
  
  第二天下午,太阳出来了,天气挺暖和的。童山烧了一盆热水,解开包袱想给婴儿抹个澡,突然从包袱中“扑通”掉下一个布包来。他拾起打开一看,竟是一沓百元钞,看样子有几千元。这情景刚好被要出门的巧云瞧见,她眼睛顿时一亮,也没吭声,悄然离去。
  晚上,大山找爸商量,说想买辆机动三轮车跑运输,省得手提肩扛行李太辛苦,希望爸“支援”几千元。
  童山一愣,刚想说自己没钱,霎时忆起下午解包袱掉钱被巧云看见的一幕,于是,干脆把话挑明了:“大山,你也清楚爸每月只有300元的退休费,没有积攒下钱。倘若想打娃的钱的主意,我实话告诉你,这3000元钱,是以后用来给他治病的,你们莫想动一分!”
  大山讨了个没趣,只好讪讪地向媳妇传话。一连几天,巧云弄好饭,也不叫爸吃,同大山吃完,把厨房门一锁就出去了。一看这阵势,童山明白了,这是媳妇要撵自己走。他只得忍气吞声搬到屋后的杂物棚住下了。
  三个月后,童山给大头娃取了名,叫童小山,口里总是亲热地喊着:“小山子”。
  小山子一天天长大,到两岁多了,童山就背着他,一拐一瘸地到医院去看病。开始到市医院,医生检查后诊断为脑积水,不敢收治;再到省城医院,省级医院也不愿接;最后来到上海一家有名的医院。医生检查后对童山说,像此类脑积水患儿要开两次刀,要几万元手术费。一听说要几万元,童山傻了眼,面对医生“扑通”跪下,头磕得地板“咚咚”响,一个劲地求情。医生先是坚持医院的规定,当听完童山的诉说,不由动了怜悯之心。商量一番后,竟破例免费为小山子动了两次颅内手术,将积水抽出,但大脑壳的症状短时间难以消失。
  童山带着小山子过日子,3000元早就因出门治病用光了。为了抚养小山子,童山只得到街上去卖报纸杂志。每到这时,小山子就乖巧地坐在身旁,帮着爷爷大声吆喝:“卖报啦,卖报啦,快来买呀!”路人见一个大头儿在喊叫卖报,不由生出同情心,纷纷掏钱买报买杂志。
  童山疼爱小山子,小山子也挺亲近爷爷。夏天乘凉,他早早就拖来一把竹椅摆在巷中风口处,不准别人坐,拍着竹椅神气地说:“这是老板椅,是爷爷坐的。”
  
  三
  
  光阴似箭。一转眼,五年过去了。
  这天早饭后不久,一位气宇轩昂、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来到了童家。巧云正准备上街补鞋,见陌生人进来,不觉一愣。
  来人自我介绍:“我叫宋义,是从台湾过来的。我想找童大爷打听件事。”
  巧云尽管心中充满疑问,但听说来者是远道从台湾而来,还是如实答道:“我爸他上街摆摊卖报去了。”
  “哦!”宋义试探着问,“他身边可收养有一个小孩?”
  见问小山子的事,巧云有些不耐烦了,背起工具箱,鄙夷地说:“你是说五年前从外面捡回来的大头儿啊,你问这……”
  宋义愧疚地解释道:“我就是弃婴的亲生父亲。”
  “什么?”巧云简直不敢相信会有这种事——小山子竟会是远在台湾的这位富翁模样的人的儿子。
  “麻烦你同你爸说一声,请他老人家下午不要去卖报,我一定再来。”
  宋义走后,巧云心里翻腾开了:这敢情是来认领儿子的!台湾的富翁,五年的抚养,该付多少钱呀?这不是天上掉下个大馅饼吗!看来这回我童家有望发财致富啦!想到这,她兴奋得腾云驾雾般,鞋也懒得去补了,将工具箱往墙角里一扔,拔腿就去菜市场。
  中午时分,童山爷俩刚进杂物棚,巧云就满脸堆笑地招呼:“爸,中午你不用弄饭,同小山子过来,我买了鸡,剁了肉,咱一家人好好吃顿饭。”
  咦,五年了,今天可是头一回,莫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咳,老子吃儿子的天经地义,童山同意了。
  席间,大山殷勤地敬爸的酒,巧云则热情地夹菜到小山子的碗里。两人百般解释道歉五年前的事,希望今后一家人不要分开过了。
  童山眯着昏花的老眼,问:“吃住到一块?怎不嫌弃我和小山子啦?”
  “爸,我俩认个错,亲不亲,一家人嘛!”巧云见爸点头答应了,过了会,就将上午来客人的事说了出来。童山听后恍然大悟,心想,原来是有这码子事啊!
  下午,宋义提着一大袋的滋补品和水果来到童家。寒暄一番后,宋义急不可耐地问:“童大爷,我那儿子呢?”
  “你儿子,你怎么向我要儿子?”童山佯装不知情,微微一笑。
  宋义挺尴尬,于是将五年前小寒那天清晨自己亲手弃婴的经过详细讲述了一遍。说完,从随身带来的皮包里掏出六扎百元大钞,激动地说:“童大爷,感谢你们收养了我儿子,这6万元钱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
  巧云见爸不动声色,正要接过钱,“慢!”童山对宋义连珠炮般发问:“你说小山子是你的儿子,有何证据?既然是你的亲骨肉,你为何狠心抛弃?五年过去了,你为何又来寻丢弃的儿子?”
  宋义痛心疾首,慢慢讲述了事情的原由——
  上世纪末,宋义从台湾来到大陆赣中的锦江镇投资办化工厂。不久,他看上了清纯靓丽的女工苏贞,两人很快坠入爱河。他瞒着台湾的太太,包养了苏贞做“二奶”。半年后,苏贞怀孕了,九个月后生下个大头儿。大头儿出生一个月后,苏贞突发急病去世,与此同时,台湾的太太也查出患了乳腺癌。在悲痛之际,宋义只好将工厂托付给弟弟管理,狠心把不该出生的病婴丢弃了,然后匆匆返回了台湾……五年中,宋义时时思念着自己心爱的苏贞,在思念苏贞的同时,对自己亲生骨肉的负罪之感也油然而生。三天前,他来到锦江的化工厂安排增加投资一事,凭着记忆寻找当年弃婴的地点,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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