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7期
卖“板凳”
作者：张兴元
春兰考上了本市一所重点大学，然而，当老爹看了那份“报到须知”，满脸阳光顿时转阴：“乖乖，这5000块钱我上哪儿去找啊!”
父女二人长吁短叹，不知如何筹集这笔学费。春兰娘有病，向亲戚家借了几千块钱，到现在还没还上，现在咋好意思再张口呢?正在为难之时，表舅走进了家门。春兰泪眼婆娑，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表舅。表舅笑笑说：“别哭，别哭!上不了学，可把板凳卖了吧!”
春兰和老爹都愣了，一张板凳能值几个钱呢?表舅说：“春兰考上了大学，就是说那大学里有了她一个名额。有了名额那教室里就有她一张板凳，她能坐在那上面听课了。现在你没钱交这么多学费，进不了校门，那板凳闲在那里岂不可惜?”
经表舅一点拨，春兰和爹顿时明白这板凳是什么意思了。爹问：“那板凳还能卖吗?”表舅说：“能，能!俺村的大老肥听说春兰考上了大学，特意叫我来问问，他愿出5000块钱，不知你肯不肯把那板凳卖给他闺女。”
爹不为这五千块钱动心，说：“不行，不行，女儿苦读十几年，好不容易考上大学，我咋能把这名额卖给别人呢?它关系着女儿的前途和命运啊!”
这话让春兰很受感动，爹是明白事理的人。表舅说：“当初我也是这么想!家里养的猪啊羊啊，长大了可以卖钱，这大学里的板凳却不是容易得来的!可后来我想想，今年把板凳卖了，是为了把明年的板凳坐得牢，卖板凳正是为了坐板凳啊！”
表舅总爱绕着弯儿说话，春兰如坠五里雾中。表舅曾在县中学工作，退休后被一家民办中学聘走，对高考的情况自然清楚。他解释说：“你今年把板凳卖了，可得5000块钱，足顶你家一年的收入，明年你再考上大学，有了这5000块钱垫底，也就不愁没有学费了。你学习成绩这么好，再复习一年，定会考上更好的学校哩!”
经表舅劝说一番，爹眨巴眨巴眼睛，没吭声儿。春兰眼眶里泪水直打转儿，她转了个弯儿问：“入学报到审查是很严的，我纵然把名额卖了，买者能通过那一道道关口吗?”表舅很有把握地说：“没事，没事!眼下只要有钱，啥关口打不通呢?”
一场交易便这么悄无声息地谈成了。爹得了5000块钱，吸溜吸溜嘴说：“乖乖，想不到俺春兰有这么大本事!笔尖一划拉，竟得这么多钱，比我出力流汗受苦一年挣来的钱还多哩!闺女，今后你干脆当个考试专业户得了!每年卖一次板凳，咱就可以脱贫致富了!”
春兰无奈，只好再复读一年，又考上省里一所名牌大学。爹笑嘻嘻地对春兰说：“这个板凳比去年那个板凳还值钱，有人主动找我，愿出1万块，比去年高一倍。”春兰脸一耷拉：“给100万也不卖!”
去年她所以同意把板凳卖了，除了家里困难外，主要是她对本市那所大学不满意，今后就业有困难。今年既然考上省里的名牌大学，且又属国家重点院校，她咋能舍得再卖呢?爹说：“你不把这板凳卖了，指望啥去上学?这次学费可是8000块啊!”春兰问：“我去年卖的那5000块钱呢?你不是说给我留作学费吗?”爹说：“那5000块钱我早花光了。”爹扳着指头给春兰算了一笔账：“你弟弟上中学，花了2000元。你妈又犯了病，吃药打针也花了好多钱。还有——还有——”
春兰不愿听爹给她算这类窝窝头账，她一口咬定：“今年你不给我一分钱我也得上。我可以去亲戚家借，可以到学校申请助学贷款!”爹两眼一瞪说：“那好!今后就看你的本事了!”
眼看秋庄稼将要登场，老天爷突然变了脸，先是狂风怒吼，暴雨倾盆，接着便是鸡蛋大的冰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春兰不等风停雨住，就跑到地里看灾情。啊呀，展现在她面前的景象真是惨不忍睹!棉花棵棵被砸成一个个光秆儿，玉米地里成了一堆烂麻，唯有花生稍微好一点儿，还保留几根细秧秧，不知还能不能结几个果儿。村里是一片恸哭声：“老天爷啊，你叫俺今后咋个活啊!”
面对这天灾，春兰考虑的已不是如何去上大学，而是为全家人的衣食担忧。她主动对爹说：“你把我那板凳卖了吧!”爹抱怨她说：“你要是早几天同意卖了，能得1万块钱呢!眼下遭了这么大的灾，谁还买得起?”
爹去县城找那位表舅，表舅说：“眼看就要开学了，哪有机会打通各种关节?我先问问再说吧!”
过了十来天，表舅两手空空地来找春兰爹说：“这所学校审查严，有个关节卡了壳。人家发现这是狸猫换太子，那录取名额也被人家作废了。”爹暗暗骂那表舅：“谁知这是真是假?说不定是他从中捣鬼哩!”春兰哭成了泪人儿，可事到如今又无可奈何。
春兰不灰心，她又一次到母校去复读，第二年竟考上北京一所名牌大学。爹没有再逼她把板凳卖了，他不哼不哈地去为女儿筹划学费了。
穷人家的亲戚也多是穷人，爹一家一家碰了壁，最后只得去找那个表舅。表舅新买了一套住宅，一眼便可看出他是个富户。爹讲明了来意，表舅爽快地说：“好好好，这几个小钱算个啥?”他转身到里屋去取钱，走到门口又折转回身来，说：“春兰学习这么好，何必抱着金碗去要饭?”
表舅重又坐到爹面前说：“咱县有所民办中学最近出台一项新规定，凡是高考达到录取分数线的，到他们学校复读，一切费用全免，连伙食费也由学校负担。来年如能考上省里的名牌大学，每人还奖2万，要是能考上北大、清华，嘿嘿，你猜校长下了多大血本?每人奖励5万!这足顶你十年的收入啊!”
爹听到这里虽然有点动心，但仍犹豫不决。女儿连续三年考取了大学，若是再把板凳卖了，那就太狠心了。他迟迟疑疑没有表态，表舅又一次动员：“你让春兰上大学图个啥?不就是为了让全家人过上好日子吗?我要是有春兰这样的才女，别说卖一次板凳，就是年年都要卖!一年净挣5万块，乖乖，这相当于一个县级干部!”
在表舅的反复劝说下，爹最后才点了点头。表舅拍拍爹的肩膀，赞赏地说：“有眼光，有眼光!今年的板凳我替你卖了，明年再得5万块奖金，哈哈，你家从此就要脱贫致富奔小康了!”
爹拿着那卖板凳的1万块钱回了家，却不好意思对春兰开口。春兰问：“钱借来了吗?”爹吞吞吐吐地说：“借来了，借来了!”爹把那1万块钱交给春兰，春兰直夸爹说：“你真是我的好爹啊!等我大学毕了业，一定把你接到城里享享福!”听了这话爹直掉眼泪，却又不好意思把真情告诉她。春兰以为爹太激动，她又一次表白说：“爹，我一定说到做到!你受了一辈子苦，到晚年也该体验体验新时代是什么样子了。”
春兰脸上笑成一朵花，一天到晚唱着那首“我们的生活比蜜甜”的歌。这天，表舅打来电话叫春兰去县城一趟，原来县教育局为防考生冒名顶替，严格规定，学生档案必须由考生本人持身份证和准考证前往招生办领取。直到这时，爹再瞒不住了，只得来个实话实说。春兰说：“我不能昧着良心去给那所学校当托儿，骗国家，骗人民!”春兰转身要走，爹问她去干什么?她说：“这做法太可耻!我要到报社揭露他们的欺骗行为!”爹顿时害怕了，急忙把女儿拉到屋子里，“咔嚓”一声落了锁。
春兰被关了两天，爹听她不再哭叫，便悄悄把房门打开。一股农药味儿扑面而来，他意识到情况不妙，急忙闯进屋。春兰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口吐白沫。村民闻讯赶来，忙把春兰送到医院抢救。
春兰得救了!她面容憔悴，瘦骨伶仃，没有了先前那种丰满和神韵了。医生见状，轻声叹息说：“参加一次高考就像进一次鬼门关，那板凳能是容易得来的吗?”爹似有所悟，抱着女儿痛哭不已：“闺女啊，是爹对不起你，把你害了!”
这事被当地一家新闻媒体曝了光，那位表舅和那所学校领导被查处。原来那所学校高考升学率一直很低，新生招不来，就连老生也闹着要退学。于是他们便出台那份新规定。
春兰的遭遇令人同情，村民们纷纷捐款相助，春兰终于圆了大学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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