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7期

借论文

作者:路轲瑜






  四年前一个春天的晚上,沈总经理忽然光临我的寒舍,手里还拎着一袋水果。老总登门,还带礼品,这可是破天荒的事啊!我受宠若惊,料他定然有事。果然,在一阵海阔天空的神侃之后,他道出主题:“兄弟,老哥今年想申报工程师职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缺论文。你想想我整天忙得屁滚尿流,哪有空写那玩意儿!我知道你发表过三四篇论文,还挺有质量的,今年你申报工程师的职龄不够,明年才有资格申报,能否先把论文借我一用?”我颇感意外,在大伙的感觉中,沈总是个精于钻营,一心想升官的人,他怎么也对职称感兴趣?难道鱼和熊掌他想兼得?我心里顿生不乐,不想把论文借给他,可他是我的老总,我能红唇白齿地去得罪他?只好另找托辞:“这……这论文借了也用不上,杂志上署的是我的名字,不好改。”沈总莞尔一笑:“有办法,复印时作技术处理不就行了,评委看的是复印件,谁去认真?做做样子就是了。”我没了退路。又想,反正我今年不用,你能技术处理就处理吧,帮了你的忙日后还会有好处,于是我答应了。
  不久,沈总的工程师职称批下来了,他乐得给全体员工发糖撒烟。公司员工皆大欢喜,唯独技术科的老何一脸不快,因为他和沈总一起申报工程师,而上面只给公司一个工程师名额,结果他被拉下了,只能等明年再报。
  第二年,我有资格申报工程师了。跟上年一样,我和老何两人也只有一个名额。论条件,老何除职龄比我长两年,其余硬软件都在我之下,大伙都说我评上的几率比老何高。评审中,评委派专人找我核实,说有人揭发我参评的四篇论文与去年沈总参评的论文一模一样,要我作解释。我一下懵了!这些论文都是我去年“借”给沈总的,现在我倒成了“借”客。说明真相吧,怕评委不放过沈总,收回对沈总的职称认定,那我可就把沈总从头到脚给得罪光了,今后在公司里还有我的日子过吗?不说明吧,我肯定要吃大亏。思忖再三,我还是承认自己的论文是“借”沈总的,于是我被取消了申报工程师的资格。
  老何被评上了工程师,他很高兴,这天晚上他邀我去喝酒。席间,他很坦率地告诉我,向评委揭发我“借”论文的事就是他所为。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沈总是专业攀官的庸俗之辈,只会耍弄权术,不懂专业技术,公司里的技术工作全是别人撑着,他是秃子跟月占了光,哪有工程师资质?硬是我趋炎附势巴结权贵,将论文“借”给他,才让沈总踩到他头上的。如果我不“借”,去年工程师就是他的了,也不会出现今年他来和我竞争,今年的工程师就非我莫属。他想让我吃点亏,看以后还拍不拍领导的马屁?目的是为教训我。我说沈总是老板,是大当家的,他跟我借论文我能不借吗?老何瞪起眼睛:“怕他个球?你不借他能吃了你!如今有些干部腐败透顶,什么事都敢做,如果我们事事都讲原则,是非分明,不趋炎附势,勇于跟不良行为作斗争,他们的胡作非为不就没有市场了?”我顿时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但对老何仍然心存芥蒂:“你教训人怎么不睁眼呢,不都是为了一己之利嘛!”我这话没说出口。
  转眼一年又过去了,我只好加倍努力,又写了四篇论文在省级刊物发表,在这一年一度的职称评定工作开始时,我又申报了工程师。这时,沈总调走了,江副总接替他的位置。原来,江副总和沈总长期不和,矛盾激化,江副总歪着屁股跟他斗,适逢江副总有个表哥调到局里当副局长,上下结合一挤压,沈总就被挤走了,江副总变成了正总。江总任副总时分管我们技术科,对我印象挺不错,时常人前人后夸赞我技术功底厚,肯钻研,是公司不可多得的技术骨干。这回,我想他当老总对我来说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弊。没料到我想错了,当人事科将我申报工程师的表格送给江总,让他在“单位意见”栏里签上“同意”二字时,他不签,说我专业技术是没说的,只是思想素质近年来倒退了。主要表现在遇事不讲原则,骨头软,好巴结权贵。工程师作为业务权威应该对事业忠诚,正直,敢于坚持原则,讲真话,在是非面前旗帜鲜明,因此他不同意我申报工程师。得知消息后我十分不解,他对我的印象怎么会如此之差呢?我想去找他问明白,老何提醒我:“他一定是对你借论文的事恼火了,认为你助纣为虐,让沈总得了利。此时此刻,你只能将责任一股脑儿往沈总身上推,不能检讨自己,越检讨自己越麻烦。”我觉得他说的颇有道理,于当天下午在总经理室向江总陈述了沈总向我借论文的经过。为了得到他的理解和同情,我编造了一些沈总以势相逼,我虽百般拒绝但最终还是因为顾及饭碗而无奈就范的情节。江总听罢微微一笑:“我能理解你当时的处境,也确信沈总这人肯定能做出你所说的这些,但我认为还是你思想不过硬。文章是你写的,不给他又怎么样?比如我,跟他斗了好几年,我不失一根毫毛,说到底,还是你素质问题呀!”我无言以对,只好表示今后一定好好学习,克服缺点,争取为公司多作贡献,请他高抬贵手。他拍拍我的肩膀说:“今年你就别报了吧,给你个转变机会,相信明年你一定是个思想业务双过硬的人才。”说完送我出门,他要去局里开会。
  过后,我把这事对老何说了,老何对我说:“你成了江沈互斗的牺牲品了。”我终于认识到这个教训太深刻了。
  光阴荏苒,转眼又过一年,江总调走了,沈总又回来,还做总经理。原来沈总有个同学几个月前升任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他的这个后台比江总那个当副局长的表哥还硬,沈总拨弄一下便又回来官复原职,江总自然要让出宝座。“胡汉山”又回来了,我不无惊喜,我曾经帮过他的忙,并为此受到江总的打击报复,他当然要给我一个补偿。然而,令我意料不到的是,职称申报后,当人事科将我的申报表呈送给他时,他竟然拒绝签字。说我思想素质退化了,为人不诚实,说话不负责任,好比墙头草,风刮两面倒。这太意外了,我如雷击顶,去找沈总问个明白。沈总直言不讳,他说:“你想想去年为了申报工程师你跟江总说了些什么?”我一听明白了,马上蔫成了腌黄瓜,但我还要作垂死挣扎,力争得到他的理解,我说:“沈总,那时我把责任推到你身上完全是权宜之计,是被逼无奈呀,我向你检讨,我给你道歉,请你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同意我申报工程师,这是第三年啦!”我的眼泪差点流出来。沈总摆摆手:“这不是检讨道歉的事,你想想,我要像你说的那样,强取豪夺你的论文,我像什么人?我还是人嘛!你为别人提供了向我进攻的炮弹呀,我一想起这事心就疼。”接着对我摆摆手:“这事就这样吧,等我的伤口血干了我会给你个回答,时间不会长,就在明年,那时我肯定会忘记了疼痛。”
  我不知是怎么走出总经理室的。
  当晚,老何请我喝酒,端起酒杯他就向我道歉。他说:“你太委屈了,伤害你的人有沈总、江总、还有我。为了我对你的那份伤害,我向你检讨!向你道歉!”此时的我头脑十分清醒,我说:“你们没有伤害我,都是爱我,恨我不成才。对我伤害最深的人就是我自己。”老何想了想说:“你说得有道理,可我们都太……太鸡肠狗肚子,别人对我们的过失一点也容不得。”我摆摆手说:“我自己行为不轨,还要求别人干么?好,不说这些了,我们喝酒。”
  这晚,我喝醉了,但心里不难受,我明白了该怎么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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