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7期

公仆与刁民

作者:姜 磊






  眼看要到中午,县电视台每周一次的例会也已接近尾声,大家都有些饥肠辘辘了,各自盘算着午餐该如何对付。就在这工夫,电话铃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秘书小江抄起电话,只听那头神神秘秘地说,圈里乡出了桩百年难遇的奇事,老农民尹贵家的老母猪怀胎数月,生出个小娃娃来,还是个“带把的”!
  撂下电话,小江顺口骂了几句:“混小子喝醉了酒,敢消遣爷爷,母猪要是生了儿子,那肯定是猪八戒投的胎!”一旁端着木鱼石茶杯正待结束会议的赵副台长闻言,一问情况,不由一拍大腿,大喝一声:“好素材送上门来了!”
  不到10分钟,“田园季风”和“社会观察”两个栏目的主创人员便集合完毕,在赵副台长率领下,浩浩荡荡奔赴圈里乡。此次行动意义非凡,若电话报料属实,母猪果真生出男婴,那绝对是件了不得的稀罕事,“田园季风”栏目将在第一时间里将这则奇闻公之于众,并代为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反之,如果上述情况纯系无中生有,那么,“社会观察”栏目可就不客气了,赵副台长甚至拟好了题目,叫做《农村青年不学无术,精神空虚乱打骚扰电话》,非好好曝曝这些扰乱社会秩序、颠倒黑白之徒的光不可!
  车在崎岖坎坷的乡间小道上颠簸了近一个钟头,中午12点左右,一行人终于抵达目的地。下了车,赵副台长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算。他是刚从县团委调到电视台的,以前很少下乡,一路走来,他才知道圈里乡竟是如此落后。低矮的板房围着一栋二层小楼,这就是乡党委和政府驻地了。而电话里提到的那位老农民尹贵家,距乡政府竟还有二十几里。
  赵副台长原本想直接赶到尹贵家,坐在农家炕头上边吃边聊,一来体验一下田园风情;二来如若拍到的新闻日后获了奖,还可以写出个有点儿力度的创作经验谈。因此,他并未预先跟乡里联系安排伙食,现在看来,大家饿得连话都懒得说了,得先到乡里解决肚皮问题了。
  小江一看领导脸色,立马就说赵副台长你稍候,我马上去联系乡政府安排。说完,他没等赵副台长回话,就撒腿跑出去。本来小江不是记者,不能外出采访,但新来的赵副台长亲自操刀上阵,他也就争取跟来了。
  小江跑到灰头土脸的二层楼里,转遍楼上楼下竟然找不到半个人影。一条看门狗冷不防从楼梯旁的垃圾桶后跳出来一阵狂叫,吓得小江差点摔倒,慌忙向外跑去。
  跑着的小江冷不丁与一个打领带、戴鸭舌帽、有点干部模样的人撞了个满怀。小江一定神,闻见“鸭舌帽”嘴里呼出的酒味,这时,肚里的“馋虫”被勾引得异常活跃,“咕噜咕噜”叫个不停,不由黑着脸说:“请问圈里乡的干部们都到哪里去了?”那人愣了一下,低声问:“你是——”小江回答:“县电视台的,我们台长带了记者来你们乡采访。”
  “鸭舌帽”一听,立马精神了许多:“走、走,喝酒!我姓刘,是乡宣传干事,来采访也不打声招呼,太见外了吧?先别管什么采访咱先吃饭!”
  小江顺水推舟,跟在那人身后朝外走,得知原来圈里乡赵乡长趁上午布置年终总结,特意犒劳大家,此时正在喜洋洋大酒店开怀畅饮呢,因听到楼里狗叫得欢,特地派“鸭舌帽”来查看情况。
  两人边走边聊,“鸭舌帽”一把挎住小江胳膊:“你们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告诉你,其实今天的酒是赵乡长的喜酒,乡长小姨子今天生了个胖小子,所以要庆贺庆贺!”小江诧异地问:“他小姨子生孩子怎么他庆贺呀?”“鸭舌帽”瞪了小江一眼,道:“你这就见外了不是!小姨子是谁你不知道?小姨子就是书上说的小‘情人’嘛!赵乡长的老婆三年前生了个闺女一直发愁,咱乡是计划生育标兵,赵乡长眼看要绝后,幸亏他的小姨子不负重托,三天前给他生下个‘带把的’。赵乡长明里不说心里高兴,今晌午借口年终总结就请了这顿客。”小江听着“鸭舌帽”这么口无遮拦地“咧咧”,心想哪天我当了官一定不能要这样的狗腿子,什么事到了他这里就等于是见报了。
  说话间两人来到赵副台长车前,小江忙道:“书记、乡长正在酒店脱不开身,派刘干事来接你。”赵副台长微微点头,客气了几句,招呼大家跟随刘干事前往喜洋洋大酒店。
  路上,刘干事一边招呼大家一边低声问小江:“领导们今天这么兴师动众,真是有史以来莅临我乡的最大采访团,不知带着什么采访题目?”小江就压着嗓子说:“你们乡这次可出了大新闻啦,有人打来电话,说一头母猪生下一个崽,还是个男婴哩。”刘干事脚步停了一下,问:“江领导,是谁报的材料,能不能知会我一声?”小江也没想太多,顺口报出了电话号码。
  转眼到了酒店门口,刘干事请大家稍等,说着就急匆匆跑了进去。赵副台长一干人马等了不到两分钟,酒店里鱼贯出来十几号人,列队欢迎且高呼领导辛苦了!不由分说地把赵副台长簇拥进屋,刚面南背北坐下,就听身旁一精瘦汉子讲:“今天是领导请客我来掏钱,作为人民公仆,我一定代表圈里乡千家百姓为大家服务好,采访的事嘛饭后再说不迟。”赵副台长心里明白这位就是赵乡长了,也罢,到了人家一亩三分地上,就入乡随俗吧。
  酒宴重摆,酒菜陆续端上来,竟然也有好些飞禽走兽、生猛海鲜,即便在县里,这样的规格也算得上高档。赵乡长站起身来,道:“赵台,咱们五百年前可是一家,今日你大驾光临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没派车接你,先干一杯算是开展自我批评!”说罢,就见他端起三两三的大肚玻璃杯一饮而尽。
  赵副台长端着杯子策略性地应酬,瞥见刚才没了影的刘干事正凑在小江身边咬耳朵,小江点点头暗示赵副台长出去一下。赵副台长走出酒店,看到一个满脸沧桑的老汉怯怯地蹲在台阶底下。刘干事跟出来,冲老汉喊道:“这就是县里领导,还不好好把问题解释清楚!”老汉慌忙站起身,弯着腰说领导你行行好不要来采访了,是我家混小子吃饱了撑的说胡话把你们招惹了来。赵副台长感觉身后有人,回头一看赵乡长等人都跟出来了,猜想其中必有隐情,就先应承下来。
  众人劝慰一番纷纷回屋,小江拉住了赵副台长,两人来到洗手间。小江告诉赵副台长,那老汉正是他们要找的尹贵!而上午的电话则是尹贵上初中的儿子打的,他说他们家刚添了丁不假,但不是老母猪生的,而是他年方18岁的姐姐生的!
  原来,头年赵乡长去尹贵村办事时,瞄上了老汉貌美如花的女儿小春。赵乡长耍了手腕,免去尹贵的提留款,施以小恩小惠,软硬兼施地强行得到了小春。三天前小春生下了一个男孩,尹贵接了赵乡长两千块钱,一方面觉得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不好再说什么;另一方面也怕赵乡长势大不敢得罪,只能忍气吞声。没料到尹贵的小儿子偷偷打了县电视台的热线电话,想趁赵乡长今天大摆酒席的机会,好好给他们曝光,因担心不能引起县里高度重视,这才谎称母猪生子。
  赵副台长默默听完,又在小便池旁站了挺长时间,灵魂深处闹了场不大不小的革命,这才自言自语地说:“老母猪生子,说行它就行。公仆与刁民,谁能道得清!”
  回到酒桌上,赵副台长不夹菜也不端杯,临了不阴不阳地总结了一句:“听说咱们圈里乡今年工作搞得有声有色,尤其养殖业,经验很多,我们这次专程来看杂交配种,果然成绩非凡,不虚此行。”赵乡长一听,咧开嘴乐了,紧紧握住赵副台长的手,摇晃着说:“欢迎!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