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6年第7期

调侃

作者:王 蒙




  调侃反映了文学的敏感。在我国这样一个古国、大国,处于改革开放走向现代化的转型期,各种矛盾、摩擦、失衡、错位是少不了的。除去社会历史的因素,人生自身的苦恼、不协调、尴尬与遗憾也是少不了的。敏感的作家既痛感到了这些东西的存在又明知道它们是必然存在而一时半会儿是解决不了消除不了的。那么,这种心理——包含着痛苦、愤怒、认命、谅解、哭笑不得的无可奈何——就以调侃的形式而发泄出来了。
  是的,调侃是一种发泄。这种发泄带有一定的挑战性。它可能撕下了皇帝的新衣,撕下了伪君子假面,捅破了花花哨哨的肥皂泡,还装腔作势的卑鄙原型的粗鄙,它们这方面的作用是有好处的。更正确一点说,这种文学调侃的盛行本身就是假大空、拉大旗做虎皮的反拨。假大空与调侃真是一对活宝,二者相反相成,相生相克。调侃是治疗假大空的浮肿的一剂良药、凉药——泄药,良药苦口利于病,调侃实是假大空的克星,是哲学上的专断论的克星,是一切伪劣产品的克星。它是有好处,有妙用的。反过来说,要搞假大空就必须歼灭调侃,或者是,只许他调侃你,却绝对不许你调侃他。
  当然,调侃也可能一味任性发展下去变为一种颓废和自甘堕落。识破假大空的结果发展为一切语义的消解,一切价值标准的消解,一切道德社会人际关系的规模的失落;终于成为真善美的失却与艺术本身的失却。到那时候,调侃有可能变成厚颜无耻自私自利的外衣与借口,调侃变成了一种野蛮,调侃否定了一切包括调侃自身。这就好比不吃不喝不补充营养一味地用泄药,后果如何是可想而知的。
  调侃式的发泄又有它宽容和安全乖觉的一面。调侃只不过是调侃罢了。多大的矛盾,付之一笑。越是调侃得成功调侃得精彩就越是足够的笑料。哈哈一笑,消食化气,活血化瘀,便于理顺情绪,化解矛盾。要笑就要夸张,夸张了也就不能太认真了;所以,请放心,不会有一个人听完了相声变得怒气冲冲,图谋不轨,危及社会。一千个喜好听相声的人当中,至少有九百九十九个是大大的良民,相声的成绩大约会与整顿治安的成绩成正比。谓予不信,不妨请文化部门与公安部门联合搞搞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