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谋财害命 将门子为非作歹 为救凶手 蒋介石得不偿失





  书接上回。话说当天报纸上登出一则消息,发布的是一桩“苗栗焚尸案”,此案发生在已故国民党将领黄伯韬家中。报上说:一个名叫杨士荣的男子被谋杀,身上的钱财被劫,尸体被焚,以及刑警正在侦察此案,凶手正在搜捕之中等等。

  蒋介石忙问儿子道:“这凶手会是黄将军的后代吗?”

  蒋经国道:“外面都说是黄将军大儿子黄效先所为。现在邢警正在全力破案。”

  蒋介石道:“此案本来也没什么大了不起的,谋财害命这在台湾几乎经常发生。不过,因为此案发生在黄将军家,那就要特别小心谨慎,要有确凿证据,否则人家会骂我陷害忠良的后代,我可担待不起呀!”

  正因为此案事牵“将门”,至关重要,马虎草率不得,所以在案发后好几天才在报上披露。此时刑警总队已经对案犯有了明确目标,此人正是黄效先。

  话说这一天刑警们有些化装卖水果小贩,有些假扮收旧货的,在他门外兜兜转转,守了一晚,未见黄家兄弟出来。第二日一早,见个美貌小子穿着整齐,油头粉面,“鹅髻”高耸,乍一看以为是个女的。身上衣物俱是香港运来,五颜六色,刑警们心中暗笑:“来了,简直似个相公,那像个男子汉大丈夫?”行近身边,香气扑鼻,刑警嘴上不说,心中叹气:“敢是祖宗缺德,生下这般后辈来!”那黄效先搔首弄姿,一心想去银行换钱,然后找娘们乐它一天。可又心事重重,走得几步又后退,后退几步又上街,蓦地背后有人,不由大惊!于是把心一横,假装没事,往热闹街道而去,以为后面那个收旧货的一早发不了市,因此在小街横巷团团打转。几乎撞个正着。

  黄效先到得大街,四顾茫然,不知该往何处,才不致露了马脚。正在公共汽车站上思量,也不知过了多久,偶一回头,那收旧货的却在身后,黄效先这一惊非同小可,这回浑身流汗,知道自己已在密探监视之中,否则此人怎会如此古怪,收旧货收到公共汽车站上来也?当下横过马路,看他怎着?

  到了对面,黄效先又不敢正面注视于他,假装欣赏商店橱窗货物,迅速转身一望,那人当真失了踪迹,不觉好笑起来。自己作了亏心事,半夜敲门就吃惊。正得意时,忽地有物自裤管擦过,正待开口辱骂,不禁脸色大变,原来擦他裤管的正是旧货箩子,担担的人不用说就是他了。

  黄效先既惊且恐,便耍起无赖来道:“你这厮好生可恶!少爷一条裤子,你知道要多少美钞?”那人陪笑道:“无论怎么昂贵,总不会比人命还贵!”黄心头一沉,强自镇静道:“少爷和你说裤子,可没功夫和你闲扯!”说完便走,顺着弯几便拐,只见那人穷追不舍。他跑得快,那人追得也快,他跑得慢,那人追得也慢。黄效先忽地计上心来,当下截着一辆三轮车似飞而去,以为这下子可把那人撇了。那人挑着货担,三轮车怎生坐法?

  穿绿灯,到省府,黄效先吃了一惊,大清早兜了个大圈子,好没来由!既然背后有人,不如奔回家去,图个省事,于是掏出烟来,侧着脑袋刚刚点燃,瞥见后面一车似飞直至,定睛一看,不是那个收买旧货的又是谁!这使他浑身瘫软下来,暗忖:“跟踪志在监视,无论电影、小说,以及干那‘行业’的朋友口中谈及,从没听说要对方知道的,如今一反常态,那人连担子都不要了跟踪前来,大概志在侦察,看我有无惊俱之色,那没什么,镇静便是!”

  可是无论黄效先怎样镇定,究竟是作贼心虚,兀自:“定”不下来,当日回家,也就杜门不出。众刑警在后巷商议,有的说:“这个屁精好凶,老子跟了一路,故意让他知道,激怒于他,他还骂人!”有的说:“刚才来了消息,说是有人见他就在十号下午四十分光景,杨士荣曾经骑着脚踏车经过黄效先住宅附近;因此那屁精的嫌疑更重了!”有人说:“你们瞧,黄家围的日本矮墙,这家伙如果想逃,地洞没法打,准会翻墙逃走!”也有人道:“那他逃不了,我们这么多人伺候他一个,一天到晚盯紧于他,除非这个屁精是个孙悟空!”

  黄效先当然不是孙悟空,躲在家里,不知如何是好,外面的密探,也不清楚他在干什么。第三天他整日不出,入夜却又作毫不在乎之状,施施然上街去也,密探岂能放过?有的明跟,有的暗随,不论你用三轮车、公共汽车、出租汽车,反正总会有人紧跟不舍,如影随形。黄效先故作镇静之状,这回连头也不回升更不恶言相向,心中却是惶急不堪,老大一个疙瘩,浑身冷汗,一阵又一阵。于是到得闹市,进了百货公司,暗探们冷眼旁观,见他一双眼珠,忽而向左忽而向右,骨碌碌转个不休;货物在手,也不好生端详,问领带却取了女裤,要洋烟却买了糖果,魂不守舍,连售货员的诧异神色都没发觉,那颗心已经在前后左右的暗探身上。刑警们这下断定内中大有文章,“心理反应”证实他行凶非虚,也就越盯越紧,分秒不舍,把黄效先吓得失却镇静,躲回家中,再也不敢露面。

  如是者数日,一眨眼已是十七号,距离凶案发生已有七日。刑警总队早将陈梅娘找到总队,连软带硬,问个不休,越发感到黄效先嫌疑之重,好难洗刷。这个蒋介石“爱将”的长子出此一着,办起他来,势必挨蒋一顿臭骂,不办的话,全省舆论大哗,无法遮掩,只得捏着鼻子,走一步,算一步再说。反正一个星期已过,疑凶如何发落,看来或有花招出现当真就在那天晚上,刑警们守在暗处,眼瞪瞪监视黄宅,十一点半左右忽见墙上露出一样东西,路灯黯淡,月色无光,刑警苦候到此刻见此异状,齐像鼠狗一般,鼓大了眼珠,竖起了耳朵,低声说:“那活儿来也!”又见这个黑黝黝的东西左右摆动,原来是个脑袋,说时迟那时快,连肩膀带大脚一齐出现,翻过墙垣,跳向地面,一溜烟出广州街钻进一辆出租汽车,向火车站方向疾驶去也。

  刑警们分兵三路:一路开车追随,一路直扑车站,一路回到总局。

  根据刑警事先判断,黄伯韬交游甚广,在台袍泽又多,设若他儿子真的杀人,又发现警方已对他展开侦查,那除了脚底抹油,一溜了之,更无妙计。而台湾周围是水,海空逃亡,已无可能,那只有买通小船一途。此行目的地何在?由于各县市港口太多,倒也没法断定。再说这宗惨案事先布置如此周到,手段又这般毒辣,别看他长得像个女孩子,玩意儿着实不少,焉能马虎?于是一路紧随于他,来一个寸步不离,一路先到车站,准备和他一起上路,不管他在何站下车,来一个同进共退。另一路回到总局,准备与那两路保持密切联系,务求缉得真凶。否则全省万手所指、万目所视,连洋人都在问起这宗惨案,警方兀自难以交代。

  话说黄效先到得车站,正赶上高雄快车将开,在站中东转西转,企图撇掉“跟班”,孰不知刑警又换了一批新面目,也用不着买票,先先后后,就和他一齐上了那班快车,到得高雄。当地早已接获通知,布置一番,严阵以待,从汽车司机、三轮车夫几家稍有规模的饭店旅馆,俱皆派人化装,暗中等待。却不料黄效先一不吃饭,二不宿舍,迳赴左营军事地区去也。

  司机还报之后,左营顿时热闹起来,他所找友人是个军官,姓名地址都已查出,台北却又来了个长途电话,说的是黄伯韬公馆今晨报警,长子黄效先已于昨夜离奇失踪。并未留下长信,事前也无任何迹象,因此要求全省各地严密注意,以示‘尊敬黄将军后裔”云云。

  高雄刑警们商量道:“黄效先昨夜十一时许跳墙南来,他家人今晨报警,显然玩的是一套戏法。今天下午一点钟查明了他的所在,又查出了他在这里准备买通渔船,偷偷出海,目的地是香港,那个人已经前来报告,看来,黄效先行凶属实,急于逃亡,嫌证已足,机不可失,三点钟出发抓他便是。”众警准备去讫。

  左营军眷宿舍于是在刑警包围之中,警官全副武装,率领众人到得一名高级军官家中,一家人既否认窝藏来历不明之人,又指摘警员无权搜查。那警官道:“我们来此,根据台北电报,为黄伯韬将军长子失踪,特来调查,并无其他情事。如果黄家少爷确在这里,请你交给我们,也可以了结一件公案,否则总统蒋公都会大发脾气,到那时我们就没法交代了。”那高级军官最后只能由他们搜查,并道:“我刚从司令部回来,家人也不知有客来访,你们一定说是此人在此,那请你们自己去找,如果找不到,就别怪我不客气才好!”

  警探们一口应承,着手搜查。前后左右,里里外外都看过了,并无黄效先其人。那军官道:“人,不同于小小东西,那是藏不住的,你们既然查不出来,一定是情报有误。要知道认识黄伯韬的并不是我一个,到别处去吧。这回我不计较,否则闹到总统府里,你们的处长和司令都吃不消!”

  刑警队长也不是好惹的,苦笑道:“实不相瞒,我们所获情报,完全正确!对共产党,我们不便吹牛,对黄效先,那真是对不起了。要知道为了他一个,咱们弟兄苦苦侍候他整整一个礼拜!我再对你说了吧:今天上午,黄效先到达高雄之后,忙着找船偷渡香港,下午一点正,才躲进了你的大门。好吧,我自己再搜一遍,如果再找不到,到时候告罪不迟!”说罢起立,熟门熟路直往主人家卧室,那军官见状,暗暗叫苦不迭。又不便跟随于他,遥遥望去,见五六个人闯进卧室,东翻西翻,上看下望,末了指着一口大衣橱道:“看过没的?”手下都说:“锁着的,不便打开。”队长道:“把钥匙借来。”军官道:“女儿带走了。”队长狞笑道:“那黄效先就在里面了。这是你们夫妇的卧房,大女儿与那个钥匙有什么关系?不过这也没有关系,咱们干这一行的,有什么东西打不开的?”当下命人持枪警戒,对着衣橱大声说道:“黄效先,你如果胆敢反抗,那小心我们的卡宾枪,管教你身上变成蜂窝一样!”手下三拔两转,衣橱开了,只见一件大氅下面,露出两条窄窄的西装裤管,众人一声喊上前抓人,牵出个女孩似的男子来,不是黄效先是谁?

  那军官当下笑脸相对道:“队长,咱们都是一家人,看在黄将军的份上,算了,他年轻好动,说不定得罪了妈妈,挨了一顿骂,这才负气逃出来的,我刚才还在劝他,要他回到台北,去销掉那件失踪案哩!”

  队长要手下将黄效先双手加铐,这才答道:“如果只是为了失踪,咱们才没有这些精神。”军官问道:“难道还有其他案情?”队长道:“正是!说出来你会吓一跳!是件全省轰动的大案子哩!”军官诧道:“怎么报上没登?我就从来不知道黄效先犯了什么案!”队长指指黄效先道:“你自已说吧!你该知道我们为什么来找你!”

  黄效先仍作顽强之状,昂然道:“你们当然是为了苗栗那桩案子才来的!”队长道:“你知道就好!”军官道:“我怎么不知道苗栗发生了什么案子。”队长道:“如果老早登报,这家伙早就跑了!”军官急道:“效先,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案子?”

  队长皱眉道:“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今天十八,十五日报上登出苗栗焚尸案,他就是主角啦!”黄效先道:“胡说!我老实告诉你,移尸焚尸是我干的。我自己会负责。”队长诧道:“人死称之为尸,杨士荣好端端在你家里,怎么变成了尸?难道他是死了之后才到你家里的?天下那有此事?”黄无言,队长又道:“分明是你开枪打死了他,然后焚尸灭迹!”黄效先辩道:“我家早已没有手枪,我也不会放枪,你怎能说他是给人开枪打死的!”队长道:“我当然不知道,可是法医知道,验尸结果,证明他是脑袋背后中了一枪,你还赖么?再说你什么都会,开枪更是家常便饭,你没法赖了!”黄效先使劲喊冤,队长道:“那你没杀他,是谁杀了他的?尸体从你家里运出来。难道是你母亲杀了他?还是你弟弟杀了他?”

  黄效先问道:“你怎么一口咬定是我杀的?你怎能一口咬定是死在我家里的?”队长道:“那你说:是谁放的枪?”黄道:“当然另有其人,姓张名裕略,上海人,年纪比我们大得多,因为赌钱伤了和气,张裕略到杨家催债,将杨杀了,为了帮忙,我才答应移尸焚尸。”队长道:“你简直鬼迷心窍,杨士荣欠人家的钱,怎会到你家里催债?如若不是,而是在他自己家里,他家人怎会报案说他失踪了?难道家中发生命案,不去抓凶手,反而要你移尸焚尸么?”黄道:“我说不在我家里,也不在他家里,而是在另外一个地方。”队长道:“是台北还是高雄?”答道:“在台北。”于是队长收兵要疑凶同往抓人,这些都听在那军官耳中,把他吓得像中了邪一般,动弹不得。

  火车北上,黄效先手铐脚镣,搁在一节专车之中,续受盘问。问他:“张某人既然杀人,当时是否帮他运尸?他一个入如何搬得动?此人何处去了?在台居住何处?作何营生?”问得黄效先支吾以对,语无伦次。到得台北,又要他指点张某杀杨地点,车队兜了好多圈子,却是无从寻觅。

  于是黄某被押,但刑警们心有顾忌,怕老蒋抱怨他们,不敢发表消息。而且对他也好生招待,不敢“迎头痛击”,换了旁人,早就打得五痨七伤,奄奄一息。

  当夜提询,一切皆守秘密。黄效先道:“我承认运尸焚尸,己经够了,至于杀人,并非是我所为,不该问我。我爸爸黄将军功在党国,你们不该如此欺侮,只要我母亲报告总统,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哩!”审讯者瞪了他一眼道:“你这张嘴,能言善辩,只是你再狡辩也没有用了,一切都有了凭据。”

  黄效先道:“证据何在?”刑警道:“杨士荣尸体,上面用一件制服包着,而那件制服,并非张裕略之物,而是你弟弟的。”黄效先神色大变,却仍辩道:“你们别乱说。你们怕我不知道么?台湾监狱里面,有多少人是屈打成招的?我可不受你的欺侮!”刑警有气道:“他妈的你这个人,你这张嘴,黄伯韬前生积德,生下你这个儿子来!你以为那件制服已经烧成灰了吗?告诉你,制服上还有个符号没烧掉,这你该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多浇几加仑火油了吧?我问你,包尸体的是你弟弟的衣服,难道凶手不是你弟弟吗?”

  黄效先道:“胡说八道:台湾遍地盗贼,你刚才说的纵然不假,可是你怎能保证我弟弟这件制服,不早就给人偷走了呢?”刑警道:“分明你在胡说八道,试想小偷偷了人家衣服,总不会藏在家里吧?或当或穿或卖或借,总不会让人家的符号缝在衣上!”黄效先道:“反正我不承认!”

  刑警道:“好,你可以不承认,但是人家已经替你承认了!”黄惊道:“谁?”却道:“又在骗人!”刑警道:“我们找到了杨士荣的不少朋友,他们都认识你,都说他很有钱,你呢?你家本来也有很多的钱,可是你爸爸死在前方,不少遗产根本来不及处理,他就死了,你们也全家逃到台湾来,因此虽然有钱,也就不多。而你的开销真大,吃喝玩乐,男男女女,你的收入不够用了,因此就来一个谋财害命!”黄效先闻言作大怒状,嘴里骂个不休,给刑警按在椅上。又说:“杨士荣被杀那天身上有很多钱,还要到三个地方去换美钞,他又骑着那辆脚踏车到你家里,请问:杨士荣还不是你杀的么?你已承认运尸焚尸,我劝你不如都认了下来,好汉作事一人当,难道还要把你妈妈弟弟都牵连上,让全世界笑黄伯韬将军一家人都是杀人劫财的强盗!我问你,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那边厢蒋介石也已闻报,惊道:“此事如果属实,那我怎么对得起黄伯韬?他为我而死,他的儿子却在台湾作了这等事,怎么得了?不如随便找个死囚凑数算了。”经办人哭丧着脸道:“此案发生之初,不知道是黄效先所为,全省舆论大哗,万众注目,都说决不能放过凶手,为的是此人毒辣之极,万分残酷、而全省惊动的结果,黄效先已无法找到替身,没有办法的了。为今之计,只好在新闻中,卷宗上,不提黄伯韬三个字,好在台湾人不大知道黄伯韬。”蒋介石急道:“那是另一回事,我的意思是纵然此案是他主犯,应该找几个从犯分担他的罪名,同时又不该把他枪毙,总之我就这样决定了,你们照着办!”

  来人相顾无言,但察蒋语气,反正这个杀人凶手是死不成的了,可是案情理该公布,否则全省那股子愤愤不平之气,又如何平得下来?至于枪毙与否,那是以后的事了,一拖二推,到时谁敢哼个“否”字?

  话说黄效先见罪证确凿,无法抵赖,一一招了,但仍有漏洞,办案人却奈何不得。原来此事绝非一人所能为,但办案人对付凶手一个已经十分吃力,如要增加一个两个,简直将黄伯韬“满门抄斩”,不用蒋介石开口,他们也就“见机行事”起来。

  刑警审讯黄效先道:“你家里,那套沙发正中,从上而下,剪破了一长列,分明是杨士荣的鲜血,是你把沙发毁了,可是还不干净,还可以在附近找到血迹,而这个血型,和杨士荣的血型相同,你还待怎说?”又道:“事发那天,你的四邻曾听到零零碎碎的鞭炮声,因此没有分辨出那一响是枪声,分明又是你蓄意杀人,你又待怎说?而且杨士荣比你又重又大,你一个人怎能对付他?分明还有同谋,我们已查出一个是你弟弟,一个是你家的男仆,是也不是?”

  黄效先至此无可推诿,供道:“好汉作事一人当,杨士荣是我杀的,没有同谋!你们用不着乱抓。”问他如何下手?供道是:“五月十日下午五点多,我约杨士荣到我家,有些事情要谈。事先我将全家家人遣开。家中只有我一个,我住二楼,楼下还有男工人一个。在这之前,我特地买了一堆鞭炮,每分钟放它一个两个,当作闹着玩,杨士荣上楼之后,我还放哩!当我倒茶给他喝时,用事先借来的手枪,出其不意对准他的后脑开了一枪,他就完蛋了。然后将现场痕迹毁灭,将尸体用毛毯衣服包好,顺手找到弟弟一件制服,然后把他放在壁橱里,连夜到基隆向一个美国朋友借了一辆‘宾’字车,这种车子一路上没人敢查的,但当夜没借到,朋友答应第二天一早让司机把车子开到我家里。当夜我因为太累了,便没出去,在家休息。但是杨士荣的脚踏车还在我家里,我想应该来一个故布疑阵转移视线才好。因此又把脚踏车放在泉州街二十四巷口,就在他刚刚卖下的新房子附近,这么一来,人家以为他是在自己新屋里,失踪与否,牵涉不到我头上来。

  “到了第二天一清旱,心想别找人家开车,我等不及了,就亲自到基隆那个美国朋友家里,把宾字一三五八号轿车开回家来,让原来司机回基隆去。我自己上楼打开壁橱,把他的尸体搬了下来,由佣人协助把他塞进汽车背后行李箱里。”

  队长道:“对啦,你还说没有帮手,试想尸体这么大,你开壁橱、关壁橱,再从二楼搬到大门口,再塞进车子行李箱。我问你:你家中居然变成了盲人院,竟无一人看见?你刚才自己说由佣人帮你抬尸,这不是说明你先前的口供都是假的吗?”

  黄效先道:“你去问那个佣人好了,他帮我搬尸体,真的没有发现麻包里面是个人哩!”队长道:“那你说下去,后来如何?”黄道:“后来,我就开车到延平北路的太平洋化工厂,约一个姓范的朋友,一起到贵阳街静心乐园吃午饭,一点半钟吃好,送他回厂,我一个人独自开车往南面走,一路上停停玩玩,一直玩到晚八点半,天黑了,又下雨,雨也不大,车子到了苗栗造桥龙升村,我想这个机会很好,就在车上,把杨士荣身上的钢笔手表抛到窗外去了。

  “车子又到九龙桥,那个地方真荒凉,还有一片竹林,我想就在这里吧,来一个紧急煞车,下来,打开车后行李箱,把他滚了出来,一直滚到竹林旁边,再浇上五加仑汽油,点上火,我就走了。回台北家里,洗了个澡,很痛快。之后又找人把车子洗刷干净,休息了一天,第三天到基隆还汽车。好了,我的事情都说完了。”

  队长笑道:“那还早着哩!也好,你听我来说,你说得详细,一点不漏,我也把杨家的事情对你说,我知道凶手事后对凶案的情形同样十分注意的。你听啦!杨士荣在十号下午四点半离开家里,骑着一辆英国蓝苓跑车,当时他对他母亲说得明白……是为了看新房子去的,一会儿就回来,可是到了深夜还不见归。陈梅娘那时光也在杨家等他,见他老是不回来,便对他母亲说,杨士荣曾经对她说过,要到三个朋友那里去换美金,但是不知道是那三个朋友。到第二天,杨士荣的母亲和弟弟曾到基隆等地亲友处查访,遍寻无着,之后辗转知道他曾经到过你家里,于是一起到你家里查问,当时只有你那个小胖子弟弟在家,回答说昨天来过。可是‘昨天’两个字刚吐出口,又忙不迭改口说是‘前天’。到第三天,杨士荣弟弟士勋一个人又去你家查问,你家人对他说要问你才知道,可是你做衣服去了,不在家,约他十一点钟再去,可是入夜后杨士勋将此事忘了。”又道:“那支枪,你把它藏到那里去了?”黄效先道:“现在,什么都不用瞒,我已把它丢到基隆市汐止附进的河中去了。”当下刑警前往打捞,折腾好久,当真摸到一枝四五式美国曲尺手枪,鉴定无讹。

  正在休息当儿,刑警总队突地来了一名高级军官,五十多岁年纪,满脸横肉,神气活现,不言不语,把几名头儿集中一室。关上房门,用一口浙江官话训道:“黄效先一案,你们办得好:总统要我对你们说,你们辛苦了!”众警官吃出骨头来,一齐垂首无语,听他说:“不过大家都知道,黄效先是黄伯韬将军之子,黄将军功在党国,宁死不降,总统蒋公只要一提到他没有不掉眼泪的,如今他的长子出了事,你们也不弄弄清楚,扬得全省轰动,甚至连美国盟友都问起夫人来了,他们以为这是三角恋爱的把戏,你们想想,这件事怎对得起黄将军在天之灵?”

  众警官唯唯,兀自不敢抬头。那人道:“黄夫人为此托人对总统说了,她还想自尽;说是家门不幸,这个那个的,总而言之,现在这件事已经没法私了,该想个办法才是嘛。你们对新闻记者说话滔滔不绝,怎么今天见了我,都成了哑巴啦!”那为首的警官愁眉苦脸地说:“此事的确有欠谨慎,保安司令部一开始也不知道如此牵涉,我们在舆论抨击、上峰催促中破了案,当初也真想不到会这样的,现在也只好如何善其后了。”

  那人道、“对对,人死不能复生,死的由它去吧,黄效先杀人属实,无从改变。”警官道:“曾想增加几个从犯,以减轻黄效先的罪嫌,不料问来问去,不是他妈妈,就是他弟弟,或者是他家的老佣人,因此没办法了。”

  那人道:“那么,从他行凶动机来动脑筋吧,不能弄得太臭。听说他是为了钱财,可有此事?”答道:“实不相瞒,他已经承认,行凶为了杨士荣的钱财太多,而他太拮据。杨士荣最近又买了新房子身上还有金条和美钞,因此见财起意,出了乱子。”那人道:“这个理由想说也不能公布的,那还成话吗?黄伯韬的儿子在台湾谋财害命,那连总统脸上都没光彩啦!”警方官员道:“黄将军生前的家产,有些带不出来,有些来不及办交换手续,他们就到台湾来了,因此不怎么有钱,黄夫人也没能力把他送到美国去。”

  那人沉吟道:“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名堂可想?”警官道:“遵命研究。”那人道:“我要把结果带回去,等不及你们报告了。再说你们办刑事案的,对这个行凶动机想必常识丰富,例如盟邦友人所怀疑的三角恋爱,也是动机之一。”警官道:“不成不成,杨士荣的女友陈梅娘,与黄效先并无感情,这个不成。”那人道:“可以对她说一声。”警官道:“不成不成,陈梅娘今天正在招待全省记者,她一定会痛骂黄效先的,这个不成。”那人沉思片刻后,把手一挥说道:“那……那就这样吧,”

  众警官以为侍从室中已有什么妙计,不料此人这么说:“打架误杀,不就成了吗?”办案人道:“不成不成,黄效先杀杨士荣,安排周到,开枪之前甚至还放鞭炮,不能说是误杀。”那人道:“那就说是二人因赌动武——”却又中断道:“赌钱总要超过两人以上,要如再找证人,恐怕不大容易。”这么着吱喳一阵,兀自想不到妙计,好生着急。有一名警官忽地喜道:“有了有了,我想到一个主意。”却又改口道:“怕张扬出去不太好听。”那人道:“瞧你这个劲儿,你说吧!”警官便道:“说错了,可别见笑,刚才收到一本美国侦探杂志,内中有宗命案,凶手为同性恋杀人,这个杀人动机倒也新鲜。不过不怎么好,恐怕也有未便。”

  那人起立,喜道:“就这么办了,你们想,因为同性恋杀人,这个动机比谋财害命好听得多。再说这个同性恋,在美国不是也很风行的吗?黄效先与杨士荣两个,就因为这个闹出了命案,很好很好。”却又坐了下来道:“不过也得该和黄效先商量一下,让他在法庭作供的时侯,说起来有头有绪才好,否则人家不会相信,那就糟糕。”

  那个警官道:“我又想起来了,黄效先长得很秀气,打扮得女性化,这顶同性恋的帽子,他戴起来再合适也没有!顺便也就肯定了他们两个在同性恋中的角色,杨士荣是男的,黄效先是女的!”众人皆笑。那人再度起立道:“就这么办了,我得回去呈报。”再三叮嘱,也就走了。

  那黄效先正在啼哭,被警员带到一间密室,那里早就有人等着,坐定之后,听他说道:“你的事情,大家正在想办法,哭也无用,你的胆子未免太大,自己脱不掉干系,你知道有多少人在为你的事情忙碌?好啦,明天上堂,你可要牢牢记住:你杀杨士荣,动机绝对不是为了钱财,你明白吗?”

  黄惊喜道:“那为什么?”那人道:“你就说是为了同性恋,他孔武有力,身材魁悟,你不是他的对手,几次三番想摆脱,他又不肯罢手!你可以说杨士荣和你昏天黑地乱搞,到后来连女朋友也不要了,他只要你!你给他缠得没有办法,最后只得把他干掉!而且你可以公开说,出事那天,就是他约你胡闹的,你摆不脱,气不过,就决心把他杀了,因为这种事情太臭太脏太难听,你是名将之后,万难忍耐,于是把他干了。”黄效先喜道:“这样一来,我就可以不死了?”那人道:“别管这么多,走一步算一步,你记住啦!以后再也不能提到半个钱字啦!”

  黄效先道:“不提钱字可是不行,因为我和他是有钱财来往。”那人道:“好在你这个小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就给他猪八戒倒扒一把,是他欠你,不是你欠他,反正死无对证,不就是得啦?”

  于是刑警总队将黄移送到台北地检处之后,在值日检察官三小时的侦讯中,旁听者坐无虚席,女性更是多于男性,但见他精神颓丧,听他坐着吐露案情道:“我今天所说的,和在刑警总队说的完全一样,都是真的。我的行凶动机,完全是性心理变态关系。你们不知道,杨士荣事事控制我,还逼我要钱,把我逼得没办法,因此激成仇恨,我一时无法容忍,出此下策,希望社会忘了我,只当黄效先已经死啦。”接着女孩似的“嗤通嗤通”哭了一阵,说道:“杨士荣和我本是同事,在韩战时一起当翻译,回到台湾之后也在一个地方,他常到我家里来的。有一次他在我家里听‘曼波’,两个人谈到了性的问题,结果发生了不可告人的事。从此以后,他就想控制我,问我要钱。三月初,他向我借两千美金,说用支票抵押,当时我没有这么多的钱,不能借给他,可是他非要不可,不管我有没有困难,一定强迫我做到,我就警告他说,可别欺人太甚了!他等于没听见,还问我要。

  “过了几天,他又来找我,开口还是借钱,我没办法,借给他两百美金,并且要他写一张借条给我,他不但不写,还说:“干吗要写借条给你呀!’这样,我就受他的欺侮,各种各样的欺侮,甚至威胁我,说他会把‘丑事’公开。说如果我不听他的话,他就会把我‘不长进’的事情公开出去,因此我对他是又恨又怕。”

  “大家说他很有钱,又买了房子,不错,他是买了房子,有一次他对我说,新房子买成之后他要分一半给我,我猜想他是要和我住在一起了,我更加怕他,更加恨他了!在这种情形之下,我的内心非常痛苦,到后来没有办法,向朋友借了一支手枪,准备自杀,可是拿起枪来,却又打不下去,但是这支枪便留了下来,这次闯祸,便是事情的远因呀!

  “到了最近,越来越过不了关。出事前两天,五月八号,杨士荣拿了一张一千元美金支票,要我兑现,我给他逼得实在没有办法,最后只好答应他,叫他到十号下午四点钟再来吧,但是这个时候,我还没有存心杀他。他来了,上了楼,对他说;你欠我的钱不止一千美金,还要我弄钱,太过份了。他听我说完,也不开口,居然阴森森地冷笑起夹,我心里怕极了,就把所有的钱凑了七百五十美金给他,还倒一杯桔子水给他喝,希望从此没事。

  黄效先道:“就在那个时候,我还没拿出枪来。可是他接过我的杯子之后,居然还说:‘一杯水能解决问题吗?’这下子使我又气又恨,再也忍不住了,便对他说:“你这辈子再也拿不到我的钱了!’一枪打过去,他就完了。”

  众人听他如此供证,漏洞甚多,例如分明承认布置“死亡约会”,却又扭扭捏捏,内中必有不可告人之事在,但人人皆知此乃黄伯韬长子,蒋介石已传令特别优待,口供只是“台词”而已。倒是法官这个角色很是吃力,还不得不装模做样问道,“黄效先,那你有帮凶没有?”黄道:“我最怕人家知道这回事,怎敢找人帮忙请帮凶呀?”说得哄堂大笑。又有人问道:“你抬尸人来,帮你抬尸的人难道不知道这是个人么?”黄道:“那是我家长工,先父在世时已经到我家来了,他老实可靠,真的不知道抬的是尸体。!”众人闻道“老实可靠”四字,又笑,法官心想这样问法也没什么可以问的,说道:“这些私事很可以想办法合理解决,何必下此毒手,铸成大错!”黄效先于是垂下头来,一言不发,押回待审。

  秃笔一枝,话分两头,杨士荣家中遭此巨变,岂能算了,可见凶手背后有人撑腰,更是气愤得非拼命不可。杨士荣四岁丧父,他母亲杨钱淑春当看护把他养大成人,晚年就把希望放在他长子身上,如今出了乱子,痛不欲生,与亲戚友人研究结果,决定招待记者,以对付凶手的幕后撑腰人。众记者闻道有新闻可访,挤满了杨家,听死者母亲哭着说道:“天下还有没有公道,看我儿子的命案怎样判决,便能知道了。我决定在明天下午三点半,在记者之家招待记者,因为我没有钱,记者之家可以不付租钱。我这个招待会的目的,当然是为亡儿惨遭黄效先杀害,呼吁社会主持公道。

  “我明天这个招待会,还有两点吁请大家注意。第一点:黄效先行凶时到底有没有帮凶?第二点:黄效先所供谋害动机起于性变态是不是真的?大家想想,我儿子体重一百七十磅,黄效先怎能一个人把尸体从楼上搬到楼下,又从楼下搬进车厢?

  “请大家想想呵!黄效先家里有十几个人之多,他在家里做出这么大的一件事情来,杀了人又把尸体藏了一夜,到一第二天才搬出去,请问,一家十几日人,怎么会对这件事一点也不知道的?”说罢泣不成声。

  杨士荣弟弟士勋道:“我在事后知道,十号晚上,黄效先家里本来要标会请客。可是就在那天一早,黄家突地通知所有标会的人,说是晚上家中有事,不能在家吃酒席,得换个地方,可见杀我哥哥这回事,黄家是知道的!”

  杨母哭道:“说来说去,这件事如说没人帮凶,那是没有人相信的,我的推断是一定有人帮凶,请大家公布真相,请法官追究,为亡儿申雪!”又道:“黄效先在庭上所供行凶动机,一望而知是胡扯,是为他自己脱罪编造出来的狡计,大家不要相信。黄效先犯了大罪,却不供述真正的杀人原因,反而捏造乱七八槽的原因,去毁坏亡儿的名誉,真是太不应该。亡儿的生活象一般年轻人一样。喜欢照相是有的,但是这是正常的。他到外面去时,经常和女朋友在一起,在家中,他喜欢养一些小动物,譬如大家看见的两只小猴子,几只小鸟。他还喜欢听听唱片收音机,一向很省俭,不大喜欢赌钱,这些情形,左邻右舍都可以作证的。”

  有个记者问道:“那么,老太太以为黄效先为了什么要杀他呢?”杨母道:“黄效先杀亡儿的真正原因,一定是谋财害命,如果真的为了什么性变态,那随时随地都可以杀他,为什么要等士荣身上有许多钱的时候,才约他相见下手杀他?”杨士勋补充道:“我来说几件事:黄效先从韩国回来之后,没有钱用,想把一部唱机卖给我哥哥,开价三百美金,我哥哥嫌贵,没有买,因此他很恨我哥哥。还有一次,他向我哥哥借两百美金,哥哥因为好几次他借钱不还,因此不肯借给他,他更恨了。”

  翌日杨家招待记者,死者的女友陈梅娘突地与杨母等人同来,十分引人注意众记者争先恐后向她提出问题,陈梅娘答道:“黄效先供称杀人动机是同性恋,这个决不可能的!据我冷静分析,恐怕他的行凶是谋财害命,不是为了别的原因。我和士荣的感情很好,已到了可以结婚的程度,只是他还要念大学,说做个翻译没什么意思,而且这种仗打起来不是玩的,即使再有战事,他也不想当翻译了,所以要读书,因此没有提到结婚日期。至于黄效先,也是我的朋友,不过是普通朋友,这种朋友任何人都有很多很多,谈不上什么。不过黄效先说士荣买了房子,要和他同住的这件事,我可以作证,士荣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连提都没提过。你们想,杨家有好几口人,房子也不大,他们两个的感情也不怎么好法,凭什么要分一半给他住?那是不可能的。”

  有人问:“你和杨士荣认识多久了?在什么地方认识的?”陈梅娘道:“我认识士荣,在四年之前,那年只有十七岁,由一个姓李的朋友介绍,在我家里认识的,以后信件来往感情增加。四十三年他去韩国,也经常写信来,寄圣诞卡来为我祝福。去年八月,他一回国就来看我,一向很好的。”有人问:“他买房子,是不是为了布置你们的新房呢?”

  陈梅娘道:“刚才我说过了,我们还不想马上结婚,他买房子当然有他的打算。本来他想在建国北路地段,后来知道那间房子靠不住,将来扩建马路就要拆掉,所么收回了三千元定金,改在泉州街二十巷中,买下了十一弄第一、第二号两幢房子。在这前后,杨士荣和我商量了好几次。他的意思是,把房子买下来之后,便可以出租给美国人住,不管是文的武的,他们来到台湾,人数多起来,房子不够用,他和他们熟,便可以做这笔生意,每个月可以收入八千元新台币,家用就没有问题了。因此当房子定下之后,就有美国人问他租,每月愿付租一百一十元美金,士荣要一百廿,因此没有讲妥。但士荣很得意。他对我说:‘房钱还没付清,已经有人来租了,你高兴吗’,我说高兴。”

  有人问道:“听说陈小姐和黄效先也很熟。”陈道:“这个我已经说过了,三月间,杨士荣曾经带我到黄家去录声,录的是‘曼波’,但不是玛丽莲梦露的‘曼波’。录完之后,黄效先说:‘今天我应该为你们效劳,请你们看场电影,慰劳慰劳,’于是我们一共五个人:我和士荣、黄效先、一个姓林的朋友,还有一个忘记了。大家决定到万国看了场电影,先到巴西咖啡室吃茶,士荣去买票,因为时间太迟,没有看成,坐到八点钟我提议回家,士荣要送我,我没同意,一个人坐三轮车回家的,他们后来玩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之后我和士荣去过黄家几次,但黄效先都不在。

  “到了四月十九那天,士荣上我家来,邀我和黄效先二弟夫妇等五个人一起玩碧潭,回家的时候,黄太太邀我们到她家吃晚饭。黄家是个大家庭,一张大圆桌围了十几个人。吃完饭,我们看了一场电影。而就在这一天,我们始终没有见到黄效先,他不在家,出去了。之后我就问士荣:‘明天的节目怎样?’那是我们之间的口头禅,意思是明天是吃东西还是旅行,或者看电影,他回答我说明天下午要去黄家。”她一顿,说:“那是五月七日,士荣被害前三天。到五月八日,中午我去杨家,和隔壁周家玩扑克,赢了几块钱。到晚上八点钟,士荣原说是看电影,临时改为看新房子,到那边看了新装的灯和小花园,打听什么时候可以修好,回他家之后我又玩了一阵牌,然后回自已家里,他那天有没有去黄家,我就不晓得了。

  “九号,是出事前一天,我到杨家玩,士荣买一架缝纫机回家,他告诉我那是可以兼做梳装台用的,所以化了一千一百元;还叫我试试,我踏了几下,的确很好。晚上到中山北路姐姐家,临别时我又问他明天的节目怎样?”

  陈梅娘说:“杨士荣对我说:‘到我家里来吧!’到了出事那天,我当然不知道那天会出事哪!下午一点多钟我去杨家,他没在。到两点多,士荣回来了,买了把新式电风扇,可以旋转三百六十度。当时我想起了一件事,提醒他道:‘昨天你不是说要我帮你整理房间吗?’他说:‘对,是要请你帮忙。’于是他开了房门,把新电风扇放在窗前薄板上,我就进去给他整理东西,那知道那块板子太薄,支持不住风扇的重量,倒了下来,把叶子外面的保险罩打破了。我就问他;为什么这样不小心?他没有作声,自己把风扇拿起来,然后再叫我帮忙,两个人东拉西拉,结果这把风扇越拉越坏,看来不能再用的了。他说不要紧,可以拿去换一把,了不起贴点钱,说完就走,不到二十分钟,却又提着一把新风扇回来了。我很奇怪,问他怎么换的?这样容易。他说他对老板讲,风扇保险罩上的一颗螺丝钉松了,幸亏他小心,没有人受到伤害,老板信以为真,还向他一再道歉,给他换了把新的。”众人闻言,一齐透了口气,知道杨士荣此人也不是“好惹的”。

  陈梅娘又道:“当时我称赞他聪明能干。两人整理到四点多钟,士荣突地叫我的英文名道:‘玛丽,你见我的支票薄吗?’我说大概在伯母房里吧?他就去找,很快找到了。

  “找到支票簿之后,士荣要我给他打一盆洗脸水。我心想,他一定有什么秘密不让我知道,因此要我打水把我遣开,于是我飞快出去打水,捧进面盆之后,马上站到他背后,看他在做什么。原来他在开支票,可是没有数字,每一张支票都签了英文的名字‘士荣杨’,都是空白的,一口气签了五六张。还记得天已下雨,他怕支票淋湿,用报纸将支票包好。已经四点半了,他准备出去,我说雨下得这么大,等小一些再出门吧,再说你的胡子太长,也应该刮一刮。他于是修起面来,后来雨小了,他出去了,再也不回来了……

  “我一直在他家等他,一直等到七点钟,他还没有回来。士荣有个习惯,如果当天不回家吃晚饭,一定有电话回家的,那天没有电话,伯母着急,我也着急。等呵等,我不太好意思,就走了,给他留了一张字条,我写:‘你今晚不陪我,我也不怪你,因为我晓得你很忙。可是你妈正在着急啊!你到底上那里去了?’可是想想又不妥,临走前我还是把字条从桌上取了下来,心里很不快乐,一个人就这样回家去,再也见不到士荣了。”

  众人见她哭泣,默然无言,再问,问她出事之后第一天,她可曾到杨家没有?

  陈梅娘含泪说道:“我不知道他一夜没回家,十点多钟,我到新生南路一个朋友家里买香烟,顺便打个电话到士荣的办公室,他的同事告诉我士荣上午没去办公,我感到非常奇怪。但是我不便多问,因此一个人漫无目标在街上走,就去明星戏院看了一场‘恃别快车’,散场之后步行到厦门街,走到火车路口,碰见了杨家伯母,才知道士荣昨夜没回家,她正在找他,于是要我到他家里代她看家,她可以放心找儿子。

  “到了十二号,是出事之后第三天了,清早九点多,我就到杨家去。本来我想自己先到黄家去问问,后来一想不大妥当。就请士荣的弟弟士勋去看看,士勋说已经去看过了,黄家告诉他士荣不在那边;我们大家很急,直到下午三点钟,七分局有探员来询问士荣失踪的情形,我们便告诉他出门时穿的是白衬衣,蓝色凡尼丁裤子,骑着一辆蓝等跑车时,那个刑警忽然说:‘对,那辆车子一定是他的!’接着他告诉我们找到一辆脚踏车,可能就是这一辆,士勋便跟他去看,果然就是士荣出门时的那一辆。我们都知道事情很蹊跷了,可是谁也不敢往坏处想。到十三号清晨,我还在床上,刑警总队派人来,请我去问话,我就去了,住在里面,到后三天,白天问,晚上也问,他们好像也很忙。起先怀疑我也是凶手,后来慢慢地相信我,要我提供资料,帮助他们破案。这样忙了几天,到十九号那天,他们好像没有事了,我想这宗案子可能已经有线索了,二十号那天他们要我回家去,但是我还不知道案子已经破了。到二十一号,刑警总队长李葆初又请我去,说我帮了他们的忙,向我道谢。说是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找他说。我说不必了,反正在你们刑警总队几天里,过得还算好,晚上还有面吃。”众人闻言皆笑,又听她说下去道:

  “刚才很多记者先生问我:黄效先为什么要杀杨士荣,我总是坚持我的看法:是为了谋财害命!什么性变态那是乱扯,你们想,如果为了什么性变态,为什么要在士荣身上有很多钱的时候才杀他呢?”众人唯唯,紧接着由杨士荣的弟弟宣读杨钱淑珍的书面报告道:

  “自亡儿士荣被凶手黄效先谋财害命、消尸灭迹案件发生以后,各方寄以同情,至为感谢。但最近一二天内,亦有听凶手片面之词,以讹传讹,竟至公然诽谤死者人格者,亦大有人在,今天借此机会向各位说明事实真相,请求主持公道:亡儿士荣四岁丧父,全由淑珍孤苦伶仃扶养成人,曾至韩国担任翻译官一年零七个月,因地区危险,待遇从优,省吃俭用之结果,稍有积蓄。士荣归来后,即在军事机关工作,与凶手黄效先为战地同事,但彼此来往不多。”

  杨士荣母亲的书面报告又道:“因黄效先在海军军官学校殴打教官被开除,及在联络局因品行恶劣被辞退等一连串事实,士荣知其非为善类,少与交往,就其女友陈梅娘小姐与本人所知,自去年回国以后,约去过黄家三四次,其经过情形如左:

  “第一次访问不能详细记忆,系黄效先想利用亡儿士荣之录音机录取音乐唱片,系由其女友陈梅娘陪同前往,录音完毕,黄即邀请其朋友林君(现住木寨)等同道看电影。第二、三次均系陈梅娘前往,因未在事前约好,未曾谋面。

  “今年二月间,黄效先曾向士荣借用美金两百元,有美国银行已经打洞之第五五一号支票为证。其背面有收款人黄效先之亲笔英文签字。

  “三、四月间,黄效先曾想出卖唱片机一架予士荣,要求代价美金三百余元,当为亡儿所拒绝,以致引起凶手之怨恨。亡儿以现职收入有限,拟购置房屋出租与美军,以租金收入贴补家用,并为其婚姻大事预作打算。五月初旬为置房子事,便中曾偕黄效先看新房子;黄以其有钱不借,唱片机也不收买,反而购置房屋两幢,反感益深。

  “最近因房子成交,已付新台币十万元,余款十七万元限本月底付清,因此到处设法,拟将美金支票兑换。不料事为黄效先所悉,约其于本月十日下午五时左右去黄宅。士荣疑心他,签字支票未记明数字者达六张之多。

  “士荣被杀、被移尸于宾字第一三五八号轿车后,黄效先先赴迪化街太平洋化工厂范尘鹤处约其同至静心乐园便餐。据范君云,在静心各叫西餐一客,两菜一汤,啤酒一瓶……末后又说像他这种人为何杀死士荣?假如不是逼得他走投无路,他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黄效先开车运尸,不迳开向苗栗而先访范君,为时达两小时长谈,吃第一道菜后便吃不下,酒也未喝完,谅非偶然,而范君竟下此为士荣所逼出此之论断,也堪玩味。

  “下午一时许,黄企图焚尸灭迹,探治安机关侦讯结果,当时死者身上,所有美金支票四千元、美金现钞千余元,新台币二千余元等已为黄效先全部盗取,逮浦时在其身上尚搜出美钞现金七百余元。

  “上述各点之外,士荣死后动态可向记者先生报告者如次:自刑警发现线索,即将黄宅严密监视据云,其弟弟在报上见有士荣被杀消息之后,即大叫‘不得了’,凶手见情势紧张,遂于十五日晚假开舞会机会,翻墙逃离住所。

  “据闻在十日晚上,黄家本约有亲友若干人举行标会,当日上午突然改变计划,将标会所用之酒菜,送至一童姓朋友处易地举行,可见其预谋行为非仅为一人所知。

  “黄家佣工承认搬运尸体,但搬上搬下,或搬进搬出,以及包装尸体,洗刷现场,甚至枪枝来源、支票用途,及当时计划舞会等情形,决非文弱如黄效先者一人所能为力。其支票之用处与现金之化用,更足为本案进一步侦查之对象。

  “事发后,淑珍为收回房金,曾向房东郭君交涉,据其答称:‘房子余款,自有人替你代付,且有人愿意为你养老,房金不必要求退还了。’如此说法,使淑珍莫测高深,郭君曾因士荣所骑之脚踏车,死后在其房子附近发现,亦为刑警所传讯。即此一脚踏车何以出自郭宅附近,实应予以彻底追究。

  “黄效先自知身催重典,难免一死,于是在严密监视之下竟公开发表说话,藉口‘性的变态’受士荣生前威胁所致,其手段之毒辣与用心之阴险,无以复加。”接着乃是杨士荣与陈梅娘恋爱情况,用以反证“性变态”的无稽,同时一再强调黄曾向杨借贷与出售唱片机,用以反证杨并未向黄借钱。

  于是记者们分头出发,采访有关之人的反应,黄效先的弟弟却不承认十号那天家有标会之事,甚至说黄家从不标会,十号那天家中也无请客之事,可是问到尸体上的美钞那里去了,却没个答复。姓郭的房东一肚子气,嚷道:“我从没说过杨太太所说的话,有人代她付房款,有人愿意养她的老。这不是我说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在命案发生之后,我曾对杨老太太说过,如果房子不要了的话,等我把房子卖掉,便可以退还定金十万元,不过希望杨家赔偿一些损失。同时说明,按照契约规定,杨家如过了五月三十日不付清款子,定金可以没收,不过我同情杨家,因此我不愿意这样做。”于是众人又问他杨某为人,究竟如何?

  郭某道:“人已死了,我也不愿意说什么,不过杨士荣先生这个人,有时候很麻烦的,例如他定了房子以后,很像经济十分困难似的。有一次我对他说:如果真的困难,可以交还定金,卖给别人,可是你道杨士荣怎么对我说?他说可以退,但是要赔偿四千元损失,才肯这样做,我给他弄得没有办法。”

  众记者又一窝蜂到得黄家,只见厅中黄伯韬巨幅照片之前,点上了一炉香。

  众记者相视微笑,低声说:“黄伯韬九泉有知,也难瞑目。”这当儿黄效先的母亲到得厅中铁青着脸,与众人点头为礼,不等人们开口,却先说道:“各位来此,我没有什么说的了。我的不肖儿子犯了罪,经过刑警总队的侦查属实,而且他自己又有自白书。别人的自白书或许说是经不起苦刑逼供才写的,但我的儿子情形不同,刑警对他非常客气,因此想来这宗命案真是他干的,外边舆论对他也很不利,说他没有一点人的气味,看来我这个不肖儿子已经没有什么改过机会,我也不想为他奔走。他的生死,自有国家法律制裁,不容我有什么考虑。我最痛心疾首的,是我教养无方,竟然发生了这么重大的大事。黄将军生前有功国家,有功本党,想不到他儿子会对不起国家,对不起社会,使我们这个家庭,包括九泉之灵的黄将军在内,都受到了严重的精神威胁,使我无颜见九泉之下的丈夫。”

  众记者察言辨色,各自诧异,因为这位凶手之母,精神体力俱佳,说话时愤恨形诸于色,不若一般母亲闻道儿子杀人被捕那样,痛苦悲哀,哭泣不止。

  记者问道:“凶案发生之日,就在这里楼上,黄太太那当儿一家都出去了,事后想来,有人说,黄效先倒真是有预谋的,黄太太认为这个看法对不对?”黄伯韬妻子闻言怒形于色,倏地起立,却又坐下,恨恨地说道:“关于整个案情,报上都登了,是不是真的,国家的法律会说公道话!我不想回答任何有关案情的问题!也不想发表任何意见,不过我可以对大家说,我在这里,我全家都在这里!如果任何人认为我们之间有可疑,随时随地都可以请政府调查!跑不了的!”她指指黄伯韬的遗像道:“他爸爸在这样艰苦的战场上尚且不计安危,我们在台湾更用不着开小差!”声音都发抖了。

  众人闻言很不舒服。一来或许她气焰太甚,因此在这当儿还降不下来,乃至语无伦次;二来分明她把自己也列入“疑凶”之中,故作此言,那是呕气,谈不下去,于是纷纷离去。出得门来,人人发表“感想”,认为撇开别的不谈,以如此洋楼之中,发生命案时家人悉数不在,人死之后沙发和地面大滩血迹无人过问,沙发上凡染血之处尽皆剪去又无人怀疑,特别是藏尸一天无人发觉,运尸时有人帮忙竟不知道搬运者是什么,在使人怀疑凶手并非一人,却又无法启口。

  蒋介石见报,却又担起心事来。

  就在蒋介石等人的“关怀”之下,黄效先残酷杀人谋财案有被转移视线的趋势,取而代之的是“同性恋”问题,有关这个问题的专家们纷纷发言,好不热闹!官方干脆作悲天悯人之状,在官报上提出问题,说该案如此受人注意,就应弄清楚“性变态心理是怎样形成的?性变态心理形成,家庭、社会、学校是不是也该负一部分责任?黄效先成了杀人嫌凶,在法律上他该负什么责任?”于是在连黄效先要“负什么责任”都突地提将出来之后,台北的心理学家、社会学家、罪犯学家、法律学家一齐从冷庙里给请了出来,纷纷在报上发表谈话。

  师范大学心理学女教授钱苹认为“性变态”此事,家庭、学校、社会三者俱皆有责,她呼吁台北对性教育太不普及,因此发生了“性变态”,客观上她为黄效先作了开脱的“援助”。有道:“黄效先的家世很好,他排行第三,上面有两位漂亮的姐姐,下面又是一位妹妹,他自小就和姊妹们混在一起,姐姐进了中学校以后,一直有许多追求者包围她,这些追求者为了达到目的,便常常拉拢他,奉承他。在这种情形下,心理学上的‘仰慕异性’很可能使一个儿童日渐形成变态心理,男童们看到女性在家里有极大的权威,女子在社会群众中受人注意,他会因而仰慕异性,而觉得自己是污秽的,他因而希望自己也能变成有权威、受人注意的女性。心理影响生理,久而久之,不予矫正,他会慢慢地娘娘腔,女性化起来……”

  接着又指摘学校教育的不够,以及社会上的不正常社交。特别这位教授强调:“父母死亡、管教过分严厉,不受别人重视,这些不愉快的经历也可能引起心理变态。杨士荣四岁丧父。黄效先的父亲因公在外,他还没成年,父亲已突然事故去世了。”她不提黄伯韬之名以及他的死因,显然以为这样做能够“动人”。

  台大社会学教授龙冠海更干脆,他说:“古希腊时代,性心理变态现象便开始了,一直是社会学者研究的社会问题,不过在工商业社会的都市中,这个问题日见严重罢了。”同时又顺手推销了一笔美国货:“现在许多进步国家,多全力在儿童身上用心,譬如美国,除了研究以外,对各种问题儿童,有许多庞大而周全的设备矫正他们,有健全的儿童才有健全的青年。”他对黄效先的责任问题推论更广;而对美国问题则就显得非常浅薄。

  而省警务处长乐干也参加一份从犯罪学角度谈杨士荣命案道:“这两个人虽然都已成年,但社会犯罪的人,早已养成了犯罪的习惯。”

  乐干这个台省警务处长大谈其“犯罪学”,认为杨士荣与黄效先虽已成年,但犯罪者大都是过去堕落的少年,而且早已养成了犯罪的习惯。他认为要减少这种悲惨的罪案,应该防止少年犯罪着手。然后又说社会问题是多方面的,仅司法、治安人员的努力无法解决,希望学校、家庭与社会共同负责。

  在再一次强调该案因“性变态”而发生的同时,乐干说他去年参观美国旧金山警察局时,曾经看过该局犯罪资料,内中有四十几张男子化装成女子出外冶游的照片和案卷,认为“这些性心理变态的犯罪者,多半是少年时已养成了犯罪的因素。”弦外之音,黄效先的凶案并非为财、同时值得“怜悯”。

  曾经在抗战时期审讯日本战犯的台湾军事法庭庭长石美瑜,说话更加露骨。他认为黄效先“牵连触犯了刑法第二百四十七条第一项损坏尸体罪嫌,以刑法五十五条‘一行为而触犯数罪名,或犯一罪而其方法或结果之行为犯他罪名者,从一重处断’的规定,应该从杀人罪处断。杀人罪的刑责是死刑,无期徒刑或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因性变态心理而激起仇恨,杀害泄愤,在量刑时是否可以获得宥减,有待承审推事审核刑法五十七条所列犯罪动机,目的,手段,犯罪时所受刺激,犯人的生活状况、品行、知识程度、犯人和被害人的平日关系,犯罪后的态度,加以斟酌决定。”易言之,黄效先是否枪毙,还不能“一概而论”。

  于是整个台湾在“性变态”的议论中,凶杀却变成第二位了。蒋介石还不放心,愤然道:“如果人人都是黄伯韬,我们在大陆就不会吃那么大的亏!黄效先这条命非留不可!如果连他都要枪毙,那今后更没有人为党国效忠了!”左右唯唯。但侍从室中并非没有意见,人们在偷愉地窃窃私语,甲道:“如果布雷活着,他会主张枪毙黄效先的。因为保存了他一条命,害得法律破产,不值得。”乙道:“法律值几个钱一斤?反正是这么一回事了。不过我想今后台湾的秩序会更荒乱,到那时再杀人,已经不是黄效先,死的人就更多了。”

  丙道:“我刚从基隆来,听到那个美国人说,他把车子借给黄效先,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刑警找过他,打开了行李箱,真的发现了许多血迹,一验,血型正是杨士荣的。因此又揭发了两点:尸体藏在黄家而无人发现,那是绝对使人不能相信,连汽车行李箱都是血迹,黄家沙发上、壁橱里、楼梯间又该怎么样?”

  乙道:“第二点又是什么?”丙道:“现在人家都在说凶手是娘娘腔、是屁精、是学女孩子的男人,可是你们想想,他居然杀人,居然藏尸、居然运尸、居然一路上停停玩玩,特别是出发之前还找朋友喝酒,他在前面开车,后面行李箱中却有一个死尸!他一点不怕,你们说这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丁道:“昨天法庭曾经传讯两个证人,证实出事那天黄家确有蹊跷。一个是黄效先的弟弟黄绍先,一个是姓童的女人,就是十号黄家标会临时换到童家的那个主妇。说明确有其事。”甲道:“事情是难辨极了,一方面引起公愤,非杀不可!一方面原因特别,非救不可,如何是好?”乙道:“你我着急都没用处,不如看法庭泉变戏法吧。”

  过得数日,台北地检处公布起诉书,有道:“被告黄效先与被害人杨士荣,前同为驻于韩盟军某军团译员,于民国四十三年先后返国,复同在国防部联络局服务,因同处共事,感情日增,公余假日或相偕出游,或邀集跳舞赌博,交往至密。又因两人在韩期间各有积贮,故于经济往来尤多。惟被害人杨士荣生性吝啬,视钱若命,与被告黄效先相交,非但未能披心沥胆,反见利忘义,多方图占便宜,逐使被告黄效先心生嫉恨,蓄意杀害泄愤,乃于本年五月初佯言与洋人打靶,与被告张宗俭借得加拿大强力式O·四五手枪一把,子弹五十八发,秘密于本市广州街八巷七号四弄家中”。说到出事那天上午,“黄效先即将住室之沙发床位变换方向,以利行杀,下午二时复亲自购得台湾戏院影票五张,分交男女佣工余嫂、杨嫂等离家,复另遣男佣即被告龚学植往本市衡阳街购买洋烟,室内仅有其二姊黄述明卧病在床”。叙述杀人、藏尸经过后,又道:“死者胶鞋则被匿藏储藏室,雨衣送其三妹黄述玲,戒指埋入庭前土中,美金支票与美金现款七五O元及新台币千余元收藏身上,脚踏车当晚骑至本市泉州街廿巷郭振中住宅附近弃置,返宅后又将美金支票烧毁,嗣藉口友人举行家庭舞会,向美籍军曹布劳士借得‘宾’字车一辆,于同月十一日上午八时偕同杨章武由中山北路美军顾问团车场开回黄宅,杨章武即返服务机关”。之后乃是焚尸过程。透露凶手谎称手枪遗失,愿赔张宗俭美金八十五元了事。

  台北地检处在“证据并所犯法条”中对杀人动机有道:“据被告黄效先供称,行凶动机为受死者亵渎,并屡遭胁索,始出此毒手云云,第经多方调查,尚乏证据足以证明,是项片面之供词,尚难遽予深信。”

  那末凶手为何杀人?起诉书又道:“至死者杨士荣之母杨钱淑珍、弟杨士勋所称被告行凶动机志在谋财,更有共犯帮凶等语,亦乏实据,查被告黄效先乃富家子弟,其由韩国追国,亦拥巨金。从一时失业,亦不致出此。何况据死者杨士荣之女友陈梅娘称,去年五月十日下午甲未见杨士荣带美金现款,固有美金支票,但已为被告黄效先烧毁。是则被告并非谋财。次查本年五月十日黄宅固有标会聚餐,惟该标会系董钱佐平等所组织,与被告黄效先之母毫无关系。而是日拟设席黄宅,实系会首董钱佐平借地举行,后易地聚会,亦系董钱佐平之意,此项事实,业据董钱佐平供述在卷。又所谓黄家拟为死者杨士荣垫付购屋欠款,及愿养老杨母各节,亦据郭振中到庭证明,并无其事。至于被告之姊弟黄述明、黄述文、黄述芬、黄振先、黄绍光,弟妇张益秀,友人杨军武、范尘鹤,经穷究结果,均未发现有何可疑之处。既无其他积极证据,自难罪及无辜。”

  那么究竟为了什么?起诉书如此下断语道:”复经传前驻韩盟军译员、现任国防部联络局编译李文缤到案供称;黄效先与杨士荣确属交往密切,于经济尤其有往来,只是杨士荣为人刻薄,视钱如命云云。准此以视,杨士荣生前甚为刻薄,被告黄效先泰为知友,频受欺凌,当有所不能忍。”台湾法官如此明显地在企图使人同情凶手,又道:“是被告行凶目的并非为财,”轻轻一句,把黄伯韬的“面子”保全了,“亦非适端同性恋”,这句又顾全了杨家的“面子O,倒底为什么呢?说也可笑,却是“乃因金钱纠葛,积怨成愤而出此。”但怎能对杀人犯如此同情呢?又道:“惟黄效先犯罪手段毒辣,应予严惩以正风气,并儆效尤……”

  案子到七月二日审讯,面目全非,黄效先推翻了他的自供,既不承认杀人是预谋,强调借枪乃自杀;而一连放了三天鞭炮,却为的是“不希望有人听到枪声而去救他”。而那位曾任职法庭法官的石美瑜,也就变成了被告所聘两名辩护律师的其中之一。他赌咒发誓说杀杨是因为激动,而激动的原因是杨一再问他要钱;而杨所以如此大胆,则是性变态向他要挟,痛哭流涕。官方在同月廿一判决死刑,却不执行,倒是帮他运尸的工人关了半年牢,借枪的人判囚三月,但可罚款抵刑。

  明知黄效先“尚有文章可做”,但面对黄伯韬的遗像,这个未亡人忍不住悲从中来,痛哭了一场,当下黄伯韬生前友好前来劝慰,拍胸脯道:“尽可放心,效先是死不了的。”

  黄母抹泪道:“话是这样说,但我实在没脸见人,何况这件事情太大,效先杀人偿命,怕是逃不过关的了。”说罢又哭。劝者拍胸脯道:“黄太太请放心,当着黄将军的遗像,我可以向你保证:效先是死不了的。黄太太你想,黄将军死得多么仕烈?那当儿文官爱钱,武官怕死,总统可气坏了,因此对黄将军特别痛惜。人家笑我们‘黄埔精神不死’,说是黄埔军校的精神就是一个不死,他妈的,这不是骂人是什么?现在黄将军死给他们看了,说明黄埔也有忠臣,总统因此喜欢得不得了,也难过得不得了。现在效先既有大难,上面早已传出消息,总统要办案人既要顾全民愤,又要顾全效先性命。因此石美瑜都出来为效先帮忙。”那人也有一肚子气,慷慨激昂说下去道:

  “黄太太放下一千个、一万个心,效先决无问题。除了刚才我说的,还有另外一个问题,那是人心背向的问题。我们跑到台湾之后,大多是苦哈哈的,总统知道。可是也没办法,人多地方小,有什么办法?一天一天过去,老人一天一天减少,像黄将军那样对他忠心耿耿的更少,那些新兵,他妈的简直捣蛋有余,成事不足!那些带兵的,只要美国顾问来点劲儿,也就连祖宗都忘了,什么反攻大陆,什么领袖至上,他们才不管那一套!总统对这些也不是不知道,可是没办法,因此对于我们这些老人,多少要想想办法,对于你们、特别是黄将军的遗属,平时即使不帮忙,有事一定要帮忙,否则我们这批老人都会心寒,他知道这对他没有好处,这会使对他效忠的人越来越少,那就不得了,所以我今天特地来看你,告诉你:侍从室的朋友已经透露消息,效先是不会死的。”

  那边厢苦主的辩护律师俞叔平却在劝慰杨家的人,叹道:“这件事实在不幸极了,当然,最好是不发生命案,既然发生了,也只好希望对方赔偿,想不到对方是黄伯韬的儿子,老实说进行起来很不容易。你们替我想想,这里是台湾,而黄伯韬又是蒋总统的爱将,虽然说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可是这不过是说说而已,只要他说一句话,大家就得按照他的意思办事。你们当然可以不依,但是我请问你们:你们愿不愿意和总统闹别扭呢?当然不想。好,现在法庭也判了,面子也有了,此外会有什么变化,老实说我们都不知道作为原告的律师,我只能劝你们适可而止,冤家宜解不宜结,事情也就算了,如果闹下去,我实在想不出会对你们带来什么好处。”

  杨母泣道:“那是不是说,这件公案已经到了尽头,无可挽救了呢?”

  俞叔平道:“那也不尽然,官司判了凶手处死刑,社会上那股愤愤不平之气,也就平了下来,时间一久,大家几乎忘记了,那么这件事便可以面面俱到,你们也用不着吵吵闹闹,这样做对你们不好。”

  杨母哭道:“人家的性命就不值钱,黄伯韬儿子的性命这样宝贝,俞先生你凭良心说一声:杀了黄效先,人家会不会说蒋总统不对呢?我说不会,反而会说他公平吧?不不,这件事他根本管不着。”俞叔平道:“杨太太,到此为止了,这件事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我可以不拿你们一个铜板,也不敢再打官司。”说罢辞去。杨家便在悲愤气氛之中,四邻俱皆同情,却无一人敢说半个“不”字。入夜有名办案的刑警前来,就死者生前与黄效先若干细节问了一问,知道这两个人以前并不相识,还是在朝鲜战场见面的,那刑警道:

  “此事虽未过去,但等于已成过去,你们也不必再有什么举动了。不过有一件事情不可不知,黄家口口声声说是杀人不为钱财,如今有人揭发,那黄效先杀人之后,曾将尸身上的美金支票拿走,还想到外面兑换现款。后来发现此事关系太大,因为美金支票也有号码,所有人是谁容易查出,那岂不是证据确凿了吗?因此事后又把支票烧了。这一来,手脚就显得十分干净。你们想,当尸体给抬到殓尸所时,除了外面全部烧坏之外,连衣服都未全部烧毁,因此他弟弟黄绍先的制服都能分辫出来,我们断定他是先把东西拿走,然后再淋上汽油的。”杨母闻言大哭,刑警也就离去。

  那陈梅娘成为新闻人物,记者们不时上她家问这问那,那一日问她道:“刑警起初以为你也是凶手之一,他们根据什么?“陈道:“他们以为黄效先也在追求我,不知怎的我也想杀杨士荣了。”笑道:“他们认为这宗凶案不外女人或钱财,可是我自己明白,我和黄效先只是一个普通朋友,说不上旁的,甚至因为杨的关系,我对黄另眼看待,我知道他不是一个好人,因此处处提防。可是杨士荣自己,今天可以对你们说的是:他这个人也有点古怪,一方面追求人家,同时又不想结婚,我没有什么,但是双方家长认为应该成家,他可一点也不着急。老实说,我和他的事,要到最后才知道会不会结婚,现在说起来,一切都为时尚早。记得他母亲当着我问他,到底什么时侯成亲,杨士荣居然不大高兴。分明有足够的钱,却又说钱不够用,还谈不上结婚。”

  那记者道:“我听说杨士荣的母亲曾经当庭呈递状纸,可是很多人没见到。”陈梅娘道:“她说些什么?”记者道:“她的状纸说:黄效先在刑总的最初供词,曾供出一个姓陈的共犯。他自己还画了一行凶现场图,图中除了杨士荣和黄效先之外,还有两个人。同时包裹尸体的衣服,还有一件是陈载衍的,这位老太太请求彻查。后来我就去问刑警总队负责办案的人,据他对我说,黄效先最初供词中,说的是杨士荣非他所杀,杀手另有其人。后来据说受了良心责备,这个家伙也有良心,便坦白承认自己才是凶手。这位负责人说,命案中的被告作供,最初供词与事实不符,或者和最后供词不同,乃是侦查中常见的事。黄效先在侦查中自己画过三个行凶现场图,可是并没有画出一个帮凶来。”陈道:“那陈载衍可倒霉了,他是黄效先的同学。”

  记者苦笑道:“‘将门之子’,却是那个样子的,黄效先的事情不必谈了,他弟弟黄绍先,用他同学的学号去洗衣服,也很有趣。洗衣部便在衣服上写上人家的学号,出了事害人家也惹麻烦,这些事情我们也想不通,各人有各人的学号,为什么要用人家的?”陈梅娘也只得苦笑无言。那记者又道:“这宗案子发生在普通人家,根本用不着噜苏,随便那一项罪都够推出午门斩首的了,但发生在黄伯韬家,情形又不相同。我们在这里可以无所不谈,老实对你说,曾经有人问我:黄伯韬的儿子如此残酷杀人,死刑也判了,但外面传说很盛,都说他是不会死的,一个黄效先,杀人尚且可以通融,如果蒋经国杀人,不是应该‘买一送一’了吗?”两人皆笑。

  陈梅娘道:“那不会,蒋经国不会这样做。”记者道:“那倒是真的,他们不愁没钱花,玩起女人来也很有办法,在外闹事,该是青年一代,是蒋总统的孙子了!那一年双十节,香港电影明星一大堆,都到台湾来,王元龙手段辣,你不来可以,但是从此以后,你的片子休想在台湾放映,于是有些电影公司老板,就拿这件事列入合同之内,恨得那些电影明星,都在背后骂街。那一年林黛也来了,蒋孝文在一个什么会上看见她,一定要她陪他玩,陪他跳舞,林黛当然不能不答应,她懂得应酬,但又不能死陪着一个人,最后这位皇孙太子发起脾气来,当着那么多人,把大桌子圆台面都掀翻,闹了个一塌糊徐。”陈梅娘道:“说这些闲事,当心惹事。不过我知道蒋孝文又快到美国去了。”记者道:“他们到美国去不能算是新闻,也不能登报,因为想到美国去的太子太保、金童玉女太多了。”

  人们还在拿黄效先杀案作为谈助,但台湾这一类的谈助太多,人们也就渐渐淡忘,有些人甚至以为杀手已判死刑。因为一审再审,宣判死刑之后,杀手并未不服上诉。不料拖到第二年,四月二十九日各报爆出黄案“新闻”,要重审了。

  台湾各方明知内中有“鬼”,却也难忍惊诧之情,各报记者更是疲于奔命,跑了半天,所获内情却又不能见诸于报端,一个个坐在咖啡店里纳闷。甲道:“这宗案子发生之后,全省哗然,都说黄效先是个没有人性的人,死有余辜,法庭根据他的自白书初审再审,直到判决,还记得是那两句:‘黄效先应处死刑,剥夺公权终身,’当时也没听到什么,可是冷锅里爆出个热栗子来,可又不服上诉,上诉到最高法院去了。”

  乙道:“我想不起他的自白书说些什么。”丙道:“我清楚,记得他自白说:他和杨士荣有过一次变态性行为,两人在闹同性爱,之后杨以揭发他们的暖昧秘密相胁,向他借款,因此他认为非把他杀死,不足以保全个人名誉和黄伯韬的面子,杀机乃起,经过一番处心积虑的准备,砰一声杀了他,这就是自白书的内容了。”丁道:“你们瞧,对于法庭的官样文章,我实在弄不清楚,这个消息说:‘最高法院认为台北地方法院及台湾高等法院的判决,不无疏忽之处,因为初审及二审均以黄效先的自白书作为判决依据。最高法院判决书指出:查被告黄效先虽经自白,仍应调查其他必要的证据,以察其是否与事实相符,为刑事诉讼法第二百七十条第二项之所明定。黄效先自白,因恨曾与死者杨士荣发生同性恋之变态性性行为,及杨借此相胁为凶杀动机,既经法医叶昭渠检验黄之身体之结果所不能证明,又无其他有力证据足认其自白与事实相符,原审认其自白为真,实已与上述规定有违。而且原判决理由于认定黄效先所谓同性恋为杀人之动机后,复谓此种以揭发隐私相胁之情形,亦必与死者自己的颜面攸关,并非不能加以拒绝,尤非有必致人于死地不可之原因云云,而加以非议,是又不免自相矛盾。

  “‘判决书更指出:黄效先焚尸灭迹,何以连同死者所有之票一并焚毁,而焚毁之支票残余部份,又何以仅有业经银行兑现之已打洞者而不及其他?皆是显示黄效先的杀人动机别有所在。实施杀人者亦止黄效先一人,原审忽略,未详加研究,故应由本院将原判关于上诉人部分撤销,发回更审。期臻翔实。’”

  甲笑道:“你别越听越糊徐,总之是最高法院对黄案发生疑窦,决定由高院更审而已!”

  这么着审来审去,没个结果,事实上,只要“拖”得下去,这已经是“结果”了,至于因为这一来,后果恶劣到如何程度,蒋介石管不得这么多了。按下再表。

  话说台湾自然人口急剧增加,死亡者也不少,而内中死于非命者更多。除了黄效先等等之外,那个刘纪文也死了。其他国民党达官贵人之死,即使有文章可做,也没有刘纪文的题目来得抢眼,因为蒋介石的“政治姻缘”对象宋美龄,本是刘纪文的未婚妻,因为种种原因(请参阅拙作“金陵春梦”),给蒋介石一把抢了去,而刘纪文也就坐上了南京市长的椅子。时移势异,蒋介石闻道刘纪文死讯,那一罐子醋意早已化为陈酒,担心自己的“有朝一日”了。

  宋美龄更是“无言”,几乎不提此事。那一日张群见蒋,提到此事,意思是他和几名老友,将为刘纪文举行一次追悼会,打个招呼,不料蒋介石慷慨起来,叹道:“我给他一个挽额吧。”当下命侍从室办了,由秘书替蒋写了“命续孔昭”四个大字。

  蒋问道:“哪一天死的?”张道:“四月十三日就在美国死了,他为治病而去,住在洛杉矶望城医院,想不到没法医治。”蒋道:“他在台北有多少家人?”张道:“他太太许淑珍,在美国,生下二子三女,儿子叫刘良柱、刘良栋,女儿叫恩华、曼华、庆华大都也在美国。”蒋道:“家境还过得去吧?纪文他做过好几任市长什么的。”张道:“大概还过得去。他生前是国民大会代表、总统府国策顾问,光复大陆设计研究委员会委员。”

  蒋闻言沉吟,问道:“那几个团体追悼他,我看这是应该的,但是为了节约,能简单就简单一些也好。”张群这头老狐狸怎能不懂,便道:“没什么大举动,我们用这个名义追悼的,叫做在台友好与广东同乡会,地点也不大,借民众服务处便够了。”又道:“参加的人,陈副总统、于右老之外,王宠惠、张道藩、何应钦、吴忠信、张厉生、俞鸿钧、王云五、何成濬、徐傅霖、陈启天、马超俊、洪兰友等等也会去祭一祭。”蒋并未听到“夫人”二字,也知道宋美龄不可能前往吊丧,便把话头扯到别处去了。

  那一日在众多死亡消息之中,蒋介石忽闻美国军人打死了“阳明山实践学院”的一名译员刘自然,也来不及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把儿子找来道:“这桩案子关系重大,最好别张扬出去,以免给奸人利用出乱子。”又道:“我们和美国的关系越来越紧张,如今又出了命案,你要好生注意!”蒋经国道:“实不相瞒,这件事压下来已经很久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