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乌烟瘴气 造船拆船没有船 乱七八糟 狗啃狗骨怀鬼胎





  列位,上集提到的那宗美蒋之间的“殷台公司案”,是一宗典型的主子与奴才间各怀鬼胎,狗咬骨头的例子,风风雨雨,闹得一塌糊涂,臭不可闻,难怪国民党十分头痛。此案说来话长,简言之,这是美国插手台湾的具体做法之一。前美国第七舰队上将司令柯克,且为殷台公司的董事之一,其受美方重视可知。而所谓“殷台”,乃是美国“殷格斯造船公司”与“台湾造船公司”的联合名称。那殷格斯公司在大战结束后,并无能力与欧洲、日本的造船业竟争,甚至接不到一张外国定造船舶的订单,于是想与台湾合作,企图在东南亚有所“作为”,且由该公司总经理兰尼尔自己到台湾布置,准备在侵略军事上有所扩张,在经济上大捞一笔。此其一。

  美方投资仅为美金廿万,且在十三个月中即可收回。其法乃在陆续缴付的货款内,优先经由任何一家纽约银行以美金清付。这样做既无须投入巨资,也不冒任何风险,决无损失之虞,连兰尼尔都认为这是他们前所未有的稳妥业务。此其二。

  兰尼尔仅派八至十名职员到台湾做顾问,负训练员工与监督作业之责,轻而易举,并不影响公司中专任人员的工作。此其三。

  而该公司中少数人员,又以私人名义及余力象征性地投资于殷台公司。事前且已接获工程油轮公司定造两艘油轮,事后盼能多得定单。此其四。

  美国佬的如意算盘,准备在计划实施一年之后,殷格斯公司收入能由每年一千五百万美元增至二千五百万,利莫大焉。此其五。

  台湾工资低廉、大赚特赚,决无问题。此其六。

  当前世界贸易,美国佬认为油轮和矿苗运输船只是最急需的,“殷台”远景甚好,价格低于美国,自日本购得钢材,以为一切顺利。此其七。

  而租赁台湾船厂的一切条件,如若干种捐税的减免,结汇的自由,以及战时保证等等,蒋介石是非让步不可的,“利莫大焉”。此其八。

  租约期满或期满之前,在双方同意下,殷台公司应得利润,可以抽税方式,转为长期资本,仅须将价值相等的股票,让中国让与“国际基金会”,这种“条件”过分优越,非大赚不可。此其九。

  而自第五至第九“优越条件”下的收获,虽属殷台公司中所有的投资者,但主要的获利者乃是美国政府及其侵略政策,因此官方十分“合作”,蒋方唯命是从,以为这个乃是大大的甜头。尤其是此乃造船玩意,蒋介石幻想美国主子可以帮他造船运兵“反攻大陆”,否则即使像个没头苍蝇那样要去“反攻”,二十几万兵士即使肯当炮灰,却苦乏“水面步行”之术,因此这个船厂的设立,双方各有幻想、各怀鬼胎,不过双方谁也没料到皂泡的幻灭如此之快!

  列位看官,老朽这样简单地叙述此宗“殷台公司案”,谅必是不会满意的。因为早在一九六五年和一九六六年,已有四、五位读者来信。希望知道该案的来龙去脉,如今信件虽已散失,老朽不敢云忘,遵命办理。却说殷格斯造船公司的主观愿望,前面已作交代,当时蒋方的主观愿望,也该在此叙述。原来蒋方闻道美方有此企图之时,也曾不断会商,空欢喜一番。当时的经济部长江杓、中国石油公司总经理金开英、台湾造船公司总经理周茂柏等人,曾由老蒋召见“垂询”,江杓眉开眼笑报告道:

  “此事对我国有百利而无一弊,台湾是中国第一大岛,四周是海,非船不可!尤其是反攻大陆一旦令下,更是非船不可,中美合约造的固然是油轮,但时机成熟,就可以制造运兵轮船。军舰固由美国供应,但美国在供应运兵轮船的问题上,却未必胜任。”老蒋频频点头,连呼好好,问台湾方面有何准备?如何合作?有何好处?周茂柏便道:

  “台湾造船公司的船厂,设备方面虽然粗具规模,还有适合国际标准的大船坞两座,但是已嫌陈旧,而且还缺乏重型起重机,乃至焊切等等器具也感不足,修理船只还马马虎虎,说到造船就力不从心,本来有增加设备的必要,如今盟邦肯合作,那么太好了,这是第一点。第二点,台湾船厂现有员工之中,对大船设计和制造方法,一无经验,二无基础,三无信誉,四无技术,五无诀窍。”老蒋皱眉道:“一开头你说了很多好的,怎么一点也不好了,难道一条船也造不起来?”周茂柏一头大汗道:“报告总统,船是可以造的,至多是三百五十吨的渔船,巨型货轮油轮就不能制造。如今各国正在竟造巨型轮船,日本的朋友对我们说过两句很重要的话,他们说现在是造船业的黄金时代,台湾四周是海,不能不发展这项工业,又说共区的造船业正在急起直追,万吨级轮船且已下水,他们要我们……”老蒋心头一沉,说:“不提共区,说我们自己的!”周唯唯,说:

  “造船工业日新月异,我国如不迎头赶上,就会落后三十年!日本朋友说我们已经落后三十年,因此如今美方愿意合作,正是大好机会。第三点,造船资金极巨,国力难以负荷,美援也不可得。”老蒋道:“对,我倒忘了,为什么造船不能得到美援?”

  江杓在旁插嘴道:“那是因为美国国会有一个规定,凡外国造船业和航业,俱皆不得予以美援,非如此不能保障美国自己的利益,这个规定是一九五○年公布的。”老蒋“哦”了一声,周茂柏说下去道:“正因如此,外国那些著名的造船厂又都忙于本身业务,不可能到台湾来和我们合作。而我们远在七年之前,就不断在外国到处接头,迄无成就,殷格斯公司既然肯来,那就太好。”又道:“第四点,殷格斯公司是美国第五造船厂,靠得住的。他们既愿租赁我们的船厂,经营造船业务,这生意做得。他们除了每年至少付出租金十二万美元之外,还会为我们训练人才,扩充设备。这还不算,在两年时间内又为工程油轮公司造成为我运油所用的超级油轮两艘,而且在十年之后,其所承造轮船的技术资料和蓝图等等,亦全部送给我们,使我们的造船设备、技术信誉得以进展,正合了我方利用外资发展造船工业的夙愿。”

  蒋介石暗忖:两年之后才有两艘新油轮,十年之后才有一套蓝图,慢是慢了点,而且这是人家的“密室”,也无从讨价,也只好听它的了。便问:“此外还有什么好处?”周道:“那就是第五点了,想我台湾四面环海,无论平时的对外贸易以及战时的反攻需要,都有积极发展造船工业,以增强海军实力、冲破海上孤立形势的必要。如今发展造船工业的主要课题,在于利用原有台船的基础使之发展成为一个现代化的造船厂,以便建造大型船只。但我们缺乏各种条件,美方肯来,虽然他们为的是自己,对我们也有利,因此大可采纳。不但造船如此,其它部门也可作为参考。”蒋介石频频点头道:“那就这样吧,石油公司方面,又有些什么打算?”金开英诚惶诚恐道:

  “中国石油公司方面,最大的困难是没有石油。在大陆时期,公司已痛感没有石油之苦,中国又没有石油,石油无法从天而降,这还不算,向外国买了油,又苦于没有运油船。这种情况,来到台湾之后更加严重,各方所需各种汽油,一天多似一天,都有待本公司提炼与供应。”老蒋问:“每年需要多少原油?”金道:“至少七十万吨,这些原油,都从外国买来的。因此如果我们自己有了油船,方便得多。中国没有石油,这问题无法解决,但有了运油船,情况自当不同,而且有助来日反攻,这是我们赞成造船的第一个理由。第二个,本公司在高雄有炼油厂,具有触媒裂炼的最新设备,每年可炼一百二十余万公吨,如再稍加设备,每年就可以炼油一百六十多万公吨,这更需要运油船只,否则没有办法。”

  “而且,如果原油不缺,又可以赚钱!”老蒋闻道赚钱,眼睛一亮,忙问:“怎样还能赚?不是没办法吗?”那金某道:“这是指有了油轮、解决了原油问题而言。到那时候,我们除了供应各方面之外,可以省下五十多万吨销到东南亚!”老蒋喜道:“对!可是就不能卖给共区!他们有了石油,对我们可没好处,”江杓道:“那一定,等到油轮造成,我们就从高雄直放新加坡,只要不经香港,共区就买不到石油!”又道:“石油公司这位金开英总经理,他就和以前台糖公司的总经理杨继曾一样,对这一行也真有办法,有抱负!”老蒋微笑以示嘉勉,金某好生得意,又道:

  “六年之前,石油公司曾与美国海湾石油公司签订购油合约,每年在科威特交货,卖给我们原油三十三万五千吨。”蒋道:“我已忘记了这个合同的价钱,还记得是为期十年。”金道:“当初是十年,价格方面,因为中美关系不同,对方自动减价,油价和牌价比起来,本来每桶美金一元七角二分,减低八分到一角,因此订约后在民国四十三年一月到四十四年六月间,我们已省下三十七万五千美元。到了那年十一月,海湾石油公司方面对我们说,如今全世界的石油间题,大大吃香起来了,耗油量不断增高,运油轮不敷应用,运价也在水涨船高,他们对我们的供应,或许有变。我们焦急不堪,托了许多人去说情,说如今台湾的石油消耗也在增加,希望他们特别帮忙。最后算是通融了,他们答应为我们匀出油轮吨位,必要时替我们长期租船,保证有油有船。他们真的替我们租用油轮,还把合同由十年延长到十四年,甚至油价也再减低,购油量每年增加七万二千吨,为期五年,不但这样,还贷给我们七十五万美金,作为改良设备,添置新东西作为增加炼制航空汽油之用。”

  蒋介石喜道:“这个好!你们要知道,全世界都在抢石油,而美国控制的石油最多,这个,自由世界是顶呱呱的,中共没有这个,苏俄自己也不一定够用,我们可占了先,这个太好!不过美国人做生意有一套,我们应该想办法再便宜些,他们会答应的,他们怕我们向旁人买,那他们就不能赚钱了!”江杓道:“总统高见!海湾公司为我们租用油轮时,曾向国际油轮市场打听价钱。‘中国国际基金会’也有好几家油轮公司,而我们的驻美采购服务团就希望他们参加报价,他们财雄势厚,所属工程油轮公司报价最低,得了标,海湾公司就和他们订了两艘超级新油轮的空船租用合约。”

  蒋介石微笑道:“这不错,应该可以租好多年吧?”金开英道:“也是十年,那家工程公司,就凭海湾公司租约,筹谋造船基金。”蒋失笑道:“也是买空卖空的生意经哪!”金又道:“油轮建成之后,他们便租与海湾公司转租给我们中油公司。事先签定按时租用租约。运率按照海湾公司租船与营运成本计算,约合美国航务协会规定的运率减少百分之三十到四十,很是关照。”蒋道:“那租约期满之后,又该如何?”金道:“合同规定,到那时候有一艘油轮归海湾公司所有,并由海湾公司把这艘油船或用代金转赠给我们,作为一种回佣。”蒋道:“有多少个佣?”

  金开英想了想道:“这要看油轮的吨位而定。如果这条船是两万六千吨,那么代金该是两百六十万美元上下。”蒋介石也思索了一阵,又问:“那你们怎么个想法?”金开英道:“公司方面为此开过好几次会,一致认为这种办法可使油的来源固定,运费不致太高,并且能够运用海湾公司七十五万美元的贷款,作为增加高雄炼油厂提炼各种副产品的设备,可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弊,因此很想有这么一个船厂。”

  蒋介石“嗯”了一阵,笑道:“这样说起来,殷格斯到台湾合作,真的是受到各方欢迎的了。那我就想问问,这件事对我们如此有利,美国海湾公司难道肯白干?他们赚钱的本领比我们高,赚钱的胃口比谁都大,难道他们肯真正帮忙?”江杓笑道:“这一层,各方也谈过了。海湾石油公司也有他们的打算,他们今年已经借给我们三分息的七十五万美元,利息低,十年后又要送我们一条大油船,手面大!但这个并不是他们当初的计划,总统高见,他们当然不是这样的,他们原想在今后十年或者更长的时期里保持他们为数可观的原油销路,保持他们固定的营业收入。”蒋道:“我说是不是!”

  江杓忙说:“是是!但是他们再想一想,又发觉不妥。一来,石油生意竞争得厉害,如果他这家公司条件苛刻,难保我们不找第二家。二来,他们有一个很大的企图,他们想借台湾为基地,以便踏进远东市场。”蒋介石忙道:“无论如何要强调一点,将来生意滔滔时,无论如何不能卖给共产党,一滴油也不能卖,否则我门就和他抗议!”江杓道:“是是,他们也不会这徉做的,石油有多重要?供应共党,不是与自己过不去吗?”

  蒋介石沉吟道:“他们想利用台湾做踏进远东的跳板,我们欢迎,可是我们的好处,也该多拿一些,这些生意经对外国人不能太客气。”江杓等人齐声应是,江又道:“在远东石油市场上,一向是德士古公司、亚细亚公司和美孚公司等等三四家公司所独占,海湾公司根本连手也插不进去,更加谈不上分到甜头,因此他们有此雄心,连带我们也尝到了甜头。”蒋介石突地说道:“既然各方面都赞成中美合作造船,我当然也赞成,只要对我们真的有利,这没有问题。这些事情为了运油发生,我倒要问问,现在和过去的石油运输,是怎么样的?我已经记不起了。”

  江杓道:“正因为我们无油无船,过去都由人家代运,内中人人公司做了不少生意。民国三十六年间,那时政府尚未迁台,凡从中东运到高雄炼油的原油,全部人人公司承包。可是这家公司并无油轮,参找到三个美国人,联合集资若干万元,登记组设联合油轮公司,以便逃过各种法禁,向美侨海外油轮公司洽购油轮,同时另外组织一家美国油轮公司,以便混过各种禁例,向美国船委会申请购买油轮。”蒋介石失笑道:“这家公司倒是有办法,买空卖空很是熟练,是谁开的?”江道:“这是一批脑筋灵活非凡的年轻人。”

  蒋问:“是谁?”江道:“主要的几个,有夏勤铎、魏重庆、沈家祯、陈献麟等人。都是在战时读大学的,沈家祯在抗战时期,已和资源委员会打交道,赚了不少钱,其他几个离开学校之后,曾研究过‘先贵后富’还是‘先富后贵’的问题。等到大陆既陷,他们就先后赴美。”老蒋笑道:“那是‘先富后贵’的做法了。”江道:“正是这徉,他们办起事来,手腕很辣。当那个联合公司和海外公司签约之后,中国石油公司就接受要求,一次开出了十二次运油费用的支票,票面两百七十万美金,人人公司便发财了。因为他们早已有了一百万美元,是中油公司老早就借给他们的;另有中国银行开付的信用状,为数在两百七十万美元以上!他们拿到了这么多钱,就把信用状和即将到手的一条轮船‘米青号’。向美国化学银行,押借一百九十五万美元,以便联合公司购进这条轮船。他们很厉害,为了逃税,人人公司捐出价值三千五百万美元的股票,组织了一个中国国际慈善基金会,再由该会组设米青油轮公司,由他们出面购进米青号。后来出了事,瞒不了人,就出售米青轮,另由米青公司发行一百五十九万五干美元债券,转交中国石油公司抵偿前后贷款。”

  蒋介石心想:“这批人比我年轻的时候还要厉害,后生可畏哪!”不禁笑道:“真有他们一手!”江杓也笑道:“美国法院开审结果,没收了米青号轮船,于是他们这批债券,也就变成了一堆废纸,到现在还没真正了结。人人公司中人当然也受到损失,但并未判罪。”国民党官员们对功名利禄、营私舞弊有着深厚热爱,因此对于一切“冒险英雄们”,无不寄以厚望乃至渴盼合作。江杓道:“他们没有犯罪,既想弥补这些损失,又想开辟今后财源,于是殷台公司的酝酿,他们出了好大的气力。”

  蒋介石诧道:“他们居然有此魄力,能够撮合中美合作造船运油,倒非易事。”江道:“是不容易,不过外面对他们的做法,颇为不满。想人人公司当年由运油而租船,由租船购船,最后弄到卖船,每一个进程,都是国库倒霉,凡有损失必属国库,而如有收入,就归他们几人所有,给人家的印象太坏,因此殷台公司的做法,必须好好地来,否则又会出事。”蒋道:“反正这回由中美双方出面,那家公司只是从中拉线,做不了主,由他们赚几个回佣,也算不冤枉了他们的那个鬼主意。”又问:“那他们人人公司是怎样搞垮了的?”江指指金开英道:“此事经过,你比我熟悉得多,请向总统报告。”

  于是金开英道:“虽然海湾石油公司答应帮忙,人人公司也不敢再在预收十二次的运费上打主意,也不敢在一次索取十年运费上耍花枪。他们想定了一个主意,那是在工程公司订造油轮代运海湾石油公司的原油方面动脑筋。第一步,他们设法使工程公司得标。按理说,任何油轮公司都可以参加投标,用不着征求任何方面的意见,当然更不应该耍花样使某公司非得标不可。但是他们在美国的负责人早就说明三点。第一点,说中国国际基金会系属油轮公司的股东,对于这件事兴趣大极了。第二点,国际基金会的参加投标,海湾石油公司自当作初步审查,选择符合理想的一方,送请中国石油公司作最后决定。如果国际基金会、殷格斯公司、以及台湾造船公司能够密切合作,就可使国际基金会付海湾石油公司的报价,不致被其他公司所击败。第三点,国际基金会可以不管能否在台湾造船,仍可向海湾石油公司投标,但私下来说,台船公司可能与国际基金会和殷格斯公司三方面协商一种交易。务使国际基金会能够得到最低标准,获得租船合约的签订。这种意思,无非是必使工程公司得标之后,再进一步有所发展,赚更多的钱。特别是他们的租约第十九条说得很清楚,等于不打自招。”

  蒋问:“那一条说的是什么?”金开英道:“说的是契约生效的先决条件,为签约后三个月,殷台公司获得工程油轮公司至少订购两万六千吨或者更大一些吨位的油轮两艘定单,方始生效,这不是很明白的吗?”老蒋闻言失笑,暗忖这批“后来居上”的小捞家,可比他当年的花样多得多了。对方对他们如此欣赏,又道:

  “这批人也真有几手。工程油轮公司夺标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租船运油。可是出租油轮的利益,当然远不如自己建造油轮。更不如利用台湾造船厂制造油轮,当然最好的还在于索性利用台湾资金建造油轮。他们想的周到,决定之后,就提出一个问题来,那就是说各国船厂都很繁忙,不如利用台湾船厂;再提出战时保险的要求,作为利用台湾资金的借口。到末了,由于我们政府不肯接受贷款要求,便由国际基金会凭十年运油租约,请美国银行开出准借造船资金的信用状,持向台湾银行作垫款的交换条件。”老蒋道:“这戏法变得厉害!”金道:“可不是,这么一来,它的作用不但远胜于一次取得十二次的运费,而且还可利用台湾船厂十年之久,独占十年运费,另外稳得两艘油轮,以前那个人人公司从没有油轮到有了油轮、没有资金到有了资金已经教人吃惊,而这一手还要厉害,简直把我们几位理财专家吓坏了。”

  江杓道:“我们也研究过内中的来龙去脉,发觉当年那家人人公司在运费上的做法,也是非常之举,分明运油费用在降低,他们却要提高,因此目前那个做法,可是精明多了。”蒋笑道:“那又怎么个搞法?”江道:“刚才说的那些,由于自由中国亟需油轮,中美合作是非成事实不可的,他们当然高兴,但是发现造船吨位问题还是不大扎实,他们就修正了一些。因为在这之前,所以只要定造两艘两万六千吨油轮的理由,在于造船贷款的最高率,只能到达造价的六成或者七成,譬如造价四百万美元,就只能贷到两百四十万美元,还要自己筹得一百六十万美元,这个一百六十万,那就是自己背上的风险了,于是他们不能不缩小吨位,免得吨位过大,风险背得更多。”蒋问:“现在要规定由台湾银行垫借全部造价,他们不是无须背风险,可以把吨位放大了吗?”

  江杓应声道:“他们就是这样打主意,听说要把吨位扩大到三万六千吨,这样对他们更有利。而且在中油公司和海湾石油公司所签订的合约中,也早已为此事按排了伏笔,已有条文可以援用,三万六千吨没有问题,这真是一举两得哩!”

  蒋介石听得津津有味,问道:“又有什么条文可以运用?”江杓道:“那份合约中有这么一条规定,说是‘造价每增加美金十元,运费须增加美金四分二厘’,每年包运七十二万吨原油的话,一年就可以增加运费收入三十万零两千四百美元。十年之中,不是增加三百多万美元收入了吗?”蒋介石心头一动,“哦”了一声,听对方兴高采烈地说:“此外,油轮吨位增加,造价就相对减少,运费当然也相对减缩,这是一望而知的,于是他们就在这个时候修正,‘麦克,麦克’了。”

  蒋介石皱眉道:“这批人是厉害,可是这套西洋镜终会拆穿的吧?分钱起纠纷的话,拆穿起来更快,不是已经拆穿了吗!”金开英笑道:“他们这批人是厉害,动手的时候,已经准备打退堂鼓的了。譬如说,他们在第一条租约中规定:借口营业情况不佳,裁减员工至定额以下,宣布终止契约。又如在两艘油轮造成之后,可又借口战时保证要求继续垫款到契约满期时为止。如果要求达下到目的,那就正合了他们的心意。他们原本为了造这两条船才来的,船已造成,乐得走开,而这些情形,租约中并无明文限制。”周茂柏心中暗笑,说:“而且据他们在美国的负责人来信,以及根据租约来看,他们走了之后,只有一些剩余机器,可说是毫无损失。”

  江杓见蒋对那批“捞家”颇为欣赏,便凑趣说:“他们的花样真是不少,为了部署脱身之计,殷格斯公司也真的帮忙不少。兰尼尔对他的董事会报告中提到过这么一段,说是如果派遣八名到十名殷格斯造船厂的旧员来台湾担任训导工作,绝不影响公司业务,等于使他们安然撒退,方便极了。又如从若干资料和兰尼尔的报告来看,殷格斯公司这次投资,只认技术劳务股百分之廿五,来台人员干股百分之十九,全部是名义上的股份,实际上未见分文,用不着出资本。再有这么一个优厚的收入,说是殷格斯公司对殷台公司所垫付的二十万美金,可在造船收入项下优先偿还。”老蒋笑道:“你们也不必计较这些了。‘千做万做,蚀本生意不做’,特别是这个造油船的玩意,尤其是美国朋友,你不让他们赚钱,或者赚得不多,他们不会干的,不如由他们方便由他们赚去!他们要多少方便,就有多少方便!”

  江杓道:“是是,他们够方便的了,譬如国际基金会转交的一千两百万美元信用状,不过是两张取信于自由中国的工具,造船资金实际上由我方付出。假如不成功了,或者并不顺利,半途而废,他们就并无损失。而且,那个交船保险单是不准备寄给我们的,更是留了好大的一个后步。”

  见老蒋听得甚有兴趣,金开英再说:“他们是有心乎,真是步步设防,看不出这些小家伙倒是真有几下子。”蒋笑道:“有美国人合作嘛!美国人做生意还会吃亏的?”金道:“一点不错,总统对于美国人,可真是看得太透了!譬如一向出面的工程公司,忽然退于经纪联络人的安全地位,内情大可玩味!必然是为了这么个情形:万一半途毁约,这家历史悠久的工程公司必受牵累,于是他们临时在利比里亚组设了一个‘通用油轮公司’,一直从开始到结束为止,充分说明了他们对于日后万一发生问题时的那种准备工作,做得很是细致。”江杓道:

  “昨天听说殷台公司的重要人物兰尼尔,他一上来本是殷台实际执行的董事,据说将退任为普通执行董事,甚至有再退为普通董事的可能,这又说明了他们的准备工作做得太密,避重就轻,周到极了,而且据外交部的消息,屠大奉已经入了美国籍,魏重庆将要入美国籍,这些都是厉害的地方,也是使我们不大放心的地方。”蒋介石道:“关于这些花徉,他们不是‘发明人’,想赚几个钱,和美国人联合设立殷台公司,无论如何,我看对我们是有利的。你们想,我们一无石油、二无油船,如今他们肯来造船,这不是送上门来吗?他们如果不来,如果不赚这笔钱,我们不是一样要找人买油,找人运油吗?所以,一方面由他们去赚,一方面我们也看得紧一点,别让他们吃得这样饱,而我们的运油问题还在照样哇哇叫,那就太笨,太不是他们的对手了。”众人称是。江杓试探道:“但是有一点,已成为众人攻击的中心,原来在这些合约里,他们规定的自由中国航业界和私人企业者的投资认股,不得超过百分之十,因此外面有这么一种说法,说是他们有意在使我们失却殷台公司的控制权,反之,他们的弹性很大,不论进退,十分自由!没人管得!”

  老蒋失笑道:“酸溜溜的,我知道是哪一些人在不痛快。可是他们就没办法找人和我们合作造油船,也只好让人家赚几个了。”他感到疲倦,说是:“以后再谈”,要他们放手做去,务必既使美方痛快,又要自己实惠,使石油源源而来,经过提炼过之后,供应台湾各式各样的需要。

  众人走后,老蒋边打哈欠边对儿子说道:“这些事情,真是莫名其妙,甜头人人想尝,未必人人有这些本事,那就另外想办法便是,何必吱吱喳喳,纠缠个没完!”却又提醒道:“不过这件事牵涉太多,我们不能光是看他们‘麦克麦克’!”

  谈到有关殷台公司的“银钱往来”,自必与那个什么“中国国际慈善基金会”有关,俞鸿钧等人对这个组织知而有详,闻说老蒋想知道详细情况,不免到处派人打听,然后面告老蒋道:“看来这个会倒像是有助于我们的。”老蒋笑道:“人家有凭有据,说这个会是那批人为了做成这桩生意,这才仓促成立的。”俞道:“看来,也是为双方有利。据各方的报告说,这个会在一九五四年九月三日改组完成,由葛古生出任董事长以来,多次在物资上、道义上帮助自由中国。这次他们参加殷台公司组织,表示所得的利润,到头来仍然会捐赠给自由中国,据说这就是他们的动机,如果这个动机不变,那就很好。”老蒋微笑不言,听俞又道:

  “这个组织的章程规定,它投资部分的财务收入,包括经营油轮的利润在内,全部作为援华之用。这个组织拥有十艘油轮,此外还有家船运公司,每年营业利润想来必很可观,但是这些年来,他们总共捐助自由中国的款额,也不过三十七万七千九百多美元。”老蒋失笑道:“这真是雷声大、雨点小了。”俞道:“因此他们认为,这次参加殷台公司之后,就可以实现大量援助自由中国的计划了。”老蒋又笑,再听他报告道:

  “据行政院驻美采购服务团在四十五年六月致台湾造船厂公司董事长的信上所说,知道这个会非常希望能够设法购得承运中国石油公司所购海湾石油公司原油的最低标,而该会所属的工程油轮公司却又为要求我们中国政府提供战时保证的创议者。在他们达到目的之后,就可以取得向殷台公司优先定造船舶的权益,这么一来,等于在远东得到了一个自己的船坞,此外独占运油厚利十年之久,并且他人无法与之竞争。可是在造船时期如果发生风险,那全归我们承担。”老蒋皱眉道:“精到极!”俞鸿钧道:

  “而且,如果根据兰尼尔向他的董事会所作报告书来看,更加知道海湾石油公司同意向该会所属油轮公司包租两艘油轮,并且在台湾造船厂中建造这两艘油轮,以及决定租赁台湾船厂的计划,乃至殷格斯公司中的负责人与专家等等所以愿意到台湾来视察会商,据说都出之于该会的策动,如此看来,中国国际慈善基金会的企图,倒是不错的。”老蒋“嗯”了一声道:“不少人对我说,他们所订各项条约,好像有着这么一个花招:一旦不想做,他们就可以置身事外,没有半点麻烦,你以为真有这样的事吗?”俞鸿钧闻言脸都红了,呐呐而言道:“这个倒是没有留心。”

  这么着闹了几个星期,全台湾都知道有一个“殷台造船公司”将要成立,而由于经办人、批准者、“组班者”并不能将“好处”遍赠众官,更无可能使“红包”塞遍“民意官”的口袋,台湾上空于是涌现一股风云,来势汹汹,无一不是反对“殷台”。

  蒋介石早就知道了,厌烦道:“人家还没开门,你们就反对长,反对短,闹个不休。要知道这公司名曰‘殷台’,真的为‘殷台’而来!没有油轮,怎样运油?没有原油,怎样炼油?没有油用,怎样过日子?飞机汽车不能动,还说什么反攻大陆?好吧,由他们闹去!闹过之后,马上开门,没什么话可说了吧?谁再反对,谁就给我拿油来!”于是当那殷台公司的申请送到俞鸿钧那里,蒋介石点头之后,仅仅九天功夫,竟然便予批准。这还不算最快的,当行政院收到经济部签呈之后不到一天,就决定准予签约,殷台公司诞生的速度,竟比什么都快,反对者都怔住了。

  那“中美合作造船”的殷台公司于一九五一七年二月七日签约,拖到五月份。别说工程毫无进展,连“造船”的气味都闻不到半点。而蒋方付出的各项费用和贷款,数字相当可观,CC集团正在倒霉时候。认为在‘党”的方面固然已经谈不上,“政”的方面同样已失地位,“军”的方面并无奢望,“财”这方面也给吃尽“当”光,这口气怎能忍得,于是就在立法院中,几次密斟,一声呐喊,马上展开了攻击。当下成立了经济、财政、预算、交通等四个委员会整理小组,打响锣鼓,待举行联席会议提出报告后即向院会提付讨论表决,或作弹性修正通过。

  事闻于蒋,也就召开“御前会议”道:“这样闹法,成何体统,公司成立不到四个月,造一艘大船,四个月够什么用?”俞鸿钧道:“他们说殷台公司在基隆成立分公司之后,用的是台湾造船公司厂址,并无理由寸步不前,其实并非如此,正因为规模太大,岂能草率从事?因此还没动手,这是实情。”蒋道:“我当然知道,此事有关中美邦交,不能由他们吱吱喳喳乱吵,而且公司已经成立,不可半途而废,出尔反尔,让美国人见笑!”但又问道:“究竟他们攻击公司的什么?”

  俞鸿钧急道:“此事十分蹊跷,他们讨论这件事时,有关造船原则的政策,立法委员十分之九想来都会通过,但是有关台湾银行九百万元美金贷款,和建筑设备三千五百万元,取回中国国际基金会百分之三十六的股权,必有激烈辩论。”

  俞鸿钧又递上一份文件道:“这是五月九日那天,立法院四个委员会推选二十五名整理小组委员,同时表示通过了十项整理原则,这份便是纪录。内中有几项是他们特别提出的,也即是以后院会讨论的重心,甚至是行政院必顺解决的症结。”蒋介石知道这件事。也已有了这份东西,却是无意过目,听他这么一说,也就听他读道:“那十项原则是这样的,第一项:自由中国与殷台公司合作造船的政策应予支持,当时在场委员七十名,赞成的十九人。”老蒋“哼”了一声道:“他们不赞成!”俞道:“不管这么多了,第二项:殷台公司的中国国际基金会股权百分之三十六,应由我政府取而代之,而内中魏重庆、屠大奉二人的殷台公司董事资格,应予挑除。当时在场委员五十一人,无异议通过。”老蒋说道:“一下子少了近二十名委员,他们哪里去了?”俞道:“这个,他们大概上洗手间去了。”又道:“第三项:关于代造油轮台银应否贷款问题,应等到合作条件改正之后再行审议。当时在场委员五十九人,一致通过。”

  俞鸿钧道:“第四项:本案建筑造船台三千五百万元的资本支出一项,等完成预算程序后方准拨出。当时在场委员六十人,也是一致通过。”老蒋冷笑道:“碰到这些抬杠问题,他们人也多起来,劲儿也来了。”又听他说道:“第五项:其他为石油公司与海湾油轮公司所订十年运油合约,应予缩短年限。此外经办本案的违法失职人员,应请政府彻查议处等项,大致多数通过。”老蒋道:“你不必读了,我也知道他们是会通过的,我想问问:此事还未开始,麻烦已经先来,行政院究竟有何困难?”

  俞鸿钧道:“行政院的难关在于好难办!简直做不到!即使是部分的修正,譬如收回中国国际基金会所属工程油轮的百分之三十六股金,事实上这是通用油轮公可,也是中国国际基金会的附属机构,就难办了;解除魏、屠二人的董事职务与延付三千五百万台币资金支出建筑造船台,也办不到。因为如果非修改不可,那末二月七日我们和殷格斯公司总经理兰尼尔所签订的合约,便有抵触。兰尼尔现在已升任董事长,对他自己签的约,必无愿意如此改动之理。我们为了履行契约和信用,对子立法院中这些提案,老实说已经无法改变。至于本案如有违法失职的官员应予议处一点,那倒好办,早已声明决不袒护,如有违职者,一定严加处分便是。”蒋道:“为什么不在事先和他们请求谅解,说服这些立法委员呢?弄到这般地步,老实说很麻烦。”

  俞鸿钧苦笑道:“不管殷台公司想赚多少钱、怎么个赚法,但是今日之下,自由中国正在渴盼友邦帮忙,因此对于他们这番盛意,实在是盛情可感之至!不幸还没展开工作,就给这一班人迎头拨下一盆冷水,影响所及,还有谁愿意来台投资,帮助我们自由中国!”这番话本是蒋的腔调,老蒋闻言当真怒火中烧,恨道:“这班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恼可恼!”再一想自己头上那顶“总统帽”,也亏得“这一班人”才能勉强戴住,也就不再说什么,听俞鸿钧在说:

  “各方正在根据总统指示,试图向立法委员说项,希望谅解。但引以为憾的是:经济部长江杓、台银董事长张兹闿、台船公司董事周茂柏、以及中国石油公司的总经理金开英他们,平时说起话来,好像头头是道,可是在立法院报告和答复询问时,一个个词难达意,答非所问,听得立法委员们个个火冒,真是不知道怎么搞的,因此更加说不上说服和谅解。”听得老蒋皱眉而笑。

  老蒋道:“那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这些负责人不想把殷台公司的来踪去迹说清楚?于是弄巧反拙,闹了笑话?”俞道:“一点不错,他们心有顾虑,于是牛头不对马嘴。他们说:民意代表想知道的是全部真相,不必拐弯,如今弯拐得太多,他们越听越糊涂。他们可又知道一些七七八八的所谓‘内幕’,因此发问时冬瓜常缠在茄门里,好笑得很。例如立法委员郭登敖所提的公司名称,就很可笑,他质询何以公司的真名利比里亚殷格斯公司?孰不知殷格斯以利比里亚名义登记,在美国航业界乃是件十分普通的事,凡是熟悉美国航业、美国商业情形的人根本不以为奇,可是在他却变成了件质询案,而且只是个常识问题,于是引起了美国朋友的惊奇,他们认为可笑之极!他们说中国的立法委员简直没有常识,他们说中国的立法委员,竟然会把一件正常商业当作舞弊案,非常有趣之外,又感到非常遗憾。”

  蒋沉吟道:“当时江部长怎样答复的?”俞叹道:“他吞吞吐吐,使人家有这么一个印象,如此做法乃是帮助殷格斯公司逃税,因此有好几名立法委员甚至要求政府基于中美邦交良好,应该拒绝利比里亚殷格斯公司的请求,因为我们不能无视于一个友好国家的公司到自由中国来逃税!”蒋介石也叹道:“胡闹胡闹!我也知道,有好多问题根本不成问题,不是问题,但就因为这样做法,都成了问题。有人告诉我,现在很少有立法委员支持政府,而原来支待政府的如崔唯吾等少数几个,可又变成反对派了!”

  蒋介石一方面不动声色,催促“中美合作”赶快开工,同时嘱咐几名大员到处求情,俾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可是“五·二四”事件发生之后,却另外有了主意,召开“御前会议”道:“美国以我们为可欺,实在目中无人!可是我们一切仰仗美国,对他们适可而止,不宜再有什么表示。但是,殷台公司这件事,看来和美国政府的关系,并非十分深厚,因此如想对美方有所指摘,我是不会反对的,既然是生意经,大家就凭合约办事,吹吹打打没有关系,只要别出乱子就是,也让他们看看我们的颜色!”

  众人暗忖:“殷台公司对你个人收入没什么大影响,你倒肯放手揭疮疤,但是有关之人,可是死路一条,下不来台了!”俞鸿钧、江杓等闻言变色,知道此事后患无穷,一时也没了主意。张群搬出他的老一套附和道:“关于这件事,老实说,舆论界的态度也值得注意。报上凡是反对殷台公司,立法委员马上笑嘻嘻,可是报上如果出现支持殷台公司的消息和意见,他们就众口一辞,说这是政府授意的。如今总统的态度非常明朗,对舆论的澄清大有好处!”

  俞鸿钧不能不表示态度道:“如今变成这种局面,大部分应由行政部门的负责人负责!在立法院质询之前,以及在答复质询的过程中,几位负责人好像一直没有清清楚楚报告过,都是一些枝枝节节的答辩,甚至当场‘白板对煞’不欢而散,”他指的是江杓,“甚至有些负责人,答复起来不但不够技巧,而且自相矛盾。”江杓在旁,腿都软了。

  老蒋道:“现在,也不用追三究四了,反正由他们反对,但是一定要有证据,证据不足,反对无效。”小蒋也在埋怨江杓,却也不提其名,说:“魏重庆此人是立法院中的众矢之的。立法委员几乎人人抨击‘人人公司’,而且都怕有‘人人公司’的人渗在殷台公司,而质询时,据说负责人的答复是:‘殷台公司中,决无人人公司的人员在内,以前在人人公司的,现在都到中国国际基金会去了。’在初时,大家还弄不清楚殷台公司与国际基金会的关系,而我们的有关部门,也始终不肯透露殷台公司七个董事的名单。直到有家报纸在殷台公司总经理麦克洛林访问中,知道魏重庆和屠大奉正是殷台的华籍董事……”江杓至此不能不开口道:“这些疏忽,实在是经济部的失策,当初为了使造船顺利开展,油轮早日解决,反攻早日实现,我们是简化了很多事情,因此才有这些不愉快的插曲,经济部现在开始,应该多作说明了。”

  这一类事情很难谈得开,老蒋有老蒋的算盘,大员们有大员们的主意,好在这种“会议”从来用不着表决,但当众人散去之后,老蒋却不能不对某些细节发生兴趣,问小蒋道:“不知道谁对我说过,那个姓魏的乃是司法院副院长谢冠生的外甥,究竟怎么搞的?”小蒋笑道:“这批人也未免太‘活’,而江杓也未免太‘死’了。关于这件小事,是一个台北记者引起的,他在访问麦克洛林时,知道殷台公司里有两名中国董事,就问是谁?对方说一个是魏重庆,一个只知道英文名叫做Dar Foor Du,中文名字就不清楚了。这个记者当夜回到报馆写稿,当然不好意思拿英文名来报道一个中国人,于是打电话找江杓,江家听说是报馆打来的,就说部长不在家,那个记者没有办法,第二天报上就出现了一中一西两个名字。这在立法院来说是桩大新闻,马上问江杓这个英文名字是谁?江杓见是麦克洛林说的,也只能告诉他们说此人就是屠大奉了。”

  老蒋皱眉道:“早说了不就没事了吗?真是蠢材!”小蒋笑道:“好多事情他都没说,因此更加麻烦。立法委员们马上查到了屠大奉的情形,知道他以前曾在资源委员会做过事,是谢冠生的外甥,他的父亲和一个弟弟还在台湾,以前也曾在人人公司做过。而且人家又知道,屠大奉和人人公司另外两人不和,一个是董事长钱予宁,一个便是总经理沈家祯,这两人早已去了美国,而且与自由中国已经没有什么往来。”

  老蒋沉吟道:“谁曾对我说过,人人公司也曾在美国替我们买过运油轮船。”小蒋道:“有此一说,他们买过‘米青轮’,但限于美国法令,油轮不能为他国政府套购,因此这条‘米青轮’连同其他国家向美商套购的六条油轮,最后统统给美国政府判决没收,判决书上面有着魏重庆的名字,因为他与案有关,倒不是说他个人犯罪。”老蒋失笑道:“美国人做生意,也未免太什么了,分明知道油轮不能套购,可还要卖出去,同时也真有这些人去上当。”小蒋道;“这种事情,中美政府双方心里有数,我们也从来没有向美国政府要求赔偿。记得好几年前,前任驻美大使顾维钧,就对到美国开会的叶公超用苏州话说:‘个别铜钱,吾是呒没办法要回来格!’”老蒋失笑,听儿子说道:

  “这么一来,魏重庆就给立法委员骂惨了,谁也没有办法为他说情,也不可能说情。人人公司曾经替我们做过不少事情,这是一个中美两国荒唐鬼的联合杰作,也为自由中国丢过不少面子,于是也只好任由立法委员群起而攻之了。”

  立法委员们对于魏重庆的兴趣本来很大,这一来更是紧抓不放。闻道台湾的“船联会理事长”杨管北既系立委、又在美国养病,特别干的是这一行,而和魏又是熟朋友,有此几点,众立委拍发电报,要他站在“立委”立场,把魏的情形详细说说。过了几天,杨管北的长信到达,把立法院变成一锅沸粥,当下有人诵读大意道:

  “魏重庆此人,乃中国国际基金会主席葛里格生博士身边最红的红人!该会乃慈善机构,对自由中国十分友善,与政府关系更是密切,为众周知,不断有捐款赠送自由中国教育及医疗机构,这些捐款皆自会中利息取得。该会虽非生产机构,但拥有十一个庞大的航运油轮公司,在美国也十分有名。”众人一听,齐声叫道:“杨管北为魏重庆做起宣传来了。”有人问:“是美国哪十一个有名机构?”

  诵读者道:“信上说,那是通用油轮公司、列兴顿运输公司、中央海运公司、派克油轮公司、格兰油轮公司、联合油轮公司、联合海运公司、港口运输公司,鹰运公司等等,而魏重庆其人,也即是通用油轮公司的副总经理。殷台公司将要动手制造的两艘油轮,在两年完成之后,就由通用油轮公司租给海湾石油公司,再由海湾石油公司转祖给中国石抽公司用来运油。”

  众立委闻言失笑,齐道:“城头上出棺材远兜转,这真是一点没错!”有人说道:“这样才能赚钱嘛,谁知道搞什么鬼!连内中情形还没弄清楚,这几下子转租转借,就够你研究半年的了!”又听人诵读道:

  “立委同仁认为魏重庆声誉不佳,有碍合作造船事宜进行,其担任的殷台公司董事一职应促其解除一节,但美方消息有异,美方证实魏重庆确曾向葛里格生请辞殷台公司华籍董事职务,但未为对方接受,葛对外表示,深信魏重庆的人格,美国联邦调查局也已澄清魏某身份,而魏某也无触犯美国或自由中国政府法律之记录,葛里格生因此认为魏某并无辞职必要。”

  众立委鼓噪道:“那不是反而要我们捧他的场吗?”朗读者道:“听我读完再放炮不迟!”于是又道:“据美国有关各方所知,魏某在美国社会之中,也被视为长袖善舞之人,是一个颇有办法、富有经验的商人,特别有关油轮部门,更见突出。造船公司董事长周茂柏在立法院中从未为魏说过一句话,以及上周赴美公干的招商局董事长李项陶,在美国却时与魏重庆有业务来往,洽商一切。”

  众人闻言,一齐骂街。那提案的主要角色郭登敖道:“我们立法委员斗不过几条油虫,太不成话了!”另一名立委刘明信道:“据我所知,如果葛里格生坚持的话,那末我们无论怎样指责,魏重庆也不会辞职的!你们想,我们这里的石油公司,正因为没有油船运油,这才找到了美国海湾石油公司想办法,而海湾再向通用油轮公司租用油轮,至于通用的后台中国国际基金会与殷格斯公司洽商在台湾设立殷台公司,曾获得奇异电气公司养老基金会的支持投资,这样,美国米德兰银行才愿担保,开出一千二百万美金的信用状。如果我们立法委员要坚持取消魏重庆,那末,十分明显,他们就得不到中国基金会的支持,谁还有这兴趣?而奇异公司和米德兰银行也没有了信用的对象,造船公司还开得成吗?我们反对的是油虫,不是反对造油轮,这笔帐到底该怎么个算法?”众人闻言,又鼓噪一阵,那郭登敖道;

  “据目前情形看来。政府非解决这个僵局不可,否则合约已在二月七日签定,双方墨迹未干,约上各项,政府已经非遵守不可,如果硬改,那就等于毁约,毁约的结果,江杓没什么。可是老头子会答应吗?”众人见他提到蒋介石,便说;“公事公办!公事公办!”郭苦笑道:“这句话你们自己对老头子说去,我没有办法转达。什么‘公事公办’呢?明知其不可靠,明知其不可信而依靠之、信任之,内中一定大有文章,我们也该小心处理,否则吃不了兜着走,到那时下不了台的不是油虫而是你我,这又何苦?”众人无言,这当儿经济部送来公文一件,原来也是为这桩案中有关魏、屠二人为殷台公司董事的答复,郭宣读道:“我们问过经济部几个问题,如今答复来了。第一个:殷台董事名单中既有与过去油轮业有关的魏、屠等人,为什么不加注意?经济部说:‘根据外国公司申请认可,按公司法第二百九十三条各款规定,并无如认为董事人选应不予认可的规定。’”

  众人起哄声中,郭又读道:“第二个:魏、屠等人的董事资格是否应予解除?他们答复说:‘殷台公司系外国公司,中国政府及台船公司均非该公司股东,其奄事会组织、董事产生及人选均系该公司内部事务,自不须事先征示我方同意。魏重庆、屠大奉如何出任董事,我方事先也毫无所悉。’”

  众人闻言破口大骂,骂经济部打他们的官腔,这么着又闹了几天,这些立法委吴、有的忽由陈诚召见,有的忽由张厉生请吃饭,众人明知这是怎么一回事,也就赴约,各怀鬼胎。

  且说立法院中国民党籍委员先到陈诚那儿,见陈诚受尽老小二蒋鸟气,,却因迎击CC而在这问题上“态度一致”。陈诚道,“今天请各位来此,无须明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也是真的,殷台公司一案,工厂还没开始造船,大家已经吵了个天翻地覆!”陈诚笑道:“当然,大家也是为了国家,既然有问题,是该提出来。不过,事情闹得很大,总统也在不安!因为这是中美合作进一步开始,办得好,很多合作会继续下去,办得不好,”他摊摊手:“那就很难了,何况此事已经签订合约,如要政府毁约,我们这张面皮往哪儿放?”众立委立即无言,陈诚道:“因此今天我请各位茶叙,略备粗点,请大家交换交换意见。”于是吱吱喳喳一阵之后,陈诚道:“各位所言极是,所见极是里只是此事已成定局,这个厂是非造船不可,这个约是非履行不可的了。总统曾经这样表示过:本党党员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是非拥护本党不可的,殷台公司案既属定局,凡我党员,一体赞成,此外就没有旁的路,否则为了国家信誉,本党纪律,总裁希望拿这点意思转达各位立法院中的本党党籍委员!”

  众人闻言,知道这台戏是唱不下去了,当下有人婉转陈词,企图说明与其这个骗局拆穿之后会带来更大的损失,毋宁在目前抠得紧些。陈诚又苦笑道:“实不相瞒,此案牵涉太大,不但经济部长江杓吃不消,行政院俞院长也吃不消,这才请各位到这里来的。”众人明白此事已到此为止,但心有不甘,快快辞去。

  过得几日,张厉生又请那批立委便饭,三杯下肚,笑道:“我这个本党的秘书长,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有请,究为何事?相信各位在陈副总统那边已经非常明白了,因此今天我们反而可以畅饮一番,‘今夕只宜谈风月’,请大家把殷台案搁在一边吧,”众人于是喝起闷酒来,暗忖拿不到什么好处,而这块肉又是太肥,实在冤透!张厉生又在说:“总裁将到日月潭避暑,大概本月中旬,就要动身,希望在他避暑之前,立院本党籍委员能够有新的发展,让他高兴高兴,放心上山,否则诸多未便,我这个秘书长也好难交代。”众人一听又是软中带硬,俱皆无言。如今已在穷途末路,万一真的给老蒋踢出院门,那真是来日大难,只有讨饭,但仍心有不甘。

  到得五月十六,蒋介石派国民党副秘书长周宏涛出得日月潭,前往台北立法院。召集国民党籍委员,闭门而说道:“兄弟今天下山,奉总裁之命,将一封亲笔签名信面交各位同志。此信是何内容?兄弟虽未过目,却也略知一二。”

  众人闻言,有如吃了萤火虫一般,知道准是蒋介石见事情并未了结,殷台“困难”重重,这才“御驾亲征”使用了杀手锏。周宏涛当下将“圣旨”交与郭登敖,郭苦笑“恭领”,暗忖这还用得着再看?以后闭上这张鸟嘴就是了。周宏涛道:“总统日理万机,却为诸位同志写了这封信,可见各位”如何如何,灌了一大堆迷汤之后,径自离去。众立委这才阅读那信,却发现老蒋措辞更是“委婉”,而一言以蔽之则是“休得再生是非”!郭登敖叹道:“蒋总统以国民党总裁身份下令,没有说的,这些事情,早在我们意料之中了,在本院整理小组所修正的九项意见未送四委员会联席会议讨论前,在四联席委员会对审查案作决定送本院大会表决之前,政府一定要设法打开这个僵局,只是没想到劳驾总统兼总裁亲自出马而已!”众立委见叫化子已无蛇可弄,也只得唉声叹气,抱怨在这件大买卖中分不到半点油水,在这件明知其为骗案而“无懈可击”时怏怏散去。

  蒋介石在日月潭闻讯而笑,对周宏涛道;“这批人,也只能这样对付了,敬酒不喝喝罚酒,他们都是这样的。”周道:“前第七舰队司令柯克上将,他也是殷台公司董事,前几天他曾对人说:‘这件悬案非常不幸!我为此而叹气!在以前,无论什么大事,只要蒋总统一句话就行了,现在就只听见大家在瞎吵。’”蒋失笑道:“现在,不是也因为我一句话解决了吗?”周道:“可不是,我们就当面答复柯克,说以前美国人时常怪我们不民主,说我们独裁专制,现在我们正在走向自由民主,你们可又不赞成了。”蒋闻言更是浑身不到四两重,望着窗外潭水合不上嘴,可是再一想,如今他用一封信连软带硬把他们“压”了下去,这大概说不上“自由民主”了,于是改口道:“由他们乱扯去吧,柯克还说了些什么?”

  周宏涛道:“柯克说,他对总统有充分了解,到不可开交的时候,总统自会出面,否则中美邦交可能留下不愉快的记忆。柯克说,殷格斯公司前任总经理、现任副董事长兰尼尔,去年四月曾到台湾考察,回美国之后,有份报告呈报殷格斯造船公司董事会,内中谈到他访台的经过说:‘四月十一日抵达台北市,经过各种例行手续后,即分成若干小组,兰尼尔与沙利文海军少将得美国退休海军少将基特雷之助,详细视察台湾造船厂及修理厂的辅助设备。基特雷少将为一工程师及造船家,并为纽约怀特工程公司之造船专家,以顾问地位代表中国政府。当时约以十天时间拟订并分析一项初步计划,包括对增加及改进之建议’。”

  周宏涛又道:“兰尼尔的报告里,又牵涉到几个人。一个是毕士顿,也是殷台公司的美籍董事之一兼财务处长,已在今年无月十六因肺癌逝于美国,他的遗缺问题,因为殷台案尚待澄清,到此刻还没选补。另一个是中国国际基金会主席葛里格生,又一个是该会的财务秘书华生。上面二个人和兰尼尔,在台北与台湾造船公司的董事长、总经理以及各部主管人员,起研究经济、法律和政治状况,并且在调查期间对这几部分不断讨论。兰尼尔显然对他的台湾之行很有兴趣,他说全体人员每天举行会议,与会者除了上面那几个,还有自由中国的经济部长、财政部长、外交部长、陆、海、空军总司令、自由中国副总统以及美国驻华大使等等,也时常参加会议,情形非常隆重。毕士顿和兰尼尔还晋谒过总统,也在报告里提到了。”

  蒋介石点头道:“他们来过,我也当面说过,对于他们这个计划,自由中国政府一定全部支持、全部保护。这还用得着说么?”周道:“兰尼尔曾在报告书里说:美国驻华大使,美国在台三军首长,以及自由中国的政府首长都对他说,除非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台湾决无可能遭受军事攻击,他们对于在台湾造船厂所造的任何船只,无论因为战争或者任何原因而使造船人或者船只所有人遭受损失,也都取得了附带的保证。”周道:“从这个报告,可以看到美方对这一次中美合作的乐观与信心。”

  蒋介石淡淡一笑道:“那还用问?千做万做,蚀本生意不做,何况是这个大冷门生意?老实说,他们想赚多少就赚多少!只要双方有利,管他们那么多干什么?”又道:“不过柯克这个朋友,你们要好好招待,这个人对我们帮忙大哩!他在第七舰队退休之后,一直在做侧面帮助我们的工作,他曾干过新闻记者,那是开玩笑的,这么大的年纪还干这个?无非是为了我们,为了台湾。现在他出任殷台的董事,情形也一样,也无非为了我们,为了台湾,你们应该安慰安慰他们,这件事,在五月底如果不解决,殷台公司的工程更加没办法!你们不妨明说,我已经给立法院去了信。绝对不可能再有什么变化了!”

  那柯克在台北,正与台公司总经理麦克洛林、海军副总司令黎玉玺喝下午茶,并且已经知道老蒋使用了杀手锏,顿时眉开眼笑起来,柯克道:“以前,我们美国人抱怨总统先生独裁,但从殷台案看来,我们今后要欢迎总统先生的独裁了。”又连忙笑道:“当然,这仅仅是指类似殷台案的例子而言,换了其它事情,那还是‘民主’的好。”三人皆笑。

  柯克搔搔他半头白发,苦笑道:“总统先生如果早一点独裁,情形就大不相同,不过现在也不算太晚,可是无可讳言,立法院那些绅士们,给我们捣了多大的蛋!‘审查讨论’这么久,最糟的是行政院也会举棋不定。自从二月七日中美双方签约开始,造船工程一直在搁浅状态,美国运来的六十吨起重机,放在仓库已经有二个多月。分段船台工程,原本应该在六个月中完工,三号船台应在两年之中完工,但是这两项一直没有动工,怪谁?分段船台需要动用工款一千万新台币,三号船台需要动用工款两千五百万台币,但是正因为船台不能如期开工,第一艘三万六千吨重的油轮工程,看来非受影响不可!”黎玉玺问道:“像这样的巨型油轮,最迅速的工程应该是多久?”

  柯克道:“最快也得十八个月或者二十一个月,不会更快了。这一次,中美双方所签的合约上写明,第一艘油轮该在一九五九年出厂,因此下个月、也就是六月份如果再不开工,”柯克摊摊他一双枯瘪的手:“糟糕!”麦克洛林对黎道:“你们不会知道我的困窘!譬如合约上写明,船台建筑费规定由台湾造船公司支付,为数三千五百万台币,但是到此刻为止,你们的政府未付分文!立法院大吵一顿之后,你们政府慌得没有办法,分明这是合约上订好了的,签了字的预定拨付款项,可是也顾不得什么履约守信用了。不但是这样,甚至已经向日本预订的钢材,也不敢及时签约赶运来台,”麦克洛林双手在腿上使劲擦着,咬牙道:“如果这个月底再不运来,这批钢材就要涨价!将从每吨两百十七元美金涨到每吨两百四十元美金!你说,这算是怎么回事,这算是一本什么帐!”

  黎玉玺无言。他所知道的乱七八糟,比面前两名洋人,不知道要多出多少,便苦笑道:“也只好当作到这里来度假了,休息休息也好。”麦克洛林闻言皱眉道:“如果真是度假,情形完全不同,这是生意经,不能这样胡搞。来这里之后,我这个殷台公司总经理和九名来自美国的工程师,也只有每天睡大觉的份儿!什么风景、什么女人、什么这个那个的,老实说我们都腻了!我自从三十一日那天自美国动身到台湾开始,就知道情况不妙。你们知道,这么大的一宗生意经,无论如何鸡尾酒会总该举行一次吧?不成!我没有这样做,我怕如果请柬发出之后,由于大家尴尴尬尬,你们政府的大头儿们就不好意思参加,而因为他们不能参加,连累我这个酒会主人也无法下台,这不是冤透了吗?”

  麦克洛林皱眉道:“而且,你们的那些大员们,也太什么了。譬如为了殷台公司的业务需要,我感到应该和交通部长袁守谦谈谈,那是非常自然的,孰不知一次不成,两次也不成,老实说我有点火了,你管的是交通,难道连一个盟邦机构的负责人都不能接见?于是第三次找他,乃是第四次约他,结果毫无下文,第五次,我就没有这个胃口了!”麦克洛林道:“我托人问他,为什么这样没有礼貌,不肯赏面?他也托人对我解释,说正因为谈的是殷台公司的事,他不便接见,否则会引起更大的误会与无聊的猜测,这会把事情弄糟了的,你们想,这还成什么话呢?”黎玉玺道:“那真太对不起了,不如再忍耐一会吧!反正这几个月都过去了,还在乎再过几个星期?”

  麦克洛林把那张脸拉得像头叫驴,大声说:“我当然知道只有忍耐,难道冲到公司一把火烧个精光不成?可是合约在此,工程不能再拖啦!”柯克道:“我的朋友,你安静些,有人告诉我。他们的‘老头子’点头之后,立法院已经在连夜开会,决定对这件案子作弹性修正了,我的上帝!现在可以这样说,这件案子己经作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突地黎玉玺手指一点,说:“这不是立法委员储永昌吗?听说他与这宗案子很有关系,不如请他喝一杯,大家谈谈吧?”于是把储某找来,那人道:“我来找一个美国朋友,想不到碰到柯克将军。”柯克笑道:“我早就与将军无关了,现在是一个普通商人。”笑声里麦克洛林道:“好像在纽约见过。”储道:“很可能,去年我因为美援会的关系,以台北船联会秘书长身份,到美国走了一趟。”柯克道:“那你的身份更妙了,既是立委,又是船联会的高级人员,请你说一说这件案子的内幕新闻吧。不过你可以放心,我这个‘记者’身份也已取消,不会再写新闻,连累你了。”笑声中储某愁眉苦脸道:

  “好在这件事已成过去,立法院中,已经决定弹性修正,以便使各方面都能下台。关于这件事,老实说我自己也是一个‘问题人物’。去年在美国时,我曾和人人企业公司总经理沈家祯见过几次面,我们之间有业务来往,这没什么。问题是沈与魏重庆已经闹翻,把魏的资料全部交给了我,而我回台之后,好多人认为殷台公司的成立,对船联会非常不利,而魏某的做法,老实说也是对自由中国不利,因此立院同仁就来了个质询案,以为很快可以澄清,想不到拖了这么久,惊动了老头子,”他搔搔头皮道:“这真是大出意料之外。”

  众人皆笑,指着储某说道:“原来你就是祸首!”储永昌苦笑道:“如果没有我,这件事情一样会闹出来的,因为船商不是我一个。而我们这一行,一致认为殷台公司成立之后,对我们就非常不利。你们大概知道,以前招商局也罢,其他公司也罢,凡向台船修船造船,可以欠款,现在就非现钱交易不可了。”柯克道:“我曾听说,立法院中CC最多,而殷台案就是‘CC大团结’的表现,通过这件事情显显颜色,还有人说陈立夫在美国曾来信什么什么呢!”

  储永昌忙不迭摇手道:“这些事情,我从来不闻不问,我只知道‘BB’,可不知道‘CC’。”于是众人皆笑,储又道:“这件事,老头子既然动了肝火,大体上也就不了而了,我们没有意见。只是平心而论,也有几点可以说说。第一:共产党说我们眼睛里只有钱,其他什么都没有了,但在这件事情上,姑且不论立法委员们做错了没有?该不该这样做?但是有一些同行,我是说立法委员,的的确确为了爱国,他们不愿意国家吃亏,因此动起公愤来。第二点:我们的政府首长,实在太无能、太低能了。OK俞也一样,如果非做不可,一开始就该说清楚,同时拨款赶工,别那么吞吞吐吐,再不成,老子不干,拍拍屁股就走,这也不失为大刀阔斧,可是就不这样,弄到谁也不明白,闹成这般地步。第四点:江杓太不成话,在我们立法委员面前,他唱过三台戏,开场戏是喜剧,以为向我们报告邀功之后可以得到一个满堂采,事实则否,但大家当时还没有使他难堪,第二台戏就不同了,是出闹剧,乱七八糟闹了几个月,而妙不可言的是,闹到如今,还有很多人对殷台案莫名其土地堂。到了最近,他的那台戏只能叫做滑稽戏,结果以弹性修正意见收场,岂不是等于没有发生过这件事吗?”

  柯克等十分仔细倾听,储道:“而且,江杓太不老实,当着我们,把立法委员当成爸爸一般,背着我们,却又破口大骂,当我们是孙子一般,还说:‘这批立法委员再读三年书也听不懂我的话’,你们说,这算是什么话?”

  麦克洛林道:“乔治·叶怎样?听说他为了这件事也很受委屈。”储道:“这位部长,的确冤枉。此事与他无关,但是老头子要他到立法院报告,他就去啦,一去,话说得很痛快,可是得罪了很多人,立法委员们把受到的气,一古脑儿发在他身上,这真是白狗得食,黑狗当灾啦!”众人皆笑,储道:“他心目中瞧不起立法委员,不像江杓那样两面手法,叶公超到处说立法委员不好。”

  柯克笑道:“乔治有时候是这样的,不大会转弯。”储道:“特别是四月二十五日那一次,他陪同OK俞列席立法院四联席会,他来了个直言无忌,当面开销,说立法委员们这个那个的,差一点点双方就要对骂了。有人说,OK俞和江杓他们,不是宋派,就是孔系,是他们的人做了这桩买卖,不怕老头子不撑腰,而乔治是夫人的亲信,当然他面对立法委员,就有一肚子的气了。”黎玉玺笑道:“这些人事问题,实在头痛,叶部长不一定是为了什么什么,而是为了他的脾气吧?有一次听他在说:每次到立法院报告回去,OK俞就会抱怨他不该这样说,他说不痛不快的滋味很难受,要说就说个痛快才是,可是也真难啊!”

  麦克洛林道:“我所感到的是,你们有些事情太过分了,我四次去找袁守谦,但是这位交通部长就不肯见面,这又何必份还有,招商局本来要托殷台公司造船,公函往返,已非一次,眼看这生意已经到手,想不到给立法院一闹,招商局吓跑了,他们已经和日本方面订了两艘轮船的合同,你们瞧,这又是怎么回事呢了”其实这些美国佬十分明白“为了什么”,只是自己也牵连在里面,只能“风凉风凉”而己。

  这么着,这件“巨案”似乎可以告一段落了,事实则否。蒋介石闻道此事暗流汹涌,问儿子道:“他们难道连我的面子都不肯买账?”小蒋暗忖:此事牵涉范围甚广,独独没有我的事,由它热闹一阵,有何不可?便说:“此事因立委们审查国营事业预算,发现缺少台湾造船公司年度营业预算而引起。他们提经院会决议:‘行政院不宜以国营公司随便出租,造船公司出租合约,应专案送审’之后,二月十四,始由行政院送请立法院查照,便一直闹到如今,这中间不知道花了多少唇舌,花了多少时间,出动了多少有关之人,内中是有些很难过关的问题,因此就拖拖拉拉直到今天,公司还没开工。如今又有两宗类似生意,因为殷台案的关系,恐怕要搁浅了。”

  老蒋道:“又有什么类似案件?”小蒋道:“一件是美国麻皮尔泊轮公司出卖旧油轮,八百五十万美金可以买三艘,石油公司本来想买进的,因为不用实付货款,只收取承运油公司每年原油三十五万吨为期十年的运费,以及三艘油轮十年租金,以及八百五十万美金价款的十年利息。这笔账表面看来是便宜货,再一算实在不小,不提运费与利率的高低,只算我们方面的开支,一切用费与捐税,好大的数字,尤其是修理费,每年要超过五十万美元之多!”

  蒋介石失笑道:“这笔生意,就更不成话了,在外国人是出售废物,另造新船,在我们就得不偿失,贻人口舌,太笨了!”小蒋道:“还有好笑的,据说经手人仍然是夏勤铎等那一批人,最近因为立法院对殷台案不肯放松,引起了全台湾报纸的攻击,因此这件事也就搁了下来,看样子不会签约的了。”但对另外一宗类似的案件,小蒋知而不详,只知道是由美国、台湾和菲律宾三方面的合作,建立一个规模较大的炼钢厂,也因内有蹊跷,这些“冒险家”们还不能痛痛快快地“发台湾财”!

  原来这也是孔、宋人马的花样,当时鉴于造船公司的批准如此迅速,就又来一套花招,“三国联合建厂炼钢”,由美国老板出钱出“技术人材”,台湾出“廉价劳力”,菲律宾出矿砂。夏勤铎等知道殷台造船公司的资金乃由台湾银行垫借,就伙同美国财团,运用这个办法,要台湾“出钱出力”,而美方则仅仅供应机器设备和技术人材,可是正当进行时,殷台案己闹了个满天神佛,于是也只得搁浅。

  蒋介石对于立法院“恢复平静”之后,却反而感到不安,便召集俞鸿钧等人问道:“这一阵,他们不再哇啦哇啦吵了,但是究竟怎么个做法,我要听听。此事中外尽知,很不漂亮,最后还是要我出面,这才不了而了,万一将来有变,人家就会说我不该点头,那岂不是很糟?”俞鸿钧、江杓等人一齐保证“绝无此事”,又谈了一些“美方已在准备动工,一切顺利,雨过天晴,此皆总统所赐”之类的话,蒋介石喝惯迷汤,十分舒坦,但仍不无怀疑,小蒋奉命找寻那家美国公司的背景材料,译与老蒋看了,老蒋吓了一跳。

  原来此事要从一个希腊人说起,此人乃尼亚宙斯,于一九三九年开始航运业务,买空卖空,白手成家,西方航业界称他为“海上王国”的统治者,希腊官方则誉之为“希腊之光”。当法国在一九四○年陷落、美国稍后参战时,此人以亡命之徒的做法组成商船队,分租给英美两国,自己则参加希腊皇家海军服役。大战结束,他出租的商船有六艘遭希特勒击沉,因而获得两百万美元赔款。尼亚宙斯认为战后百孔千疮,航运界同样喘息未定,正是他“拔头筹”的好机会,而世界原油运费与日俱增,他手下的那批商船正有用处,于是定下较低运费,与几家著名的石油公司签订了长期租船运油合约,然后再以所得合约凭石油公司信用,向银行借贷巨款,而以此款向造船公司定制新船,第一批新船下水,又向石油公司签订新的长期租船运油合约。

  然后尼亚宙斯又凭合约信誉再向银行贷款,进行第二批的新船建造,如此这般循环不息,十余年后居然拥有大船两百万吨以上,总计资产逾五亿美元,而内中有四十七艘大船烟囱上印有“N”标志的国际最优等船只,行走于七海之间,而其商船的总载重量,竟达法国海军的五倍。这么着,荷兰、日本、德国、英国、挪威等国纷纷向他订建油轮,而特点之一则是造价甚低。尼亚宙斯用少数金钱建造新式油轮,积累成为最多吨位的那套手法,且被国际间八成以上的航业界叹为观止,视为法宝,而无视于这套办法含有极其浓烈的亡命之徒臭味,国际间夙有“权威地位”的那些航业企业家,视之为世界海上航运史中一种最疯狂的赌博!而蒋介石闻之,则又忍不住他那股羡妒之情,却又苦于自己的力不从心。

  蒋介石再了解尼亚宙斯做法的危险性,在于如果油料运费长期减低,那他的“海上王国”非垮不成!事实上他曾遭美国政府司法部控以刑事罪名,而十九艘轮船被扣于美国法庭。美国法律有此规定:战后美国的剩余船只,只能卖给美国人,尼亚宙斯为了钻这条缝子,于是首先具备承购者的国籍条件,成立“北美航运贸易公司”,以他在美出生的姊妹以及两名美国商人出面,这一关混过之后,陆续购进八艘油轮与六艘货轮,接着转租与巴拿马公司以避美国政府的重税,自以为算盘打得十分精细。

  这当儿有两名美国佬以部分付现的办法,购进油轮再与石油公司订立运油合约,或将运油合约转卖与他人,仅须投资十万零一千美金,就可以坐获二百廿二万美金利润。这两名商人自非普通之人,一个是约瑟夫·关西,国会议员;另一个是斯坦汀钮斯,曾任美国国务卿。由这对“熟悉行情”、也官也商之人合作,自必一本万利无疑。

  而尼亚宙斯等所组的美国公司也用先租用、后购入的方式,自关西那边购入五艘油轮,由于挂的是巴拿马旗帜,行驶两年,逃避美国税款逾一百四十万美元,而正因为“分赃不均”,很快遭人检举。尼亚宙斯煞是厉害,他力求在庭外和解,偿付美国政府一千二百五十七万九千五百元罚金,同时收回十三艘轮船的所有权,准许他改悬他国旗帜为交换条件,在美国订制三艘巨型油轮悬星条旗营运,以期避免大批油轮的长期扣押。

  表面看来,尼亚宙斯这下子付出了不少罚金,好像很吃亏,但是由于十三艘船只可以改悬他国旗帜,省掉很多税捐费用之故,一下子又增值到五百万美元。不但此也,他的所有船只,只要用挂号邮件申请,就能取得巴拿马或者利比里亚的国籍,而且无须雇用加入工会组织的海员;同时税金奇低,每年每吨仅需缴付税金一角;更重要的是已无被征用的危险,同时不再需要为他的大量利润付税。凡此种种,都说明了他的船只都可以在非常有利的情形下注册经营,变成了不必自筹巨款,却能大量造船的奇迹,使各国为之头痛,伦敦银行界就公开指尼亚宙斯是一个毫无国家观念的“吉卜赛人”,“酸味”大极了。

  蒋介石当然明白这批殷台公司的催生婆由谁指挥,但难明言,这批年纪不大的“华籍股东”,以及那些抛头露面的美国商人和将军,其经营殷台公司的方法,一如尼亚宙斯所运用的那一套,而且还比这个“希腊之光”更加厉害!蒋介石把双方的遭遇比了一比,感到当年人人公司曾经组织过好几家“油轮公司”,也一样套购美国油轮,接着被美国法庭扣押,复在庭外和解,终于宣告没收,和尼亚宙斯的经历几乎相同。但是也有所不同:尼亚宙斯所得银行贷款,还有一些合适手续程序以及担保,贷款用途真正用之于造船。可是人人公司则否,那是买空卖空的玩意儿,主要在取得财物,特别是表现在殷台造船公司案中,更见明显。他们用的是台湾的资金和船厂,此外尚有种种特别优待办法,为人造船,而自己处在永远不会吃亏、绝对安全的地位。尼亚宙斯那个自己筹款自己造船的手法,比这次“中美合作”远甚。

  对于这些现象,蒋介石当初只听得美方“亲友”说过几句“打招呼”的话,总以为此事十分简单,反正“横财就手”就是,可真没想到越来越复杂,兴趣大为提高。他不以为尼亚宙斯或者“中美合作”所耍的手法,比他当年在上海交易所耍的戏法更厉害,也就深一层注意起来。

  那一日,他听儿子为他转述立法院的审议案,小蒋道:“此事已成过去,立法不会再闹、不敢再闹的了,不过他们对于殷台公司如何产生,却有详细调查。”便说道:“此事在民国四十二年十二月间,也就是在六年之前,已经有人谈到这件事情了。当时也由于需要,行政院驻美采购服务团代理团长包可永、该团石油组长夏勤铎二人,为了运油事曾与中国国际基金会所属的工程油轮公司,以及殷格斯公司洽商造船问题。”

  小蒋道:“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想到利用台湾造船公司了。”那份审议过分冗长,说的是上述诸人六年前己策动殷格斯公司总经理兰尼尔到台湾考察。而在同一年月,中国石油公司与海湾石油公司签订了长期购油合约;那国际基金会董事长葛古生的弟弟,乃海湾公司高级职员,而夏勤铎、魏重庆等则为设计组成国际基金会的人物,此会虽经改组,但人人公司中人,和他们“往返”仍甚方便。只要明白了这些关系,即能断言中油与海湾两次签订的长期合约,以及殷台公司的产生,都是人人公司当年那几个人所发起、促成。至于一九五六年十二月中油与海湾改订的十年租船运油合约,所以在立法院中形成论争问题之一,除了那个合约本身有问题之外,主要乃是这件事先天不足。

  国民党立法院又找到了这些材料:在那新订合约中规定,中油公司向海湾公司所租的两艘油轮,在基隆建造,十年租约期满,内中一艘归中油公司所有或收取代金。一九五六年六月,即由康威、法海、马龙等三人向非洲利比里亚政府申请殷格斯台湾造船船坞公司的登记,并声称于资本收足美金五百万元之时,即开始营业,而其业务则为二十七类。

  同年七月,工程油轮公司副董事长魏重庆向利比里亚申请变更殷台公司登记时说:“工程油轮公司握有殷台公司全部有投票权的股票。”是年十一月,台船公司与殷台公司签订租赁契约,而在该约签订之前,一九五六年四月,国民党行政院会议已通过台船公司与美国殷格斯公司合作建造二万六干吨油轮的原则,是年十月卅一日经济部签呈到达行政院,签请以台银贷款代替战时保险办法,翌日,那个行政院院会就通过了准予先行签约,十一月七日马上签订租贷契约。一九五七年二月廿七,殷台公司就向蒋方申请认许,文到方九日,批准了!台船公司董事长周茂柏在一九五七年三月廿五列席立法院说明该案时曾说:“外国人认为自由中国政府是世界上效能最高的政府,因为申请书送到台湾,只有九天就批准了。这种手续如果送到美国政府办理非有半年时光不可。”九天批准申请书,收到签呈不到一天就决定准予签约,殷台公司的诞生之快,真是快得出奇。

  而在申请认许表中,董事列名者七人,包括魏重庆、屠大奉二人,魏且兼任副董事长,反对者认为这家公司之诞生所以特别迅速,必系魏、屠二人拼命催生无疑,而二人背后有那些人在指指点点,反对者并未明言,但是“呼之欲出”。

  那CC系的立法委员,为了瞅准机会打击孔宋,也真花了吃奶般的气力,还查清了殷格斯台湾造船公司的身家。他们查到在殷格斯总公司里,老殷格斯的太太和小殷格斯,原本不同意在台湾设立分厂,因为台湾缺乏投资者最最关切的决定性条件:没有安定的政治环境,但因该公司总经理兰尼尔受的“好处”多,听的“好话”多,在他的全力怂恿之下,总公司就同意他在“绝对有利”的情形之下作某种限度的“合作”,而且坚持以技术为主,极力构成事情成功之后固然可以大赚其钱,事情失败之后也能不受损失的局面。由此可知,殷台公司并非殷格斯公司一厢情愿的“产物”,而是台方大员与美方有关之人在幕后极力促成的。

  一九五六年六月六日,殷台公司在非洲利比里亚共和国登记时,据蒋廷黻、张平群查到的情形是这样的:“美国殷格斯公司与殷台公司,实为两个独立组织,在法律上并非本公司与附属公司。”这一查报,证实了殷台公司的身份,它不是殷格斯公司的直属机构。

  而且,根据兰尼尔向其董事会的报告中说过:“殷格斯公司在殷台公司中,实际上不出资本,仅在名义上享有百分之五十四的股权。”更证实了殷台公司的先天不足。而还有要命的,据江杓在经济部送立法院的合作建厂节略内开:“美国殷格斯公司技术劳务股百分之二十五,兰尼尔个人出三万美元,占股份百分之十至百分之十五;来台人员占干股百分之十九;国际基金会占股份百分之三十一至三十六;自由中国航业界或公私法团,认股百分之十。”这一节略,CC系认为已使殷台公司成为趾大于股的畸形胎儿。

  不独此也,从事实中看到,在开始,美国殷格斯公司既表同意之后,本来主张与国民党政府直接合资经营,但蒋方因为所占股权不到百分之五十,不易控制,中途放弃,患得患失,变成了这个样子的出租方式。CC系问:究竟为何择此下策?自贬其企业主人地位,退居于出租人身份,自陷于一切无权过问、仅仅是一个“收租人”,于是所谓“发展造船工业”也者,要留待十年之后才能自主,不成个样子!他们认为个中玄虚无从索解,就此以观,则殷台公司显然是喧宾夺主的一名恶客!

  蒋介石对这件事开始感到兴趣,但其要旨并不在于是非曲直,而在于经办人的“精明到家”,似已超出他这个“买空卖空专家”之上,那一日小蒋笑着告诉老蒋道:“立法院中,现在有一个精采的比喻,同时又是一个胡闹的比喻,简直是‘绝’了!”

  老蒋问道:“怎么说?”小蒋道:“他们比喻殷台公司的出世,把中美双方那几个策动者当作最会打算盘的人,把两艘油轮当作他们的儿子,把运油当作找到了稳妥的职业,把独占运油十年的运费与其他权利当作丰厚的薪金与各种外快,把台银九百万美金的垫款当作找到了儿子的接生用费,然后把魏、夏、屠等人当作媒婆,姘识一个风情撩人的徐娘‘台船公司’,之后与她结婚,把殷台公司比作成立家庭,准备生下两个席丰履厚的儿子。”老蒋失笑道:“真是嚼嘴嚼舌!”小蒋又道:

  “他们又把人人公司案比作担心自己的身家不够清白,把害怕舆论反对比作婚姻前途有阻力,把不懂造船比作本身并无传宗接代的本事,把造船很多、很有信誉的美国殷格斯公司比作绵绵瓜瓞的振振公子,请他出其余力,代作新郎,让自己专做靠子孙为生的老太爷。如此一比,殷台公司又是一位最懂得打算的犹太人。但是,会不会使我方吃亏,那就得看各方面的表现了。”

  蒋介石沉吟道:“外面对这家公司有这么多的说法,我倒没想到,不过我们并无半文钱投资在内,将来如何发展,要看将来的变化,我们也不必勉强。不过在工程还没开始的时候,为他们说几句好话,也是应该。否则在美国的那几个人,会怪我们一点忙都不肯帮,也难交代。”

  小蒋唯唯,又道:“立法院对魏重庆这人,反感大极了。他们说他以前是人人公司的要角,现在又是工程油轮公司、通用油轮公司以及殷台公司董事兼副董事长,并有权代表殷台公司盖用殷台公司印章,自称握有公司大权。而实际代表负责承租台湾船厂建造油轮的是他,代表工程油轮公司负责订造油轮的又是他,代表通用油轮公司购买油轮的也是他,代表通用油轮公司承运海湾石油公司原油到台湾来的还是他。一句话说完了,他是孕育殷台公司的主体,因此大家担心他会出乱子。”老蒋皱眉道:“姓魏的当然有些办法,否则美国人不会对他这样信任,立法委员吃起醋来,这个没有道理。至于以后又会怎么样?那是以后的事情,姓魏的或许赚饱了,或许要上吊,我们别管他。事情十分清楚,他是美国信任的人,我们又何必捣他的蛋呢?”又问:“那这件事情既然引起了立法院、行政院的论争,究竟他们争些什么?”

  小蒋道:“这个,说来话长,一下子也记不了这么多,待整理之后,再与阿爸细说。”事实上那“论争”也真是够瞧,虽然此案已“弹性修改”,但全台酒楼茶馆,还在谈个不休。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