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怨声载道 昆明大捕人 酸气冲天 广州争名位





  话分两头。却说正当蒋介石为西南、华南的得失伤尽脑筋、枉费心机时,李宗仁对西南也作了一些布置。在卢汉尚未赶渝、盛传他态度不明之际,李宗仁曾急调鲁道源兵团自湘经桂入滇,并任命鲁道源为云南绥署主任,甘励初副之。他以为这样一来,便可以解决滇局,安定西南了。这项命令交白崇禧自广州带回衡阳,部署一切,总以为棋高一着,这一步可合适之极。不料鲁部正束装待发,而蒋介石已快马加鞭,先到了重庆;李宗仁闻讯失色;接着蒋介石把卢汉从昆明接到重庆,直接处理问题,李宗仁已经迟了!鲁道源兵团入滇之举便不得不宣告中止,把李宗仁恨得牙齿咬得咯巴响。

  “岳军兄!”张群抵穗后,李宗仁哭丧着脸道:“天下宁有是理乎?你又要我代理总统,又要样样爬在头里,你说我这个角色怎么唱戏?依照今天的党政关系,蒋先生如要处理这种政治性事件,必须通过中央非常委员会,或者事先同我谈谈,才合法治精神嘛!”李宗仁以手背击掌心:“你说笑话不笑话!你说笑话不笑话!”

  张群劝道:“德邻兄,你同他相处那么多年了,犯不着为鲁道源欲行又止的事情生气。今天的情形,我们都看在眼里。四川很重要,可是当地的什么‘地方和平运动’,真教人心惊肉跳。我在成都时对我母亲说:今天的局势,过了今朝便不知道明朝,说不定明天一觉醒来,我们都给共产党看住了,不如到台湾走一走罢。我母亲说:‘你以为台湾是天堂吗?十个人从台湾来,几时听见有半个人说台湾好话的?孩子啊,你的年纪也不小啦,共产党来不来,还不都是中国人吗?我看算了罢!’你瞧,连我老太太都受这种影响,要在四川抵抗有多困难?”张群长叹:“云南更不必提,比四川更复杂。”接着张群再把西康、西北等地的绝望情形都向李宗仁说了,下结论道:“德邻兄,今日之下,兄弟以为大势去矣!剩下的地方,恐怕只有舟山、海南、台湾以及沿海诸岛屿了。为了留后步,不如由他去罢,他的个性你我都明白,而事实上军权还在他手上,我看我们也不必同他有所争了。”

  李宗仁略为沉吟,苦笑道:“岳军兄,你是劝我下野,由他再上台么?”

  张群忙笑道:“我没有这意思,只是瞻前顾后,才有了这种想法,如果有什么不合适,德邻兄不须见怪。”正说时新闻记者求见,李宗仁建议挡驾,张群心想不如换换空气也好,于是接见记者,答复询问道:“我们夫妇两人昨天从重庆搭追云号专机来广州,途中因为天气不好,降落桂林,今天一早继续起飞。”

  一记者插嘴问:“张长官这次因公赴桂林,有什么可以说说的么?”

  张群苦笑道:“刚才我说过完全为了天气不好,不是专程到桂林。”

  另一记者问道:“那末昆明情形究竟如何?”

  张群道:“我这次到广州述职,主要要向李代总统报告昆明情形。”他强调:“昆明井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外间所传都是反动派所造的谣言。”

  记者们听张群口中也出现了“反动派”三个字,大感兴趣。有人问:“张长官所指反动派是谁?是不是指美国?因为‘美国之音’曾经首先广播‘昆明陷落’。”

  张群顾左右而言他道:“不错,在若干时间以前,龙云曾有信给卢汉,煽动他背叛政府,但卢主席并未理会。由于卢主席这次到重庆谒见蒋总裁,足以证明卢主席是始终拥护政府的。同时云南省政府也从未下令驱逐民航大队出境……”

  一记者问道:“不是说:云南省参议会曾有过表示,不欢迎民航大队到昆明吗?”

  张群苦笑道:“那是从前的事了,现在没听说。现在民航大队的职员和眷属离开云南,是完全自动的。不过大家也知道,龙云主持滇政这祥久,他的潜势力一定很不少,政府将来肃清滇省土匪零寇的计划和新的布置,外传政府给予卢氏某些权力和什么交换条件,那是完全不确实的传说。”接着再把卢汉捧了一顿,再次强调他重庆之行的意义在于百分之百拥护中央。

  记者们走后李宗仁正想同他谈下去,以了解蒋介石的动向,不料阎锡山也从重庆搭中美号机飞回广州,朱家骅、顾祝同、贾景德、邱昌渭、洪兰友、陈克文、刘士毅、欧阳驹等一窝蜂迎向机场,把他团团围住,问长问短,阎锡山道:“昆明问题已经解决,西南联防计划已经开始执行,局势有好转希望。”接着去看李宗仁,李宗仁劈头就问:“卢汉到底回了昆明没有?”

  阎锡山笑道:“刚才在机场,我已经同朱家骅,贾景德他们说了。我说卢汉是否回昆明,可以问问张岳军张长官。卢汉在白市驿上飞机的时候,张长官和杨森、萧毅肃等人都去送行了,卢汉岂有没有回到昆明之理?”

  李宗仁皱眉道:“我也听张岳军这徉说了,可是弄不清楚:卢汉既然效忠中央,昆明的变乱又从何而来?”

  阎锡山道:“问题在双方的面子问题。余程万的部队去了,云南的保安团也集中在昆明城里。卢汉又曾下令成立昆明警备指挥部,说是为了统一市区武力指挥,由保安第一旅旅长陇文生兼任指挥。同时市警局为配合宵禁,确保安全,立刻实施三件事:第一是由警保联合清查特种户口;第二是每夜检查旅社;第三是严格取缔市区内储藏爆炸物。老实说双方无非,”阎锡山用双手纠缠一下:“谁也不肯买账罢了!但余程万的部队装备有多好?云南保安团没法比,卢汉也不是吃眼前亏的人,于是就到四川去了。”

  李宗仁沉吟良久,明知内中问题不简单,但当着阎锡山,也没什么说的,只是苦笑。阎锡山便将蒋介石的那一套转告,什么西南联防,什么重点防御,李宗仁只有听的份儿,不想表示什么。可是入夜李宗仁为张群、阎锡山接风时,张群却提出辞去“西南军政长官”职务的要求,而且声明这是第二次上辞呈,去意甚坚,希望“中枢”批准。李宗仁一个劲儿干笑,但除了官样文章的挽留,也不便说些什么。阎锡山更是不便插嘴,这顿饭宾主间海阔天空,就昆明问题扯了一通,各怀鬼胎而散。

  第二天局势急转直下,蒋介石摆布云南的作法,通过张群、阎锡山回穗后的布置,突如其来地爆发出来了。解散云南省参议会的命令道:“总统十日令:行政院呈,为根据云南省参议会,数月以来,言论逾越常轨,违背戡乱国策,经提出该院第八十八次会议决议。依照省参议员组织条例第二十一条之规定,呈请予以解散,依法重选等情,应准照办。该云南省参议会应自本年九月十日起予以解散,依法另行重选,此令!”

  而事前广州行政院的一台戏更是紧张,在那第八十八次的行政院政务会议中,作为院长和原提案人的阎锡山,前前后后跳来跳去,忙个不休。

  在八十八次行政院政务会议中通过所谓“呈请总统明令解散云南省参议会,依法另行重选”,阎锡山的提案像台词似的念道:“云南省参议会言论逾越常轨,违背戡乱国策,拟依照省参议会组织条例第二十一条的规定,呈请总统予以解散,依法另行重选。”阎锡山十分紧张,说道:“刚才听完张委员岳军先生的报告,大家可以明白云南的情形是严重极了!张委员说对外可以声明云南根本太平无事,但我们自己应该知道:云南的问题是严重的,因此不能不快刀斩乱麻。”

  张群微笑道:“关于云南应变的措施,深信各位同志都已知道。兄弟已经拿西南军政长官的名义,命令云南省政府查封昆明所有反动报纸,包括《正义报》、《观察报》等六家;同时搜捕一切反对分子。国立云大、国立师院以及各有反对行动之中小学一律暂行停课,由省府派员重新整顿。”张群再笑:“这个手令,兄弟已在昨天发出去了!”

  与会者李宗仁、于右任、陈立夫、朱家桦、吴铁城,列席洪兰友、程思远、徐堪、郑彦棻等人有的已经知道,有的知而不详,有的大出意外,但一致感到蒋介石在昆明问题上已碰到极其严重的钉子,国民党前途茫茫,个个心头沉重。张群那当儿见事已经办了,“坚辞西南军政长官”的插曲也成过去,见会场气氛不佳,“杀鸡儆猴”,打击了云南,桂系身上也感疼痛,便笑道:“对于今后的局势,大致还不成问题,大家可以放心。特别今天我接到一个令人兴奋的消息,说飞虎将军陈纳德,昨天在美国路易斯安纳州门罗城发表谈话,他愿意指挥一支空军,援助我们。他说他同意麦克阿瑟将军的见解,只要五百架飞机,便可扭转中国的战局。陈纳德将军已经号召三千名以上的飞行员,组织了一支空军,到中国来打共产党。有人问他:五百架飞机便可以打败共产党吗?陈纳德将军说:‘一点也不假!中共最恐惧的就是我的空军。如果中国的地面部队得到一些援助,我再拿飞机帮蒋先生,不出一年,局面便可改观!’”张群说完渴望众人鼓掌,但连老狐狸阎锡山在内,都没法拍响巴掌,陈纳德之言太假,张群甚窘。

  阎锡山见状不雅,解围道:“张长官刚才说的,真是个好消息。现在我也有一件事情要报告。”他的矛头显然有点转向桂系之嫌,但这个消息奉蒋之命,势在必发,当下强笑道:“兄弟在重庆时,有一晚看到美国一条新闻,说美国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康纳利,在参议院外交委员会辩论援华问题时,公开发言侮辱蒋总裁,话说得难听极了,蒋总裁十分愤怒。除由驻美大使馆提出抗议,加以指正外,本人也想在这里发表声明。”阎锡山翻开卷宗,取出稿纸,念道:“向大家读过之后,就要交给中央社了:‘康纳利于九月七日在美国参议院对于中国局势所发表之言论,与事实不符。查中国政府一切国币,其管理动用,均由国库与财政部依据法律负责办理。据本人所知,蒋总裁从无私自处分或动用国币之事。康纳利所谓蒋总裁引退时自行移动国币,绝非事实,吾人在责任上不能不郑重予以声明。’”阎锡山透了口气,把稿纸交秘书转中央社去了,搓搓手干笑道:“今日之下,局势确乎严重,我们不管怎样,能由蒋、李二公领导我们度过难关,无疑是件幸事。因此凡是任何有伤蒋、李二公令誉的说法,都是不许可的。”

  李宗仁冷笑一声,却藉一声咳嗽遮盖过去了,久久无人接腔,阎锡山又说:“今天,本党的精诚团结非常之好。例如张长官一再坚辞,中枢在竭诚挽留后,也曾先后征求何应钦、朱绍良、蒋鼎文三位先生,请他们出任西南军政长官,可是一方面他们三位都谢了,一方面张长官也答应继续下去,这说明了本党的团结。”张群听说只在肚子里暗笑,也叹息阎锡山这个角儿,真不容易把这台戏唱好。这个会就在吞吞吐吐、哼哼哈哈之中过去了,接下来便是欢送张群返渝,又吃喝热闹了一宵。

  “有几个消息,”席间阎锡山道:“昆明已经动手了,但详情不明。厦门情况不大好,汤恩伯又去了。最奇怪的是有关西藏的消息。”

  “西藏有什么消息?”张群一怔。

  “伦敦有广播,”阎锡山道:“英国远东当局表示,希望西藏在发现有受共党威胁可能时,可向西方英美国家觅求援助。他们暗示,如果西藏需要外援以阻遏共党威胁时,英国可能愿意参加援助这个丛山中的‘喇嘛小国’,你们说这怪不怪?”

  张群苦笑道:“对于西藏,恐怕美国的兴趣也不小吧。”

  阎锡山干笑道:“可不!英国远东当局还这么强调:‘西方民主国家并无进入西藏的野心,唯一的希望只是不让共党进去。’这句话分明是包括美国在内的,而今天的老大英国,一切唯美是从。”阎锡山尴尬地叹道:“这样也好,反正鞭长莫及,英美替我们料理一下西藏,总比落在共产党手里好。”

  蒋介石在重庆也为英国的态度惊诧,对儿子道:“你留心一下,这个时候英美突然作如此表示,恐怕不是好兆。”蒋经国道:“我已经同他们研究过了,今天早上谈的就是这个。”

  ‘他们怎么看法?”蒋介石道:“我此刻正在忙云南问题,忙华南、西康、西北问题,再加上个西藏可搞不过来。”

  蒋经国安慰他道:“阿爸,不要紧的。好几个人都说,反正西藏是这么一个鞭长莫及的地方,只要不让共产党进去,就让美国人、英国人爱说什么便说什么吧。他们说这件事情要从今年七月八日西藏事件说起。那一天,西藏当权者驱逐汉人和中央驻藏官员出境,证明西藏问题极端复杂。打开天窗说亮话,只是西藏喇嘛,根本不容易闹得这么大,少数汉族官民住在拉萨等地,对他们只有敬重,没有坏处。为什么有好处还要来这一手呢?内中就有文章:是西方国家在闹事,另外再加上少数印度官员,便无端地放把火起来。”蒋经国低声说:“在这个问题上,当西藏事件发生以后,英国远东部门负责人发表谈话以后,北平新华社也曾经发播过社论,题目叫做‘决不容许外国侵略中国的领土——西藏’,说穿了问题的全部:西藏事件目的在于当全国混乱、我们不利、眼见中共有入藏可能时,干脆来一个独立或者其它什么的,总之是不允许共产党得到西藏。”

  “这个我明白,”蒋介石沉吟道:“我明白:西藏事件表面上是反对汉族、反对本党;其实是西方反共的手法,这一点我早知道,问题是共产党并没有入藏,西藏怎么说总是我们的地方,因此西方在西藏反共的结果,娘希匹第一步却反了我姓蒋的!你说,连北平都在发播社评,我们怎么可能不开腔?可是又该怎么说法?不说又不行嘛,咳咳咳,这难题可大啦!”

  为了了解中共对西藏的态度,侍从室把新华社那篇有关西藏的社评找到了。蒋介石要智囊们研究怎样表示态度,并且听秘书诵读新华社的社评道:“七月八日西藏地方当权者驱逐汉族人民及国民党驻藏人员的事件,是在英美帝国主义及其追随者印度尼赫鲁政府的策划下发动的。这个‘反共’事件的目的,就是企图在人民解放军即将解放全国的时候,使西藏人民不但不能得到解放,而且进一步地丧失独立自由,变为外国帝国主义的殖民地奴隶这一阴谋事变,和最近美帝国主义妄图吞并台湾的阴谋是同出一辙。”

  “他们倒厉害!”蒋介石阴沉地笑了笑:“下面还说些什么?”

  秘书念下去道:“一百多年来,帝国主义者就一贯地图谋侵略和吞并西藏,英国在十九世纪初首先侵占了西藏的外藩哲孟雄(即锡金)。一八八七和一九○四年又两度发动过侵略西藏的战争美帝国主义自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也积极图谋侵略西藏。美帝国主义曾派遣间谍到西藏活动,力图经过西藏的若干上层分子,取得对西藏的实际统治权。中国人民对于美帝等侵略活动早已予以密切注意,而且深深地记取了他们这种与中华民族为敌的罪行。”

  “我们该怎么说?”蒋介石皱眉道:“新华社说七月八日西藏驱逐本党官员是反共,这一点它还说些什么?”

  秘书用手指找了一下,说:“有了有了,社评这样说:……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解放军扶助少数民族的政策,乃是西藏人民的救星。中国的任何少数民族与汉族人民的分裂,必将沦为帝国主义国家的殖民地奴隶,西藏人民是决不愿做殖民地奴隶的!他们在一八八七年和一九○四年两次英勇抗击帝国主义的侵略,就是最好的证明!这次侵略者嫉使西藏地方当局以‘反共’为藉口,发动变乱,企图混水摸鱼,更是极端冒险的蠢事。不错,国民党反动派是该从中国土地上——”那秘书读不下去了,咽了口唾沫道:“北平的态度很凶,一再警告西方,说他们决不甘愿领土沦亡,他们要西方负全部责任!”

  蒋介石问陶希圣道:“我们可以发表谈话么?”

  陶希圣苦笑道:“困难之极!”

  于是蒋介石对西藏问题一直没法开口说话,而在九月八日又听到了北平的广播,广播员的声音是这样激昂地震动着蒋介石他们的耳膜:

  “参加新政治协商筹备会的西藏人民代表天宝(桑吉悦布),今天以‘西藏全体同胞准备迎接胜利的解放’为题,在《人民日报》撰文,号召西藏同胞起来反对帝国主义企图吞并西藏的阴谋。天宝说:中华民国三十人年七月八日,正当中国的革命战争推向西北和西南边疆,伟大的人民解放事业快要在全国取得彻底胜利的时候,西藏突然发生所谓反共事变,这是英美帝国主义及其走狗阴谋制造的。其目的不仅在于企图阻挡我们西藏人民得到渴望已久的解放,而且企图进一步使我们西藏一百二十余万平方公里的国防疆土变为外国侵略者的殖民地。

  “一百多年来,我们西藏人民饱受帝国主义的侵略。祸害深巨!英国在十九世纪首先侵占了锡金,并在一八八七年及一九○四年又两度发动侵略我西藏的战争。当时侵藏英军到处奸淫掳掠,无所不用其极;人民横遭屠杀,庙宇多被破坏。连当时的英国官方报纸《伦敦日报》也不得不在新闻中供认:‘英兵将其自西藏掠劫赃物运至印度者,络绎不绝’。又说:‘英人住宅官厅中,已满布西藏之古董珍品’。……美帝国主义自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亦更加积极图谋侵略西藏,曾派间谍人员到西藏进行阴谋活动,并进行空中的侦察照像与测绘。一九四七年更派所谓‘亲善访问团’到西藏活动,力图制造傀儡,取得对西藏的实际统治权。侵略者的罪恶事实教训了我们西藏僧俗人民,使我们日益明显地认识到,帝国主义及其走狗是我们西藏人民的死敌,我们西藏人民要想避免殖民地奴隶的命运,求得自己民族的自由与发展,必将在中共领导下和汉族及国内其他兄弟民族亲密地、巩固地团结起来坚——○

  蒋介石把手一浑,左右忙把收音机关了,烦躁地说:“不表示态度总不大好,不表示态度总不大好。”但读到《世界新闻与观察》的一篇译文后,蒋介石更加作声不得了。

  “是美国人A·克里格写的,”秘书道:“是一九四九年九月初出版的,这里是电讯中的扼要报道,这个美国人说他可以提供事实,说明西藏事件是西方国家搞出来的。”

  蒋介石皱眉道:“美国人自已写的?他怎么说?”

  秘书道:“A·克里格说:印度,尼赫鲁政府决定派遣一个特别使节团到拉萨去,而由一英国官员率领,这是帝国主义防止西藏解放的计划一部份。

  “尼赫鲁政府接收了许多英国在亚洲的政策,又接收了英国政府在印度去控制西藏的七十年‘抱负’。但是英政府爱上西藏并没有像印度那样早,直到一八六三年才开始训练特别的人员,秘密地进入西藏去测量地方。从一八九六年以后,英国的军官开始侵入去调查。

  “在一九○四年,他们藉口俄罗斯帝国对西藏的野心,印度政府便侵入了西藏。而且由杨赫司培上校率领了一支军队,最后占领了拉萨,强迫西藏当局与英国签订了条约。条约上不但强迫西藏付出了一笔赔款去抵销侵略的代价,而且规定西藏:非得到英国的同意,不得接待任何外国的使节,或任何权益的让与,或与任何外国订立协约。此后,差不多过了两年,依照这条约,中国政府才被认可不算是‘一个外国’,排斥于西藏之外。到了差不多四年之后,英国军队才最后从西藏撤退。

  “一九一○年,中国政府重申他们统治西藏的权益,达赖喇嘛逃亡到印度,在一九一二年中国革命之后才回到西藏。一九一三年,英政府企图强迫中国签订一条约,承认靠近印度一个地方为‘自治区’,但中国政府并没有签订。

  “其后,招募西藏人民去补充英国在第一次大战中的兵力,后来资送西藏青年到英国受训。现在,由于华盛顿与伦敦的嗾使,一切计划归尼赫鲁政府来执行。这样一来,关于过去的许多企图,可以经过印度来统治西藏了。

  “汤姆司·罗而(Loweel Thomas),美国的无线电新闻批评家,最近已到达拉萨,访问达赖喇嘛。他获得了尼赫鲁政府与英国驻印大使的支持。美国并没有官方的代表在拉萨,这件一九四九年夏天发生的事情,是第一次非官方的美国人与达赖喇嘛接触。

  “达赖喇嘛的做法现在和过去一徉是被迫的,可是无疑地,他不愿意社会改造,而他的统治,也决不是符合众望的。”

  “他说什么?”蒋介石一怔。

  蒋经国插嘴道:“A·克里格是在说西藏的政治还是老一套,什么也没有变,同几百年前的光景一样。好像我们所知道的,那边的老百姓很苦。我们也没办法,顾忌太多。”

  蒋介石叹道:“过去西藏没改变过,今后,我反而不希望有什么变化了。”他问秘书:“这个美国人还说什么?”

  “他说:西藏人民因与邻近各国通商的关系,容易为邻近各国的社会改变与动乱所觉醒。甚至在各寺院里面,也酝酿着不安与不平。而中国人民解放军不久将接近西藏的边境——”

  蒋介石听到这里挥挥手道:“行了行了,弄了好久,我们从拉萨逃出来的人还没消息!”

  “消息来了!”当夜秘书捧了大叠电报入报:“从拉萨被逐出来的政府官员及其眷属等,第一、第二、第三批共一百三十三人,已于八月廿日、廿二日、廿四日过印境噶伦堡,到达加尔各答,暂住加城华侨会馆,陈代处长锡章也同来。沿途虽无意外,印度政府曾训令地方军警予以‘相当礼貌’,但心情悲苦。其中有一女眷在途中产子,可见离开拉萨时情状之紧急。我驻印大使馆事先曾派有专人在噶伦堡接待,加城总领事馆也准备了暂时住处。”

  “这群洋人可真想把西藏弄到手了。”蒋介石恨恨地说:“这一次太不成话,明知道我的地方已不多,还要混水摸鱼!”

  蒋经国接过电报看了,皱眉道:“阿爸,内中果然有蹊跷。电报上提出两个问题,说:‘据说他们是被钓出来的红鱼,果有其事吗?其次,陈等离开拉萨后,印政府即宣布派现任锡金之行政专员达雅前往拉萨考察,此人将去作何消遣?

  “关于前者,知道得最清楚的,当然是拉萨方面。因为这场串通好了的‘钓红鱼’是在拉萨百丈城中上演的。其次怕要算印度驻拉萨的专员黎吉生了解得最清楚。因为是他转达拉萨方面的意见,向印度政府借路,让‘这批人’过道。他有一个详细名单,送到了新德里。因此新德里政府对一百三十三人中,谁是红鱼,胸有成竹。这件事本来弄得不大聪明,非但中国人不相信,印度报纸也表示不过是‘如此这般’的一套而已。印度当局郑重表示,名单可以分作三部份,一是有嫌疑的,一是可能有嫌疑,一是毫无关系,但我驻藏机构职员全无关系,却遭放逐……”

  蒋介石愤愤地说:“这还用说!”蒋经国读下去道:“关于第二个问题,达雅的任务是访问与考察。并已于周末离开德里,定九月三日赴拉萨,可能有一个月到两个月的逗留。达雅在德里时曾在一私人宴会里同我方人员谈话。察其语气,有助了解第二个问题。

  “‘达雅先生:你从锡金来,又将赴拉萨,对于拉萨最近发生的事情怎样看法?’‘他们有些神经紧张,他们怕共产党。’‘你相信就是这么回事吗?’‘我不相信。也许他们认为中国驻藏办事处在那里,可能引来共党,也可能变成共党。’‘你相信我也可能变成共产党吗?’‘这只是一句话。还有人说,我们的尼赫鲁总理也会变成共产党呢,哈哈!’‘请问达雅先生,拉萨的乱子是哪天开始的?’‘七月八日’‘你在什么时候知道的?’‘事件发生时。’‘是印度驻拉萨专员黎吉先生告诉你的吗?’‘当然是的,我想他们虽然怕共党,但无意与中国政府脱离关系’达雅此言耐人寻味是真是假,有意无意,则不得而知。”

  蒋介石相当紧张,急问:“他们还说了些什么?”

  蒋经国道:“电报上说,我们的人当场对达雅说:无论如何,他们这次行动总是错误的,既得罪了国民党,也得罪了共产党。国民党被驱逐,共产党被防阻,那末西藏到底是谁的地方?国民政府目前虽然军事失利,但如果拿出一部分兵力到拉萨,他们还是吃不消的。”蒋经国接着又道:“达雅听他这么讲,说了一个字‘嗡!’我们的人又劝他:你到拉萨之后,不妨转告他们,赶快转弯,不能再赶人,要赶快恢复以前关系。达稚说他们恐怕面子上过不去。我们的人说:告诉你罢,达雅先生,中国在西藏有主权,对西藏无害,对印度更无害,一旦中国政府走了,问题就多着哩!”

  蒋介石一阵沉吟,忽地问:“这电报几时发出来的?”

  “八月三十吴俊才从德里发的。”蒋经国道:“不过主要的内容都有了,”他咬牙:“墙倒众人推,连英美都在这个时候放冷箭!”

  “哼!”蒋介石道:“刚才还有一个消息,真把我气坏了!麦克阿瑟嘴上说得多好?‘中美并肩反共’,娘希匹盟总又批准日本与中共通商的合同,花生换纺织机,数目可大哩!”

  父子俩发了一顿牢骚,蒋介石烦躁地说:“西藏事件待过几天再说吧,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急不可待:“昆明的消息来了没有?昆明的消息来了没有?”做儿子的马上查问,回说没有,这使蒋好不焦急。一催再催,傍晚消息来到,秘书一口气报告道:

  “云南绥署主任卢汉今夜零时发出布告,解散议会,查封报刊,并已实施。警备指挥部及宪兵团同时奉命于十一日晨零时执行查封反动报馆,并查拿反动分子,事前布置极为周密,并未丝毫风声泄露。执行时值午夜,又系宵禁,马路禁止通行,各报正在工作。军警驾卡车多辆分别到达各报馆,出示查封命令,命各该馆负责人及内外勤工作人员登上卡车,押往指挥部候讯。约在半小时内,完成全部任务。日报被查封者计有:一正义报;二观察报;三民宪日报。奉令停刊者,晚报有:一复兴晚报;二大观晚报三云南人报晚刊;四现代日报晚刊等。周刊有:一龙门周刊;二小时报周刊等。今日照常出版之日报仅有中央日报、平民日报、朝报等三家;晚报、夜报、周刊等已全部停刊。至于缉拿人数,共达三百二十名以上,正查点中。”

  “好!”蒋介石透了一口气。

  “还有,”一小时后秘书飞奔而入:“云南大学有共谍混迹其间,作种种不法活动,行政院政务会议特于日前议决应予解散,连同其他国立院校、省立各级学校,由教育部派员会同云南省政府切实整理,兹全省各级学校已奉命停课。”

  “好!”蒋介石脸有笑容,但瞬息消失。

  “卢汉回昆明后已实施宵禁,”秘书再报:“由十一日开始,每晚十二时起至翌晨七时止,默察卢汉尚能奉命行事。”

  “拟个电报,”蒋介石忽地想起:“通缉龙云,说他罪大恶极,家产充公!”他冷笑:“要卢汉明白,我姓蒋的并不好惹!”

  “阿爸,”蒋经国道:“这样一来,分明是做给卢汉看的了,今口之下,似有未便。”

  “那末多通缉几个,甚至是一大批。前些时九龙塘四十四个家伙签名反对我,这一次也不妨一并开销,可是,龙云最重要,”他加一句:“一定要卢汉明白。”他问:“抓的人口供如何,要沈醉克日具报!”

  昆明的密报接二连三到达,蒋介石以最大的注意力阅读来件,发号施令。只见恭恭正正的电稿写道:

  “十二日续奉朝报,发行人王公弢监视中,现昆市仅有《中央日报》及《平民日报》两家。”

  “龙云在滇代表、负责处理龙云财权问题之朱学高,风闻龙云财产即将没收,乃拟乘机飞港,在机场上被捕,当即令其交出龙云财产。”

  “教部高等教育司长黄龙光,参事刘士英已由港抵昆。国立昆明师范学院院长查良钊同来。当即同卢汉晤谈。刘士英表示两校将设一整委会,由教部、省府、教厅共同组织。滇省府派朱景暄、杨文德、华秀升、范承枢、姜寅清、范邦杰、曾恕怀、马运升为省府所属各公私立中等以上学校整委会委员,指定姜寅清为召集人,迅速整理公私立学校,俾能在两周内复课。”

  “逮捕工作尚未结束,人手奇缺,当地机构有阳奉阴违之嫌,致审讯工作无法立即进行,口供汇集后当奉呈。被捕数百人分押于中央银行、宪兵十三团及西郊我方机构。先后被摘者中,有省参议会副议长杨青田、参议员罗南潮等;裕滇纺织厂经理朱健飞及该厂职员等;正义、观察等报社长、经理、编辑、记者等;各大专学校及公私立中学等已全部解散、停办或改组。市面秩序恢复有待,我方士兵及工作人员等在戒严中也不时遭受袭击,事态颇为严重,正设法防御应付中。”

  “反了反了!”蒋介石狠狠地说:“如果卢汉耍花枪,如果共产党已进城,娘希匹我非把昆明炸平不可!”

  “不不,”蒋经国忙劝道:“云南情形恃殊,我们无论如何已占优势,不宜过急。想当年抗战时,云南人同外省人一句话讲不对头,就会动刀动枪;我们好几个空军且死在菜刀下,那决不是共产党干的。上次我们派兵入滇,云南老百姓更精,害得我们的哨兵不敢站岗。因为一个人常常受到暗算。记得他们当时有报告说,站岗的兵士把背部紧紧地贴在墙上,有人走过使神经紧张。因为如果站在路中央,或者稍为离墙几步,过路人往往冷不防抽出刀来,在兵士肚子上一下子,一个走了,一个倒下,凶手都查不到,但事后查明的确不是共产党。”

  不等蒋介石开口做儿子的又说:“如果我们此刻一口咬定共产党如何如何,恐怕反而壮大了共党声势,得不偿失;即使卢汉阳奉阴违,可是军队在我们手里,他们没办法,刑警队也在我们手里,他们也没办法,因此今日之下,对云南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罢,”蒋介石道:“通知沈醉,这批家伙的口供,我现在不要了,”他一挥手:“给我拿去枪毙!”但他又补充:“一切让卢汉出面,枪毙这批人也得由省府发出命令!看他还有什么办法敷衍!”

  那边厢沈醉接得密电,忐忑不安,为的是这一阵昆明市上如非戒严封锁,鸡犬绝迹;就是怨声载道,民怨沸腾。刑警特务抓人抓得凶,可是各怀鬼胎,有如末日来临。特别是作威作福的日子屈指可数,从上到下纷纷走私捞钱,准备逃走,这比什么都重要,于是内哄不已,一塌糊徐。文武官员、明暗特务既要奉命行事,又惦着美钞,还担心给云南老乡干掉,顾此失彼,也很苦恼,整日价马不停蹄。

  沈醉当下造访卢汉,只见卢汉铁绷着脸,刚从重庆回来时那一丝强笑都没有了。沈醉道明来意,卢汉始而愕然,继而愤然,终于漠然道:“好啊!老兄要枪毙这几百口人呵?”沈醉忙解释道:“这是上峰的意思,这是上峰的意思。”卢汉道:“这是总裁的意思,只是要老兄执行,兄弟出名而已!好!可以!”沈醉刚笑得一笑,卢汉冷冷地反问道:“沈兄了可是我得告诉你,你要枪毙的是人,是几百名有血有肉的人,不是畜牲,是吗?拿法律来说也罢,拿戒严法来说也罢,怎么可以不经审讯,未见定罪,更无辩论,不见上诉,你就要动手枪毙,你要我云南省主席怎么做法?站得住吗?”

  沈醉暗地叹气,心想卢汉之言也不无道理,便说:“卢主席说得是,我回去要他们逐一讯问,提出证据,然后再请主席下令。”卢汉点头。

  可是几天以后,蒋介石还没接到昆明的报告,说那几百人已经杀了。函电纷催,沈醉硬着头皮再找卢汉道:“上次那件事,卢主席所见甚是。我已经要他们分头审讯过了,几百人已经大部释放,不到一百人分关几个地方,这批人大体上没什么问题,恐怕就是共产党。现在请主席下令执行死刑,不能便宜他们。”

  只见那卢汉不慌不忙侃侃而谈道:“沈兄,你要枪毙这批人,我不反对。上峰有令,谁敢有违?只是兄弟这几天接得密报,说全省因为无辜被捕之人太多,民怨沸腾,事态严重。”

  沈醉还以为是老调,陪笑道:“卢主席,我们已遵照省府的意思,分别审讯,并且放走了几百口人,如今要枪毙的不到百名,看样子是非执行不可了。”

  卢汉皱眉道:“我还没说完。密报有凭有据证明,云南老乡本来没什么,因为这次大捕人。可真的引出麻烦来了。据报他们要动手,——你放心,他们没有武器,他们不是红军,他们是老百姓。他们的对象就是你我二人!”沈醉闻言心头一沉,忙问怎样对付。卢汉道:“如果你不怕老百姓造反,你把他们拉去枪毙好了。”

  沈醉忙不迭摇手道:“不行不行,还是卢主席作主。”

  卢汉道:“老实告诉你,我们可真好运气,如果你迟放这几百人几小时,如今这个世界上恐怕已经没有我也没有了你。他们虽没武器,可是全市动起来,咳,没说的。”沈醉大急,当下同意暂缓枪毙,缓和几天再说,并且告诉卢汉他也曾收到这项情报,总以为言过其实,如今才知道云南情形确乎不简单。

  可是在重庆的蒋介石闻讯大怒,骂沈醉懦弱无能,骂卢汉存心作对,骂滇人欺蒋太甚,骂中共影响太深,骂来骂去,又骂起李宗仁来,广州密电到达,说这几天的“广州事变”因已胎死腹中,但李宗仁心有不甘,正在布置一项新的局面:企图在蒋经穗期间,设法把真正的总统权力与名义文出来,李宗仁志在问鼎,不再想“代”。

  蒋介石脑子里一忽儿卢汉,一忽儿邓锡侯,一忽儿刘文辉,一忽儿李宗仁,走马灯般团团打转。他当着左右酸气冲天,对儿子骂李宗仁道:“本来我早该回去,可是我想多呆几天再走,让他去准备,去着急!这一次到广州我一连三天不去理他,看他还有脸来见我?这家伙也不撤泡尿照照面孔,想当大总统啦?你配?呸!你了不起抓到几个美国人,可是你手里一无兵来二无钱,你凭什么神气活现?美国人又怎能看中你?真不要脸!”骂得众人低头,无法插嘴。

  正是:你一刀来我一枪,美金作怪不成样。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