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洒东南工专



  国中升上三年级,我做好了考最后一次联考的准备。英文、数学早在一年级就放弃学习了,我把心力放在其他科目上。立定志向是很容易的,而实践的过程却是艰辛的。班上升学和就业的同学各半,开学之后,导师续请病假,原以为班上会秩序大乱,没想到成为训导处盯上的重点班,从早自修开始,不是管理组长,就是训导主任,轮流点名维持秩序。由于我决定开始读书,和玩乐的朋友也就疏远了,每天下课后都到镇立图书馆或大庙的会议室读书。读了三年的国中,从未认真准备过考试,刚开始一两个月都在摸索,自己订了一份功课表,可是许多学过的课程都忘得一干二净,好像从未学过,几度都想放弃算了!但想起林老师和二姐的话,为什么不奋力一搏呢?为什么不给自己一次机会呢?想逃避的心,就又再度积极起来!

  这段时间,我很感谢好朋友阿富。他的成绩原是名列全校前几名的,但因家庭因素转到了普通班,他对读书、考试有自己的一番体会。认识他之后,他教了我一套准备考试的程序:很快读一遍,然后做测验找出课文重点,再读第二遍,再做测验,把不会的标记出来,翻阅课本开始读第三遍。他告诉我,成绩好不是因为头脑好,而是勤快,一次又一次地做测验,他说平均一课都读五遍左右,我立下志愿--勤能补拙,每课反复做十遍。阿富还教我一本参考书的原则:精读、精做每一个题目。我放慢了脚步,从国中第一册国文、历史、地理、生物、健教逐一读起,我读完第十遍时,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原来以前读不会的,只要重复练习、再练习,难的题目也会变简单,我不是笨,而是不够用功!

  我每天早上6点起床,凌晨1点睡觉。爸、妈看我用功起来,一则喜,一则忧,妈妈知道劝我也没用,只好在睡前帮我泡杯牛奶,并打半桶水放在我房前,让我累了洗脸。我想他们不会了解我的用功,是想永远逃避联考,不想再为考试读书了。

  当时我的目标是五专最后一个志愿--“东南工专”,我把这四个字写得大大的,贴在书桌前,不管什么科系,只要考上五专,我从此便可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不需要再读这些无聊的书了!那时我家仍租老旧的四合院居住,我常在寂静的夜里,透过窗户,欣赏月色的柔美,心中思绪万千,在这个适者生存、强凌弱的世界里,我一定要做个强者,虽然,我现在是弱势被联考选择,终有一天我会成为强者,选择联考,但一想到我的英文、数学,雄心壮志马上就没了,“只要有学校让我读就够了!”

  三年级的上学期,由于我的努力,联合了班上想升学的同学一起读书、一起相互测验,形成了班里一股优势的影响力。由于爸、妈给我的零用钱较充裕,许多参考书及试卷都是我出钱买的,我也常请同学去吃蜜豆冰。我们这一伙有十几个人,彼此激励,士气颇为高昂。下学期导师依然请病假,在管理组长的指定及同学的支持下,我被选为班长,这对我而言是空前的荣耀,因我们非重点升学班,除大型模拟考外,几乎是放牛吃草,我自己就和班上同学商定了进度,要升学的同学自己考自己,然后交换批改,登记分数。阿富是我们的指导小老师,谁有问题就请教他。而我这个班长是很强势的,班上有部分同学不升学,认为我做得太过分,约了别班同学在厕所堵我,我看他们一群人,十分不屑他们以众欺寡:

  “有本事就单挑!”

  没想到这种挑衅的话,激怒了这一群大哥级的同学,扬言放学后要让我死得很难看。那天是周六,半天课,我讲了这些话,开始害怕起来,一放学骑了脚踏车就往回家的路上快骑。没想到这几个同学,提早结束班会爬墙出学校骑车在半路堵我,几个人围着我,由其中的一个人甩我两个耳光,在回家的大马路上,一大堆大人围观,但没有人出面制止。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我知道还手只是讨打,这四五个不同班的同学,口里骂了一些脏话,想激怒我还手,我始终没有还手。正好有一辆卡车疾驶过来,当时我有个冲动要推这个打我的人去撞卡车,幸好我犹豫了一下,否则我可能成为杀人犯了!所幸小妹正好放学经过,看到有人欺负我,大声哭嚷,这群同学悻悻然的瞪了我一眼,还吐我口水,然后骑车离开了。

  回到家,妈妈知道了这件事,气急败坏地拉着我的手要去找老师讨回公道。我知道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晚上爸爸回来,我表明我不想把事情扩大,周一要找打我的同学向他们道歉,一了百了,如果找训导处处理,赢得面子,恐怕将输了未来的平安。妈妈很难接受我被打,还要向打人的人道歉!但由于爸爸支持,周一早自修我就找到打我的那几个同学,表达我的歉意,不该讲那些挑衅的话。出乎意料,这些同学非常友善地和我握手言好,因为彼此习性不同,虽未成为朋友,但也未因此树敌,而班上找人打我的同学,从此不再在教室捣乱,配合我们的读书会运作,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国中三年级由于每天、甚至假日,都是读书、读书,感觉过得很扎实,我们把学校摸拟考作为检测自己实力的指标,但令人气馁的是,不论怎么考,总是离考取的目标差一百多分,即使是最好的一次,也还差了五十分。时间就这样慢慢地过去,有些同学半途放弃了,只有我、阿富及四五位同学坚持到最后。

  学期即将结束,除了报名高中、五专、高职,我还报了中油的建教合作班,以及在高雄考试的六和高工建教班,大概报了十个学校的考试。当时我心里的想法是:散弹打鸟,打到一只就够了,而我真正想上的学校还是东南工专,其次是中油的建教班。七八月一连十来场的考试,可预期的高中落榜,建教班也都落榜,五专在可登记的边缘,但以去年的分数推断,也是落榜。我有点气馁,努力了一年,为什么老天不给我一条路走,最后收到成绩最好的一张成绩单,桃园农工职校的成绩单,备取十几名,等同落榜!

  为什么会这样?都败在英文、数学两科,加起来多则三十余分,少则十余分,其他科目都有七八十分。大姐看了我的成绩单,虽不满意,但比较她教我的国中一年级时,已有明显的进步,可是有什么用呢?我伤心地撕下贴在书桌上发黄的“东南工专”的努力目标,痛快地哭了一场。该重来一次,还是就算了?爸爸一再地安慰我,说或许桃园农工有一线希望备取可以补到,可是打听之后知道,备取通常只是前十名有希望。这段期间我心中失去了努力的方向和目标,我写信给林老师,她回信要我到她家聊聊。

  我一个人坐车到土城林老师的婆家,她和我聊了一个早上。我一提到我如何努力希望上“东南工专”,就流一次泪,她开玩笑说:东南工专将永远欠你一份情,你这么爱它,它却不要你!不过她告诉我,天无绝人之路,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在未来的某一天,你一定会感恩上天的安排!想不到林老师的预言成真,回到家,爸、妈、大姐、二姐兴高采烈地把桃园农工的备取注册通知给我看。

  “我有学校读了!”

  “上帝真的为我打开了另一扇窗!”我补上了桃园农工的电子科!

  事隔二十年后的暑假,我应邀担任北区训导人员研讨会的演讲人,地点是东南工专。赴约前我辗转难眠,曾是那么殷切期待进入的学校,如今终于有机会踏入这个学校的校门。当我开车驶进东南工专校门的时候,忍不住年少受尽委屈的情怀,热泪夺眶而出。演讲时,我还忍不住哽咽数次。生命如果能够重来,让我顺利进入东南工专又如何呢?相信我的生命经历一定要重新改写,生命的过程是有一定轨迹被安排好的呢?还是一切都是偶然的呢?

  看见自己

  如果生命能够重来,你会有什么不一样的选择呢?而重新一次的选择,生命就真的没有遗憾吗?真的吗?

  在人生的旅途中,我们来到了现在,是冥冥之中有个主宰在操弄呢?还是它只是偶然、巧合地拼凑成现在的我们呢?

  以前我相信“命运”是个定数,但我现在不这样看。我相信生命无论如何,它都是美好的,它都是珍贵的礼物。因为不论怎样,过去已无法再改变,未来却永难确定,何不欣赏、享用现在的一切呢!

  什么是好?什么又是坏呢?那只是比较的结果,为什么要让生命浪费在懊悔及遗憾之中呢?用心付出、经营此刻,下一个片刻自然丰富、甜美,为什么不把心力用在专注地体验、耕耘此时此刻呢?

  生命是个持续被开启的礼物,庆祝每一个结果,如果我们没有预期,任何结果都会是惊喜,而且是一再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