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一章 在船上

 

 

 

  我伤心地回到旅店,眼睛也哭红了。老板站在院子门口,用眼睛盯着我。
 

  我正要迈进门槛去找我的几条狗,他把我叫住了。
 

  “喂!你师傅呢?”他问我。
 

  “被判刑了。”
 

  “判多长时间?”
 

  “两个月。”
 

  “罚款多少?”
 

  “一百法郎。”
 

  “坐牢两个月,罚款一百法郎……”老板连连重复了三、四遍。
 

  我想继续往里走,他又一次把我拦住。
 

  “这两个月你想干什么呀?”
 

  “不知道,先生。”
 

  “啊!你不知道?我想,你有钱养活你自己和你那几只畜生吧?”
 

  “没有,先生。”
 

  “那你就指望我发个慈悲让你住下去了?”
 

  “喔!不,先生!我不指望任何人。”
 

  这是大实话,我并不指望任何人。
 

  “好吧,孩子,”老板接下去说,“你说得有理。你师傅已经欠了我很多钱,这两个月,我再不能借钱给你了,到时候也不知道我的帐能不能收回来。你必须离开这里。”
 

  “离开!先生,你让我到哪儿去?”
 

  “这我管不着。我不是你父亲,也不是你师傅,我干嘛要留你?”
 

  我一下怔住了,我该说些什么好呢?这人说得有道理,他为什么要把我留在他店里呢?对他来说,我只是一个累赘,一个包袱。


  “走吧,孩子!带上你那几条狗,还有猴子,走吧!当然,你得把你师傅的包儿留下,他出狱时会来找的,到那时我们再结帐。”
 

  这话倒使我有了一个主意,我满以为找到了留在这家旅店的办法。
 

  “既然你肯定到那时可以结清帐目,那你把我留下,把我的费用记在我师傅的帐上就是了。”
 

  “他付得起吗?孩子?几天的费用,你师傅是可以支付的;两个月嘛,就不一定了。”
 

  “我尽量少吃。”
 

  “你的那些畜生呢?不行,你自己明白,你必须给我滚!你到乡下去谋生,在那儿一定有活干。”
 

  “不,先生,我师傅出狱后到哪儿去找我?他肯定要到这儿来找的。”
 

  “等他出狱那一天你再来好了。从现在开始,足足有两个月呀,你可以到郊区,到水城走走,巴涅尔①、高德莱②、卢兹③,都是可以挣钱的地方。”
 

  “我师傅要是给我写信怎么办?”
 

  “我替你把信收起来。”
 

  “但我能老不回信吗?”
 

  “唉,你真讨厌!我要你滚,你就得滚,越快越好!我给你五分钟时间,等我回到院子,要是还见到你在这里,就得让你尝尝我的厉害了!”
 

  我感到任何强求都没用了,正如老板说的,我“必须离开这里”。
 

  我走进旅店的牲口棚,解下狗和猴子的链子,拍好背包的钮扣,把竖琴背在肩上,走出了旅店。
 

  老板立在门口监视着我。
 

  “要是有信来,”他大声说,“我替你保存。”
 

  我匆匆离开城市,因为我的狗没有套上嘴套,万一碰上警察,我说什么好呢?说我没有钱给它们买嘴套吗?话倒是真的,总之,我的兜里仅仅有十一个苏。十一个苏想买嘴套那是异想天开。警察不会逮捕我吗?我师傅关在牢房里,我再一进去,那几条狗和心里美怎么办?我,一个流浪儿,现在成了一家之长,一班之主,我意识到责任的重大。
 

  狗跑得很快,它们不时转过身来抬起头看看我。看它们那种神情,不用说就知道它们早已饥肠辘辘了。


  心里美,我是让它坐在我的小包上背着走的,它时常拉我的耳朵,我不得不回头去看它。它搓着肚皮,那副样子就跟狗的眼神一样在叫饿哩。
 

  我真想说我和它们一样,也是饿得发慌,我连午饭也没有吃;但又有什么法子呢?
 

  十一个苏不可能让我们饱吃一顿中饭和晚饭,我们能吃上一顿已知足了。这一顿饭必须在一天的中间吃,这样就可以顾上早晚两头了。
 

  我们住过的、刚从那儿被赶出来的旅店位于圣米雪尔郊区,在通往蒙彼利埃④的路上,这条路我当然是走过的。
 

  我急于逃离这个城市,在那里我有可能遇到警察。我来不及弄清楚这些路是通往哪儿的,我只想远离图卢兹,其余的一切对我都无关紧要。到这里或那里我都无所谓,反正吃饭住宿到处都要钱。住其实是次要的,现在是热天的季节,我们可以在星空底下或者在树林和墙脚边过夜。
 

  但是吃什么呢?
 

  我相信我们差不多走了两小时光景,中间一步都不敢停歇。几条狗越来越用哀求的眼光看着我,心里美更是使劲地揪我的耳朵,搓它的肚皮。
 

  我认为我们已远离图卢兹城,再也用不着害怕了。如果有人要我给狗戴上嘴套,我起码可以说朋天再戴。我走进了我们遇到的头一家面包铺。
 

  我要买一磅半面包。
 

  “您最好买两磅一块的,”老板娘说,“您还带着一个小动物园呢,两磅不算多。这些可怜的动物,得好好喂才行。”
 

  对于我的这班人马来说,一块两磅重的面包也许不算多。就算心里美吃不了多少,我们每人也只能分得半磅。可是我的钱包里没有几个钱币了。
 

  当时的面包是五个苏一磅,买两磅得化去十个苏,我一共有十一个苏,那么这样一来,我只剩下一个苏了。
 

  在朝不保夕的时候,这样大手大脚,我觉得是不谨慎的。如果化七苏三生丁买一磅半面包,就可以剩下三苏两生丁留作明天用,这是一种不至于马上饿死、却又可以等待机会去挣钱的打算。
 

  打算一定,我便装出若无其事的神态对老板娘说,一磅半面包已足够了,请她不要多切。
 

  “行,行。”老板娘回答说。
 

  在一块我们肯定可以吃个精光的六磅重的大面包上,老板娘按我说的分量切下一块,放在磅秤盘里,轻轻拨了拨秤锤。
 

  “稍微多了一点,”她说,“另加两生丁。”
 

  她把我的八个苏划到了她的抽屉里。
 

  我见过一些人,他们总是把找还给他们的几个生丁一推,说这几个零钱没什么用;我可不一样,我决不会推开找还给我的零钱。可是这一回我真没有勇气跟她斤斤计较,我把面包往胳肢窝里紧紧一夹,一声不吭地走出了店铺。
 

  那几条狗欣喜若狂,在我周围欢蹦乱跳,心里美拨弄我的头发,轻轻地叫唤着。
 

  我们没有走多远。

 

  我把竖琴斜靠在路旁第一棵树的树干上,自己也往草地上一躺,几条狗坐在我的对面,卡比在中间,道勒斯和泽比诺在两旁;心里美不觉得疲倦,它站着,伺机偷吃它中意的面包。
 

  分面包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尽量把面包切成同样大小的五份。为了避免浪费,我一小块一小块地分发,各人挨个儿领取,就象我们过去吃大锅饭时每人领自己的一份那样。
 

  心里美需要的食物比我们少,所以分给它的东西就显得最充分,它的肚子吃得饱饱的,而我们却还象饿狼一般。我从它那份面包里拿了三小块,藏在我的背包里,过一会儿再给狗吃。末了还剩下四小块,我们每人又各分得一块,这既可算是我们要的加菜,又可算是饭后的甜食。
 

  尽管这样的盛宴根本用不着谁来发表席间讲话,但是我还是觉得已经到了该由我来向同伴们讲几句话的时候了。虽然我自己看作是他们理所当然的首领,但是我并不认为自己有权可以不向大家宣布面临的严重困境。
 

  “是的,我的朋友卡比,是的,老朋友道勒斯、泽比诺、心里美,是的,我亲爱的伙伴们,现在我有一个不幸的消息要向你们宣布:我们的师傅要离开我们两个月!”
 

  “呜!”卡比哼了一声。
 

  “这首先对师傅本人,其次对我们大家,都是件伤心事。是他抚养我们,他一不在,我们将落到可悲的地步,我们是一贫如洗啊!”
 

  卡比完全懂得这最后这句话的意思。它立起后腿走了一圈,好象在“贵宾”面前讨钱时的样子。
 

  “你想演出几场?”我接下去说,“这倒是个好主意,我们能卖座吗?全靠这一招了。如果演出不成功,我得事先给大家打个招呼,我们的全部财富只有三个苏,大家只好勒紧肚子了。事情既然已到这种地步,我希望你们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我希望你们不要捣蛋,要用你们的智慧为大伙服务;我请求你们要听话,要吃得省点,要有勇气。让我们拧成一股绳,相依为命。”
 

  我不敢肯定,我的伙伴们对我那番即席讲话的美丽言词是否都能领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体会到了讲话的基本意思。它们懂得:由于师傅不在,发生了严重的情况。他们正等待我作出解释。如果说它们没有完全听懂我的讲话,那么,它们至少对我的做法是满意的,他们聚精会神地听我讲,就证实了它们这种满意的心情。
 

  我说的“聚精会神”,仅仅指的是狗,因为心里美不可能把注意力长时间集中在一个主题上,它以最浓厚的兴趣倾听了我演讲的开头部分。可是等我说了二十来句话之后,它一跃跳到替我们遮荫的那棵树上,在树枝上跳过来荡过去,自己作乐。假如卡比如此轻慢我,我的自尊心一定会受到伤害,但这是出自心里美的举动,所以并不奇怪,这仅仅是没头没脑的冒失行为。退一步讲,猴子的本性就是贪玩的。
 

  我承认,我也象猴子一样喜欢玩耍,高兴地蹦来蹦去;然而我重任在身,不允许我去爱好类似的娱乐。


  休息片刻之后,我发出了出发的信号。我们必须设法为今晚住宿或者无论如何为明天的午饭挣上几个钱。如果我们想省钱的话,也可以露宿。
 

  大约走了一个小时,我们终于看见一个村庄,看来这里是实现我计划的合适场所。
 

  从远处看,这村子相当贫穷,看来能挣到的钱微不足道的。不过,我没有什么可灰心丧气的,我对赚钱的要求并不高,我甚至这样想:村子越小,我们碰上警察的机会就越少。
 

  我为演员们一一梳妆打扮,秩序井然地走进村子。很遗憾,我们缺少维泰利斯这支短笛,我也没有他那军乐队队长的堂堂仪表,这样的仪表总是十分引人注目的;我没有他那样魁梧的身材和富有表现力的面容。相反,我身体弱小,脸上露出的不安多于自信。
 

  我一边走一边东张张西望望,想看看我们这一行动所引起的反响。反响实在一般得很,人们抬头看一眼又低下头去,没有任何人跟着我们。
 

  我们来到一个小广场,广场的中央有一个喷水池,四周梧桐成荫。我拿起竖琴开始奏一曲华尔兹舞曲,音乐是欢快的,我的手指是轻巧的,然而我的心情忧伤,肩上仿佛背着千斤重担似的。
 

  我让泽比诺和道勒斯跳华尔兹舞,它们立刻遵命,踏着节拍旋转起来。
 

  仍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来瞧我们一眼。不过我看见有几个妇女在门口边织毛衣边聊天。
 

  我继续演奏,泽比诺和道勒斯继续跳舞。
 

  也许只要有人下决心向我们靠拢,只要有一个人走过来,那么第二个、第十个、第二十个也会接踵而来。
 

  我徒然地弹奏着,泽比诺和道勒斯枉然地旋转着,人们待在家中,甚至不屑朝我们这个方向看上一眼。
 

  真叫人绝望!
 

  然而我并不绝望。我更加卖力地演奏,竖琴的弦都快要拨断了,声音在颤动。
 

  突然有一个小孩,我看是刚学步的样子,离开他家的门槛,朝我们走来。
 

  孩子的母亲一定会跟上来的,在母亲的后面,也许还有她的女友。我们会有观众了,我们会有收入了。
 

  我唯恐吓跑了孩子,或者说为了把孩子吸引过来,我开始轻轻地演奏。
 

  孩子摆动着两只小手,慢慢地走过来了。
 

  他来了,他快到了,再走几步,他就走到我们身边了。
 

  孩子的母亲抬头一看,发觉孩子不在身旁,感到十分惊奇和不安。
 

  她立即发现了孩子。她没有象我希望的那样奔过来,只是喊了一声,孩子就乖乖地回到了她的身边。

 

  或许这些人不爱好舞蹈,不管怎么说,那是很可能的。
 

  我让泽比诺和道勒斯趴下,我自己则用前所未有的热情开始演唱。
 

  哦,虚惰假意,冷酷负心的女人,
  多少次啊,我发出过绝望的叹息;⑤

 

  我开始演唱第二段的时候,一个身穿短外套、头戴毡帽的男人朝我们走来。
 

  终于有人来啦!
 

  我唱得更加起劲了!
 

  “喂喂!”那人朝我嚷嚷,“无赖,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停止了歌唱。他如此吆喝我,真使我有点六神无主。我瞠目结舌,呆呆地瞧着他向我走过来。
 

  “喂,你回答不?”他问。
 

  “先生,您瞧,我是在唱歌呀!”
 

  “你有在我们镇上演唱的许可证吗?”
 

  “没有,先生。”
 

  “如果你不想让我去告你状的话,你就滚吧!……”
 

  “不过,先生……”
 

  “应该叫我乡警先生,离开这里,臭叫化子。”
 

  乡警!按我师傅的遭遇,我懂得违抗城市或乡村警察要付出的代价。
 

  我不等他重复这道命令。按照他的吩咐,我撒腿就走,重新踏上我们来的时候所走的路。
 

  “叫化子”!这名称加在我头上是不公正的。我没有乞讨过,我只是在唱歌,我干的活儿就是唱歌。
 

  不到五分钟,我们离开了这个不太好客的、戒备森严的村镇。
 

  几条狗跟在我后面。垂头丧气,愁眉苦脸,它们肯定懂得我们刚刚遇到的厄运。
 

  卡比有时超在我前头,转过脸,用聪明的眼神好奇地瞧瞧我。换个别人,处在这个地位,早就要盘问我了。而卡比却受过良好的教育,接受过良好的训练,决不会给我出难题。它仅仅流露出好奇的心理,双颌因克制自己不让出声而颤动着。
 

  当我们已经走远再也用不着害怕乡警的粗暴干涉的时候,我做了个手势,三条狗立即在我周围围成一圈,卡比在中间一动不动,它的眼睛盯着我的眼睛。
 

  是给它们作出解释的时候了,它们在等我这样做。
 

  “我们没有演出执照,”我开口说,“因此他们赶我们走。”
 

  “那怎么办?”卡比晃晃脑袋好象在这么问。
 

  “今晚我们要和满天星斗作伴了,到处都有我们的床铺,晚饭是吃不上了。”
 

  一提起晚饭,我的伙伴们都嗷嗷地叫了起来。
 

  我拿出仅存的三个苏来。
 

  “你们也清楚,我们就剩这么一点钱了,如果今晚化去这三个苏,明天中午我们只好喝西北风了。我们今天已吃过饭了,为第二天着想是明智的。”
 

  我又把这三个苏放回口袋里。
 

  卡比和道勒斯顺从地垂下头去,泽比诺的脾气不是总那么好的,它的嘴也馋,所以它哼个没完。
 

  我用严峻的目光瞧着泽比诺,仍然没法堵住它的嘴。我转身求助于卡比。
 

  “给泽比诺解释解释,”我对卡比说,“好象它不愿听懂我的话。如果想明天吃一顿的话,我们今天的第二顿饭就得免了。”


  卡比往它同伴身上踢一脚,争论似乎在它们中间发生了。
 

  但愿人们不要因为“争论”一词运用在两只动物身上而觉得不合适。事实上,每一种动物肯定有它们各自特殊的语言。燕子窝做在屋檐下或门窗口,如果你曾经在这样的房子里居住过,那么你就可以肯定,这种鸟不仅仅在轻轻哼着小调。拂晓时分,它们吱吱喳喳叫个不停,那是它们在发表真正的演说,谈论严肃的事情,或者在卿卿我我,谈情说爱。同族的蚂蚁在路上相遇,触角相擦,如果你不承认它们正就休戚相关的事交换意见,那么你又以为它们在干什么呢?至于狗,它们不但会说话,还会认字。请看看它们吧!它们伸着鼻子,或者低着头闻闻地面、石子和灌木林。它们忽然在一簇青草或一堵墙前停了下来。我们在墙上什么也看不见,而狗呢,它们可以在那上面认出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那是用我们不认识的神秘的字写成的。
 

  卡比对泽比诺说些什么,我听不懂。狗懂人的语言,人可不懂狗的叫声。我只看见泽比诺不听规劝,坚持立即化去三个苏。卡比生气了,露出獠牙,胆小如鼠的泽比诺方始作罢,无可奈何地不吱声了。
 

  一场风波既然已经平息,余下的就是住宿问题了。
 

  那天天气晴朗,白天风和日暖。在这样的季节里,露宿野外是不会有多大问题的,要紧的是安顿好,要避开狼──如果本地有狼的话。还有,我认为更加危险的是乡警,对我们来说,他们比猛兽更可怕。
 

  我们只有在白晃晃的道路上勇往直前,去寻找栖身之地。
 

  我们又开始了新的旅程。
 

  道路一直向前延伸着,走了一里又一里,夕阳的最后一道霞光已经消失,我们还没有找到投宿的地方。
 

  现在,无论如何该当机立断了。
 

  当我拿定主意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我们已走在一片树林之中。一块块光秃秃的空地错落其间,大块大块的花岗石象巨人一般耸立着,使这荒芜的地方显得格外凄凉。可是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我想,在这些巨大的花岗石中间,我们也许可以找到一个躲避夜寒的地方。我说的“我们”,指的是心里美和我。至于狗,我不必为它们操心,用不着担心它们在野外睡觉会发烧。至于我嘛,得当心点,因为我意识到我的责任。我一病倒,戏班将成什么样子?假使我还得照料心里美,我自己又将成什么样子?
 

  我们离开大路,走进乱石之中。我很快发现一块巨大的花岗石斜竖在那里,看上去,它的底部象个洞穴,上部似屋顶。风先生将干枯的松树针叶刮进山洞,做成了一张厚厚的软床。我们不可能找到比这更好的住处了:睡觉有床垫,栖身有屋顶。我们缺少的只是一块当晚饭吃的面包,不过应当设法不去想它。有句谚语说得好:睡觉可以忘记饥饿。
 

  睡觉前,我对卡比说,得靠它守卫我们。卡比真是好样的,它没有和我们一起睡在柔软的松叶上,它象哨兵一样,待在洞穴外站岗放哨。我可以安心地睡觉了。我知道,事先没有警报,是不会有人来接近我们的。

 

  我在这一点上算是放心了,可是我无法马上在松叶上入睡。心里美挨着我,裹在我的上衣里,泽比诺和道勒斯缩成一团,盘卧在我的脚边,我的忧虑始终超过了我的疲劳。
 

  白天──我们旅行的第一个白天──是很不顺利的。第二个白天又将怎么样呢?我饿极了,口干舌燥,可是我总共就只有三个苏,我在口袋里无意识地、徒然地摸着它们,钱币没有增加。一个,两个,三个,我的手老是停在这个数字上。
 

  倘若明天和以后的日子找不到演出的机会,那么我如何养活我的戏班子?如何养活我自己?我又到哪儿去弄那嘴套和唱歌的执照呢?难道该让大家饿死在森林边的灌木丛里吗?
 

  我望着在黑暗的天空中闪烁的星星,翻腾着这些牵肠挂肚的问题。没有一丝风,没有树叶的飒飒声,也没有鸟儿的啁啾声和车轮的滚动声,万籁俱寂。在深邃的蓝天里,在我视线所及的范围内,一切都是空荡的:我们是被遗弃的人,孤独无援!
 

  我感到,我的眼睛里涌满了泪水,我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啊,可怜的巴伯兰妈妈!啊,可怜的维泰利斯!
 

  我趴着,双手捧着脸哭个不停。突然,一阵热气掠过我的头发,我猛一下转过身。原来是卡比,它那湿润的、热呼呼的大舌头舔着我的脸颊。它听见我的哭声,过来安慰我。啊!它在我们旅行的第一个夜晚便已经保护过我了。
 

  我张开双臂搂它的脖子,亲它湿润的嘴。它发出两三声呜咽,似乎在同我一起哭泣。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卡比坐在我前面望着我;小鸟在树林中唧唧喳喳地叫着;远处,在很远的地方,三钟经的钟声⑥在回荡;太阳早已高高地悬挂在空中,和煦的阳光温暖了我的身子,温暖了我的心。
 

  我们很快收拾停当上路了,朝着钟声的方向走去。哪里有村舍,哪里就有面包师。昨晚我们没吃没喝就睡觉了,今天一早肚子自然咕噜噜叫了。
 

  我已打定主意化掉我的三个苏,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走进村子,我用不着打听面包铺的方向。我们的鼻子会给我们引路。我的嗅觉几乎和狗一样灵敏,远远就闻到了热面包的香味。
 

  面包是五苏一磅,三个苏的面包我们每人只分得小小的一片,午饭就这样很快吃完了。
 

  现在已经到了研究研究或者说考虑考虑白天弄点收入的时候了。为此,我跑遍了村子的每一个角落,去寻找最适合于演出的场所,仔细观看每一个人的脸部表情,设法弄清他们究竟是我们的朋友还是对头。
 

  我并不打算立即进行演出,因为时间尚不适宜。我只想熟悉一下这个地方,选个最理想的场地,到了晌午再来碰碰运气。
 

  正当我一心考虑的时候,突然有人在我背后大声咒骂,我急忙回头一看,发现一个老太婆在追赶泽比诺。我很快猜到了她追赶和咒骂的原因:泽比诺趁我不备时离开了我,它窜进别人家里,偷了一块肉叼在嘴里。

 

  “抓小偷!”老太婆声嘶力竭地喊着,“抓住它!把他们统统抓起来!”
 

  一听到最后这句话,我心里觉得有罪,或者至少可以说,我应当对狗的过失负有责任,我也拔腿跑了起来。倘若老太婆要我赔肉钱,我该怎么回答?我们如果被当场捉拿,会被拘留吗?
 

  卡比和道勒斯见我逃跑,它们自然也不甘落后,紧紧跟在我的后面,心里美坐在我肩上,紧紧搂着我的脖子,唯恐摔个四脚朝天。
 

  跑出了一段路,已经不用害怕有人再会从后面追上我们了,但是有人从正面拦住我们怎么办呢?不幸的是,偏偏就有两三个人似乎有意在挡住我们的去路。幸好在这些对手面前,有一条横胡同,我一头钻进去,那几条狗跟着也飞奔过来。不一会,我们已到了野外。我只是在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才停住了脚步,也就是说,我至少一口气跑了一里路。我壮着胆子转过身看了一眼,发现再也没有人来追赶我们了。卡比和道勒斯同我寸步不离,泽比诺远远落在后头,它为了啃那块肉,中间一定停留过。
 

  我呼唤它,泽比诺煞住了脚步。但它知道要受到严厉的处罚,所以没有向我靠拢,反而又逃开了。
 

  泽比诺是被饥饿逼得去偷肉的,然而我不能因为这个理由而原谅它。既然是偷窃,偷窃者必须受到惩罚,这是我们戏班子的一条规矩。要不然,到下一个村子时,道勒斯也会效法同伴,卡比也会经不起引诱。
 

  我应当公开处分泽比诺。要处分,首先得让它在我们面前“出庭”受审,而要做到这一点,可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请求卡比帮助。
 

  “去把泽比诺找来。”
 

  卡比立即出发去完成我交给它的任务。可是,我仿佛觉得它没有平日那种热情来扮演这个角色。在出发之前,它瞧了我一眼。我似乎觉得,它甘当泽比诺的辩护律师,而不愿充当我的宪兵。
 

  我只好等待卡比和它的囚犯回来。这大概要等很长时间,因为泽比诺很可能不会立即被捉拿归案。可是,等待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件苦事。我已经远离村庄,不用担心有人来追赶我。再说,我也跑累了,想休息休息。我无事可做,连去向都不明,又何必着急呢?
 

  我停留的地方,正是休息和等候的好场所。我们刚才无目的地狂奔着,不觉已到达南运河⑦岸边。自图卢兹出发,经过尘土飞扬的乡间小路,现在来到了赏心悦目的绿洲,映入眼帘的是水、树木、碧草以及从两旁植物茂盛的岩缝中倾泻下来的一泓溪流,多么迷人的景色!我在此等候卡比和泽比诺,是再好不过的了。
 

  一小时过去了,却不见它们的影踪,我开始着急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卡比耷拉着脑袋独自回来了。
 

  “泽比诺呢?”

 

  卡比卧下,战战兢兢的,我一看,发现它的一只耳朵上沾着鲜血。
 

  不用作什么解释,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事情的原委:泽比诺造反抵抗宪兵;而卡比认为我的命令过分苛刻,虽然勉强地服从,却心甘情愿地挨了揍。
 

  难道也要责备和教训它吗?我缺乏这种勇气,我自己已够伤心的了,无意再让别人受苦。
 

  卡比的远征既然没有取得胜利。我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等待泽比诺“浪子回头”。我对泽比诺是了解的:在它作了第一个叛逆的行动之后,它会听任受罚的。我等它幡然悔悟。

 

  我躺在树荫下,把心里美拴好,生怕它异想天开去找泽比诺。我也让卡比和道勒斯伏卧在我的脚边。
 

  过了半晌,还不见泽比诺归来。睡神不知不觉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睡着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日照当头了。我用不着看太阳就知道时候已经不早,我的肚子咕噜噜地叫,吃完那块面包已有半天了。那两条狗和猴子也示意我:它们同样饿得发慌。卡比和道勒斯满面愁容,心里美做尽怪相。
 

  泽比诺仍然没有回来。
 

  我喊它,我吹口哨,它都充耳不闻,依旧不露面。它肯定在饱餐一顿之后,躲在树林里舒舒服服地消化着这顿午饭。
 

  我进退两难:如果走,泽比诺势必要迷失方向,找不到我们;如果死等着不动窝,我就没有办法挣钱糊口。
 

  的确,必须填饱肚子已成为当务之急。狗绝望地望着我,心里美揉搓着肚皮,发出轻轻的抱怨声。
 

  时间过得很快,泽比诺总也不回,我又一次派卡比去寻找它的同伴。半小时之后,卡比独自回来了,我明白,它没有找到泽比诺。
 

  怎么办?
 

  泽比诺应当受到谴责,它的过失让我们陷入可怕的境地。但是我不能产生抛弃它的念头。到时我如果不能把三条狗如数交还给师傅,他会怎么说呢?此外,不管怎样说,泽比诺这个淘气鬼还是讨我喜欢的。
 

  我决定等到傍晚。可是老是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听着肚子咕噜噜直叫──唯一可以听得见的不间断的响声,又没有任何消遣,实在使人难熬。
 

  应当想点法子,让我们消遣消遣才好。
 

  倘若我们能忘掉饥饿,那么在这忘却的时刻,一定会稍稍压下腹中的饥火。
 

  我们干些什么好呢?
 

  我正在思考这个问题,突然想到了维泰利斯对我讲过的故事。在打仗时,有一个团经过长时间的行军,一个个浑身乏力。有人奏起音乐,士兵们听着活泼、愉快的曲子,疲劳就消除了。
 

  假如我也演奏一个欢乐的曲子,或许我们会把饥饿忘掉。我一演奏,狗和猴子跳起舞来,时间对我们来说会消磨得更快些。
 

  我拿起靠在树上的竖琴,背朝着运河。我让演员们各就各位。然后我开始演奏一支舞曲,接着又演奏华尔兹乐曲。


  一开始,演员们似乎没有跳舞的兴致。显而易见,一块面包更合它们的心意。可是,它们慢慢地活跃起来,音乐产生了它应有的效果,我们大家忘记了面包(再说我们也没有面包)。我起劲地演奏,它们尽情地欢跳。
 

  突然,我听到一个孩子清晰的声音:“好!”这声音来自我的背后,我急忙回头一看。
 

  有一艘船停泊在运河的水面上,船头对着我所在的河岸,拉纤的两匹马停在对面。
 

  这是条奇异的船,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船。它比一般在运河上航行用的驳船短得多,在离水面不高的甲板上,筑有一条玻璃游廊,游廊的前端,有一个遮荫的、上面覆盖着各种藤蔓的凉棚,藤蔓的叶子从锯齿形的凉棚盖上倒挂下来,象一片片由高处泻下的绿色瀑布。游廊里有两个人:一位年轻的夫人,神态高贵,但忧郁寡欢,她站立着;还有一个男孩,年龄和我差不多,好象是躺着的。
 

  喝彩声可能是这个孩子发出的。
 

  我恍然大悟,这突然的发现没有什么可怕之处。我举了举帽子,向为我叫好的人表示谢意。
 

  “您是奏着玩的吗?”夫人操着浓重的外国口音问我。
 

  “让我的演员找点事干干,再说……我也得解解闷。”
 

  孩子做了个手势,夫人弯下身子。
 

  “您愿不愿意再奏一支曲子?”夫人抬头问我。
 

  问我愿意不愿意?为光临得这么及时的观众演奏,我当然用不着恳求。
 

  “你们想看舞蹈,还是看滑稽剧?”我问道。
 

  “喔,看滑稽剧!”小孩高喊一声。
 

  可是夫人插进来说她喜欢舞蹈。
 

  “舞蹈太短了!”孩子喊着。
 

  “舞蹈完了之后,如果贵宾们愿意的话,我们可以表演各种杂耍,‘和巴黎马戏团表演的一般无二。’”
 

  这句话原是我师傅常说的,我竭力学他说得很庄重。我仔细一想:有人拒绝看滑稽剧岂不更好!不然要组织这样的演出,够我为难的,一则我们缺了泽比诺,二则我们没有必要的服装和道具。
 

  我重新拿起竖琴,开始演奏华尔兹舞曲,卡比马上用它的两条前腿搂住道勒斯的腰,它们俩踏着拍子旋转起来。接着是心里美的独舞。我们忘记了劳累,将保留节目一个接一个地表演着。演员们十分明白:一顿晚餐将作为对它们的酬谢。所以它们和我一样,不遗余力地表演着。
 

  演出正在进行。突然,我看见泽比诺从一片树林中蹿了出来,它的同伴迎上前去。泽比诺厚着脸皮站到它们中间,扮演起它的角色。
 

  我一面演奏,一面监督着演员们的演出。我不时地望着这小男孩。真怪呀!尽管他对我们的表演表示巨大的兴趣,但是他却一动都不动,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只有在为我们鼓掌的时候,他才动动手。
 

  他瘫痪了吗?他象是被绑在一块木板上。
 

  风不知不觉地将船吹到我们的岸边。现在,我可以象在船上、在孩子的身边一样,把他看得一清二楚。这是个金发少年,脸色苍白,额部的青筋在白皙的皮肤下清晰可见。他的表情温顺而忧郁,稍稍有点病态。

 

  “看你们剧团的演出花多少钱一张票?”夫人问道。
 

  “观众高兴给多少就多少。”
 

  “妈妈,那我们多给一点吧。”孩子说。后来他们又用我听不懂的语言交谈了几句。
 

  “阿瑟想就近看看你们的演员。”夫人对我说。
 

  我示意卡比,卡比往船上纵身一跳。
 

  “另外的怎么不上来?”阿瑟问。
 

  泽比诺和道勒斯也跟着它们的同伴跳了过去。
 

  “猴子!”
 

  心里美跳上船去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可是我对它一直不放心。它一到船上,可能要开各种玩笑,也许会引起夫人的反感。
 

  “猴子坏吗?”夫人问。
 

  “不坏,夫人。但它淘气,我怕它不守规矩。”
 

  “那么,你和它一起上船吧!”
 

  说罢,她向站在后面船舵旁的一个男人打了个手势,那人立即往岸上搭了块木板。
 

  这是块跳板,借助它,我可以放心大胆地走到船上去。我肩上背着竖琴,手里抱着心里美,庄重地上了船。
 

  “猴子!猴子!”阿瑟叫了起来。
 

  我走到孩子跟前,趁他抚摸猴子的当儿,从容不迫地将他观察了一番。
 

  世上真是无奇不有!正象我原先想象的那样,他的的确确被绑在一块木板上。
 

  “孩子,您有爸爸吧,是不是?”夫人问我。
 

  “现在就我一个人。”
 

  “很久了吗?”
 

  “两个月。”
 

  “两个月!啊,可怜的小家伙!这么小的年纪,一个人过这么长的时间!是怎么过的呢?”
 

  “夫人,只好这样!”
 

  “两个月后,您一定得向师傅交纳一笔钱吧?”
 

  “不,夫人,他啥也不强迫我,只要我能养活自己和这个戏班子就行了。”
 

  “你们至今一直不愁吃穿吧?”
 

  我踌躇了一下。夫人向我问寒问暖。我还未见过这样的夫人,她使我肃然起敬。她和我说话时对我这样关心!她的声音是多么温柔!她的目光是多么亲切而鼓舞人心!我决心向她诉说真情。再说,为什么不说呢?
 

  我向她叙述了我是怎样被迫和维泰利斯分开的;我告诉她,维泰利斯是为了保护我而入的狱。我又把离开图卢兹以后,连一个苏都没有挣到的苦处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了。
 

  在我讲述的时候,阿瑟正和小狗逗着玩。但是,他也在听我讲,我的话,他全都听见了。
 

  “你们一定饿得够呛了。”阿瑟大声说。
 

  一听到这句大家熟悉的话,狗汪汪地叫了几声,猴子发疯似的摸肚子。
 

  “啊,妈妈!”阿瑟喊了一声。
 

  夫人对这样的呼唤是心领神会的。她用外国话吩咐站在半开着的舱门口探头张望的妇女,那妇女立刻将摆好饭菜的小桌端了过来。
 

  “孩子,请坐下。”夫人对我说。
 

  我用不着再三邀请,把琴撂在一边,很快在餐桌前坐下,那几条狗围在我的周围,心里美坐在我的膝上。


  “您的狗吃面包吗?”阿瑟问我。
 

  哪有不吃面包的狗!我给每条狗一块面包,它们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猴子吃什么?”他又问。
 

  猴子是不用别人侍候的。在我喂狗的时候,它已经抓起一块馅饼皮,躲在桌子底下吃得快噎死了。
 

  我也拿起一块馅饼。如果说我没有象猴子一样噎着的话,那么我那狼吞虎咽的吃相和它没有什么差别。
 

  “可怜的孩子!”夫人一面说,一面把我的酒杯斟满。
 

  阿瑟一声不响,瞪着眼睛望我们,他一定对我们的胃口感到惊奇。我们一个个猛吃猛喝,就连泽比诺也不例外,它已偷吃过一块肉,照理不会那么饿了。
 

  “要是碰不到我们,今晚你们上哪儿去吃晚饭?”阿瑟问。
 

  “我想这顿饭就免掉了。”
 

  “明天你们到哪儿去吃晚饭呢?”
 

  “也许到明天,我们会碰到象今天这样的好运气。”
 

  阿瑟中断了和我的谈话,他朝他母亲转过脸去。他们用外国话讲了很长时间,这种外国话我早已听见过。他好象有事相求,而他母亲不愿接受这样的要求,或者她起码对这样的要求提出了不同意见。
 

  他蓦地转过脸对着我,因为他的身体是不能动弹的。
 

  “您愿意和我们在一起吗?”他问。
 

  我望着他,对于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我回答不上来。
 

  “我儿子问您愿意不愿意和我们待在一起?”
 

  “在船上吗?”
 

  “是的,在船上。我儿子有病,医生嘱咐他躺在一块木板上,就象您看到的那样。为了不让他感到寂寞,我带他乘船旅行,您今后和我们住在一起。您的狗和猴子为阿瑟表演节目,阿瑟就是观众。孩子,如果您愿意的话,您可以给我们弹弹琴。这样您帮了我们的忙;我们嘛,或许对您也是有用的。你们不可能每天都能找到观众,象您这样年纪的孩子,挣钱是不容易的。”
 

  在船上!我过去从未在船上待过,而待在船上这是我最大的愿望。我将在船上、在水上生活啦!这有多么幸运啊!
 

  这是我的第一个感想,我感到震惊,我有点昏昏然,象做梦一般!
 

  几秒钟的思索使我体会到了这一建议中包含的幸福的全部内容,向我提出这个建议的夫人是何等慷慨!
 

  我握着夫人的手吻了又吻。
 

  她对我感激的表示似乎十分敏感,多次用手亲热地、几乎是慈爱地抚摸着我的额角。
 

  “可怜的小东西!”她感叹道。
 

  既然人家要我弹琴,我觉得我应当立即满足人家向我提出的这种愿望。从某一方面来说,迅速作出回答也是表示善意和感恩的一种方式。
 

  我拿起乐器,走到船头上,开始演奏。
 

  这时,夫人把一个小小的银哨子放到嘴边,吹出一阵尖利的哨子声。
 

  我马上停止演奏,心里嘀咕着她为什么吹哨子,莫非意味着我弹得不好,还是要我暂时中止一下?
 

  阿瑟对他周围发生的事看得清清楚楚,他看出了我的不安。
 

  “妈妈吹哨子,是让马重新往前走。”他说。
 

  真的,船离开了岸,开始在平静的运河水上滑行,马拉着船,水浪拍打着船舷,两岸的树木在夕阳余辉的映照下徐徐地往我们后面退去。
 

  “您再弹好吗?”阿瑟问我。
 

  他点点头,要他的母亲到他的身边去。他抓起他母亲的手握着。这时,我不断演奏着我的师傅教给我的各种不同的乐曲。
 

 

  ①②③这三个城市均为法国上比利牛斯省的小市镇。
  ④蒙彼利埃:法国临地中海城市。
  ⑤原文是意大利那不勒斯地区方言。
  ⑥天主教教堂的楼在每天早晨、中午、晚上所打的钟声。
  ⑦南运河:法国南部连接加龙河与地中海的一条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