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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南北党争满汉一家



  嘴上喊着满汉一家,实际上,顺治也明白,他这不过是在邀买人心。不过,对于那些娇滴滴的汉家女儿,他倒真想和她们做成一家呢……

  南城里有一幢典型的江南风格的园馆,小桥流水,曲径通幽,粉墙朱门,门媚上悬着一块黛色大理石匾,刻着两个烫金大字“顾园”。

  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两个文士装束的人手持折扇,谈兴正浓。稍年轻一点的男子穿着满式无领长袍,罩一件驼色绣花马褂,衣角下还系着一只五彩的荷包,显得文质彬彬,他是顾园的客人、当朝的内院大学士陈名夏,另外一位身长须白,穿一袭蓝衫的人则是主人龚鼎孳。

  “时光飞逝,三十年前,你我一同金榜题名,同朝为官,而如今……”陈名夏原本微黑的面孔显得很黯然:“说起来,还是老兄你自在呀。当朝天子性情乖僻,喜怒无常,我总有一种朝不保夕的感觉,唉!”

  “依我看,见好就收吧。老弟你做人太诚实,又一向说真话,这一套在官场上行不通呀,你总是不听,万一惹恼了皇上,那后果就……”

  “狗改不了吃屎,我就这秉性,如果皇上真的是位明君,他就能分辨是非曲直,好歹忠奸了。也是,朝廷里由满人做主,根本不把咱汉宫放在眼里,皇上也是满人,哪有胳膊肘向外拐的道理?唉,这满汉关系难处哇!更不用说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汉人百姓了。芝麓兄,你现在是无官一身轻,终日饮酒醉歌,手里又有使不完的闲钱,转眼功夫便造了这片风景秀丽、重楼迭院的园子,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似乎就是专门说你的。你可听说过这么一首反映百姓疾苦的诗,叫做《煮粥行》?”

  “瞧你这话说的!芝麓再怎么自在逍遥,对尤侗的这首诗也有所耳闻呀,再说我这顾园差不多成了江南故旧来京投亲访友的落脚之处了,我常可以从他们的口中得知江南的倩影,唉,看来是今非昔比呀!一代不如一代!”

  龚鼎挛说罢捋着花白的长须轻声吟了起来:

  去年散米数千人,今年煮粥才数百;

  去年领米有完衣,今年喂粥见皮骨。

  去年人壮今年老,去年人众今年少。

  爷娘饿死葬荒郊,妻儿卖去辽阳道。

  ……

  “芝麓兄,你知道吗,老弟前日上朝的时候对皇上奏了一本,洋洋洒洒数千言,但其精辟之处却只有十个字:若要天下安,留发复衣冠!皇上当朝就夸赞我敢于直谏,是个忠臣哩!”陈名夏微黑的脸上这会儿泛着红光,显得很兴奋。

  “怎么,你竟敢当廷说出这样的话,就不怕——”龚鼎孳心里一哆嗦,脸色都白了。

  “何须如此惊怕?放心,此事不会株连到你的!哈哈!”陈名夏满不在乎地开着玩笑,讲述了连日来朝中发生的事情。

  一日皇帝亲临内院,阅读《通鉴》。在读到唐朝武则天之事时,皇帝看着一旁侍读的大学士范文程、宁完我、冯诠以及陈名夏等人问道:“在朕看来,唐高宗勾引父皇身边的才人武媚,并册立为后,实为无耻之甚。武媚毕竟为女流之辈,其所做所为不乏种种秽言,朕并不欣赏此人。”

  大学士们见皇上已有高见,便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唯唯诺诺,点头称是。

  “依尔等看来,自汉高以下至明代以前,以何帝为最优?”

  范文程捋着稀疏的白胡子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福临看着他,眉间已透露出几分不满。这位三朝元老已经快六十岁了,因为他曾一言定大计,为满洲取天下立了大功,所以很受少年天子的信赖,可渐渐地,福临发觉这位饱学的大学士越老越圆滑,明哲保身,不愿意再抛头露面了,难道他是真的老了?

  “据卑职看来,汉高、文帝、武帝、光武、唐太宗、宋太祖、明洪武等俱属贤君。”大学士宁完我朗声回答着。这位三朝老臣,出身虽然卑下,并且身在满洲三十多年还“不熟满语”,但他对少年天子以及满洲贵族之好恶却心里有底,积累了二十年的从政经验,很得少年天子的赏识。

  “而其中最优秀者为谁?”福临穷追不舍。

  “唐太宗似过之。”

  “岂独唐太宗?卑职以为历代贤君,莫为朱洪武。”陈名夏不以为然地提出了反对意见,宁完我拿小眼睛定定地瞅着他,嘴角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这位汉青大学士,对一向恃才倔傲的陈名夏非常忌恨。其实又何止宁完我一人?陈名夏自受顺治帝重用以后,力图恢复或酌用某些明朝旧制,而用人时一般又偏爱江南籍故人,所以常与墨守关外旧规的满族贵族抵晤,而以冯诠为首的北方籍汉官也多与他不和。

  “嗯,朕也是这么想的。”少年天子的话令陈名夏甚为得意。一年多来,陈名夏时常被皇帝应召入宫筵宴,并几次获赐朝服等恩赏。有一回在内院,少年天子与诸满汉大学士畅谈治国之道,陈名夏不时地奏述,侃侃而谈,甚称帝旨,君臣二人海阔天空议论了半个多时辰。而在场的范文程、宁完我、洪承畴、额色黑、陈之透等五位大学士皆被冷落在一旁。这一回,陈名夏又是独蒙帝宠,怎能不眉飞色舞,得意洋洋?

  福临兴致勃勃,目不转睛地看着陈名夏:“天下何以治,何以乱,且何以使国祥长久?”

  陈名夏不假思索地对答道:“皇上如天,上心即天心也,天下治平,惟在皇上。”

  “既是如此,其道如何?”

  “陛下可曾听过一首正在江南民间传唱的小曲,名日《煮粥行》?”

  “嘿!你说的是这首诗呀!”福临一拍巴掌,连声说道:“这诗一唱三叹,写法很是生动形象,属于乐府诗一类。告诉你吧,朕非但知道这首诗,而且正令宫里乐工们弹唱哩。过些日子等她们唱熟了,朕就带你们一起去听听,这样才会品悟诗文的意趣呢。”

  少年天子居然对这首揭露清廷的圈地法和逃人法的小诗大加赞赏,并且令人谱谱要在宫中弹唱!冯诠与宁完我等人一脸的茫然。“皇上这是怎么啦?这可是一首嘲讽大清的诗文呀!”

  “陛下,卑职以为这首诗不宜在宫中吟唱。”冯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少年天子的表情。“这分明是对大清朝的不满嘛!”

  “依卑职之见,此首诗的作者长洲人尤侗是居心叵测,他是要在民众中制造混乱!作为一名小小的技贡,官职低微,可能是致仕无门才愤世嫉俗,满口胡言的。皇上,此诗对大清的威严没有益处呀,何以要吟唱呢?依卑职之见,应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尤侗打人大牢,这样一来,也就没有人再敢吟唱他的诗文了。”

  “不然!”福临摇着头,看着冯诠和宁完我:“这不正反映了我大清政治的弊端和百姓的疾苦吗?尤侗写的是事实,反倒有助于朕了解天下之事,朕倒是很欣赏他的人品和才华。”

  皇上这么一说,大学士们不再争辩了,陈名夏心中窃喜:嘿,这少年天子还真是个关心百姓疾苦的明君!我不如趁着皇上高兴,再进一言……

  去年散米数千人,今年煮粥才数百

  去年领米有完衣,今年啜粥见皮骨

  ……

  少年天子竟有滋有味地哼唱起来了,大学士们不得不附庸风雅,和着拍子,轻声附和着。

  小人原有数亩田,前岁尽被豪强图。

  身与庄头为客作,里长尚索人丁钱。

  庄头水涝家亦苦,驱逐佣工出门户。

  今朝有粥且充饥,哪得年年造官府?

  商量欲向异乡投,携男抱女充车牛。

  纵然跋涉径千里,恐是逃人不肯收。

  “哎呀,四海苍生,皆朕赤子。近来中原直隶一带水潦为实,人民困苦,饥饿流移,深轸朕怀。朕即位十一年来,笃求治理,而治效未臻,切为民谋,而民生未遂,彊围多故,征调繁兴,水旱频仍,流离载道,皆朕不德之所致也!”

  见皇上如此自责,陈名夏心里万分激动,猛然跪在皇上的脚前,不顾一切地说道:“陛下明鉴!要得天下安,留头复衣冠!”

  “什么?留头复衣冠?”福临一下子怔住了,睁着一双漆黑晶亮的眼睛定定看着陈名夏。

  “你、大胆,放肆!这发令乃大清区别于前明王朝的一种标志,你竟敢坏我大清祖宗之法?”宁完我义愤填膺,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睁得溜圆。

  “陈名夏,你也太狂妄了!”冯诠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看着陈名夏,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

  陈名夏并不理会宁完我、冯诠等人的冷嘲热讽和怒目相对,满怀期待地看着皇上:“陛下明察,陈名夏一心为着大清的江山社稷着想,不忍看着陛下如此痛苦自责,不才愿为陛下分忧解难……”

  “嗯,与其才高而不思报国,不如才庸而思报国之为愈也。”福临的脸色变得阴沉下来,“此事容议事诸王、贝勒、大臣及会议各官再议具奏。”

  少年天子甩手出了内院。几位大学士们一直等皇上的御辇进了午门,这才起身松了口气。

  “陈大人胆气令人钦佩,只是……不妥吧?”范文程理了理衣帽,向几位一拱手:“老夫先行一步,失敬失敬!”

  “老滑头!”陈名夏在心里说着,低头想着心事。看天子的态度,也不知是福是祸?

  “哼,得意便妄形,各位,咱们可得留点神,走走,上前门楼子喝茶去,我请客!”冯诠拉着宁完我,边说边朝外走,额色黑迟疑了一下,跟了上去:“算我一份!”

  听完了陈名夏的叙说,龚鼎挛指着胡子半晌没有言语。

  “好啦,芝麓兄,我知道你为人处世一向谨慎,我也不是个二百五呀。皇上一向鼓励我们臣子直言进谏,只要没有私心,一心一意为国为民着想,皇上肯定会明察的。身正不怕影子斜嘛。”

  “那,你敢说你没有结党营私,重登南党领袖宝座的想法?”

  “嘿嘿,咱们东林党人以及江南文人原本就比那些有才无德、善于阿谀奉承的阉党以及满洲籍的文人们高出一筹嘛。想我江浙一带,人杰地灵,物华天宝,自古就是名士辈出的地方呀!”

  “话虽如此,可现在是满人和阉党占上风,唉,风水轮流转。不提了,走,走,到厅里去喝几盅。”

  “嘿,我还真是觉得饥肠辘辘的了。这会儿嫂夫人也许早就置好了酒菜等着咱们呢。”陈名夏与龚鼎孳边往回去,边说着:“芝麓兄,依我看,朝廷还就缺不得咱们江南才子名士。满洲以武功得天下,国体官制尽都承袭明制。倘若没有我们这些久游宦海历事二代的熟请礼法之人为之辅佐,那大清岂不是成了一匹没人驾御的横冲直撞的野马了?我琢磨着,皇上这阵子常常以‘满汉一体’谕示诸臣,这岂不是你我汉臣之福音吗?没准儿,你芝麓兄复出有望呢。”

  “哎,这些日子我也已经习惯了,心如止水,就这样悠哉悠哉地打发余生我已满足了。有道是情场得意,官场失意嘛!”龚鼎孳这么一说,陈名夏哈哈大笑起来。

  客厅里早已布置好了一个精致的茶座。一把古色古香的宜兴紫砂茶壶里泡着碧青的黄山云雾茶,几上摆着各色干鲜果

  “夫人在哪里?酒菜备齐了没有?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哪?”龚鼎孳摆起了主人的架子,向伺候茶点的使女问道。

  “哟,两位老爷遛弯子回啦?快些快些,摆桌子上菜!”

  珠帘一挑走出了袅袅婷婷的顾眉生,她满面春风说着一口地道的京片子,脆生生十分悦耳:“今儿个陈大人光临,妾身怎敢怠慢呢?这不刚着下人从‘东来顺’买回了一只做得八成熟的烧鸭,作料、面酱都配好了份儿,只等您二人一落坐就吩咐开炸。这烧鸭要趁热吃才有滋味,又酥又香,回味无穷。”

  “哟,这么说我倒是很有口福唆?哎,我说夫人,记得刚进府的时候您穿的是一身浅粉色的罗裙,头上挽个高高的发髻,是一身前朝官宦贵妇的装束,怎地这会儿又摇身一变成了满洲贵妇了?”

  顾眉生格格笑着,乜斜着陈明夏。“陈大人好厉害的眼神儿!也不怕传到尊夫人的耳中您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鼎孳,怎么见了我这身打扮也不夸几句?”说着,顾眉生朝丈夫一笑,眼波流转,自是有万种风情。

  “哈哈!芝麓兄,这话可让你说着了,真个是情场得意,官场失意!横波真乃仙人,芝麓兄艳福不浅哪!”

  “真拿你没办法,今儿去碧玉寺上香,明个去前门听戏,眉生呀,你真是个乐天派!老弟,你说有这么一个天生尤物伴着,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龚鼎孳笑眯眯地说笑着,眨着眼睛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着夫人。原来,顾横波趁他二人散步的时候,又换上了如今时兴的满洲贵妇的旗装——银红色绣着金菊的旗袍,围着一条长及衣据的白丝巾,衣襟上别着一个金丝线绣的香荷包。头上戴一大朵大红绢花,乌发用金丝点翠的发箍束在了脑后,脚蹬着粉色闪金光的高底花盆鞋,这身打扮使得顾横波更显得婀娜妩媚。

  “横波,你这手里还少了根烟袋杆。满洲的贵妇们可是整日烟袋杆子不离手的。给!”龚鼎孳从桌上拿起自己的镂花玉嘴儿烟袋杆,要递到顾横波的手上。

  “去,你真当我没见过世面哪?”顾横波嗔道,将龚鼎孳的手一推,从衣襟里拿出了准备好的一只乌木细长杆的烟袋:“看,这是什么?这烟袋嘴儿还是金的哪!”

  三个人又是一阵说笑,然后才一起落座。顾横波坐在下首,亲自为龚、陈斟酒,桌子上虽无凤髓龙肝,也都是山珍海味,顾横波还专门吩咐上了几道江南风味的菜肴,宾主言语投机,气氛十分融洽。

  “嘻嘻!”“哈哈!”慈宁宫里一派檀板轻敲、歌喉宛转,孝庄太后和两位太宗的嫔妃——懿靖大贵妃、康惠淑妃以及太祖皇帝的寿康太妃,在许多福晋命妇的陪同下,正兴致勃勃地看戏。

  宫里的戏班子抽调的是各宫里长相俊俏、扮相俊美而且嗓子又好的太监,年纪大的有四五十岁,小的十几岁,都经过了一定的训练,有唱花脸的,有唱旦角的,有的武打功夫了得,有的则学会了吹萧、拉胡琴和敲锣打鼓。太监堆里也是“人才济济呀”。

  这是一出猴戏《蟠桃会》,火眼金睛的孙悟空跟头翻得令人眼花缘乱,引起了台下一片叫好声。众多的小猴子们也是活蹦乱跳,满场子撒欢嬉闹,个个机灵可爱,乐得孝庄太后,懿靖大贵妃、康惠淑妃等几个老太太合不拢嘴儿。

  “看见没?那边那只抓耳挠腮的小猴子是景仁宫里的德寿,旁边的那只老猴子是储秀宫里的顺昌,咦,今儿个挑大梁演这美猴王的是哪个宫里的?瞧他一双黑眼珠子滴溜直乱转,一笑还露着俩酒窝儿呢。”

  “禀母后,这孙悟空仍是由皇上的跟班太监养心殿的总管兀里虎扮的。臣妾原以为他这人细皮嫩肉,说话又嗲声嗲气的,嘿,没想到他还真把孙猴子给演活了!”说话的是新皇后的亲妹妹淑惠妃,而皇后则不声不响地看着戏台子,眉宇间似乎有一股子淡淡的哀愁。

  “万—岁—爷—驾—到!”宫门外太监拉长了声音一声禀报,慌得正在看戏的各宫嫔妃和福晋贵妇们纷纷离座,起身向后退避,跪地恭迎皇上。

  福临一出现在慈宁宫,除太后以外的所有人立即跪倒,福临对此习意为常,恭恭敬敬地低头向母后问安,然后对着众人一声轻轻的“起”,那些打扮得美艳如花的贵妇人这才直挺挺地站起来,悄悄地坐了下来。

  戏台子上的大幕落下来了,锣鼓家伙敲得格外热闹,福临笑了,坐在了母后的身旁:“皇额娘这里可真热闹呀,差不多把各宫里的主位都聚在了一起,皇额娘,您倒是像天宫里的王母娘娘一般,看看,有这么多的嫦娥仙女陪着您。”

  孝庄太后欣慰地笑了:“皇儿,这话可是你说的。既是宫里有那么多的嫦娥仙女,你还不知足吗?看看,她们哪一个不是生得明眸皓齿,羞花闭月的?”

  福临的眼光无意中与皇后相遇,他有些尴尬地移开了眼神。孝惠章皇后姐妹在他对母后由怨生恨,对孔四贞眷顾殷殷的时候被选入宫,尽管太后对这一对姐妹花百般呵护,疼爱有加,但在少年天子的眼中,她们不过是摆在后妃位置上的牌位罢了。这位新皇后,性情倒是挺温顺的,不似前一个皇后那般生性妒忌,又刁钻奢靡,可是新皇后却没有足以吸引福临的欺桃赛杏般的容颜,福临一见了这个人高马大的新皇后便心生厌恶、没办法,即使像前一位已被打入冷宫的皇后慧敏那样,容颜秀丽,仪容出众,但皇上的心偏偏不在她身上又有什么办法?

  皇后之位虽不如帝位那样尊贵、重要,但也不可久虚,就如一家之中有父又焉能无母,否则,那将意味着乾坤失调,国体不稳。因此,当那位被打入冷宫的前皇后——现为静妃的博尔济吉特氏脸上的泪痕未干之时,皇太后又自作主张为儿子选立了新后——蒙古科尔沁贝勒淖尔济的两位女儿同时被接进宫中,并同时被聘为妃,一个月后,姐姐被册封为皇后,即孝惠章皇后,妹妹则被册为淑惠妃。按姻亲辈份论,淖尔济是孝庄太后的侄子,这两位妃子自然是太后的侄孙女了。此外,少年天子尚有静妃(废皇后)、康妃(即佟妃,生下三皇子以后被赏进号为康妃)、淑妃(皇后之妹)、恪妃(汉吏部左侍郎石申之女)、贞妃、恭妃、端妃以及庶妃数名,还有嫔、贵人、常在、答应等无定数,分居东西十二宫。后宫之佳丽,皆出自各门经过层层筛选,可少年天子对她们竟都看不上眼,奈何?

  “皇兄,别发愣了,这几位姐姐你不是天天见吗,怎么这回子倒像是眼睛不够用了?”孔四贞笑嘻嘻地插了话。如今,福临另立了皇后和后妃,她对这位少年天子也就没什么顾忌了,加上皇太后的宠爱,孔四贞整天快活得像只花喜鹊似的。

  “贞妹,手里吃得什么果子?怪香的,拿来给皇兄尝尝。”

  “这——”孔四贞眼波流转,将手心里的几枚松子仁朝福临面前一伸,忙又缩回了手,笑道:“这是女儿孝敬给皇额娘的,还轮不到您呐。嗯,有了,你把手伸过来呀,”孔四贞转身向一位女子说着:“皇兄要吃你手心里的松仁儿,还不快把手伸过来?”

  孔四贞不由分说一把扯过了这女子的左手,格格笑道:“皇兄,额娘,你们看姐姐这手简直绝妙无双,无与伦比呢!”

  “四贞,莫要胡闹!”董鄂氏乌云珠轻声呵斥着孔四贞,同时忐忑不安地抬头看了福临一眼。

  “好甜美的声音!这女子竟说的是清清爽爽、抑扬顿挫的汉话!这可真奇了,她是哪个宫里的?”福临不觉耳目一新,精神为之一爽,目光急切地抬头看去,天,他们的目光就这样接触到了!

  董鄂氏乌云珠面颊鲜红,慌得一低头,露出了白生生的粉颈,衬着一片乌云似的鬓脚,越显得黑白分明。她是个满洲打扮,髻儿高高的,鬟儿低低的,戴两朵粉色大绢花,颤颤悠悠的别有一番风情。此刻她分明感觉到了少年天子那双肆无忌惮的眼睛正在打量着自己,更加心慌意乱,春葱也似的纤手,松松地捏着一方粉色手帕。

  “皇儿,额娘忘了跟你介绍了,这董鄂氏唤名乌云珠,是你十一弟的福晋,跟皇后和淑妃她们姐妹一同入选的秀女,被大妃娘娘相中,抢先了一步做了儿媳妇……”

  福临的头脑中嗡地一声,额娘的话他听不清了,他只觉得浑身冰凉,冷透了心,十一弟博穆博果尔是自己的小弟,今年才十四岁,他怎么就有这么好的福气?怎地在这乌云珠面前,其他的嫔妃就失去了光彩?真的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呀,瞧那皇后,孤傲地坐着,挺着身板,目不斜视,像一个老古董。她的妹淑妃,原本倒也娇小可爱,可这女子总是饶嘴饶舌的,性情有些像静妃,福临不喜欢这种过于招摇的女子。至于康妃,她倒是有功在身,生下了三皇子,如今是景仁宫的主位了,可是她如今怎地也变成这样俗媚了呢?一心迎合着自己不说,还时不时搔首弄姿的,真是自作多情!原先例没怎么注意,怎么袄褥之后倒生了一脸的红斑?难看死了。

  “哐哐哐,当当当!”又是一阵锣鼓响了,新的一出戏开场了,福临的思绪被打乱了,心不在焉地朝戏台上看着。

  宫里的戏班子倒也会赶时髦,前门大戏院里刚上演过几场的《南渡经》,这会儿也被他们有板有眼地搬进了宫里。

  “皇儿,别傻愣愣地干坐着呀,喏,这些是北边刚送来的奶油炒松子,还有糖炒栗子,吃呀。对了,皇儿喝些什么呀?”

  “随便。”福临无精打采地说了一句,胡乱拿了一颗果子,又恐扫了母后的兴,便补了一句:“额娘茶盅里的茶不错,叶片毛茸茸的,茶汤碧绿带着清香,可否也给儿臣斟一盅?”

  “嘻!皇兄果真是慧眼识——茶汤!”孔四贞顽皮地一笑,用手推着乌云珠:“快些呀,皇兄要喝你亲手斟的香茶呢。”

  乌云珠迟疑了一下,起身从侍女手中接过了一把古色古香的陶壶,左手拿一只同样质地的茶杯,轻盈地走到福临的面前,稍稍行礼,然后动作轻柔地向杯中注入了淡绿色的茶汤,清亮清香,令人赏心悦目。

  “请皇上尝新。”乌云珠朱唇轻启,露出一颗颗洁白如玉的贝肯。

  “嗯,好茶,好茶!茶好人更好,妙,妙!”福临轻呷一口,立即赞不绝口,目光从茶杯上看着乌云珠。

  “启禀皇上,这茶叶是明前茶,这水是去冬从松针、竹叶上扫下来的雪水,贮到今日甘醇无比,水滚三道方用来煎茶,这是臣妾随一位茶艺老人学得的,献丑了。”董鄂氏大大方方,娓娓道来,听得福临如痴如醉,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位笑靥如花的俏佳人,不觉心施摇荡……

  “好,好!这些南蛮子也该被煞煞威风了!”“哎哟,如此场景,真令人羞愧难当!”场上的戏的确引人入胜,引得嫔妃们一阵议论。

  “哼,岂有此理!”不料,少年天子却悖然大怒,拍案而起:“污秽如此,焉而入目?大胆的奴才,不得好死!”福临一声令下,立即冲上去一队卫兵,将舞台上正满头满面污血的两名太监押了出去。

  宫里乱了套了,嫔妃福晋们吓得哆嗦一团,这少年天子的脾气真是令人难以捉摸。刚刚还是谈笑风生,怎么转眼间就大吼大叫地变了脸?

  “回吧。”孝庄后轻轻叹了口气,朝一旁的福晋嫔妃们一摆手,她们便如同遭遇大赦似地,慌慌张张退了下去。

  “皇儿,你又何必大发雷霆?那戏里面写得汉宫龚鼎孳与陈名夏不就是那样的人吗?见风使舰,有奶便是娘,汉人们都瞧他不起,所以才让他们狼狈地钻到秦桧老婆王氏的胯下,弄了一鼻子一脸的血污。”

  “可是,当着众多嫔妃福晋的面,弄出这样的场面来终究是不雅呀。”福临也不清楚自己刚刚哪来那么大的火,此刻他扫了一眼冷清清的院子,未免有些扫兴。“唉,都怪自己一时兴起,不知有没有吓着乌云珠?她对自己会怎么看呢?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她……”

  “皇儿,随额娘到房里坐吧,额娘让人给你弄些好吃的。”孝庄太后从椅中起身,有些疲惫的样子。

  “不啦,额娘也该歇着啦。儿臣还惦着朝中的一个案子,这就回了。”福临没有像往常那样陪着母后再说笑一阵子,而是心事重重地走了。孝庄太后愣愣地站着,自言自语道:“这孩子,今儿个又中了什么邪了?”

  卯初三刻,紫禁城里仍是一片灯火辉煌。内廷的正门乾清门里一片忙碌,议政大臣们的八抬大轿已经陆陆续续地停放在两侧,身着朝服的议政王大臣们表情严肃,不苟言笑地鹊候在乾清门两侧。东方的霞光映在了乾清宫那巍峨庄严的宫殿上,那凌空翘起的飞檐邸吻上染上了一层淡淡金色。

  宫门、廊庑、过道两旁站着身着黄马褂的佩带仪刀、弓矢的侍卫,个个精神抖擞。几名红衣太监在乾清门铺上了红地毯,又有条不紊地设了宝座,张开了黄伞。御座前左右稍远处放着几只香儿,上面的三足鼎式香炉里焚着檀香,香烟线绕,乾清门的气氛肃穆、威严。随后,传来了御前太监女人般尖声尖气的叫声:“万—岁—驾—到!”

  今天是少年天子福临“乾清门听政”之日,在乾清门设宝座,内院各部奏事大臣等齐集于乾清门外廷院内,依次上奏折或口奏,然后由皇上做出决策,并告之奏事官员,这样“乾清门听政”才告完毕。

  乾清门是后三宫的正门,座北朝南,门前是广场,此刻早已跪着一排又一排的满汉文武大臣,他们头顶上的红顶子在霞光中熠熠生辉,红彤彤的一片,很是赏心悦目。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免礼平身!”

  “各位大人有本访奏,无本退朝!”御前总管太监吴良辅又是一声响亮尖细的嗓音。

  “汤玛法,你怎么又行跪拜?看坐!”

  少年天子这一声格外的问候和恩宠令汤若望十分激动,霞光中他的面孔红红的,白发白须和一双闪着荧光的蓝眼睛格外的引人注目。福临不由得微微一笑。

  “嘿,今儿一早皇上的心清不错呢。”“可不,瞧他嘴角还挂着笑呢,是个好兆头。”群臣们如释重负,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谢……皇上恩典。卑职以为……不妥。”汤若望人一激动,汉语说得也不流利了。

  福临有些不快,瞥了汤若望一眼:“坐!”汤若望不敢再犹豫,如坐针毡似地象征性地将屁股贴在了方登的一角,嘿,这滋味可真不好受哇!堂堂大清的天子乾清门听政,他汤若望怎能与皇上平起平坐?叔王济尔哈朗正腆着肚子站在自己的眼前,以他的资历和威望朝中谁人能比,难道他也要跪在自己的面前上奏?

  “朕自亲政以来,即主张各衙门奏事,满汉大臣并重,尔等不论满人抑或汉人,不论大小臣工,皆朕腹心手足,理应一视同仁。何况我满洲高官只善骑射,仅会清语清文,对中原王朝的历史、制度、典故、人文知之甚少,不利于处理纷繁复杂的部务。故此,朕力主满汉一体,满汉一家,鼓励汉臣进言,提倡满汉群臣同心同德报效朝廷。然而,由于权力之争和见解不一,以及明季党争之延续,有些不自量力的汉官居然声称‘部院衙门应裁去满官,专任汉人’的建议,真是岂有此理!”

  少年天子“啪”地一声,掷下一件奏本,朝臣们心里一紧,又都不苟言笑了,大学士陈名夏心中更是惴惴不安,抬头看着黄伞下一脸威严的天子,心中一凛:“乖乖,大事不妙哇,今儿一早起来右眼皮就扑扑跳个不停,上朝之前已经上了三柱香,怎地不管用?难道真有大祸临头了?”

  “啪!”少年天子又朝红地毯上扔下了一份奏本,这是前两天除名夏擅自召集内院二十九名汉宫议事的奏本。

  “陈名夏,你可知罪?”

  “臣知罪,请皇上开恩。”众目睽睽之下,陈名夏慌了神,黑脸变得灰黑没有血色,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明党之弊,历朝视为异端,不想竟再现于本朝!哼,分明是你们这些汉官心中不满,故为乘违。历朝不能容,本朝又岂能容?”

  “皇……皇上圣明!罪臣并无他意,只一心为大清社稷江山着想,臣一心一意祈盼大清长治久安!”

  “住口,休得狡辩!‘若要天下安,留发复衣冠’,这就是你的长治久安之策?你分明是痛恨我朝削发,鄙陋我朝衣冠,蛊惑明绅,号召南党,布假局以行私,藏祸心而倡乱!”

  福临满腔愤怒,双目炯炯,御案拍得“啪啪”作响。

  “皇上明鉴!立朝纲,重法治,实乃百年大计,万世基业!如今八旗贵胄霸占民田,大肆圈占上地,私养牲畜奴婢,已招致民怨沸腾。而天下未定,边疆多事,皇上若不当即立断,只恐千里皆起乱荫,焉能长治久安!”陈名夏带着哭腔,声音颤抖着大声为自己辩解着。他侥幸地想,往常在内院也有与皇上辩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每一次皇上不都最终变得心平气和了吗?这一回,只要自己将心里所想的全说出来,皇上就会谅解的,这少年天子实在天资聪慧过人啊!

  “无耻小人,又玩起了哭哭啼啼老一套的把戏,前明官吏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福临一声冷笑,右手习惯地摸着唇上的胡子——其实这还只是一撮淡黄的小绒毛,福临时不时地总爱摸上一把,也许他希望能像个大人似地早一天长出浓黑的威严的胡须。

  当初福临亲政之时,陈名夏因怕受多尔衮重用而遭牵连,便“厉声强辩,闪烁其辞”,哭诉自己投诚有功,希图免死,这已给年幼的顺治帝造成了很坏的印象。这一次福临又旧事重提,陈名夏听了更是不寒而栗了。上一次陈名夏被杀住,发正黄旗汉军下同闲散官随朝,这一回看来头顶上的红顶戴怕是又保不住喽。罢罢,何不学龚鼎孳做个风流寓公,安享晚年呢?这么一想,陈名夏又镇定下来,心里咬着牙想,这回一定得挺住,不能让冯诠那帮阉党看我的笑话!

  “陈名夏,朕这里有奏本,你当众读一读!”少年天子又“啪”往地上扔了一本折子。

  陈名夏不敢怠慢,紧爬几步捧在手里,刚一打开,立时面无人色,额上沁出了黄豆大的汗珠子。“内,内翰林国史院大学士宁完我上疏,参劾大学士陈名夏结党怀奸一事,奏折如下:……”

  “声音大一些,让满朝的满汉文武大臣都听个清楚!”

  “……今将结党奸究事绩,列款为皇上阵亡,一、陈名夏父子居乡暴恶,士民怨恨……二、赵延先系陈名夏契交,名夏署吏部尚书时,徇私骤升,科臣郭一鹦言吏部升官,迟速不一,疏指延先为证……臣痛思人臣贪酷犯科,国家癣疥之疾,不足忧也,惟怀奸结党,阴谋潜移,祸关宗社,患莫大焉,陈名夏口口声声说只须留头发、复衣冠,天下即太平矣,实欲宽衣博带,变清为明,是计弱我国也,其用心之恶毒可见一斑。……伏乞皇上将臣本发大臣确审具奏,法断施行,则奸党除而国家治安矣。”

  陈名夏战战兢兢地读完了宁完我的奏折,心里已是绝望之极,他又是“嗵”地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皇上明鉴,小人冤枉啊!”

  “皇上明察!小人以为大学士宁完我句句属实,陈名夏罪不可赦!”冯诠急不可耐地跪倒在福临脚下,声音格外的尖细,犹如一把利刃,朝陈名夏那原本已往外渗血的心窝子上又捅了一刀!

  “有道是一心可以事二君,二心不可使一君。陈名夏留头复衣冠之言分明是有了二心,对这种逆臣贼子,皇上何须怜悯?当然,皇上很看中他的才学,但我大清富有四海,我朝人才辈出,绝不少陈名夏这一人!”冯诠竭力喊叫着,像一只跳梁小丑,他怎么就不明白“兔死狐悲”、“唇亡齿寒”的道理呢?还不是为了党争,你死我活的南北党争!这是冯诠的阉党扬眉吐气的大好时机,他能错过吗?

  少年天子未置可否,侧身看着汤若望。

  汤若望手拈长须,俨然一副长者的风范:“皇上明鉴,主耶稣要他的子民博爱,爱人类爱大自然,爱一切有生命的东西。皇上乃万民之尊,必得以仁慈为本,施仁政,行王道,则天下自会无为而治。”

  “汤大人,你的意思是说要皇上宽恕陈名夏?”济尔哈朗早就对这个大大咧咧坐在御座之旁的长毛鬼子看不顺眼了。济尔哈朗腆着肚子,两腿站得发直,他瓮声瓮气说道:“皇上圣明!陈名夏并非不可赦。但是赦了陈名夏,李呈祥赦不赦?还有那擅自结党营私自作主张的二十九名汉宫该如何处置?若此三案都不定罪,咱们满洲议政王贝勒大臣服不服?八旗将士服不服?咱们满洲东来,流血流汗吃尽了辛苦,总称用性命建立了大清国,同时也为自己挣得了一份家当,可这些自以为是的汉人偏偏鸡蛋里挑骨头,依老臣看,他们实在是亡我之心不死!皇上,对这些怀有二心的汉人绝不能手软。哈哈,汉人不是有一句诗吗,说什么发如韭,割复生;头如鸡,割复鸣。皇上,老臣倒想看看这些汉人是怎么个死法!”济尔哈朗声嘶力竭说得直喘粗气。

  福临乌黑明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济尔哈朗,这位叔王年已五十六七了,须发尽白,由于多年奔驰疆场看上去已显得老态龙钟了,双下巴,短脖子缩到了肩膀里,浑圆的肚子将朝服撑得鼓蓬蓬的,使他的双腿显得格外的单薄。福临的嘴角现出了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笑意。郑亲王表面上是为江山社稷,实际上他也是在营私?他打击陈名夏是为了保护在圈占土地中过于张狂的佟图赖,这是他的外甥女婿!前一阵子据说叔王还试图帮着佟妃谋取中宫之位,哼,哼,叔王呀叔王,如今你虽德高望重,一门三王爷,但仍只能是朕的“持以忠心之义”的臣子,再由不得你指手划脚多嘴多舌的了!

  “郑亲王言之有理!”福临突然提高了声音,廷院里格外的安静,只有远处树梢上的雀儿不知趣地吱吱叫着,它们看来也想弄明白这地下红彤彤的一片顶戴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陈名夏、李呈祥等人的奏折大不合理,简直是一派胡言!朕不分满汉,一概委以重任,可尔等汉官却不知恩图报,反而得寸进尺生了二心!从实据理而言,难道不该虚崇满洲?不是我满洲东来,尔等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说什么留发复衣冠,朕今天就将尔等的头割下来,看尔等还怎么留发!”

  话音未落,少年天子提起了朱笔。“来人,摘去陈名夏等人的顶戴,从重惩办,予以绞死,其妻子儿女贬为奴婢流放尚阳堡!”

  “冤枉呀!”早已面无人色的陈名夏突然大吼了起来,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挣脱着侍卫的捆绑:“陈名夏有眼无珠,看错了人!本以为皇上你,你胸襟宽广,眼光远大,名夏才拿出了日常与你论诗谈史的勇气上此奏折,未想却惹下杀身之祸!我死不足惜,皇上,日后谁还能与你谈论经史?两三天后,名夏的身体就会成为一具僵尸,皇上,你就这么忍心吗?”

  福临怔住了,他没料到这个在他看来虽有才华但品质气节却甚为恶劣之人竟也不怕死,既是如此又何必当初呢?人哪,你陈名夏既背明降清就已经背上了骂名,又一媚睿王,再谄谭泰,三邀宠于世祖福临,这种毫无气节之人死不足惜!但,毕竟福临曾与陈名夏不止一次地促膝交谈过,彼此言语投机,真的就这样处死他,福临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皇上,名夏去矣,哈哈哈哈!”陈名夏暴发了一阵狂笑,廷臣们都感到了一阵阴冷萧杀之气,其时太阳当头正温柔地俯视着紫禁城。

  “名夏不死于为非作歹之过,不诛于朝秦墓楚政治风云变幻之时,而丧命于欲图安民定国效忠朝廷之良策,惨败在北党手下,成了大清的奸臣,名夏死不瞑目哪!福临、冯诠,宁完我,陈名夏的冤魂时刻缠着你们,咱们黄泉路上再见,哈哈哈!”

  “快,快,捂上他的嘴!”太监吴良辅急急地喊着,而福临却似乎被陈名夏骂呆了,他脸色发白,神情有些木然。

  “万岁爷,时辰不早了,您还得歇着了。”

  “晤,那个,手持火枪的侍卫是不是叫费扬古?”

  “正是。”吴良辅顺着福临的眼神看过去,慌忙点头,随即压低了声音:“万岁爷,他正是护军统领鄂硕的儿子,也就是和硕襄亲王福晋的弟弟。”

  “和硕襄亲王福晋?她……”福临的眼睛一亮,随即又是呆呆地:“赏费扬古黄马褂!”

  众人愕然。皇上这边杀人那边却赏人,这两件事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实在令人纳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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