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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计除毛文龙



  烈日高悬,柳树叶儿全都打了卷,空气干燥得令人鼻孔滴血。从春到夏京师滴雨未降,使得酷暑过早地来到了人间。往昔只有三伏天才能见到的瓜果热销场面,而今在五月下旬即已司空见惯。崇祯二年(公元1629年)北京的初夏,炎热的程度远远超过往年。

  刚从大内陛见崇祯归来的袁崇焕,一进馆驿的内宅就急切地除去官服靴冠,让全身的燥热得以散发。其实,他内心的燥热远胜过身体的燥热。皇帝召见时当面垂询的情景,还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崇祯面对跪在丹墀下的袁崇焕,心情格外复杂。这个握有重兵的臣子,会与后金私通吗?他实在难以放心,决定警诫一下:“袁崇焕,你几次与建匪议和,都是先斩后奏,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袁崇焕的头登时嗡地一下如同炸开:“臣知罪,甘愿受罚。”

  “当知欺君即是死罪。”崇祯声调严厉。

  袁崇焕原本就对这次奉召进京心中没底,想不到崇祯真要问罪,但他竭力保持镇静,他觉得遍观全朝目前尚无人能够取代自己:“万岁若降旨斩首,臣亦毫无怨言。”

  “你不想解释吗?”

  “为臣只想一心报效国家,哪顾个人生死!”袁崇焕还是陈述了自己的理由,“和战两手交替并用,实为策略尔,最终是为收复辽东。若能达此目的,为万岁分忧,则和战皆可为也。”

  “此事姑且算你有理。朕再问你,尔曾许朕五年复辽,而今毫无进展,这又该当何罪?”“五年未到,焉知臣不能如愿。”袁崇焕充满信心,“水到则渠成,说不定一朝万岁醒来,捷报已在案头。”

  “你又在让朕望梅止渴!”

  “有臣在辽东,万岁只管放心地操劳别处国事。”袁崇焕声音铿锵有力,“臣一人足以独挡辽东。”

  袁崇焕总算说得崇祯心内释然,但他也吓出了一身冷汗。有道是天威莫测,伴君如伴虎,谁能保崇祯一时不高兴将他问斩。何况许誉卿对这次进京陛见毫无所知,摸不准崇祯是何用意。

  袁崇焕周身的汗尚未落尽,许誉卿即来造访。他不及冠带,客人已是登堂入室了。

  “许大人夤夜驾临,想必有所见教。”袁崇焕对这位京官是敬畏有加,因为这是他在京师的惟一靠山。

  “袁大人,下官的身家性命俱已压在了你的身上,我能不来请教吗?”许誉卿说的是假话,他此行是专为毛文龙而来。许誉卿的妻侄,在毛文龙手下为偏将,原想毛文龙能予关照。不料毛文龙自恃有王永光作靠山,竟借机打了他妻侄八十军棍,而且下手过狠,已将腰骨打断致残,对此他经不住妻子哭闹,答应要报仇。如今毛文龙的顶头上司来京,这正是个好机会。当然,他不会直说自己要泄私愤。

  “许大人对袁某一向多有关照,你我情谊深厚,还望许大人有话直言相告。”袁崇焕猜到许誉卿不会无事。

  “袁大人,辽东失地何时方能收复,再无建树怕是万岁饶不过你了。”许誉卿显出忧心忡忡,“下官也是脱不了干系呀!”

  “实不相瞒,凭我军的实力,要收复辽东确是痴人说梦。”袁崇焕也明白他所指,“悔不该在万岁面前轻许。”

  “覆水难收,为今之计是设法向万岁交差。”

  袁崇焕想起太宗的条件:“皇太极派人来议和,言道如献上毛文龙首级,将归还辽阳、广宁二城。”

  “若能收回这二城,便足以应付圣上了。”许誉卿当然不傻,“只是皇太极能否兑现诺言却是难说。”

  “这也正是我犹豫不决拖延至今的原因。”袁崇焕补充说,“皇太极业已遣使催促多次了。”

  “依我看,而今只能死马权当活马医了。”许誉卿急于向崇祯交账,倾向于干掉毛文龙,“这个毛文龙同王永光结成一党,经常奏本说你的坏话,留着他也是个祸患。”

  袁崇焕对毛文龙的飞扬跋扈早已恨之入骨:“许大人若能在京中为我周旋,崇焕返回任所即当将其除去。”

  “你有上方宝剑,万岁许你先斩后奏,便杀了毛文龙,圣上也无可奈何,只能接受既成事实。”许誉卿又有意透露道,“今日毛文龙催要军饷的表章送达,他自称部属二十万,索要白银一百二十万两。万岁皱着眉头甚为不满,知他至多不过三四万军队,是向朝廷狮子大开口。我看万岁的态度,便真的杀了他,也不会认真追究。”“好,许大人,崇焕一定说到做到。”袁崇焕表示了决心。

  碧蓝的海水不时涌起拍岸的浪花,通体雪白的水鸟在海面上翻飞起落。耸起的飞崖上,“毛”字帅旗凌空飘舞。阳光刺得人只能眯缝着双眼,毛文龙站在皮岛码头上,被晒得汗珠儿滚滚落下。海面上还不见船只的踪影,他打了个哈欠,对身后的水营都司赵可怀说:“你在这守着,袁崇焕船到再着人叫我。”他伸了个懒腰,回到都督府去了。

  赵可怀待毛文龙走远,才敢直起身躯。他和同事都对毛文龙敢怒而不敢言,因为毛文龙对敢于稍有反对者是格杀勿论的,所以他们都像羔羊一样驯服。

  远处海面上现出一只大船的身影,并无兵船保护,赵可怀不敢认定就是袁崇焕来到。按理说像袁崇焕这样的高官,至少要有二十只兵船护航。大船乘风破浪,转眼在码头靠岸。祖大寿先行一步下船,随后是袁崇焕走下跳板。

  赵可怀一见,趋步上前参拜:“末将赵可怀,参见袁大人。”

  “毛将军何在?”

  “禀大人得知,毛都督刚刚离开,末将即去通报,要他前来迎接。”

  “不必了。”袁崇焕四外看看,对赵可怀说,“你且到船上来,本帅有话单独问你。”

  赵可怀满腹狐疑跟袁崇焕上了官船,心中如揣小鹿嘣嘣直跳,脑门上汗珠儿止不住滚落。

  袁崇焕满面严肃:“赵将军,本帅问你,是听万岁的圣旨,还是听毛文龙的将令。”

  “自然要听圣上旨意。”

  “本帅再问你,”袁崇焕依旧绷着面孔,“你是听本帅的命令,还是听毛文龙的话。”

  赵可怀略一沉吟:“大人奉御旨总督蓟辽军事,毛大人官拜左都督,是在大人管辖之下,他都要惟大人之命是听,末将自然是要听大人号令。”

  “好,”袁崇焕压低声音,“本帅此番来岛,名为颁饷,实乃奉圣旨诛斩毛文龙。”

  赵可怀不由全身一抖:“大人既负此重任,为何不多带兵将前来,须知那毛大人可不是省油之灯。”

  袁崇焕一笑:“他有三万大军,我带多少兵来都不适宜。况且带兵必招他生疑,便难以完成圣命。惟有轻舟简从,方能令他不疑。”

  “那,如何将其除去?”

  “这就要借助赵将军了。”

  “我!”赵可怀确实吃了一惊。

  “对,届时本帅一声令下,你就用它,”袁崇焕一指祖大寿怀抱的上方宝剑,“将毛文龙斩首。”

  “这,祖将军岂非更合适些。”赵可怀很想推掉这个差事,他怀疑是否真有圣旨。

  “祖将军乃我部下,他动手有徇私之嫌。惟赵将军行刑,方使众人信服。”袁崇焕抛下的话掷地有声,“赵将军若与毛文龙私交甚笃,不忍下手,本帅也可另选他人。”

  赵可怀一想,若不听命,还不将自己划到毛文龙同党,自己还有活路吗?再想想平素毛文龙趾高气扬对下属颐指气使的狂傲样,他急忙表态说:“末将愿听袁大人差遣。”

  “到时听我号令,不得临时反悔。”袁崇焕吩咐,“带路去见毛文龙。”

  皮岛左督府,虽说建在海岛上,仍不失为豪华气派的建筑。飞檐吻天,斗拱云翘,雕梁画栋,气象森严。两个石狮子,张开大口,圆瞪双目,使人不寒而栗。袁崇焕心说,就冲这左督府的规模,也足以治他毛文龙犯上之罪,这简直比一省总督衙门还要阔,这钱不是克扣军饷和大吃空饷又是从何而来。

  赵可怀带着袁崇焕径直走进府门,被侍卫挡住去路。赵可怀怒斥:“大胆,巡抚大人到此,你敢拦阻!”

  侍卫说话倒是和气,但不肯让路:“赵将军,毛大人的脾气您是知道的,下人不敢有违。”

  “怎么,袁大人你也敢挡驾?”

  “请容小人通禀。”

  袁崇焕向祖大寿使了个眼色,祖大寿上前,将那侍卫一个锁喉,眼见侍卫呜呼哀哉了。

  “赵将军,带路去毛文龙居室。”袁崇焕吩咐。

  赵可怀在前引路,三人径直走进毛文龙的卧室,只见毛文龙犹在酣睡。四仰八叉,鼾声如雷。

  袁崇焕命令赵可怀:“叫醒他。”

  赵可怀上前用力推摇:“左都督,毛大人,快些醒醒起来。”

  “你滚开,老子还困。”毛文龙不肯睁眼。

  “毛大人,是巡抚大人到了。”

  “啊,”毛文龙这才睁开眼睛,翻身坐起,揉揉双目,看清是袁崇焕站在面前,也没有立即下地参拜,而是打着哈欠问,“袁大人,饷银可曾全部带来?”

  “难道本官是非来发饷不可吗?”袁崇焕的话已是不太客气了。

  毛文龙全然不在乎:“发了饷银,我这数万大军才好为你策应,要是没有毛某人在后牵制建匪,你的宁远城,怕是早就不保了。”

  “毛大人适才称数万大军,而向朝廷请饷上却报称二十万大军,这前言不搭后语,却是为何呀?”袁崇焕抓住了漏洞。“这……”毛文龙一时张口结舌。

  “毛大人,虚报冒领该当何罪呀?”

  毛文龙跳下地:“袁大人,不用跟我来这套,我说二十万就是二十万,痛快按二十万给我发饷,不然的话,今后别说老子不侍候你。”

  “圣旨下,毛文龙接旨。”袁崇焕突然郑重说道。

  毛文龙怔了一下,还是跪倒在地:“吾皇万岁,臣毛文龙接旨。”

  “万岁口谕。”袁崇焕又是郑重说道。

  毛文龙便是一愣神,似有所疑。

  袁崇焕不容他再多问多想,一口气说下去:“皮岛左都督毛文龙,兵实不足三万,而谎报二十万,贪污军饷,其罪一也。建匪进犯朝鲜,未曾交手先行逃窜,致使朝鲜尽落敌手,其罪二也。建匪兵犯宁远,拒不奉调救援,违抗军令,其罪三也……”

  袁崇焕历数毛文龙十二项罪名:“……似此犯有十二斩之罪。”

  毛文龙腾地从地上跳起:“袁崇焕,你待如何!”

  “圣上有旨,着即将毛文龙就地正法。”袁崇焕抛出响当当硬邦邦的一句。

  “你敢!”毛文龙已是脸上变色,“我也算得封疆大吏,你一介巡抚,非万岁杀不得我。”

  “你抬头看。”袁崇焕从祖大寿怀中接过,“有上方宝剑在此,本官有先斩后奏之权。”

  “你!”毛文龙发出冷笑,“这是在我的皮岛,不是你的宁远城,今天漫说是你袁崇焕,就是皇帝老子他亲自来此,也休想动我一根毫毛!”

  袁崇焕报以冷笑:“赵将军听令,着你立即持上方剑将罪犯毛文龙斩首,不得有误。”

  “你们谁敢!”毛文龙显出恐慌。

  赵可怀上前一把抓住毛文龙,但是被他挣脱。毛文龙毕竟是一员武将,赵可怀又有些怯场,几次三番难以将他治服。袁崇焕向祖大寿递了一个眼神,祖大寿早已领会,上前协助赵可怀将毛文龙按住,捆绑起双手。

  毛文龙大叫:“来人哪!快来人!”

  可是,他的侍卫早被袁崇焕除去,哪还有人前来相救。

  袁崇焕威严地吐出一个字:“斩!”

  祖大寿同赵可怀将毛文龙推出门外,赵可怀挥动上方剑,眼见得毛文龙的人头滚落尘埃。

  袁崇焕在毛文龙衣服上揩干净剑刃上的血迹,脸上闪现出胜利者的笑意。

  毛文龙被杀的消息传到北京,正在进早膳的崇祯帝,不觉失手将御碗坠地,感到万分意外与骇然,许久没有说出话来。

  报告信息的王永光说道:“万岁,毛文龙牵制建匪屡立大功,袁崇焕擅杀大将,实乃亲者痛仇者快,且分明是为建匪张目,理当逮京问罪。”

  崇祯气得咬牙切齿:“袁崇焕也太狂妄,毛文龙便有罪亦当由朕发落,这岂不是为建匪帮忙!”

  “万岁所言极是,”王永光正想借机除去政敌,进一步奏道,“毛文龙被屈而死,皮岛将士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大将孔有德、尚可喜担心下一步轮到他们,带兵投降了皇太极,有些不想投后金的将士,逃向山东登州、莱州等地。数万大军转瞬间冰消瓦解,袁崇焕犯下了难以饶恕的大罪。”

  崇祯帝认为王永光所奏有理:“既如此,就着卿为钦差大臣,去往宁锦宣召袁崇焕回京问罪。”

  “臣领旨。”王永光分外得意,因为袁崇焕终于败在了他的手下。

  御前太监进内禀奏:“万岁爷,给事中许大人求见。”

  “好,来得正好,朕正想找他算账。”崇祯传旨,“宣他进见。”

  王永光知道许誉卿必是为袁崇焕保本,担心崇祯变卦。就想尽快造成既成事实:“万岁,臣还要做出发准备,就先告退了。”

  “莫急,且听听许誉卿有何话说。”崇祯不让他离去。

  许誉卿进殿后叩拜已毕,崇祯便口气冷冷地发问:“许誉卿,你可知罪?”

  “臣愚蒙不知,请圣上明示。”

  “朕再问你,见朕所为何事?”

  “臣是为袁崇焕而来。”

  “着哇,袁崇焕擅杀大将,犯下弥天大罪,皆因你举荐所致,难道还不知罪吗?”崇祯怒视。

  “臣以为袁崇焕非但无罪,而且有功。”许誉卿在得悉毛文龙为袁崇焕所杀后,就感到情况万分不妙,崇祯说不定就要问袁崇焕一个斩罪,而自己也难免连坐,所以急急赶来。意欲抢先一步稳住崇祯,不料还是来晚了,他见王永光得意的脸色,就知形势不好。

  崇祯一听倒愣了:“却也新鲜,你说说看,袁崇焕他有何功可言。”

  “万岁,建匪兵伐朝鲜时,毛文龙不出兵迎战,而是望风而逃,致使朝鲜忍辱臣服后金,使我朝少一属国,毛文龙其罪当诛,此其一。三万兵卒,诈称二十万骗取国家粮饷,不为国家出力,这种悍将要他何用,此其二。毛文龙拥兵自重,后金大军都奈何不得他,我朝要治其罪亦难将其制服,袁大人以智取之,实为万岁分忧,岂不是有功于朝廷。”

  崇祯觉得入耳,竟一时无言。

  许誉卿接下来说:“袁崇焕几次大败后金,击伤努酋,又将皇太极击退,如此国家柱石之臣,遍观我朝何人可比。试问万岁,若召回袁崇焕下狱,谁是继任之人?后金若长驱直入,何人能在宁锦拒敌?”

  这番话还真把崇祯给问住了,是啊,不用袁崇焕已再无大将可用。

  许誉卿看看王永光,又将他一军:“除非王大人亲自挂帅,到宁锦前线接替袁崇焕。”

  王永光怎敢到那炮火连天的战场上去玩命,忙不迭推辞:“这可使不得,下官不懂兵法,会误事的。”

  崇祯此刻的心情已完全倒向许誉卿一边,虽说对袁崇焕猜疑加不满,但眼下用人之际,他吩咐许誉卿:“许爱卿拟旨。”

  “臣在。”许誉卿紧绷的心情已是放松许多。

  崇祯口述道:“蓟辽巡抚袁崇焕持上方剑斩杀毛文龙,朕心甚慰,殊堪嘉奖。毛文龙拥兵误国,理应诛之。卿且安心任事,不使建匪越过宁锦一步,更盼早日收复失地。”

  崇祯的圣旨送达宁锦前线后,袁崇焕久悬的一颗心才算落下来,半个月时间里茶饭不思的他,终于露出了笑颜,与祖大寿开怀畅饮。酒过三巡,许誉卿的密信从京城专程送来。信中详述了化险为夷的过程,特别指出要袁崇焕尽快收回部分失地,以安崇祯之心。许誉卿再三强调,若不能收回一两个州府,他二人只怕全都性命难保。

  袁崇焕随即写信给皇太极,并派李喇嘛为特使前往沈阳,要太宗兑现诺言,交还辽阳、广宁两城。这时的太宗却是赖账了,他不承认有过这样的许诺,但他保证从此与袁崇焕和平共处,决不再动刀兵。袁崇焕也无可奈何,只能是整备城防,严阵以待,准备迎头痛击后金来犯。金秋十月,天高气爽,自1627年征宁锦失利,至今已两载有余。经过这两年的休整,后金兵精马壮,战斗力明显大为增强。太宗不甘与袁崇焕就这样不战不和地对峙下去,他要有所作为,要实现自己的战略大计。这日早饭后,他在御花园中漫步,见到金菊盛开,不觉驻足凝目。少许,他命亲随太监在亭榭内的桌案上备好文房四宝,提起狼毫玉管,在宣纸上挥洒起来:

  玉露秋风润,

  更喜早霜侵。

  残红几消尽,

  日照满园金。

  何惧严冬近,

  秋菊已报春。

  誓雪当年恨,

  宝马逐征尘。

  范文程轻步来至近前:“大汗,好诗!秋菊傲霜怒放,愈显英雄本色。”

  “范章京来得正好,朕正有话要问。”太宗听得出弦外之音,“先生是要我不怕困难勇往直前吗?”

  “臣以为汗王决非胸无大志的偏安之主。”

  太宗不由得伸展一下双臂:“笼中虎已生双翅,几欲腾飞矣。”

  “大汗,快刀不用也会生锈啊!”

  “朕已决定克日发兵伐明。”

  “臣料到圣上宣召必为此事。”范文程露出赞赏的笑容。

  说话间,大贝勒代善、三贝勒莽古尔泰也奉召来到。众人就在亭榭中落座,太宗单刀直入点明主题:“朕召你们来,为的是发兵讨明之事。”

  代善年龄较大,已生惰性,不想再争战拼杀,便拦住话头:“大汗,袁崇焕能打善守,锦、宁二城经他加固越发难攻,两年前的前车之鉴不能忘。”

  莽古尔泰自然要顺着代善的意思讲话:“汗王,据臣所知,袁崇焕在两年间又抢修了松山、杏山、大凌河诸城,且兵力又增数万,再去攻打,难免重蹈覆辙。”

  岂料,太宗说出了一句令他们大感意外的话:“朕决定抛开宁锦袁崇焕于不顾,绕道科尔沁,经喜峰口入关,直捣大明京师。”

  “啊!”代善甚为惊讶,“孤军深入明境,劳师远袭,若为明军所困,难免损兵折将。”

  莽古尔泰则是想得更远:“万一为明军所困,粮草断绝,又无救兵,岂不是死路一条?”

  太宗没想到他二人如此强烈地反对,便向范文程寻求支持:“范章京以为如何?”

  范文程倒是认真思考过了:“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大汗此举,正合兵法精髓。明朝在宁锦重兵布防,万万想不到我军绕道入关,所以有八成胜算。再者,我军善于奔袭突击,马军纵横驰骋,我所长也,可免宁锦攻坚之苦。扬长避短,实为一步高棋。”太宗不但得到了支持,而且范文程还从理论上阐明了道理,他下定了决心:“朕意已决,要亲自带领十万骑军远征。”

  莽古尔泰不无贬意:“大汗突发奇想,不过,臣以为宁锦都攻不下,那明朝的帝都北京,怕是只能望而生叹哪!”

  “此战朕从未想过要攻占北京。”太宗说出了心中更深层次的想法:“朕要借此战除掉袁崇焕。”

  代善大为不解:“莫名其妙!你去打北京,而袁在宁锦,真是天大的笑话。”

  太宗也不再细说:“朕自有道理。”

  清太宗不顾两大贝勒的强烈反对,于后金天聪三年(公元1629年)十月二十四日,率十万精锐骑兵,秘密起兵开始了艰苦的远征。大军出沈阳向西,经都尔鼻(今辽宁彰武)、科尔沁草原,过达老河(即老哈河),一举突破喜峰口,长驱入关。

  大明天子与兵部大臣,只知加强山海关的防御,从未想到过喜峰口一线会有战事。这一带兵员不足,武备松弛,几乎连刀枪都生锈了,实在是不堪一击。后金军如入无人之地,不费吹灰之力,连下马兰峪、汉儿庄、潘家口、洪山口多处边城,于十月底大军包围了塞上重镇遵化城。这座城池是北京的最后一处屏障,如遵化失守,北京就完全暴露在后金铁蹄之下。

  急报至京,崇祯派八百里加急快马,召山海关总兵赵率教领两万大军驰援遵化。赵率教曾坚守锦州力挫皇太极大军,因军功而升任山海关总兵。他自信必胜,要在遵化再立新功,以取悦皇上再度高升。

  太宗吸取了强攻宁锦失利的教训,用五万大军将遵化城团团围困,另五万人马则是横于路上拦截援军。目的是不让援军入城与守军会师,以免再度陷于攻坚的艰难处境。

  赵率教奉旨日夜兼程赶到遵化,被后金大军阻于离城十里处,双方当即排开阵势。这一战赵率教犯了三个致命的错误,一是后金军以逸待劳,明军连续四天急行军未得休整即投入战斗,体力远不及后金军队。二是数量相差悬殊,明军两万,后金五万,明军自然居于劣势。三是野战乃后金军所长,赵率教忘记了在锦州获胜是守城之战。有这三点,就注定了明军失败的命运。太宗意在速战速决,只留一万人马待援,四万大军全线压上,阿济格一马当先杀过去,率先与赵率教接手,两人战过十数回合难分上下。后金军全线猛冲,明军抵挡不住,阵脚大乱,开始溃退。赵率教疾呼不许后退,必须顶住。他这一分神的功夫,阿济格卖个破绽,骗赵率教驱马近前抡刀劈来,阿济格早已做好准备,让过刀锋,同时一枪刺过,正中赵率教心窝,阿济格双臂用力将赵率教挑落马下。可叹堂堂总兵赵率教,转眼间成为枪下之鬼。主将身亡,两万明军越发四散奔逃,被后金军追杀四千余众,下余自顾逃命。

  太宗当即回师攻城,十万大军一拥而上,在气势上先将守城明军压倒。又见援军大败,希望破灭,斗志已无,只一刻钟时间,遵化城即被攻破。巡抚王元雅眼见得大势已去,在府内上吊自杀。

  太宗只在遵化歇兵一夜,次日一早留下参将英额尔岱,游击李恩忠和八百兵士守遵化,自率大军全速向明朝帝都北京挺进。

  遵化失守,等于北京没有了外围保护,崇祯大惊,立即传旨全城戒严,并连派八骑飞使催调袁崇焕进京勤王。袁崇焕闻报太宗已自喜峰口入关,陷遵化逼近北京,吓得大惊失色。因为三天前他还上本说后金在短期内不会再动刀兵,宁锦固若金汤,万岁尽可安枕。太宗这一手,不是给他上眼药吗?万岁焉能不恼。所以他马不停蹄催军赴京,所有将士俱在马上进餐,不过嚼些干粮而已。这样日夜不停赶路,于十一月九日抢先进驻蓟州,而后金军至十二日方到蓟州城下。

  袁崇焕大军做好了在蓟州与后金军决战的准备,但太宗竟不与之交战,而是率军于当夜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蓟州向西挺进。待天明袁崇焕发觉,后金军已行出八十里开外。而且有探马报来,后金军已攻占玉田县。袁崇焕闻讯,立即传令三军,轻装疾进,追击后金人马。未及出发,人报圣旨到。

  袁崇焕立即安排香案接旨,一见钦差是许誉卿,心中顿觉释然。但圣旨的内容却令他大惑不解,原来崇祯要他的人马不得越过蓟州一步。叩头谢恩后,他将许誉卿延至内堂,忙不迭问道:“许大人,万岁要我率精兵星夜驰援,眼见后金军杀奔京城,万岁为何要我滞留蓟州,这不是坐观敌军长驱直入吗?”

  “袁大人,你可将下官害得不浅哪!”许誉卿大发感慨。

  “许大人此话何意?”袁崇焕更加摸不着头脑。

  “你呀还蒙在鼓里,而今京城流言四起。道你与后金勾结,纵容皇太极经喜峰口入关,使得京师震动,万岁岂能不疑,担心你的人马与后金联手,故而令你驻马蓟州。”

  “这是天大冤枉!”袁崇焕分辩说,“许大人明鉴,我对朝廷忠心耿耿,这些都是王永光之流散布的谣言。”

  “我又何尝不知,”许誉卿忧心忡忡,“为你担保,看来是难逃连坐之罪了。”

  “大人,后金大军直取京城,我若在蓟州按兵不动,无异于坐以待毙。若驱军追击,又有抗旨之罪,这便如何是好?”袁崇焕确实左右为难。

  “为今之计只有追击后金军,并相机将敌军击溃方为上策。”许誉卿实际是来为袁崇焕献计的,“只要能打败后金军,解了京城之围,万岁自然转怒为喜。”

  袁崇焕一想也只能如此,遂下令三军全力追击。

  后金军进展神速,于十三、十四日,又连下三河、香河二城,十五日攻陷通州。袁军在后紧追,于十五日赶至河西务,离通州还有半日路程。袁崇焕下令在河西务驻扎,休整,进食。

  祖大寿见几个时辰过去,袁崇焕仍不下令开拔,便来询问:“大人,为何在此按兵不动?”

  袁崇焕自有他的打算:“祖将军,实不相瞒,我军若野战,红夷大炮便派不上用场,即难以战胜敌人。真要打了败仗,万岁能轻饶我吗?故而在此逗留不前。”

  祖大寿进言:“袁大人,而今京城告急,我们就顾不得保存实力了,便战至全军覆没,也当力阻敌军惊扰圣驾。”

  袁崇焕依然犹豫:“且再观察一时。”

  就在袁军迟疑不决之际,后金军已又拔寨进发,直向北京城杀去。袁崇焕一看局势严峻,挥师抄近路先抵左安门,而后金军几乎是前后脚随之亦至。这样一来,京城内舆论大哗,纷纷传言是袁崇焕将敌军引来。

  王永光求见崇祯,上本参奏道:“袁崇焕通敌已是昭然若揭,乞万岁速召其见驾,就在御前明正典刑。”

  崇祯阴沉着脸:“传旨,着袁崇焕立即进宫。”

  袁崇焕在左安门正在部署城防事宜,闻崇祯宣召,将军务交与祖大寿代理,即到内廷见驾。他一见王永光在崇祯身边,一脸得意的神色,就知不妙。上前叩头:“臣袁崇焕叩见万岁,不知宣召为臣,有何训教?”

  崇祯说时语气轻柔:“袁爱卿,后金建匪袭扰京师,朝野震动,不知你对此作何解释?”

  “万岁,这是臣为后金假象所蒙蔽,没料到皇太极暗渡陈仓,偷袭喜峰口入关,臣愿领罪受罚。”袁崇焕三叩其首。

  崇祯没有往下深究,而是转下话题:“袁爱卿有何退敌良策?”

  “万岁,建匪远道奔袭,粮草给养接济都有困难,不会支持多久。我军只要坚守城池,不与其硬拼死战,待其锐气丧尽,自会退兵。”袁崇焕还是宁远的坚守之策。

  崇祯听到袁崇焕不是积极进攻消灭敌人,而是消极防御,心下有些不喜,但并不表现出来。他故作欣慰地说:“袁爱卿在宁锦大败建匪功勋卓著,今又及时回援京城,朕心甚喜。有功当赏,朕决定赏卿黄金五百两,白银五千两,紫蟒一袭,玉带一围,愿卿不负朕望,及早退敌。”

  一旁的王永光可就傻眼了,原以为崇祯会将袁崇焕处死,至少也是下狱,万万没想到竟是重赏,他真是有些糊涂了。

  袁崇焕自是喜出望外,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而且感激涕零地连连叩头:“皇恩浩荡,臣敢不粉身碎骨以报。请圣上宽念,臣誓保京城平安。”

  “战事紧急,你速回前线去吧。”崇祯表示召见完毕。

  袁崇焕没有立即离开:“万岁,臣还有本启奏。”

  “讲来。”

  “我部下数万大军,已连续十数日夜未得休息,确已人困马乏,请万岁恩准进入北京城稍事休整,以便同建匪决战。”

  “这个,”崇祯心中飞快地犯着核计,人心隔肚皮,忠奸两不知,万一袁崇焕真是同后金合谋,几万大军入城里应外合,这北京城不就等于拱手与敌吗?想到此他婉言拒绝,“袁爱卿,大敌当前,你的人马要在前线阻挡敌人,朕方有安全感,还是在城外相宜。”

  袁崇焕心中便有些不满:“万岁,满桂所部一万人马已然进城,我部将士多有议论,还望万岁体谅下情。”

  崇祯的脸色沉下来:“城内容不得许多人马,朕已说过,你要率部阻击敌人。”

  袁崇焕不敢再奏,只好诺诺退出。他前脚刚走,杨太监从侧门进入。崇祯脸色仍未开晴,使人感到不寒而栗。杨太监跪倒在阶前听旨,崇祯吐出令人恐怖的声音:“你要密切注意袁崇焕的一切动向,所有情况随时奏闻,如有差错和延误,小心你项上人头。”

  王永光这才明白了,崇祯赏赐袁崇焕不过是权宜之计,这位皇帝老子心中,对袁崇焕是存有很大戒心的,有自己的亲信监视姓袁的行踪,他深信袁崇焕决不会有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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