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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浴血战宁锦



  路边的青草焕发着勃勃生机,高大的钻天杨挺拔峭立直插蓝天。浑河水滔滔流向远方,滋润着两岸肥沃的田野。高粱、玉米刚刚钻出地垅,整齐茂密的禾苗,为大地铺上了一层翠绿的锦衣。关外的五月,一年当中最美好的季节。气候温和,万物欣欣向荣,是孕育收获的日子。清太宗皇太极抛却后宫佳丽,亲自统率十万大军,开始了攻打宁锦征讨袁崇焕的进程。

  后金大军六日从沈阳出发,一路晓行夜宿,有时竟乘夜行军,于十一日下午兵临锦州城下。太宗下令四面合围,距城一里安营扎寨。

  锦州为宁远前线第一要塞,堪称宁远之门户。此城始建于明洪武二十四年(公元1391年),后经成化、弘治年间多次加固重修,使之成为辽东、辽西之间的要冲及第一重镇。它的外围尚有大、小凌河及右屯等城堡拱卫,在后金大军到来前,悉数撤入到城中。锦州守军主帅为平辽总兵赵率教,监军为大内太监纪用,副将是左辅和朱梅。部下共有精兵三万,且粮草充裕,足够半年用度。锦州城原本就城高池深坚固难攻,在后金大军征讨朝鲜之际,明军又再次加固,刚刚完工,因此越发固若金汤。此次明军可以说是严阵以待,将士们甚至期待后金来攻,其斗志分外高涨。

  十二日一早,太宗沿城四周察看地势,以便排兵布阵选取攻城方向。他发现西面与北面稍显薄弱,计划以西、北方为突破点。未及下令,却见西城头用箩筐吊坠下一个人来。

  德格类摘弓搭箭意欲射杀,太宗急加制止:“不要坏他性命,且看他出城所为何来。”

  那人通过吊桥,马古达纵马迎上:“来者通名。”

  “某乃大明副将左辅,奉主帅之命,特来拜见后金汗主,有要事面陈。”左辅沉稳干练,不失大将风度。

  太宗传谕将左辅带至汗王宝帐,开口询问:“左将军有话请讲。”

  “我家赵率教总兵,眼见贵军军威赫赫,十万之众,不想双方刀兵相见,以免兵民枉自死伤。”

  太宗也想不战而胜,对此积极回应:“赵将军有此想法甚好,贵方若能撤出锦州,我军保证贵军安全离开。”

  “待末将回城转达汗王之意,容我方回话。”

  “以一日为限,明晚此时如不答复,我军将发起攻击。”太宗命人将左辅礼送出营。

  赵率教派人来议和,实则是拖延战术,因为袁崇焕答应他三天之后将派来五千援兵。所以,次日下午他又令左辅来到后金大营。

  太宗又是亲自接见:“左将军,贵军何时撤出?”

  左辅虚以周旋:“汗王在上,我家总兵言道,恳请贵方同意将城中粮草辎重撤走。”

  太宗爽快应承:“可以,但不得迁延时日,明日必须行动。”

  明军的目的就是等待援兵,所以左辅又提出:“几万人马,谈何容易,至少也要准备几天,望大汗恩准。”

  太宗想了想:“好吧,即以后日为期,届时仍无行动,我军即发起进攻。”

  左辅回城交差,赵率教单等援军到来,里应外合,再与后金决战。可是,三天时间已过,援军仍无踪影。赵率教明白再去敷衍对方亦无用,所以也不再理睬后金的反应,只是加紧备战。

  约定时间早过,锦州城毫无撤军迹象,太宗显出焦躁。

  代善不无讽刺地说:“我们让明军给耍了。”

  “你!”太宗不满地瞪了一眼,究竟还是无话可说。

  范文程一开始就不相信明军会轻易放弃锦州,他适时进言:“汗王,限期已过,应当攻城了。”

  太宗面对群臣言道:“朕爱惜双方将士生命,原想不战而下。明军既不识好歹,我军当给其沉重打击。着代善领兵一万攻打北城,莽古尔泰领军一万五千攻打西城,务于天黑前拿下锦州。”

  军令一下,地动山摇,后金大军立刻排山倒海般向锦州发动了猛攻。赵率教、左辅和纪用、朱梅,分兵把口,各在北、西两面督军迎战。后金军拽拉车梯等攻城器具,冒死向城上冲击。城头上炮火、箭矢、滚木擂石交下如雨,强行爬上车梯的后金军纷纷坠落城下。自辰时起,直攻到午时,战斗未曾有过一刻间歇,后金军已死伤一千余人,锦州城依然屹立不动。

  范文程见太宗火气甚大,近前劝道:“锦州易守难攻,这样下去很难奏效,莫如权且收兵再思良策。”

  “我军纵横辽海,战无不胜,不信这小小锦州攻它不下。”太宗已然发狠,“不攻下锦州誓不罢休!”

  见太宗动怒,无人再敢劝谏。太宗拔出佩剑,就要在西面亲自攻城。

  莽古尔泰挡住太宗马头:“汗王,莫非轻视我不成,我莽古尔泰若拿不下锦州,甘愿提头来见。”

  “好,”太宗收剑入鞘,“三大贝勒,但愿你一战成功。”

  莽古尔泰等于在太宗面前立了军令状,他亲自挑选五百勇士组成敢死队,从木梯上越过护城河,不顾明军猛烈密集的炮火,冲到城下时,树起云梯强行登城。莽古尔泰在下执刀督战,尽管头上石落如雨,箭似飞蝗,攻城勇士死伤累累,却无一人敢后退一步。在激烈的搏杀中,五百敢死队死伤三百六十多人,终有一百二十多登上了西城城头。

  太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急令后续部队跟进。可是,明军城上的炮火更加密集了,红夷大炮发挥出超常的威力,后金跟进部队几乎全在炮火中丧生。而城头上,赵率教紧急将东城、南城的兵力调度过来,一刻钟内,攻上西城头的后金兵,休说扩大战果,终未能站住脚,由于后续兵力不能跟上,一百二十多员勇士,尽数被歼在城头。后金方面眼看到手的胜利化为乌有,而明军方面却是化险为夷。

  攻防厮杀持续了一整天,从辰时已经到了戌时,天色已是渐渐暗下来,后金一方死伤已近两千余众,锦州城下遍地可见后金军的尸体。明军在城上掌起火把灯笼,拉出了挑灯夜战的架势。太宗在范文程再三劝说下,传令停止进攻,并后撤五里安营,以免明军乘胜出城劫寨。

  当晚,太宗派马古达连夜回沈阳搬取援兵。次日天明,后金骑兵试探着发起进攻,都被城上的强大火炮击退。连续三天进攻受阻,太宗还想以强大的军事压力诱使明军投降。李永芳奉太宗之命,三次要入城谈判,都被赵率教拒之门外。试想,在明军连战皆胜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认输献城呢?

  李永芳第四次喊城,虽说仍未得入内,但赵率教总算在城头与之相见了。

  赵率教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李将军三番五次要与我相见,不知到底有何见教?”

  李永芳倒是颇有耐心:“赵将军,两日攻城虽说贵军小胜,然孤城困守终难长久,总有城破之日。不若早择明路,可免部下将士、全城百姓受战乱之苦。”

  赵率教冷笑几声:“城尽可以攻,但不可以游说。事实说明,后金攻势不过如此,我锦州军民奉陪到底。”

  “赵将军,一旦城破,悔之晚矣。”

  “李将军,请转告皇太极,袁崇焕大人不是无能小辈,我赵率教也要为国建功立业。努酋去年重创于宁远而亡,今日这锦州城就是皇太极的坟场,我要让他重蹈乃父的覆辙。”

  太宗闻报大怒,下令以四万兵力,四面同时攻打。激战一日,双方互有死伤,锦州仍然难破。自五月十五日起,后金大军连续攻打十四天,死伤已达万人,始终不能如愿。

  范文程见状劝道:“汗王,锦州久攻不下,活人也不能让尿憋死,难道非指望一棵树吊死不成?”

  太宗受到启发:“章京是说我们先弃锦州于不顾,驱兵去打宁远?”

  “正是,”范文程进一步说,“沈阳增援来的两万人马留下围困锦州,十万大军移师宁远,如宁远攻陷,锦州则不攻自破。”

  “好,甚为有理。”太宗遂按范文程所说,率兵往攻宁远。

  巡抚袁崇焕几次派哨马探听锦州战况,都难以进入城中。只是远远望见战斗异常激烈,炮火熊熊硝烟弥漫杀声震天。袁崇焕担心锦州万一有失,决定派祖大寿、尤世禄领精锐骑兵四千前往锦州增援。队伍方离宁远十里,即见大队后金人马向宁远杀来,二人商议一下,急速回兵宁远城下,并向袁崇焕报告。

  接到军情报告,袁崇焕不禁仰天大笑。

  杨太监不解地问道:“袁大人如此发笑所为何来?”

  “我笑那皇太极黔驴技穷矣。”袁崇焕意气风发地对周围的众将说,“十万敌军,围攻锦州城半月之久不能得手,皇太极无奈又来图我宁远,管叫他照样碰得头破血流。”

  祖大寿问:“大人,我们这支军马是继续往援锦州,还是撤回城中?”

  “俱皆非也。”袁崇焕见祖大寿现出迷惑神情,便解释道,“就在城外傍城墙屯扎,与城内呼应,以城为依托,配合城头击退后金军进攻,但切记不可距城两里开外与敌交战。”

  杨太监显出不满来:“袁大人,这是否显得我军太软弱怯战哪?我大军当主动出击痛歼敌人,也好早传捷报进京。”

  “杨公公有所不知,为战之道在审时度势,不逞一时之勇。”袁崇焕对这位监军越来越反感,没耐烦地回答,“后金军擅长野战奔突,而我军以炮火坚城固守为长,这浅显的道理,便三岁孩童也会明白。”言外之意是,杨太监你连小孩子也不如。杨太监脸色难看,没再言语。

  袁崇焕与众将登上宁远城东门,在敌楼下向远处眺望。守城将士做好了一切准备,祖大寿、尤世禄也在城外严阵以待。

  后金大军在相距宁远城二里处安营,太宗亲自到军前观敌略阵。他见明军紧靠城池,难以用马军冲击,便下令部队后退两里,以期明军来追。但祖大寿牢记袁崇焕将令,不离原地一步。太宗如是三番两次要引明军离开城脚,但明军始终坚守不动。

  太宗未免焦躁起来:“明军胆小如鼠,看来我军只有勇猛进击了。”

  范文程说出担心:“锦州城久攻不下,宁远城内外共守愈发难攻,还是调动明军离城会战为上。”

  “道理是对,但明军死不动窝,我军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不成?”太宗对范文程说话没好气,还是极为少见的。

  代善冷嘲热讽地:“汗王,这可不是怄气的事,也不是你能说了算的事,袁崇焕他不是我们,可以听你随便摆弄。”

  “什么!”太宗脸色大变。

  范文程赶紧为之压火:“汗王息怒,大贝勒怎能如此说话?还是当齐心合力考虑攻占宁远之事。”

  阿敏其实还是站在代善的立场:“汗王,明军距城太近,难以用骑军冲击,此刻强攻不利。”

  莽古尔泰亦帮腔:“二大贝勒言之有理,我军还当耐心等待时机,请汗王三思再行。”

  按理说,他三人所说确有道理,只是太宗已是难以入耳,他完全被愤怒情绪控制了:“当年皇考太祖攻宁远不克,反在此受炮伤,终成不治饮恨身亡,我辈正当为皇考雪耻。若以你等所论,倘袁崇焕一年坚守城池不出,我军便在此坐等一年不成?锦州未克来此,不打下宁远,何以面对国人,何以告慰皇考在天之灵,又何以扬我国威?”

  范文程等见太宗这样激动,都不免表态:“愿听汗王御旨,冲锋陷阵,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太宗将腰中剑拔出,向宁远城一指:“攻城!”

  阿济格一马当先冲出,在太宗身边的将领也都随后跟进。由于太宗未具体指派哪支队伍,只是笼统地发出命令。稍远些的将士尚不知情,以至太宗身边的侍卫、护兵等不见大队人马上前,也都参与了进攻。诸贝勒这才反应过来,也来不及穿戴甲胄即都疾驰杀出。太宗嘴角现出了一丝笑意,显然他对部下奋勇争先的情景感到满意。

  城头上,袁崇焕立刻指挥明军发射大炮。二十几门红夷大炮一齐轰鸣,火光闪闪,硝烟滚滚,响声震天,山摇地动。强大的炮火在进攻的后金军中不停地爆炸,后金军将士成片地倒下。但是有太宗亲自在后观战,并无一人退缩贪生。前面的死伤,后面的毫不犹豫地冒着炮火跟进。冲上前的后金将士已同城脚下的明军交手接战。满桂、祖大寿、尤世禄分别敌住代善、阿敏、莽古尔泰厮杀,满桂不敌代善,接战中且打且退,后金军中马古达连发两箭,俱都射中满桂,只是由于全身披挂,不致伤及生命。

  战斗不间歇地持续进行,明军除大将满桂身受重伤外,四千精兵业已损折大半。而后金方面,在明军炮火的轰击中,更是损失惨重。贝勒济尔哈朗、萨哈廉、瓦克达都身受数创,而游击觉罗拜山,备御巴希等则是在炮火下阵亡。

  范文程见宁远城外后金军尸体遍地皆是,觉得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尽管太宗脸色难看,他还是劝说道:“汗王,似此强攻实难奏效,为减少伤亡,莫如权且收兵再作商议。”

  太宗此刻心头怒火熊熊燃烧:“我发誓要一战拿下宁远,生擒袁贼崇焕,为先皇考祭灵。”

  “还望汗王保持清醒,更加理智。”

  “范章京,你若一味劝我收兵,就请免开尊口吧!”太宗明显是要封住所有人的嘴。

  太宗不说收兵,攻城之战自然在继续进行。战斗越来越惨烈,入夜后双方都挂起灯笼,举起火把,战事比日间愈为紧张。双方不断增加兵力,死伤人数也在直线上升。到次日天明,红日高升,双方的激战已持续了整整十八个小时,守方明军因有城墙为屏障,死伤已达五千余人,而进攻的后金一方,死伤将领二十多,兵士伤亡已经超过一万。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恶战,至此双方均已人饥马乏,太宗明白无论如何是不可能一战攻下宁远了,极不情愿地下令停止进攻。

  经过此战,太宗变得沉默寡言,越加郁郁不乐。他开始反思自己,这次锦州、宁远攻坚,为何犯了赌气的错误。打仗与任何事物一样,都不能意气用事,更应审时度势,因势利导。他冷静地思考了一天一夜,内心中承认,面对袁崇焕这样精明的军事统帅,面对宁远、锦州这样坚固设防的城市,以野战为优势的后金,是很难取胜的。要想战胜明军,后金军当扬长避短,设法与敌野战交锋。于是,他下令部队轮番在城下叫阵,甚至使用激将法辱骂。上百名后金士兵,面对宁远城楼,齐声合喊,声如雷震:

  袁崇焕,真软蛋,

  躲在城里看不见。

  贪生怕死不出战,

  崇祯白给上方剑。但是,不管后金方面如何叫阵,袁崇焕置若罔闻稳如泰山,就是不派兵出城。太宗不想再攻城徒增伤亡,每日派一万马军环城巡行,使宁远与外界的一切断绝,入夜后,则是数千人高举火把,齐声呐喊,佯作攻城,使守城明军与城中百姓高度紧张不得安眠,摆出了与明军长期周旋的态势。这样,转眼到了六月四日,此次出征自五月六日离开沈阳,已长达一月之久,而十多万大军竟毫无进展。天气炎热,士兵中暑,时疫流行,每天都有七八人病死,形势越来越严峻。

  而且沈阳又送来急报,明军皮岛总兵毛文龙,带领两万大军进入后金领土,正向赫图阿拉进发,扬言要捣毁女真人的老巢。

  范文程感到不能不提醒太宗了:“汗王,而今病疫流行,欲成暴发之势,部队士气低落,不宜再战,毛文龙又从背后来攻,不能掉以轻心,当回师沈阳,再图后举。”

  太宗对眼前的形势已是忧心如焚,范文程说出了别人不敢说的话,他想也只有面对现实了,顾不得自己汗王的脸面了:“朕也知此次出征只能无功而返了,徒叹奈何呀!”

  “汗王不必伤感,胜败本兵家常事,再说来日方长,”范文程尽量抚平太宗心灵的痛楚,“痛击袁崇焕指日可待。”

  太宗思索少许:“虽说撤军,也不能让袁崇焕太得意了,朕要给大明君臣留下一剂迷魂药。”

  “汗王的意思是?”范文程一时弄不清太宗的用意。

  太宗铺纸提笔,刷刷点点写成后交与范文程:“章京请看。”

  范文程从头看下:大明国巡抚袁崇焕大人阁下勋鉴:双方激战月余,虽说互有死伤,然宁远孤城久遭围困,城内粮乏薪缺,将士已难支撑,宁远已是危在旦夕。顷接大人来函,愿与我军议和,我军退回沈阳,贵方保证不发进攻之兵,而我方则保征不再来征宁锦。双方各守疆土,以保大人稳坐巡抚高位。惟愿袁大人一言九鼎,我方克日撤兵,更愿互通使者。范文程看罢,面带笑意:“汗王真是不比寻常,这是捅向袁崇焕的一把软刀子。”

  箭书射入城中,为祖大寿拾到,他打开看时便有些吃惊,不知袁崇焕已同后金方面书来信往,且有议和之词。他未敢张扬,即去袁崇焕宅邸,要先报与顶头上司,祖大寿此举无疑含有讨好之意。当他走进袁府客厅,便不觉一怔,没想到杨太监恰巧在座。祖大寿知道他二人向来不睦,此刻便觉尴尬。

  袁崇焕热情地问道:“祖将军登门,定然有所见教!”

  祖大寿觉得,这箭书之事不便当杨太监之面说明,便含糊其词:“这个,其实也没什么事,大人与杨公公正在交谈,末将就告退了。”

  杨太监不免酸叽叽地说:“看来是咱家碍事呀,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与二位让个方便。”他起身要走。

  “杨公公,您这是何必呢。”袁崇焕急忙拦住,他知道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人是皇帝的眼线,原本就多疑,决不能让杨太监认为自己同祖大寿有何密谋,就有点发烦地申斥祖大寿,“看你,有话就说嘛,杨公公又不是外人,用不着吞吞吐吐躲躲闪闪的。”

  祖大寿弄得左右为难:“这,确实无甚要紧之事。”他说着,不知不觉就将箭书移至背后。

  杨太监早已盯上祖大寿手持的物件,走上前半拿半夺弄过来:“是何宝贝物件,祖将军这样遮遮掩掩。”

  祖大寿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也不得不实说了:“不过是后金射来的一封箭书,意欲同我方讲和。”

  杨太监从头看下,先是呈现惊愕神色,继而脸上现出冷笑:“难怪祖将军要背着我,原来是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

  袁崇焕听杨太监说话很酸,也就露出不满:“杨公公有话何妨直言,不必这样旁敲侧击冷嘲热讽的。”

  “咱家怎敢,”杨太监依旧是酸言酸语,“事关袁大人,还是少说为佳。”

  “究竟是何箭书,”袁崇焕已是不耐烦,“值得杨公公如此大惊小怪。”

  “自然是与袁大人有关联。”

  “拿过来我看。”杨太监方要递过,又将手缩回:“请袁大人这厢过目。”

  袁崇焕只得起身过去,就杨太监手中将箭书看过,当时便申辩道:“真是莫名其妙!我何曾给那皇太极写过信提出讲和。”

  “有道是无风不起浪啊!”杨太监显然是认定有此事,“皇太极箭书为何不写给别人单单写给你。”

  “你!”袁崇焕气得脸色煞白,“我军士气高涨,连战连捷,后金军屡攻我宁远、锦州不下,我军大占上风,我又何必讲和?”

  “正是在这种大好形势下,身为主帅的袁大人讲和,才更加令人费解。”杨太监质问道,“这难道不是有意放纵敌人吗?”

  “你,血口喷人!”袁崇焕见杨太监手执箭书洋洋得意的样子,就像是拿到了什么把柄一样,气得他全身发抖,“休说不曾讲和,便讲和你又能怎样?”

  “好汉做事好汉当,这样就对了。你是军权在握的统帅,我是奈何不得你的,只求大人莫对我这个不讨人喜欢的监军下毒手。”

  “你是一派胡言。”袁崇焕起身一拍桌案,“与我走!”

  “也是当走了,祖将军与袁大人有背人的事要商量,我是个碍眼的人。”杨太监说着一摇三摆地晃走了。

  祖大寿关心地提醒:“大人,这个监军做酱不咸做醋可酸哪,还当尽量维护才是。”

  “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拿他也真没办法。”袁崇焕有些心烦意乱。

  二人还在议论杨太监之事,尤世禄匆匆来到:“袁大人,后金撤军了。”

  虽说已经看过了箭书,但他们听来还是有点兴奋,袁崇焕对祖大寿一挥手:“走,看看去。”

  他们来到城楼时,杨太监等也已先后到达。眼见得后金大军秩序井然地徐徐撤走,城楼上明军将领无不发出了欢呼声。

  袁崇焕不禁对着北京方向遥遥一躬:“我主洪福齐天,保佑我军大败后金,此后,这宁远城就是建匪染指关内不可逾越的障碍。”

  祖大寿等齐声道:“袁大人抗贼有方,重挫皇太极于宁锦,扬我大明国威。”

  杨太监冷笑几声:“各位,是否高兴得太早了?”

  袁崇焕不悦地反问:“杨公公此话何意?”

  “靠坚城大炮顶住后金攻势,算不得什么胜利。”杨太监兜头浇下一瓢冷水,“万岁要的是生擒建酋皇太极献俘阙前,收复沈阳、辽阳、广宁诸城。”

  “杨公公,此正吾辈之所愿也,然需待时机成熟。”袁崇焕冷冷地回答。

  “然也,”杨太监咬住不放,“建匪大折锐气,此正胜其良机,袁大人当尽驱精锐出击,定可一战成功。”

  “不可,”袁崇焕一口否决,“建贼之长在野战,我军获胜即因凭坚据守,若草率出战,即给敌马军劲旅可乘之机,万万不可擅离城池。”

  “袁大人,战机稍纵即逝,再不出击,待敌军退走,将悔之晚矣。”杨太监催促出击。

  胜利已经在手,袁崇焕自然不肯冒战败的风险:“杨公公,攻取战守,本帅自会审时度势,不消你在此唠唠叨叨。”

  杨太监被当众抢白,也就不顾及袁崇焕的面子了,话是拣有劲的说:“袁大人,我看你是同建匪达成了默契,根本不想乘胜追击。”

  袁崇焕连声冷笑:“杨公公莫如说我通匪,岂不更干脆些?”

  “私通款曲,暗中议和,背地里拉拉扯扯,又与通匪何异?”杨太监与袁崇焕算是撕破了脸。

  袁崇焕亦不甘示弱:“便在此口若悬河又奈我何?杨公公既是监军,何不上奏万岁参我一本?”

  “你以为咱家不敢吗?袁大人你等着!”杨太监气呼呼拂袖而去。

  祖大寿等众将都未免担心:“袁大人,宁伤十个君子,不伤一个小人,还当去同杨太监缓和一下。”

  “要我向这只乌鸦赔礼,袁崇焕便死也做不到!”袁崇焕嘴上硬,内心也觉不安,“我即刻向万岁上本,以免这个老公先进一面之词。”

  杨太监与袁崇焕的本章同时到达帝聪。崇祯看后沉吟不语,背着手在内书房往来踱步。

  吏部尚书王永光是亲送杨太监表章来的,他见崇祯久久不表明态度,就提醒说:“杨公公是圣上心腹,指派到军前监视袁崇焕的一举一动,所奏绝无出入。袁崇焕握有重兵,一旦与建匪联手,则我大明危矣,望万岁当机立断。”

  对于袁崇焕几次暗中与皇太极议和,崇祯帝已是生疑。但他更为恼火的是,袁崇焕不是积极扩大战果,只是满足守住城池。似此打法,何年方能收复失地,剪除关外之忧。

  王永光仿佛看透了崇祯的心思:“万岁,就算袁崇焕通敌证据不足,他至少也是贻误战机。他分明是不想尽快大败后金,因为后金被铲除后他这个巡抚便无了用武之地,所以他是有意迁延时日,以便同万岁讨价还价,使万岁受他牵制。”

  崇祯对这番话动心了,因为他就是这样想的:“王爱卿,你说袁崇焕是想在关外保持个不战不和的局面吗?”

  “万岁,臣以为袁崇焕与皇太极已达成协议,即袁不进沈阳,后金不过宁远,双方各得其所。”王永光进一步提出,“此人实不可用,万岁当召其回京,削夺其兵权。”

  崇祯拿不定主意,思考再三还是说:“你且下去,容朕思之。”

  王永光退出后,崇祯又将给事中许誉卿召来。崇祯将杨太监的奏章让其看过,又将王永光意见告知,然后问道:“卿以为如何?”

  “万岁恕臣直言,王永光误国当予降罪。”

  “何以见得?”

  “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自后金呈凶以来,我朝连遭败绩,山海关几乎不保。幸得袁崇焕力挽狂澜,炮伤努酋,今又大败皇太极,锦州、宁远大捷,实乃多年来罕见。如此良将,理应重赏,怎能如王永光所言自断臂膀。”

  “卿以为袁崇焕不会背主卖国?”

  “万岁,袁大人忠心耿耿可昭日月,不能生疑。”

  崇祯帝露出对袁崇焕的不满:“他在金殿许朕五年复辽,而今已近三年,疆土不见收回一分,这也是忠心吗?”

  对此点,当时崇祯召对时,许誉卿就觉袁的答复轻率,而今只能为袁解释:“万岁,为臣子谁不想早建殊勋,怎奈后金兵强非一时可胜,还当容他渐进。而今既能力阻敌军,不愁他日兵伐沈阳。”

  崇祯思考少许又问:“杨太监奏闻,道是此番宁锦之胜,全赖毛文龙从背后袭击后金,皇太极首尾不能相顾才退兵,此说确否?”

  “毛文龙之力,充其量不过三成。圣上试想,倘袁大人在宁锦不能坚守月余,给敌人重创,毛文龙便发兵又能如何?”

  崇祯不觉点头:“也说得是。”他就是这样一个多疑善变优柔寡断之君,经过权衡,崇祯降旨犒赏袁崇焕、赵率教等有功将领,同时要求袁崇焕尽快收复失地。为表彰毛文龙的功绩,加封毛为左都督。

  在圣旨到达宁远的同时,许誉卿的私信也传到袁崇焕手中。信中透露了崇祯对袁崇焕的疑虑与不满:袁大人许以五年复辽,万岁心中耿耿,若不尽快收复失地,恐大人难辞其咎。

  袁崇焕虽说暂时稳住了官位,但也看到了隐存的威胁,仿佛头上悬着一把剑,随时都会落下割掉他的头颅。他召来心腹祖大寿问计:“将军,万岁急于见到胜果,我当如何为之?”

  祖大寿沉思片刻:“这事却是难办,我军靠坚城与红夷大炮守城尚可,若想攻城夺回沈阳,只能是白日做梦。”

  “这便如何是好?”袁崇焕焦虑得像笼中老虎,不停地走来走去。

  太宗也获得了这一情报,他召来范文程,满脸笑开花:“范章京,我的计划大有希望了。”

  “大明皇帝已对袁崇焕生疑,我们更当趁热打铁。”范文程也感到胜利就在眼前。

  “本汗还要与袁崇焕议和。”太宗已是胸有成竹。

  范文程赞成:“利用袁崇焕急于收复失地的心理,正好一箭双雕。”

  “用袁崇焕之手,先除掉毛文龙,解我朝攻明后顾之忧。”

  范文程心领神会:“为臣这就拟一封议和书信,以毛文龙性命为代价,换取辽阳、广宁二城。”

  “好。”太宗更有心计,“兵不厌诈,毛文龙死后,这两城归还与否,还不是本汗说了算。”

  太宗与范文程定好计后,即派李永芳为使,秘密往宁远拜会袁崇焕。

  在袁府密室,李永芳与袁崇焕相见。

  李永芳开门见山:“袁大人,昨日已见大汗密信,不知作何答复。”

  袁崇焕毫不迟疑:“愿如你家汗王主张,以毛文龙之命换取二城。”

  李永芳为把握起见:“请大人亲笔复信,末将方好向汗王交待。”

  “这有何难?”袁崇焕当即复信交与李永芳,“李将军千万带好,这可关系到本帅的身家性命。”

  “袁大人放心,我方定为大人严密封锁消息。”李永芳又叮嘱一句,“惟愿大人言而有信早日兑现。”

  “转告汗王放心,一有机会,袁某即会下手的。”

  “那好,我方静候佳音,只待移交二城。”李永芳又溜出了袁府,并在祖大寿把守的东门出城。

  袁崇焕原以为事情办得天衣无缝神鬼不晓,他怎知道这一切都被杨太监的手下人暗中监视,这也为以后袁崇焕丧命埋下了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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