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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征服朝鲜王



  战鼓震天,旌旗翻卷,喊杀声震耳欲聋响彻云霄。校军场上,八旗精锐在太宗令旗的指挥下,进退有据,攻守有序,军威雄壮,军容整肃。特别是那铁甲骑兵,疾行时如黑色风暴闪电狂飙转瞬即至,步队里放飞的一千羽鸽子,眨眼间在雪亮的战刀下劈为两半跌落尘埃。贵宾席上的傅有爵一行,无不暗自心惊胆跳,这后金国请他们观看操练军马,分明是炫耀实力。

  太宗不无得意地询问傅有爵:“傅将军,对我军演练有何感想?”

  傅有爵不得不恭维几句:“贵军训练有素,实力强大,堪称劲旅,当为常胜之师。”

  “比起大明军队如何?”太宗接下来的问话,便有些难以回答了。

  傅有爵略为沉吟:“各有千秋吧。”

  太宗放声大笑不止:“傅将军这是答得巧答得好,两不相伤。其实你是在说假话。不是我夸口,大明军队若论战斗力,远不及我军。今请众位观看军马操练,即是让你们转告袁大人,讲和并非我方不能战,而是不愿生灵涂炭,避免两国将士无谓死伤。”

  “讲和?”傅有爵感到摸不着头脑,“这是从何说起?”

  李喇嘛听太宗说出这番话,真是大出意外,本来是袁崇焕暗中协商,自己向李永芳交待得一清二楚,后金汗主为何要捅出来呢?他赶紧向太宗使眼色,以期阻止太宗再说下去。

  可是,太宗根本不看他一眼,而是自顾直言不讳:“大师李喇嘛传话表达袁大人的议和心愿,本汗极表赞成。和则两利,战则两伤,道理浅显,童叟尽知。本汗为彰谢李大师传递和平信息之功,决定奖赏他金丝骆驼一峰,菊青战马五匹,扭角肥羊二十八只。”

  李喇嘛此刻是有苦说不出,只得当殿拜谢:“多谢大汗赏赐。”

  太宗又下出一着高棋:“为示我方议和诚意,本汗特派大将马古达为正使,参将方吉纳为副使,一行七人随各位同往宁锦,面见袁大人。”

  傅有爵无法拒绝,也只能表示欢迎:“本官愿与马将军等同行。”

  范文程将他们送走后,回来面见太宗时,太宗仍在忍不住发笑。范文程道:“汗王这一着棋算是将了袁崇焕一军。”

  “那李喇嘛既然背着同僚议和,说明袁崇焕此举并未请示朝廷。本汗深信,这就为他袁崇焕埋下了被崇祯皇帝猜疑的种子。”太宗说着凝视远方,“本汗日后再相机行事,不愁袁崇焕不除。”

  果不其然,杨太监将李喇嘛的举动,向他的联络人吏部尚书王永光密告。王永光不敢稍有怠慢,即奏明了崇祯皇帝。大约一日后,袁崇焕的本章也由专人送到京城,崇祯一时未有决断。

  王永光不懈地奏请:“万岁,袁崇焕与建匪暗通款曲,分明是有意私敌,这样的人不能再任封疆大吏执掌兵权,当即调回京师问罪。”

  崇祯原本生性多疑,王永光的想法与他心下相合。但他不愿让臣下窥视到内心深处:“俗话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宁远危局,全赖袁崇焕力撑,休再妄议。”

  王永光还不甘心:“万岁至少当降旨警戒一二。”

  崇祯却是基本表态同意议和:“和议之举,不妨试之。骄则速遣之,驯则徐间之。彼无厌之求,慎勿轻许。严婉互用,操纵并施。勿挑其怒,勿堕其狡。”

  有了皇帝圣旨,袁崇焕便不再顾忌,堂而皇之地正式接见了太宗的议和代表,但他并未按照常礼设宴款待后金使者马古达一行,而是从和谈一开始就要压倒后金方面。他用眼睛瞄瞄马古达呈上来的太宗亲笔信,嘴角现出一丝冷笑:“贵方来函,原样璧还。”

  “这却为何?内容满意与否,总要一阅方知。”

  “此信恕本官不能接受。”

  “请大人明告。”

  “封函书写大明与大金并列,显然不妥。贵方自称为汗,已属不敬,如此称呼,有失天朝尊严。似此平坐,难以和谈。”袁崇焕将信退还了马古达。

  在马古达出使宁远时,后金与朝鲜边境发生了一起严重事件。朝鲜义州府尹李莞,会同明军皮岛驻军大将毛文龙,深入后金境内抢掠,俘去平民五百余,大牲畜上百头。为此太宗震怒,决心要先拔掉自己后背这颗钉子。为此,他对马古达在宁远的遭遇毫不动气,对和谈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他要用和谈来麻痹牵制明军,以解除同朝鲜作战的后顾之忧。随即召集范文程、代善、阿敏等会商写给袁崇焕的议和信,再派方纳吉等九人去宁远,显现议和的诚意。

  议和使者前脚起程,随后太宗即令阿敏为元帅,德格类、阿济格为副,杜度、岳托、硕托为大将,统兵三万往征朝鲜。后金天聪元年(明天启七年,公元1627年),正月初八,朔风凛冽,寒气袭人,太宗亲自到沈阳城东门为出征将士送行。他在城楼上,发出铜钟一般震撼人心的声音:“朝鲜累世与我后金为敌,理当征讨。明将毛文龙驻守朝鲜皮岛,数度骚扰我境,纳我叛民,殊实可恨。此番往征,务需两图,将朝鲜与毛文龙一并击溃,毕其功于一役。”

  征讨大军踏着冰雪出发,全速推进,决不迟滞。五天后的正月十三,即到达边境地带。明朝在沿鸭绿江一带,设置了十几个哨所,每哨驻军二三十人不等。后金大军一到,如风卷残云,全部哨所顷刻间一扫而光。

  后金大军征讨的军情,报到朝鲜义州府尹李莞的案头。李莞大惊,派飞骑往国都求取救兵,并即召判官崔明亮,请来在铁山的明军大将毛文龙。

  李莞说话时已是战战兢兢:“二位将军,建匪已至对岸,攻打义州只在旦夕之间,有何御敌良策,还望教我。”

  毛文龙大大咧咧:“怕者何来?有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义州有坚城精兵,管叫后金匪众碰得头破血流。”

  义州判官崔明亮,作为朝鲜方面的统兵大将,对己方实力有清醒的认识:“我军三千,敌兵三万,十倍于我,且后金八骑向为精锐,力量对比悬殊,我方援军最快也要三日后方可到达。为保义州不失,恳请毛将军速将铁山五千天朝大军移至城中。”

  毛文龙料定义州难守,他怎肯将自己的部下送入瓮中陪朝鲜兵送死:“铁山为义州外部屏障,可以牵制后金兵力,进城反不利于防守。”

  崔明亮坚持他的战术:“我意江边守军尽数撤入义州,以将分散的五指,收缩成拳头,方可确保义州坚守三至五日,直至援军到来。”

  毛文龙哪肯听他调遣:“你的朝鲜兵尽管撤入城中,我在铁山为你外援。一旦后金攻城而守城告急,我将率军从背后重创敌人为义州城解围。”

  毛文龙执意不肯进城,崔明亮也没奈何,只得调动属下兵马,将鸭绿江边的守军全数调回,完全放弃了江边防线,准备凭借义州坚固的城防与后金决一死战。

  正月十四日,天空聚起了疏淡的乌云,刺人肌骨的北风中,飘洒下沙粒般的米糁雪。后金大军越过冰封的鸭绿江,直扑朝鲜边地第一大城义州。阿敏牢记太宗的意图,命副帅德格类分兵一万,同时去攻打铁山。

  德格类所带皆为步军,在冰天雪地行进相当艰难。按阿敏的部署,德军要在定更时分形成对铁山的包围。而两军约定,于二更时分同时发起攻击。德格类带领队伍行出十数里路后,来到一处地势奇险的幽谷弯弯沟。面对两岸直插云霄的峻岭,他不禁勒住了坐骑。

  同行大将岳托问道:“王叔何故止步?”

  德格类又环视一番:“这里确是埋伏的绝好所在。”

  “王叔此话何意?”

  德格类也不理睬,而是下令:“全军停止前进。”

  岳托未免焦急:“王叔,不按预定时间赶到铁山,贻误战机,可是军法不容啊!”

  “你懂得什么!”德格类以教训的口吻说,“我大军向义州发起进攻,铁山的毛文龙必率部救援。我军在此设伏,以逸待劳,可保大获全胜,岂不美哉!”

  “这,二大贝勒阿敏元帅无此命令,而是要我军攻占铁山,擒斩毛文龙啊。”岳托不忘提醒。

  德格类不以为然:“身为领兵大将,当会审时度势,随机应变,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

  岳托始终担心:“万一明军不来增援,我们在此岂不是落空。”

  “怎么可能呢?”德格类深信不疑,“义州吃紧,毛文龙会不去救援?他难以向朝廷交待。”

  这样,一万后金大军就滞留在了这弯弯沟。

  二更天前后,阿敏指挥大军向义州准时发起了猛攻。他动用了半数兵力,将义州团团包围,东西南北四门,每一面两千五百人马。城内的朝鲜守军,哪里经得住数倍于己的八旗精锐冲击。双方搏杀半个时辰不到,攻打西门的硕托率先突入城中。一点突破,防线随即全线瓦解,后金兵源源涌入,义州一片火海。府尹李莞在西城上督战,城破慌忙退逃。被硕托追上,挥刀斩为两段。判官崔明亮,血战至三更,身上已是伤痕累累。最后,被阿济格、杜度困于东城根处,眼见大势已去脱身无望,他拔剑自刎。城内的朝鲜兵,几乎悉数被歼。义州的朝鲜居民,十有八九被俘。

  天色渐渐放亮,但乌云依然罩在头顶。在雪地中等了一夜的德格类仍然没等来增援的明军,这才如皮球被扎泄了气。他烦躁不安地问岳托:“设伏落空,这该如何是好?”

  岳托同为统兵将领,心情亦感压抑:“你我怕是脱不了违抗军令放纵敌人的干系。”

  “看来毛文龙是不会为朝鲜人冒险了,我们也只得回去交差了。”德格类此刻是悔之晚矣,“二大贝勒爱怎么处置都由他了。”

  “不能这样难堪地回去,有道是亡羊补牢犹未晚也。”岳托提议,“我们这就全速奔袭铁山,哪怕是小有斩获,也能有个交待。”“那就全军跑步进发。”

  “哪用着全军,两千精兵足矣。”岳托分析道,“我料毛文龙早已逃之夭夭,侄儿带兵去收拾明军留守人员,也好交差。”

  “那贤侄就辛苦了。”

  岳托带两千精兵匆匆杀往铁山。果然不出所料,毛文龙自知兵力不及后金,已带五千人马撤往皮岛,仅留下三百人看守营盘。岳托自然是大获全胜,二百五十名明军死在他的屠刀下,五十名作为战俘押回了义州。

  阿敏正为德格类迟迟不归而动怒,岳托等二人一进义州府衙,他劈头盖脑就问:“毛文龙安在?”

  德格类与岳托早已想好答词:“禀大元帅,毛文龙那厮获悉我军进攻,即闻风逃往皮岛。”

  “这么说,你们是劳而无功了?”

  “托大元帅的福,我军与铁山敌军激战一个时辰,斩杀明军三千余众,俘获颇多,被俘明军与缴获战利品均在衙外,候元帅点验。”德格类说谎时脸不变色心不跳。

  阿敏仍有疑问:“为何这样晚才到义州?”

  “末将率军追击一程,见难以赶上方收兵回来,是而迟归。”

  阿敏问不出破绽,也就作罢。全军歇息一夜,次日,他命岳托并两千人马留守义州,两万八千大军沿朝鲜西海岸继续向前推进。

  正月十六,后金兵临定州城下。朝鲜在这里的守军也是两千人,州牧使金晋与府使奇协据城抵御,怎禁得后金兵乘胜猛攻,只一个时辰,定州便陷落。金晋被俘,奇协战死。后金军马不停蹄,正月十八,兵围郭山城。这里的守军依然为两千,郡守朴维健督军严阵以待。

  阿敏命李永芳上前劝降,李永芳在阵前对城头上的朴维健说:“朴郡守,身为一郡父母官,当为全城百姓安危着想。我后金大军势如破竹,郭山孤城兵寡,识时务者当开城迎我大军入城,以免战衅一开,生灵涂炭。”

  “住口!”朴维健严词拒绝,“郭山我朝鲜领土,尔后金无端入侵。凡有志男儿,皆思报国,本郡守土有责,誓将与尔决一死战。”

  阿敏没耐心再加规劝,下令四门同时进攻。一时间硝烟弥漫,杀声震天,朝鲜军全无斗志,后金军只一个冲锋即突入城内。朝鲜守军几乎尽数被杀,朴维健被生擒。

  当夜,后金军在此休整,次日一早即渡过嘉山江,向朝鲜王的旧居平壤进发。正月二十,后金军抵达安州城下。安州是平壤外围重镇,向为保护平壤的屏障。为此,朝鲜王在此部署了两万兵力,且有武艺高强又忠心耿耿的臣下驻防。文官为安州牧使金浚,武将为兵使南以兴,更有郡守张辙,副使全尚毅,县令宋图南等一干忠心保国之臣,可以说安州才是朝鲜国真正有实力的防线,是横在所有进犯者面前的天堑。

  阿敏在详细踏勘了安州地形后,更加感到安州易守难攻,是一颗难拔的钉子。由于在攻陷的三城分别分兵留守,阿敏已觉兵力不足。他令各军扎营按兵不动,再派飞骑回沈阳向太宗报告军情,要求太宗增加兵力。阿敏的信使刚刚离开,马古达即已带着太宗的圣旨来到了安州前线。

  马古达向阿敏等当面宣读圣旨:“尔等出师朝鲜以来,诸贝勒谋勇用兵,所至克捷,朕心甚慰。前进事宜,有诸贝勒共同议定,无须往返请示朕躬,以免迁延时日,有误战机。为保进攻兵力占有优势,特着蒙古兵一万随马古达入朝鲜,接替守卫所下三州防卫,使原兵力投入争战之中。”

  阿敏等听罢圣旨,无不三呼万岁。太宗果然英明,前线军事战取,授权便宜行事,兵力不足之际,已然将援军及时派来。阿敏当即晓谕众将:“大汗如此信任,我辈当拼死血战,迅即攻下安州,以报汗王之恩。”

  正月二十一清晨,太阳缓缓爬上山嘴,后金大军即向安州发起了进攻。朝鲜兵将全力抵抗,坚固的工事,坚强的斗志,多年的经营,使得安州在经历一整天十几次轮番进攻后,仍然是屹立不动。

  阿敏的作战手法一向是以多打少,二十日一天激战未能破城。二十一日这天,他将三万兵力全数投入,亲自包打北门,向安州发起了压倒性的攻击。经过一个时辰的激战,阿敏率先突入北门,郡守张辙被他腰斩于城头。紧接着,济尔哈朗攻进了南城,副使全尚毅成了他的枪下之鬼。阿济格突破了东门,县令宋图南死在了乱箭之下。岳托、硕托、杜度也攻入西门,金浚、南以兴抵挡不住,且战且退,最后与五百将士退至火药库死守。

  阿敏赶来劝降:“金、南二位将军,安州已破,你们已是身处绝境,快快放下武器投降,本帅可保你们生命安全。”

  金浚看着南以兴说:“南大人,你还年轻,理当求生,且投降后金女真人,以后再图报效国家。”

  “难道金大人也有此意吗?”

  “我身为安州最高统帅,两万人马与城俱失,有何面目再见国主,惟有一死而谢国人。”南以兴不由得激动起来:“独你忠臣惟我懦夫不成?金大人你也太小看我南以兴了,我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既是求生无望,愿与金大人共同死节。”

  金浚向南以兴深深一躬:“适才多有得罪,下官有一提议,这火药库中几万斤火药,决不能留给后金人屠杀我同胞,当将其燃爆。”

  南以兴立即领会其意:“下官甘愿与火药库同归于尽。”

  “好!”金浚死意已决,“若无反悔,下官即举火了。”

  “为国尽忠,死得其所。”

  金浚毅然决然将火药库点燃。在轰天的巨响、冲天的火光中,朝鲜国安州城两位最高文武官员粉身碎骨化为了灰烬。八天之内,后金军连下朝鲜三大州城,占领了朝鲜近半壁江山。阿敏下令在安州休整,以便全力攻打朝鲜王旧都平壤,并派出哨马飞探,侦察朝鲜王李棕的下落与动向。

  后金大军攻克安州的消息传到平壤,平壤巡抚及总兵等官员,无不吓得惊慌失措。当时,城内兵力尚有万余,凭借坚固的城池,朝鲜王若再调兵遣将增援,说不定就可以将后金军阻于平壤城下。然而,朝鲜王先行仓惶逃跑,守将们更是自顾逃命。这样,待后金军正月二十五日兵临平壤城下时,守军已是走逃大半,平壤已成为不设防的城市,后金大军兵不血刃唾手而得朝鲜这第二大城。朝鲜王京即已暴露在后金大军的刀锋之下。

  平壤陷落的噩耗传到王京,朝鲜国朝野一片震惊,国王李棕急召百官商议应对之策。中枢府事李元翼,判中枢府事郑元衍,左议政尹坊,右议政吴允谦,备局堂李廷龟等,齐集金殿,议论纷纷。

  李棕忧心忡忡:“各位爱卿,后金大军势如破竹,不日即将渡过大同江直逼国都,有何退敌良策,快请奏闻。”

  李元翼身居相位,自当先答:“国王陛下,而今大势已去,后金八旗军锐不可挡,若欲保全国运,不使黎民涂炭,惟有议和一条路。”

  “那后金国不比我朝鲜大,建国不过十数年,而我朝鲜立国已千余载,难道我们就不能与之抗衡?”李棕感到不服气。

  李廷龟通切陈词:“陛下平素亲信贵宠之臣,这些手握重兵大权的高官养尊处优,敌兵未至先行逃遁,致使平壤拱手相让。如金浚、南以兴者有几人?若兵将皆有以身报国之志,后金焉能如入无人之境。”

  “忠君报国,本人臣之道,难道还要朕个个抚慰不成?”李棕有些不悦,他转问李元翼,“大明可曾答复,何时来兵增援?”

  “咳,”李元翼长叹一声,“明朝怕是指不上了,袁崇焕自顾不暇,哪肯分兵为我国解围,他只是派出少许部队,在边境虚张声势而已。毛文龙那厮,只想保存实力,不敢与后金碰硬,更是形同乌有啊!”

  李棕心凉了半截,他又将目光盯向郑元衍:“朕要你征兵二十万,想是业已办妥?”

  “陛下,民众大多逃亡,男丁实难募集,有些招而复散,臣费尽气力,也只招得三万余人。”郑元衍自请其咎,“为臣无能,请陛下治罪。”

  李棕明白便治罪也无济于事:“那就速将这三万新军编入军伍,保卫王京总是人多为好。”

  左议政尹坊奏道:“陛下,三万新军乌合之众,若派上战场,一旦敌军来攻,必如鸟兽星散,反倒乱了军心,倒不如没有。”

  “这,”李棕满脸凄苦,“我们就坐以待毙不成?”

  “为今之计,议和为上。”李元翼再次抛出他的观点。

  其他大臣皆无计可施,低首看地,都不发一言。

  李棕想了想:“既然众卿俱别无良策,且给后金军统帅阿敏致信,然后再作区处。”

  他提起毛笔,亲自写了一封书信,令右议政吴允谦为使,兼程去往平壤交涉议和之事。

  其时,阿敏率军已渡过大同江进至中和。

  吴允谦在中和将国书呈上:“大汗,我家大王有亲笔信呈览,愿与贵方化干戈为玉帛。”

  阿敏行前,太宗即有交待,此战是将朝鲜打服,目的不在灭亡它,所以对方来求和,正中他下怀。收过信拆开从头看下:贵国无故兴兵入我内地,我两国原无仇隙。自古以来欺弱凌卑谓之不义,无故杀害人民是为逆天。若果有罪,亦当遣使来问,然后声讨。今尔国急速返兵,方可议和也。阿敏看后不觉大怒,这哪里是求和,分明是问罪,当殿手执狼毫,疾书回函一封:

  休说无故兴兵,尔国罪行累累。向者我军取瓦尔喀,尔国出兵相拒,其罪一也。布占泰入侵尔国,是我国劝其归,尔国并不言谢,其罪二也。己未年尔国发兵助明,其罪三也。容明将毛文龙潜据尔国海岛,其罪四也。我皇考驾崩,明国尚遣使来吊,尔国竟置若罔闻,其罪五也。有此五罪,何言无故?今以五日为限,若无议和诚意,我大军必将全速推进。这等于是一篇讨伐朝鲜的檄文,吴允谦带回后,因有五天限期,李棕不敢耽搁,即召文武百官商议。李元翼认为:“条件虽说苛刻,但如不应恐怕有亡国之虞,且阿敏言明不容讨价还价,莫如权且应承下来,待其退兵后再反悔不迟。”

  李棕感到为难:“城下之盟,春秋耻之,大明强国,历来我国依附之,一旦言断,岂不惹杀身之祸。再者毛文龙勇而诈,焉能生擒。即便生擒,交与后金,大明焉能容忍,必发大兵来攻,我国岂能不亡。似此,实难接受。”

  众大臣议论各有所见,莫衷一是。

  拖至二月初五,李棕复信,声称奉行与后金、大明全都友好的政策,二者并行不悖。

  阿敏见李棕迟疑拖延,便继续施加军事压力,大军向前推进。先是占领黄州,继而兵入平山,距朝鲜王京已不足百里。

  后金大军逼近,朝鲜国都一片慌乱。李棕为防万一,先将太子李崖送到全州。城中居民见太子逃离,都感到国都不保,纷纷外逃,不到两日已出走大半,王京几空。守军闻风丧胆,无论兵将,皆争相溜之大吉,溃散亦近半数。

  李元翼敦促国王:“陛下,或战或和,总要拿个主张,似此迁延,岂非坐以待毙?”

  李棕哭丧着脸:“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素卿等高官厚禄,今国事濒危,无一人为国为朕分忧,反倒指责朕无能,却要尔等何用?”

  李元翼也不客气了:“陛下优柔寡断,势必招致杀身之祸。眼下后金兵势汹汹,我方只有忍辱求和,别无他路。”

  “那就请中枢大人亲自跑一趟吧!”李棕又写了一封亲笔信。

  李元翼奉命来到平山,阿敏看过信随手抛掷于地,并严词切责:“贵国既然无心议和,我军当即刻进兵。转告贵国国主,先退兵后议和乃非分之想,休再白日做梦!”

  李元翼灰溜溜返回,李棕仍不肯订城下之盟。探马报说后金大军已向都城推进,李棕无奈携王妃、眷属逃往江华岛,李元翼等大臣随行。

  途中,李元翼仍在规劝国王:“陛下,这样敷衍也不是办法,阿敏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且躲过一时再说。”李棕确实是位无能的君主。

  阿敏获悉李棕出逃江华岛,在进占朝鲜王京的同时,派硕托带五千马军驰赴海滨,沿岸搜集渡船,拉出攻打江华岛的架势。

  岛上的李棕眼见得已无处可逃,在后金的强大武力面前,被迫接受了议和条件。李元翼再赴阿敏军前,送上备办的厚礼,计有:木棉布一万五千匹,绵布二百匹,白布二百五十匹,虎皮六十张,鹿皮四十张,倭刀八柄,鞍具一百架。

  李元翼见阿敏许久不开言,不禁脑门沁出汗珠:“二大贝勒在上,皆因战乱,我主不在宫中,礼物临时筹措,实显微薄,不成敬意,万望谅情笑纳。待我主还朝后,定当再有厚赠。”

  “你错想了,”阿敏其实也急于达成和约,“本帅不在乎礼物多寡,重要的是我国汗主索要的毛文龙,这可是三款其一呀!”

  “大元帅明鉴,那毛文龙拥兵自重,连大明皇帝和袁崇焕都奈何不得他,我朝更是无能为力了。”阿敏想想也有道理,便允诺说:“既如此,此款权且作罢,定于三月初三举行会盟仪式。”

  朝鲜王还在江华岛,三月初三日丽日蓝天,风平浪静,为防意外,济尔哈朗和阿济格贝勒代表阿敏乘船到江华岛。李元翼至码头迎接,朝鲜王李棕在会盟坛前恭候。

  阿济格为会盟司仪,他高声唱喝:“会盟大典开始。”

  鼓乐齐鸣,唢呐欢奏,一切都按照胜利者满州的习俗进行。待鼓乐稍停,阿济格再次唱喝:“杀牲。”

  两名后金勇士,牵过备好的白马、黑牛,各执利刃,“噗”的一声刺入马牛咽喉,黑红色的鲜血喷涌而出。两名后金士兵,早已手端陶盆做好了准备,将牲口血接入盆内。紧接着,两个刽子手将牛马肉麻利地剔下,分置于器皿中。再将牛马骨分解,盛进大瓮里。朝鲜武士抬来两大坛米酒,与后金勇士合作,把牛马血与酒掺和在一起。然后,牛马肉及牛马骨和血酒,逐一摆上供案。

  阿济格又唱喝道:“上香。”

  朝鲜王李棕和济尔哈朗分别代表两国,将两炷檀香点燃,对天三拜后插入香炉。

  阿济格继续朗声唱喝:“共饮血酒。”

  早有从人备好金盏,李棕与济尔哈朗各自舀满血酒,对敬一下,同时一饮而尽,互相亮亮杯底。

  阿济格再次唱喝:“共读誓词。”

  李棕、济尔哈朗二人,取出拟就的誓词,各用本国语言高声宣读:

  今我朝鲜后金,

  盟誓永结同心。

  有难相互救助,

  胜过手足情深。

  诚拜过往天神,

  明察各自伪真。

  若有违背誓愿,

  管叫亡国碎身。誓毕,将誓词当众焚烧,纸灰洒于血酒中,连同器皿与祭品一起埋入土里。至此,会盟仪式始告结束。

  济尔哈朗返回阿敏驻扎的朝鲜王京,按和约就该即日撤军。阿敏发出军令,次日一早班师凯旋。

  是晚,全军大宴,硕托贪杯半醉。饭后,他踉跄着步履漫步进入朝鲜王宫。眼见得李棕来不及带走的奇珍异宝,令人眼花缭乱,不禁欲念顿生。这些好物件不要白不要,何不顺手牵羊捞上一把,他遂将一红珊瑚揣入怀中。

  看守的总兵刘兴祚拦阻:“贝勒爷,这可使不得,大元帅有令,任何人不得擅动,违令者斩哪!”

  硕托一个耳光将刘兴祚打得眼冒金星:“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的德行,什么屁大官职,也来管爷的闲事!”

  刘兴祚捂着发麻的脸腮不敢再吭气,只是呆呆地目睹硕托大肆捋掠。

  硕托装了满满一箱子珠宝走了,刘兴祚越想越窝囊。心说许你硕托放火,为何我不点灯,便也动手搜寻起来。待他装满私囊,满意地送回寝处,他属下的兵士也上行下效,趁火打劫,几十人齐动手,值钱的物件尽数遭劫。

  硕托将一箱珠宝扛回住房在室内把玩,德格类进房来恰好撞见:“贤侄,你这是从何得来?”

  “王叔,王宫中多得是,快去发笔外财吧!”

  “这,大元帅知晓,还不军法从事?”

  “朝鲜人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德格类思忖一下:“依我看,你将这箱珠宝送与二大贝勒,劝说他让将士们全都有点缴获,岂不更好。”

  硕托趁着酒劲:“去便去,说便说,我又怕者何来?”他扛起箱子走了。

  阿敏面对一箱珠宝,也禁不住眼里穿火。是啊,费尽力气,死伤上千人,才占领大半个朝鲜,就这样撤走,实在是太亏了。他没有斥责硕托,而是深思无语。

  硕托感到有门:“元帅,当年先汗在位时,凡有攻占,必悉数夺取人丁财物,我们不能便宜了朝鲜。”

  阿敏说出他的担心:“此事非同小可,出兵前汗王明令禁止抢掠焚淫,若纵兵充私囊,恐大汗降罪。”

  “这一切还不都是活的,你睁一眼闭一眼故作不知便了,将士所为,汗王又奈你何?”硕托一再怂恿。

  阿敏又找来济尔哈朗与阿济格商议,岂料这二人竟与硕托持相同观点。至此,阿敏心动,同意他们暗示部属今夜可就近劫掠一些财物,明日一早班师。

  犹如洪水暴发,隙口一开,便难以关闸。后金兵得到命令,即都疯狂地在全城大肆抢掠。一时间,朝鲜王京鸡飞狗跳,人哭鬼嚎,家家户户无不遭殃。非但财物被抄,更有女人遭辱,抗拒者即遭杀戮,触目可见鲜血死尸。拿不走的物件多被毁损,残瓷碎布遍陈街衢。阿敏发觉部下行为过分,急忙下令制止,可是局面已是失控,军令无人再听。直到过了三天,阿敏在斩杀了上百官兵之后,才算停止了这场抢掠。然而朝鲜国都已是经受了空前的浩劫,几成一片废墟。阿敏此时只有打掉牙肚里咽,有苦说不出,督促部队班师。三月天气,沈阳已是春意初现,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使人感到分外惬意。太宗带领文武百官到东门外迎接凯旋的大军,业已有两刻钟光景,整个欢迎队伍依然是秩序井然。

  范文程忍不住靠近太宗说:“大汗,据传阿敏纵兵抢掠,有违汗王训令,这机会不能错过,定当严惩才是。”

  太宗不动声色:“不消范章京叮嘱,本汗自有道理。”

  报马如飞来禀:“启奏大汗得知,大军已到东便桥,相距不过一里之遥。”

  太宗向范文程点一下头,范文程发出号令:“动乐。”

  在欢快的锣鼓声中,阿敏率领的征讨朝鲜大军得胜还朝。骑在马上的阿敏没想到太宗亲自出迎,给予这样高的礼遇,稍许悬着的心平稳地放下来。他近前下马便拜,太宗以手相搀,并携手步入大政殿。太宗入座后,阿敏同代善、莽古尔泰一起也在锦墩上就座,面对群臣共受朝拜。

  太宗用眼角扫了一下,脸上现出一丝不快,但旋即消失。他面对百官说道:“此番二大贝勒阿敏率军远征朝鲜,大获全胜,朕心甚慰,殊堪奖勉,着即奖给白银一万两,以彰其功。”

  阿敏得意地离座,对上一揖:“谢大汗恩赏。”

  岂料太宗话锋一转:“二大贝勒,朕闻班师前你曾下令全军在朝鲜王京抢掠三天,可有此事?”

  阿敏没想到太宗还会提及此事,一时间有些张口结舌:“是这样,此事虽有,但内中有所原因。”

  “讲来。”

  “是这样,”阿敏为减轻罪责,不得不抛出别人,“硕托贝勒言道,先皇每胜必掠,不能便宜了朝鲜人……”

  硕托迫不及待抢过话头:“末将有言不假,若非元帅同意,将士谁敢胡来?”

  “你!”阿敏怒视硕托,“你事到临头还想撇清不成?”

  “不要争论。”太宗早已心中有数,“本汗奖罚分明,阿敏纵兵焚掠,有损后金国形象,有违本汗军令,本当斩首以正国法。念其征战有功,故从轻发落,着即撤去殿前锦墩,归站朝班。”

  阿敏怔了一下,还是得说:“谢大汗龙恩。”虽然太宗说时语气和缓,但他与代善、莽古尔泰心中都明白,这是太宗向他们发起了夺权进攻。而范文程在一旁终于舒展开眉头,现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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