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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巧施反间计



  一场大雪给沈阳城披上了玉洁的银装,后金国都在连续不停的鞭炮声中迎来了天聪元年的新春。家家户户门前的红灯、楹联平添了许多喜庆气氛,身着新衣的孩子,嘴里咬着炸糕、麻花等吃食,在大街上无忧无虑地堆雪人打雪仗。

  好一派升平景象。

  突然,一个小女孩尖叫了一声:“啊!死人!”白雪下现出一具尸体。

  已升任皇城提督的马古达闻讯赶来,俯身验看,见是一个青年女子。他把手指伸到鼻翼下,尚有微微鼻息,立刻让部下带回府中抢救。服下一些汤汁,这女子便苏醒过来。

  马古达问:“看你的装束,像是大户人家的使女,为何冻死街头,还不从实讲来。”

  “大人,是……”女子似有顾虑。

  一旁的随从告知:“这是皇城提督马大人,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

  “莫非是一向在汗王左右的马古达大人?”

  “正是。”

  “马大人,为小女子报仇呀!”那女子跪倒在地连磕响头。

  马古达将她扶起:“快莫如此,有何冤屈尽请讲来。”

  “大人,小女子刘玉珍,原本是沈阳城中老户,父女三人相依为命,以卖豆腐谋生。去年十月,因父亲染病,奴家代父去德格类贝勒府中送豆腐。岂料那道貌岸然的贝勒竟是人面兽心,强行将奴家扣下并奸污。父亲与妹妹玉蓉见我未归,挣扎着找来论理。狠毒的德格类残忍地将家父殴打致死,还将妹妹送给了硕托贝勒。我在德格类府中形同囚犯,要不是妹妹身陷魔窟,我早就不再忍辱偷生了。今天清晨,我得以逃出。因伤病在身,体力难支而晕倒在地。要不是大人相救,我必定冻死街头。望大人发慈悲,救我妹妹脱离虎口,为我全家报仇。”

  马古达听罢不觉半晌无言,这姑娘说的固然可怜,但她面对的是两位贝勒,德格类是汗王胞弟,而硕托是大贝勒代善之子,都是碰不得的人物。

  刘玉珍追问:“马大人,都说汗王对您言听计从,您可一定要为民女做主啊!”

  马古达只好含糊应承下来:“你且放心在我这里将息,待我禀报汗王知晓,自会为你伸冤。”

  马古达当即去宫中面见太宗,将此事奏闻。

  太宗正在做上朝的准备,听罢勃然大怒:“宗室王亲,如此胡作非为,这还了得!将德格类绑来见我。”

  马古达提醒道:“汗王,太祖先帝时已有惯例,贝勒旗主以上虐杀汉人,是不能治罪的。”

  太宗怔了一下:“我倒是忘记了。这,这汉人的命真的就轻如草芥吗?”

  马古达接言:“那姑娘遭遇委实可怜,先帝这一祖制实实有失公道。”

  “无论怎样,也不能让宗室们为所欲为。”太宗传旨,“你命德格类立即入宫来见,我要严加惩戒。”

  马古达随即赶到德格类府中,面传太宗口谕:“汗王有旨,着德格类立刻进宫见驾。”

  德格类感到太突然,不免发问:“马大人,今日是新年朝贺盛典,汗王他一大早召我所为何事?”

  马古达哪敢泄露:“汗王不说,末将怎知?”

  德格类越发忐忑了:“马大人,总不能丝毫不知,少许透些口风,我也好有些准备。”

  “贝勒爷,汗王立等召见,还是随我前往吧!”马古达催促。

  德格类塞过去一锭金子:“一点小意思,马大人买杯茶喝。”

  马古达坚辞不受:“这可万万使不得,汗王知晓,焉有我的活命?”

  德格类有些难堪,讪讪地说:“马大人两袖清风,佩服佩服!”

  马古达也正色说:“请德格类贝勒即刻领旨进宫。”

  “好,我接旨就是。”德格类有意拖延,“请马大人先走一步,我刚好坏肚子,换换衣服,随后就到。”

  马古达不好再相强,便返回交旨去了。

  硕托前后脚紧跟着就到了,他二人是声气相投的至交。望着马古达的背影,硕托弦外有音地说:“王叔好福气呀,这一大早汗王的亲信就过府来访,想必是大有赏赐,汗王隆恩厚重啊。”

  “看你都说些什么呀!”德格类面带焦虑,他将马古达来意告之,“我正为这事烦心呢,想来是凶多吉少。”

  硕托也觉有异:“此事不可等闲视之,定有缘故。”

  “实实令人犯思忖。”

  硕托发问:“你想想,近来可有什么违规之举?”

  “啊呀!”德格类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那个小婊子卖豆腐的刘玉珍,今天天色未明时逃跑了。”

  “十有八九就是此事。”

  “一个汉人家奴,他皇太极又能将我怎样?”

  “王叔,她可不是家奴啊,”硕托提醒,“她是沈阳城的百姓,而且你还将她父亲置于了死地,汗王若是惩治你,并非没有理由。”

  “对呀,牵出刘玉蓉来,你也脱不了干系。”

  “王叔,我不会撇清的。”硕托深有所思,“这件事我想倒无大的妨碍,但是,当今汗王所作所为,只怕是越来越与我们相左,倒是应该提醒二大贝勒阿敏,三大贝勒莽古尔泰,一定要坚持四大贝勒共同执政,不能让汗王独揽大权。”

  “令尊是大贝勒,他领头顶住,皇太极自然就无法可想。”

  “家父处有我,想来不成问题。”硕托以话引话,“倒是阿敏他二人。”

  “这包在我身上。”德格类拍胸膛打保票,“他二人与我感情甚笃,我的话无有不从。”

  “那就请王叔即刻前往他二人府中,要他二人与家父共同行动,在这新年朝贺之日,给皇太极立个规矩。”

  “要我去说何事?”

  硕托这才道出来意:“皇太极为笼络三大贝勒,特许上殿赐座。今日家父三人,要将座位移到正面,共同接受百官朝贺。”

  “好!”德格类大为赞赏,“这就是让皇太极知道,后金天下是四大贝勒共同说了算,并非他一人天下。”

  “那你就快去知会阿敏他二人。”

  德格类方要动身,猛地想起:“不行啊,皇太极要我进宫呢。”

  “为今之计,你只能以拉肚子为借口不去了。”

  “这,皇太极若治我抗旨罪呢?”

  “我想不会,”硕托鼓动他,“再说皇太极真要追究,家父也会为你说情的。”

  “好吧,我豁出去了。”德格类匆忙出门走了。

  硕托暗暗得意,心说今天这改元之日,就是对皇太极的当头一棒。

  皇宫大政殿今日格外肃穆庄严,新年朝贺就要举行。本来这就是一年一次的盛典,何况又是新汗改元的第一年,因此,这朝贺就显得格外重要。满汉大臣们已陆陆续续来到,各自找好自己的朝班位置站好。在太宗尚未临朝前的间隙,彼此互致着新年的问候。

  三大贝勒莽古尔泰,二大贝勒阿敏和大贝勒代善陆续来到了大政殿,人们纷纷上前问候祝福,三人也同大臣们说着吉祥话。大政殿的御案前,左一右二摆好了三个锦墩,三人瞄了一眼,又彼此互相看看,表示心领神会。

  贝勒阿巴泰上前有些讨好地一指锦墩:“三位王兄先请入座吧。”

  “不急。”代善摇摇头,“皇太极还未上殿,且等他不迟。”代善不称汗王,而直呼其名,明显是对太宗不恭。

  阿敏、莽古尔泰为表示对代善的支持,也随之说道:“对,等皇太极上殿后再说。”

  值日太监将金钟撞响,身着吉日盛装的太宗从后殿踱入前殿,群臣立刻钳口肃立。太宗和蔼的目光抛过:“众爱卿各就其班,三大贝勒入座。”

  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人不约而同移动锦敦,挪到了与太宗并列处,然后对太宗一揖,并先于太宗入座。太宗不觉愕然,群臣也无不面呈惊异神色。

  一时间,大政殿上君臣尽皆无言。

  范文程见太宗不语,显然是毫无思想准备,觉得自己不能不开口了:“三大贝勒,还请将座位移回朝班之中。”

  “范先生,上殿赐座是汗王在即位大典上亲口所说,你莫非耳聋不成?”代善语带贬意。

  范文程据理反驳:“汗王赐座不假,但应列于朝班,而今你三位同汗王并驾齐驱,岂不乱了君臣名分。”

  “那是你们汉人的规矩。”莽古尔泰也想在百官面前长长志气,“我们后金人是不讲那些繁文缛节的。”

  阿敏也随后发表见解:“先皇在时,明令四大贝勒共同主政,我们便坐在此亦不为过。”

  “三大贝勒,天空只有一日,国怎能有二主,既已拥戴汗王,就要以臣礼事之,以免乱了章法。”

  “范文程,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代善劈头训斥,“四贝勒为汗,我们是发自内心拥戴,无人想夺他的汗位呀,有谁胆敢这样做我们三大贝勒也决不答应。至于三大贝勒协同理政,这对汗王没什么坏处,可以少出偏差与谬误,也可减轻他日理万机的负担,又何乐而不为呢?”

  太宗已然看出他们三人的用心,显然这是合伙来对付自己。百官都眼睁睁地看着,怎么办!当殿治他三人欺君之罪吗?可自己直接管辖的只有两黄旗兵马,另六旗兵马由他三人统领,在兵力上他们居优势,一旦闹翻,说不定他三人就会借机兴兵为乱,自己这汗位就会失去。心头上插把刀只能忍,暂且隐忍下来,留待从长计议。想到此,太宗不在意地淡然一笑:“范先生不必计较了,我们兄弟四人,一向不分彼此,就都正面而坐,同受百官朝贺吧。”

  范文程明白,自己独木难支,只能接受这难以忍受的现实:“臣遵旨。”

  于是,文武百官向汗王及三大贝勒同时跪拜,朝贺新年。

  太宗心说,无论你三人如何争权,但这汗王毕竟是我做,我就要行使这汗王的权力。他为了对代善三人还以颜色,也是对范文程多年来忠心耿耿的褒奖,同时更是将权力交与自己可信赖的人,他当殿宣布:“范文程虽为汉人,对后金素秉忠心,运筹帷幄,妙计迭出,实为不可多得之大才。本汗加封他为昂邦章京,为我朝文官之首。”

  范文程见太宗频使眼色,明白是不给代善三人思索余地,也就破例未加谦辞,当即跪倒:“臣谢汗王圣恩。”代善才回味过来:“这,合适吗?给汉人如此高位,只怕族人不服。”

  “有何不可,本朝惟才是举,论功行赏。”太宗语气坚决,毫无商量余地。同时,他立即调转了话题,“德格类贝勒无故不来朝贺,而且本汗宣他进宫竟敢抗旨,业以犯下弥天大罪,着马古达将军速将他擒拿,当殿发落。”

  硕托一听就慌神了:“汗王在上,卑职有下情回禀。”

  “讲。”

  “德格类王叔委托卑职转奏汗王,他实因胃肠失调腹泻不止,恐有污圣驾,不敢来朝,乞请谅情。”

  太宗冷笑几声:“怕是东窗事发,而不敢来朝吧?”

  “这,卑职不知汗王所说何意?”

  “民女刘玉珍把他告下了。”太宗一语破题,“德格类身为贝勒,竟然强抢民女,还将其父毒打致死,残忍已极,难道我后金国就无王法了!”

  “这,这,”硕托回避着太宗射来的目光,“卑职不知此事。”

  太宗盯住硕托:“那么,刘玉珍的妹妹刘玉蓉你可知道?”

  “不,不,”硕托已是紧张失措,“卑职从来不知此事,更不晓得刘玉珍刘玉蓉为何许人也。”

  “好吧,那就听听刘玉珍的指证。”太宗命马古达,“带刘玉珍上殿。”

  侥幸得以活命的刘玉珍,身体还相当虚弱,由两名宫女搀扶,勉强走上这皇家殿堂。她欲跪拜,太宗见她无力站立的样子,命人搬来锦墩赐坐。刘玉珍当着百官之面,将她父女遭遇哭诉一遍,听者无不感觉惨然。

  太宗怒问硕托:“你也亲耳听到,德格类将她妹妹玉蓉送你,也该交出来让她姐妹相见了。”

  硕托矢口否认:“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德格类从不曾送女人与我,还请汗王明察。”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心不死了。”太宗吩咐马古达,“将德格类带上来。”

  硕托未免吃惊,怎么,德格类落在了他们手中?

  少时,垂头丧气的德格类被推上殿来。

  太宗语气平和地说:“德格类,将你招认的在此当众复述一遍,你老老实实,我自会从轻发落。”

  德格类的锐气显然已被太宗打掉,他全没了往日那骄横跋扈的神气,颇为听话地交待了罪行。

  太宗把目光转向硕托:“你还有何话说?”

  硕托暗中打定了主意,来个死不认账:“汗王,德格类这是信口雌黄啊,他是曾打算将那刘玉蓉送我,但卑职予以拒绝。”

  “你也太无赖了!”太宗再叫马古达,“带证人。”

  很快,硕托的亲随小厮被带上了大殿。

  马古达按他跪倒:“说!”

  小厮头也不敢抬:“那刘玉蓉入府后,主人硕托几欲同房,都因她哭闹不休而未果。主人还被抓破耳唇,盛怒之下,将那刘玉蓉打死了。”

  “你,你,”硕托顽固到底,“你胡说八道,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马古达制止住硕托:“这是大政殿,不是你大贝勒府,容不得你撒野。”

  代善见儿子已被逼得山穷水尽,只好出面解围:“汗王,不就是一两个汉人的性命嘛,且不论德格类、硕托二人有否此事,便有,又能将他二人如何?”

  “就是,”莽古尔泰与代善一唱一和,“死个把汉人算不得大事,先皇在世时,哪个贝勒府一年不死十数八个汉人。”

  阿敏觉得也应为代善帮腔:“刘玉蓉父女之死,不值得大惊小怪,汗王若觉得刘玉珍可怜,赏她些银两便是。”

  范文程听他们这些奇谈怪论,感到不能不开口了:“大汗,臣以为无论汉人女真人蒙古人,都是后金臣民,都当受后金法律的保护。如果将汉人生命视如草芥,那么今后汉人还能在后金治下安居乐业吗?没有广大汉人的拥护,后金国能够统一全国打败大明吗?”

  太宗频频点头:“范章京言之有理。从现在起我们就改变以往不合理的法律,汉人与女真人同法,对德格类和硕托定要严惩。”

  代善不满地问:“汗王想要怎样?”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硕托与德格类,都要斩首示众。”太宗说来毫无顾虑。

  “为了一汉人民女,对我子说杀就杀,”代善气得双眼都瞪圆了,“汗王,你也太不留情面了!”

  莽古尔泰也不以为然:“汗王,大贝勒有拥立之功,对其爱子硕托还当格外开恩。”

  阿敏自然不能无动于衷:“汗王便新立规矩,也当以后实行,现在拿硕托开刀,似乎不合情理。”

  太宗明白此刻要杀硕托是办不到的,便给他们一个面子:“三大贝勒求情,且从轻发落,硕托、德格类每人罚银千两,交与刘家安抚后事及养家。另,他二人各罚两牛录属民充公。”

  代善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真担心皇太极坚持问斩。

  刘玉珍得到两千两白银,虽说未能报仇心中不满,但能有此结果已令她对太宗感激涕零了。因为在后金国,就是寻常女真人坏了汉人性命也从不赔偿,何况又是地位显赫的王爷们所为,她带着银两千恩万谢下殿去了。

  太宗借机再次申明:“自此之后,凡我后金国属地,汉人、女真人一律平等,今后所俘汉人,一律编为民户,宗室王亲不得将其为奴。本汗臣下,都要好自为之,再有触犯刑律者,决不宽贷。”

  百官齐声应诺:“臣等谨遵汗命。”

  散朝后,太宗将范文程召到内庭便殿。范文程进前就要跪拜,太宗一把拉起:“不是朝堂,无须拘礼。”

  “汗王定有所教。”

  “实不相瞒,我对令妹割舍不下。当年因先皇缘故,未能与令妹成百年之好。而今我已继位,理应将其接入宫中,正式纳为侧妃,以解她青灯黄卷之苦。”太宗想起与范文娟的情谊,不免双眼潮湿。

  “多谢汗王对舍妹的一片深情,然卑职以为这段情缘已了。”范文程耐心劝谏,“上次造访时已知,舍妹心如死灰,其身已属空门。望大汗以江山社稷为重,忘却舍妹文娟。”

  “铭心刻骨的真情,实实难以割舍。”

  “汗王身为一国之主,便婚姻亦当从属于国家利益。眼下国势维艰,尚需全力周旋,即以今日三大贝勒朝贺发难之事,足以说明汗位尚未巩固,愿大汗切莫掉以轻心。”

  “代善三人之心我岂不知,然这三人都握有兵权,不可激出变故,故权且隐忍下来。”

  “卑职担心他们会得寸进尺。”

  “章京放心,我自有道理,一待时机成熟,我自会给他们以颜色。”太宗这才说出召见的本意,“本汗新登大位,天下大势如何,还请章京明告。”

  “臣蒙汗王知遇之恩,旦夕思虑佐主之计。愚以为,以当今天下之势,汗王当用‘卑骄利诱之术’与‘自固谈打之策’。”

  “章京还当细言。”

  “强敌明朝,已历二百六十余年,业已武弱文强,弊病丛生,上欺下骗,纪纲败坏,用兵日久,财力枯竭,然明朝倾举国之力对我,当还大占优势。旷野浪战,明不及我,而死守坚城我不如明。是以,先皇屡次进征,终难长驱直入。臣以为,时机未到,不可强求。而应虚以委蛇,假意求和,麻痹明朝,而我方趁机自固,待国富兵强,敌方出现危机,即发兵进取,一战功成。”

  “自固之计又如何为之?”

  “无外乎修明政治,开垦土地,息兵养民,举贤任才,严明法纪,福抚汉民,不慕虚名,只求实力。”

  太宗听得不觉点头,表示赞许。

  “欲成霸业,还要西联蒙古。”范文程继续谈他的兴邦之策,“先皇对蒙古人的政策理当延续下去,明朝所谓以夷治胡之策,即用蒙古人牵制我后金。为此,我方要继续与蒙古联姻,以巩固政治军事联盟,共同对抗明朝。为此,建议汗王再娶蒙古公主为妃。”

  “孤的后宫,清一色都是蒙古人了。”

  “这是战胜明朝,一统天下的需要。”范文程再提到朝鲜,“这一国家历来为明朝属国,惟明朝马首是瞻。虽说国力有限,但我后金处于明朝与它两国之间,堪称腹背受敌。故而,要战胜明朝,必先除后患。打疼朝鲜后,没了后顾之忧,方可全力进攻南明。”

  “对朝鲜看来非用兵不可了。”

  “它与明朝彼此有约,且明朝在其国有军队驻扎,不通过武力给以沉重打击,它是不敢有违明朝圣旨的。”

  太宗不免陷入思忖。

  “大汗,臣欲动问一事。”

  “章京请讲。”

  “臣获悉明宁远巡抚袁崇焕,近日要派人前来吊唁先皇晏驾,不知汗王作何打算?”

  “自然要以礼相待。”

  “臣以为袁崇焕吊唁是假,探听虚实是真,而这正是汗王实现自固大计之良机,何妨将计就计。”

  岂料,太宗还有更深层次的考虑:“何止将计就计,本汗感到袁崇焕实非寻常对手,单凭武力很难战胜,尚需智谋除之,故而此番吊唁定要将文章做足做好,以为日后伏笔。”

  范文程此时尚猜不透太宗的心思,但他对太宗这种深谋远虑的机智,已是深为叹服:“汗王英明,为臣不及。”

  正月里的沈阳,还满是年味。黏豆包、酸菜、猪肉炖粉条的香气,在大街小巷里弥漫。俗话说,“三九天,猪打腻”,近几日天气格外晴和,连续几天暖融融的南风,使得房檐的积雪开始消融,滴滴嗒嗒化个不住。这样一来,道路则是显得泥泞了。就在这温和的天气中,袁崇焕派来的吊唁使团来到了沈阳。

  吊唁使团以都司傅有爵为首,李喇嘛与杨太监为副,一共三十四人。对此次吊唁,在袁崇焕的内部是有争议的。

  皮岛总兵毛文龙就坚决反对:“建虏反叛之匪众,努酋反贼之匪首,呜呼哀哉天取其命,乃天朝之喜,理应弹冠相庆,吊唁之举,实属不必。”

  袁崇焕自有他的想法:“两国交兵,亦讲礼仪,努酋向为建州卫,亦我朝属臣,表示慰问有何不可?再说,皇太极新立,建匪虚实不明,此番吊唁,正可摸清敌之底细,便去有何不可?”

  杨太监也不倾向前往,他是崇祯皇帝派来为袁崇焕助威的。也就是说,谁若不服袁崇焕调遣,杨太监都会代皇帝出面协调。他发表见解说:“对努酋残孽,不可抱一丝幻想,只有尽早全部剪除,方可上悦圣心。”

  “杨公公,此行即是为达此目的而为,探得虚实,方可制定攻战之策。”袁崇焕坚持,反对者也就只好顺从了。

  吊唁使团在沈阳受到隆重而热情的招待,太宗亲自在皇宫设宴接风,山珍海味。水陆毕集,美酒佳肴,极尽奢华。傅有爵等都感到受宠若惊,免不了对太宗颂德歌功。

  席间,太宗命一绝色美女献上鼓曲一折。那女艺人豆蔻芳龄,犹如海棠初放,娇艳妩媚,秋波流动,令人荡魄销魂。檀口一开,若黄莺啼柳,鼓板叮咚,悦耳怡神:

  蜀吴交恶动刀兵,

  烽火连天毁苍生。

  诸葛亮巧用三气计,

  周公瑾命赴枉死城。

  灵堂肃穆多沉重,

  白幡黑幕血泪凝。

  小乔夫人抛珠泪,

  哭一声夫君好伤情。

  堂外下人一声禀,

  言说是吊孝来了孔明。

  小乔夫人心好恼,

  猫哭老鼠假惺惺。

  ……

  这一段鼓曲《卧龙吊孝》是太宗有意安排的,傅有爵听来未免多心。他不等唱罢就打断说:“汗王在上,这鼓曲莫不是旁敲侧击吧?”

  “傅将军之言何意?”太宗故作懵懂。

  “我奉袁大人之命前来吊孝,可是真心实意呀!”

  “本汗知晓了,傅将军是对这鼓曲多心了,既如此,就不再唱它了。”太宗挥手令女艺人退下。

  有了这一插曲,席间大家都觉无话可说了。气氛显得有些沉闷,以至于宴会草草结束。

  宴罢,吊唁使团由范文程、李永芳陪同去灵堂致祭。杨太监摆上祭礼,傅有爵宣读祭文。然后由李喇嘛按喇嘛教的礼节,为努尔哈赤超度亡魂。

  祭拜已毕,李喇嘛有意煞后,他贴近李永芳低声悄语说:“今夜愿单独相见,有要事相商。”杨太监似乎不在意地回过头来,眼神中满含警觉的一瞥。

  李喇嘛急忙快走几步,甩开了李永芳。

  范文程、李永芳将傅有爵一行送至同文馆,傅有爵与杨太监俱都安排在二楼独房。而轮到李喇嘛时,李永芳则是满含歉意地说:“实在对不住,楼上只有两间独房,喇嘛大师屈尊在楼下吧。”

  李喇嘛心领神会:“好说,不妨事。”

  杨太监似有所思:“大师身列秘宗,还是我住楼下为宜。”

  “如何使得,”李喇嘛固辞,“公公是万岁身边人,同为副使,我在其后,自然是公公在上。”

  杨太监想了想,也就不再争执了。

  是夜二更时分,同文馆驿舍中一片静谧,人们已经分别闭户安歇。李喇嘛将灯捻调小,他在焦急地等候。他深信,自己对李永芳传递的信息对方不会无动于衷。行前,袁崇焕单独召见时的情景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袁崇焕再三叮嘱说:“李大师,此行你负有重大使命,即试探与皇太极媾和。有史以来历代朝廷对叛乱都是剿抚两手并施,我们若能不战而胜又何乐不为?”

  李喇嘛也有顾虑:“杨公公似乎反对。”

  “所以你要背着他秘密进行。”

  “大人如此做,是否先请旨再为之,否则一旦杨公公知晓奏明圣上,莫再误认为与敌私通。”

  “初步试探,对方态度不明,怎好惊动万岁,且待有了眉目后再奏明朝廷不迟。”袁崇焕难以放心,“切记要暗中行事,以免事情不果反授别人笑柄。”

  李喇嘛深知袁崇焕的一番苦心,巡抚大人重托,他心头压力颇大。此刻在室内往来走动,坐立不安。

  与此同时,楼上的杨太监也未入睡。他黑灯瞎火地凭窗而立,隔着窗隙不错眼珠地窥视下面的动静。作为皇帝派来的眼线,他要时刻留心袁崇焕有何不轨之处。今日拜祭时,李喇嘛与李永芳的举动,已经引起他的注意,他决心设法再发现新的破绽。站久了稍觉疲劳,正想躺到床上休息片刻,忽见一个人影匆匆走进,径至李喇嘛门外,少时,房门轻轻打开,人影一闪溜入。由于光线太暗,杨太监看不清来人面孔。

  李永芳进屋后,也不与李喇嘛寒暄,开门见山发问:“大师约我,有何隐情尽管相告。”

  李喇嘛也担心时间过长引起别人注意,越发简洁地说:“李将军,我家巡抚袁大人有意同贵方讲和,委托我致意新汗,可有此意?”

  李永芳本是受命而来,不加思索即答:“媾和之意正我主之愿,大师可以正式提出条件进行商谈。”

  “不可。”李喇嘛坦露实情,“我这是同贵方秘密接触,待我返回宁远禀明袁大人后再作定夺。”

  李永芳见已再无话可谈,便告辞离开。

  太宗与范文程在坐等李永芳的消息,得到了李永芳的回报,太宗与范文程相视一笑:“果然只是试探一下,不过他这触角既已伸出,就不容他袁崇焕再缩回去了。”

  范文程会意地说:“看来,汗王决意要实施反间计了。”

  太宗满怀信心地憧憬着未来:“本汗深信,袁崇焕已迈出了走向死亡的第一步。”

  李永芳不明所以,感到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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