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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飞马夺开原



  稍稍沉寂了一夜的战场,又迎来了一个充满血腥的黎明。河滩里山坡上,横七竖八地遗弃着后金军几十具尸体,这是刘铤的杰作,也是明军此次出征难得的胜利成果。地处深河村的明军大营依然静悄悄,明军还都在熟睡之中。俗话说,艺高人胆大,何况刘铤又是见过大战阵的人,他根本未把后金放在眼里。但他不肯全速推进,他要看其他几路明军的进展情况,他不愿让杨镐在沈阳轻易地坐享战功。这是三月三日的清晨,是决定此后明清命运的萨尔浒大战的间歇。谁能料到,这短暂的宁静和平,却孕育着更大更残酷的激战。

  扈尔汉的后金军一千马军,在上午到达深河与刘铤的明军相遇。扈尔汉按理应扎下营盘,等待后续部队。可他见到面前同胞的尸体,不由得火气顿时升腾。因为开战以来明军都是一触即溃,扈尔汉也就轻敌了。他挟连战连捷之威,竟率部下一千马军,杀入了十倍于己的明营。刘铤没想到后金军敢来冲营,提刀上马接战,他手中的镔铁刀重有一百二十斤,挥舞起来快如风旋若飞,几个回合后扈尔汉即不敌,败退出明营。刘铤领马军数千追击,后金军被斩杀数百。恰值阿敏的第二队到达,接应了扈尔汉,刘铤并不与阿敏恋战,收兵回营去了。

  努尔哈赤大军到后,代善也哨探后归队,后金军各路人马会合,兵力又达五万五千之众。努尔哈赤获悉刘铤占了便宜,甚为恼怒,决定立即发动进攻。代善为左翼,皇太极为右翼,各带两旗兵马向明营冲杀过去。但刘铤坚守不出,只以火炮羽箭拒之,后金军伤亡较大,终未能突入明营。努尔哈赤见六次冲锋未果,反而伤亡逾千,下令停止进攻。

  面对刘铤的固守,后金的文武大臣束手无策。努尔哈赤未免焦躁,因为李如柏的南路军还在向赫图阿拉挺进,他必须尽快消灭刘铤的东路军,好抽身回去围攻李如柏。

  皇太极见状说:“我们何不调遣刘铤出战?”

  代善撇嘴:“刘铤他会听你的?”

  皇太极不理睬他,而是向父汗说:“儿臣有一计,请父汗斟酌。”

  努尔哈赤对皇太极一向重视:“你且讲来。”

  皇太极叫过范文程:“请先生呈与大汗。”

  范文程取出一支镏金令箭递上:“汗王过目。”

  努尔哈赤拿在手中有些茫然:“这是何意?”

  “父汗,这是杜松的亲持令箭,各路明军以此协调行动。”皇太极讲道,“我们可以用它做文章,派人持令箭去见刘铤,要他出兵。”

  “这倒是个办法。”努尔哈赤又问,“只是这持箭人难寻,非汉人不可,且又得伶牙俐齿言语不能稍有破绽。”

  范文程主动请缨:“大汗,微臣愿往。”

  “你,”努尔哈赤犹疑着说,“倒是合适的人选,可你想过没有,万一为刘铤看破,即有性命之忧。”

  “微臣蒙汗王重用,寸功未立,今正用人之时,明营便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一闯。”范文程又言道,“万一不测,亦心甘情愿。”

  皇太极赞同:“父汗,此事关系到后金命运,范先生足智多谋,谅也无妨。”

  “好吧。”努尔哈赤认可了,“遍观帐下,确无他人可当此重任,范先生千万保重。”

  “汗王但放宽心,微臣自会相机行事。”范文程下去换了装束,由扈尔汉护送到刘铤大营后面,他便自行去了明营。

  刘铤获悉杜松派人来传信,他正急于知晓各路明军情况,立即在大帐与范文程相见。不等范文程拜毕,他即急不可耐地问:“杜大人人马现在到了何处,另两路人马可有消息?”

  “启禀刘大人,天朝三路大军势如破竹,进展顺利,斩俘甚众。”范文程说,“杜大人请您迅速前进,也好在赫图阿拉城下会师。”

  刘铤一听便有些坐不住了,因为自己这路军马也是一路胜利,他认定后金军无力抵抗,惟恐别人占先抢了头功,便有立即进军之意。但身为大将,还是多了个心眼:“你为杜大人传话有何凭证,焉知你不是假冒?”

  范文程取出令箭递上:“大人请看,有此令箭为证。”

  刘铤接过,翻过来掉过去验看无误,但他还是不肯轻信:“为何不发炮联系?”

  “相距甚远,三里一炮担心万一有误,还不如飞骑传信稳妥。”范文程自是问不倒。

  刘铤突然撂下脸来:“你家大人是一路统帅,刘某也是一路统帅,用令箭传我,不是拿我当成杜松的部将吗?真是岂有此理!”

  范文程毫不惊慌:“刘大人,是我家杜大人言道,与您交谊颇厚,恐您失去立功时机,这才派小人报信。至于进军与否,大人自作主张。小人把信送到,就可回去复命了。”

  刘铤一下子没话了,见范文程已起身,忙对他说:“回去代我多谢杜大人,说我即刻进兵,全速推进。”

  范文程仍从后面离开刘铤大营,在荒僻处扈尔汉接应,安全回转了本营。席未及暖,刘铤就已向后金营地发起了猛攻。按皇太极部署,代善与之接战十余回合后便败退下来。刘铤更加认定后金军不堪一击,乘势追杀。待转过山谷,即陷入了后金数万大军的包围圈中。刘铤全然不惧,大刀舞动如飞,后金兵纷纷被他杀落马下。代善与皇太极二人见状,一同上前方才敌住刘铤,但刘铤越战越勇。努尔哈赤见二子一时不能取胜,即暗中弯弓搭箭,看准刘铤射出。刘铤躲避不及,正中右臂,大刀仍未松手,但舞动显然不甚灵便了。努尔哈赤索性再发一箭,又中刘铤左臂,眼见得殷红的血汩汩流下。可是刘铤依旧抡动大刀,力敌代善、皇太极二人。扈尔汉见二位贝勒双战刘铤不下,也上前助阵,他一枪刺中刘铤坐骑臀部,那战马痛得一颠,险些将刘铤颠落马下。代善趁机一刀砍中刘铤后背,将他砍落尘埃。刘铤遍身是血,倒在血泊中犹在挣扎。皇太极就势补上一斧,刘铤这才气绝身亡。刘铤亲率的五千骑兵亦伤亡殆尽,仅有四百多骑逃回本营。

  东路军监军、海盖兵备使康应乾,闻知刘铤阵亡,马军覆没,料定后金军很快会来进攻。自己只有五千步军,情知不是对手。急令黄宗周去后面催促那一万朝鲜援军,要他们迅速跟上会合。彼时,朝鲜军相距不过十里之遥,如若急行军,不出半个时辰即可赶到康应乾的富察原大营。怎料到朝鲜军都元帅姜弘立接到黄宗周的急报后,反倒放慢了行军速度。姜弘立心中明白,就连天下无敌的刘铤都眨眼间兵败身亡,自己上去也是送死。自己是朝鲜人,手下的朝鲜儿郎,干吗给大明朝卖命。再者说,自入明作战以来,缺粮少饷,补给远远不如大明军队。他心中早有不满,真心为大明出力才怪呢。按理说大明派在朝鲜军中的监军、镇江都司乔一琦,在获悉敌情后,应督促姜弘立火速进军。此时此刻乔一琦竟装聋作哑一言不发。前来催促援军的黄宗周,好不容易逃离了战场,此刻只想活命,哪肯再回去死战,也绝口不再提增援之事。

  倒是朝鲜军副元帅金景瑞看不下去了,开口质问姜弘立:“都元帅,前方危急,理当火速增援哪!”

  姜弘立心中大骂说这个蠢驴,但内心的想法不便出口,便加推托:“军情不明,不能贸然轻进。”

  金景瑞还是不放松:“黄大人不是专程来催促我军吗,还会有哪些军情呢?”姜弘立见此情景,料到不应付一下是说不过去了,便发布命令说:“金副帅既然强烈要求出兵,就请你带本部一千人马,与乔一琦乔大人先行一步,本帅大军随后到达。”

  乔一琦心中暗骂金景瑞,但军令难违,只得硬着头皮跟随金景瑞出发。

  康应乾在营中翘首盼望,好不容易盼来援军,待接进大营,明白只有一千人马时,心中立时凉了半截。但事已至此,急亦无用,只能期望姜弘立大军快些来到。他不敢再误,将兵马迅速布防。他见朝鲜兵俱披纸甲,头盔是柳条编就,显然难比明军的铁甲铜盔,遂将朝鲜军摆在第二阵,而让自己最有战斗力的藤甲军列在阵前。他们手执木杆长枪,不等对方靠近,可以先行刺中敌人。藤甲军后,便是威力震天的火炮,再后面是火枪队。可说是层层布防,调度了所有军力。康应乾又派出探马,察看姜弘立大军进展到何处,并督催尽快靠拢。派走探马,他还难以放心,又让黄宗周再返姜弘立大营,命令朝鲜军速来参战。

  努尔哈赤的大军已齐集富察原,即将对康应乾部明军发起全面进攻。皇太极在他发布命令前抢先奏道:“父汗,我方人马数倍于敌,足以克敌制胜。儿臣愿分出两白旗兵马,绕到敌之后翼,断敌退路,我方可获全胜。”

  “好!”努尔哈赤大为赞赏,“只是王儿你要奔跑行军,是很辛苦的。”

  “为我后金江山,儿臣万死不辞。”皇太极当即领两白旗一万五千人马,斜刺里插向明军背后。

  努尔哈赤在皇太极率军走后两刻钟,即向明军发起全面进攻。康应乾下令枪炮齐发,要用强大的火力杀伤后金军以阻遏攻势。说来也是奇怪,适才还是晴空万里,突然间狂风大作,飞砂走石,而且风向是后金军顺风、明军顶风。这一来,火枪火炮的漫天烟尘全都遇风而返,整个明军大营立刻陷入浓密的烟雾中。明军无不呛得咳嗽不止,鼻涕眼泪俱下。举目一片昏黑,不辨南北西东,哪里还有战斗力。后金军乘势勇猛杀入,明军几无还手之力,任凭后金军恣意砍杀。转瞬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康应乾见势不妙,及早换上士卒服装,隐身在茅草丛中得以幸免。乔一琦则是及早开溜,在十数亲信簇拥下,逃回了朝鲜兵营。

  姜弘立一见乔一琦的狼狈样子,就知前方不容乐观,急切地问:“战事如何,是否康将军又催促援兵?”

  “咳!哪里还有什么康将军,大明已是一败涂地,我们还是快些后撤吧!若再延迟,只怕是努尔哈赤就要追击过来。”

  “那,那,我的副元帅和一千人马呢?”

  “金景瑞早成后金刀下之鬼,你那一千人马也是死伤无余。”乔一琦已不耐烦再说下去,“现在谁还顾得了别人,赶快逃命要紧。”说着,他打马向后疾驰而去。

  整个朝鲜军顿时乱了阵脚,无不惊慌失措。姜弘立也已是六神无主,下令全军全速后撤。朝鲜兵将仿佛后金追兵已在背后一般,跑得马乱营花,全然是军不成军、队不成队,你拥我挤争相逃命,完全不听节制,就像捅碎了马蜂窝一样。姜弘立马快,自然是跑在前头。正马不停蹄奔跑之间,却见乔一琦折返而归。

  姜弘立不解地问:“乔将军,为何回马?”

  “前面去不得呀,万万去不得。”乔一琦脸色都白得没了血色。

  “这却为何?”姜弘立勒住马,“莫非你遇鬼不成?”

  “我的都元帅,比鬼还可怕呀。”乔一琦仍有余悸,“后金的四贝勒皇太极统领两万大军,已经切断了我们的退路。”

  “啊!”姜弘立一时间也惊呆了。尽人皆知,皇太极是后金第一能征惯战大将,百战百胜所向披靡。自己这不足一万人马已是惊弓之鸟,这岂不是要全军覆没呀。姜弘立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呆立马上默默无言。部下兵将也无人敢再前进,围在他身边乱糟糟议论个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乔一琦又从后面再次折返而归。姜弘立像是抓到了救命草:“乔将军,为何去而复返?”

  “我的都元帅,努尔哈赤大军业已跟进,就在身后不足二里路。”乔一琦发出哀叹,“我们已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看来只有等死的份了。”

  “难道,难道我这九千朝鲜兵将,就要做异国他乡之鬼吗!这叫我如何对得起国人。”姜弘立不觉泪流满面。努尔哈赤获悉皇太极已切断朝鲜军退路,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决定待将士饱餐一顿午饭后,即发起攻击,全歼明军残部及入援的朝鲜军。努尔哈赤在金顶大帐内方要举箸进食,扈尔汉称范文程求见,立即放下银箸传见。

  范文程见状深感不安:“大汗正在进膳,微臣不知竟来打扰,实在是惶恐之至。”

  “先生切莫自责。”努尔哈赤心中明白,“想必是王儿皇太极有要事禀奏,不然怎会劳先生大驾。”

  “汗王料事如神。”范文程面陈内情,“朝鲜军已成瓮中之鳖、网中之鱼,四贝勒与微臣之意是,如今我后金已与大明誓不两立,不可树敌过多。若将朝鲜军悉数杀戮,必将结下深怨,则朝鲜军誓必同明军配合死战。莫如我们招降之,使其与明军离心,我们与明作战可免腹背受敌。”

  努尔哈赤听得眉开眼笑:“此诚为上策,先生远见卓识,真吾后金之子牙孔明也。”

  “大汗过誉,臣不敢当。”范文程又主动提出,“若信得过,臣愿往朝鲜营内劝降。”

  “先生不避生死,足见赤胆忠心。”努尔哈赤叫过扈尔汉,“你与范先生同往,要确保先生万无一失。”

  “末将遵命。”扈尔汉挑了十数名精细军士,随同范文程同去朝鲜军大营。

  姜弘立的朝鲜军正在走投无路之际,范文程来劝降乃是他求之不得,未提任何条件,即决定率军归顺。事后,努尔哈赤在都城赫图阿拉召见姜弘立并赐宴,席间对皇太极赞不绝口,因为这使后金不战而得近万兵力,也开创了通过招降壮大自己的先例。东路军战败,刘铤阵亡,朝鲜军投降后金的消息传到沈阳,杨镐情知大势已去败局已定。为减少损失减轻罪责,他急令李如柏的南路军火速撤回,避免了重蹈另三路明军的覆辙。这场萨尔浒大战,以明朝彻底失败、后金获得全胜而告终。整个决定明清之间生死存亡的战役,仅仅历时五天。明军方面战死者达四万五千八百余人,大小文武官吏牺牲三百多名。损失的马匹、枪炮、军械、给养更是不计其数。相反,据说后金方面只死伤两百余人。

  后金的胜利给了明朝统治者当头一棒,使他们清醒地认识到,后金并非不足为患的宵小之辈,而是实实在在能与大明争天下的军事强国。整个朝廷笼罩着惊骇、沮丧、相互埋怨及不安。努尔哈赤的胜利,也使辽东的汉人大批逃亡。难民像潮水般涌过山海关,甚至连开原游击将军陈维翰也弃城逃走。这一来连带得沈阳、铁岭的居民也大批出逃,两地几乎城空。整个辽东已是风雨飘摇。

  赫图阿拉城沉浸在一派喜庆气氛中,勤政堂内外摆满了丰盛的酒宴。汗王努尔哈赤、四大贝勒、五大臣,以及新降的朝鲜都元帅姜弘立等,全在堂上就座,其他有功将领,包括抚顺归降的李永芳,皆在堂前的院落中入席。努尔哈赤春风满面,仿佛年轻了十岁,兴高采烈地向臣下劝酒,他自己也是一杯一杯畅饮不休。

  姜弘立斟满一杯走上主席,面对努尔哈赤高举过顶:“大汗真天神转世也,明国大军压境稳如泰山,以少击多每战必胜,令人不可思议。”

  努尔哈赤爽朗的笑声在厅堂里回荡:“此战大明皇帝以二十万之兵,号称四十七万,四路来攻志在必得。而我是合兵往来剿杀,速战速决,而明军则逗留迟滞,给我以各个击破之机,此非天助实乃人助,而且是大明国统帅相助。如此下去,何愁大明不灭!”

  皇太极也上前来敬酒:“父汗天威赫赫,明军一败涂地,儿臣立步填上新词一阕,愿奉诵于驾前。”

  “好哇,”努尔哈赤此时兴致极佳,他真想炫耀一下这得意之子的文采,“你且当众道来。”

  皇太极将酒杯高举过顶,朗声吟诵:

  玉液银樽,

  盛宴酬后金。

  父汗英威胜天神,

  管叫四海归心。

  披坚铁骑十万,

  踏破千里关山。

  今夕驰骋辽沈,

  明朝饮马中原。

  “好!好一个饮马中原!”努尔哈赤大悦,“王儿文才可比当年七步成诗曹子建,然吾儿弓马娴熟,又岂是曹子建之辈可比!”

  “父汗过誉,儿臣愧不敢当。”

  “我女真子孙倘全如皇太极能文能武,便十个大明朝又何惧哉!”努尔哈赤大发感慨。

  代善听得极不舒服:“父汗,能文会武者岂止四贝勒一人,我等子侄之辈,尽是文武双全之人。”

  努尔哈赤便有几分不喜:“代善,你也当场吟诗一首以示文采如何?”

  代善本不善此道,他见父汗明知而故意难为自己,明白是惹恼了父汗。这反倒令他更加对皇太极不服,遂应声答道:“儿臣遵命。”

  代善在堂前凝神皱眉苦思冥想,一时难以成诗。

  努尔哈赤宽恕地说:“算了吧,这绝非逞能之事。”

  代善竟急切地说:“不,父汗,儿臣有诗了。”

  “好,讲来。”

  代善竭力抬高音调唱诵:

  神女诞育我祖先,

  建州女真乃真传。

  敢同大明争天下,

  定叫山河换新颜。

  努尔哈赤现出微笑:“还算说得过去,看来我努尔哈赤后代,并非庸碌无能之辈。”

  代善未免得意:“就是嘛,作他个把首诗不算得什么。”

  皇太极暗自发笑,他明白自己适才又占了上风。此刻更要在父汗面前表现一番:“父汗,儿臣有一事启奏。”

  努尔哈赤是爱抚的目光:“有话只管讲来。”

  “父汗,明军新败,辽左震动,敌区兵民怯战,正我发展良机。儿臣请带白旗兵马乘胜进击,务取数城入囊中。”

  代善一听,这是皇太极要夺战功,他岂肯坐视:“父汗,儿臣也领一支人马攻城,如无建树,甘愿受罚。”

  努尔哈赤不觉有些心烦:“你兄弟二人不要明争暗斗,和大明国有的仗可打,忠勇为国何愁不能建功立业!”

  皇太极赶紧表态:“儿臣不敢。”

  代善却是忿忿然不开口。

  努尔哈赤缓和了语气:“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杨镐方败,必定对各城严加布防,此时去攻,势必造成较大伤亡。我们且作休整,稍待时机,候其松懈,攻其不备,岂不更好。”

  皇太极与众人同声赞服:“大汗英明。”

  这样,努尔哈赤出乎明廷预料,竟然休兵了。

  萨尔浒战败后的杨镐,深知开原城的重要。获悉陈维翰弃城而逃,急派从战场上幸存的总兵马林带兵去镇守开原。他决心亡羊补牢,不让努尔哈赤乘胜扩大战果,以减轻罪过。明军在各城严阵以待,后金军却无动静了。满心要报一箭之仇的明军,都有些失望,不免渐渐松懈下来。

  万历皇帝也是如此,萨尔浒兵败之后,他即欲惩治统帅杨镐。兵部言道,为防努酋乘胜长驱直入,不宜临阵换帅。数月过去,辽左无事,万历不能容忍丧师辱国的臣子逍遥法外,便传旨将萨尔浒之战的幸存者杨镐、李如柏逮进京师。文武大臣御史都察们纷纷弹劾,要求严惩这二人。特别是对李如柏,言官们质疑,四路兵马三路无归,为何独他得以生还?

  万历皇帝也觉得可疑,当殿质问李如柏道:“四路出师,三路败绩,为何独你保全?”

  “万岁,统帅杨大人急召臣回保沈阳,故而我南路军得以无损。”李如柏辩白,并偷视杨镐,用眼角示意。

  杨镐也就佐证说:“万岁,当时战场敌强我弱,再不收缩,南路军也将全军覆没,故而急召其回防。”

  然而御史当面质询说:“分明是李如柏故意逗留不进,致使四路大军不能彼此呼应,而遭努酋各个击破。倘南路军全速疾进,当努酋与刘铤鏖战时,即当攻占敌之巢穴赫图阿拉,则我军必胜无疑。”

  万历听得不住点头:“说得是,尔等如此怯战,只图保全自己,误国误民,朕怎能轻饶?”

  李如柏一听皇帝就要降旨,急忙叩头求情:“万岁,臣罪该万死,请念家父一生镇守辽东勤劳王命的份上,宽恕罪臣一二。”

  万历皇帝还真就犹豫了。李成梁是他爱将,几十年在辽东屡立战功,且每次陛见时都携有厚礼,甚得他的欢心。便放轻了语气:“尔丧师辱国,本当问斩,姑念你本忠良之后,革去官职,居京待勘。”

  李如柏心中暗喜又拣得性命,叩头不止:“谢主龙恩!”

  一旁,杨镐紧绷的心弦也就松弛下来。很显然,万历既已不杀李如柏,也就不会再杀自己。果然万历传旨说:“杨镐身为四路统帅,指挥失当,致使大军惨败,本该处死,然用兵方略兵部亦难辞其咎,且下诏入狱,再论刑罚。”

  “谢万岁不杀之恩。”杨镐三叩其首,庆幸得以活命。

  他二人可说是高兴得过早了,朝野内外对万历皇帝宽容李、杨二人都深为不满,纷纷上书要求严办,而且舆论愈来愈烈,李如柏承受不住朝野的谴责,在京城的寓所自杀身死。杨镐在狱中苟延残喘,终未能逃出阎王手心,在万历宴驾后的次年亦即崇祯二年被处死,当然这是后话。

  败将杨镐、李如柏退下后,经大明王朝精心挑选的辽东新统帅熊廷弼被宣上金殿。这位出自湖北江夏的名将,是兵部吏部联名举荐的,素以谋略过人有胆有识著称。

  万历皇帝当殿垂询:“熊廷弼,辽左兵败,朝野震动,匪势益张。朕欲卿经略辽东,力挽狂澜,不知有何良策?”

  熊廷弼行前已认真研究了辽东形势,一套安边计划在胸中已是成形。因而从容对答:“启奏陛下,臣以为辽左地势极为重要,堪称京师肩背,欲保京师,必固辽左。而河东为辽左腹心,开原更为河东根基,因之欲守河东必保开原,保开原实为保京师也。”

  “努酋嚣张,何以克敌制胜?”

  “万岁,制敌方略不外乎三策。进剿其一,固守其二,剿守兼之其三也。”

  “三策何为上?”

  “万岁,敌势正炽,进剿实为下策。固守被动挨打,仅为中策,而坚守进逼方为上策。”熊廷弼又加解释道,“先守,待守稳且又兵强后,看准努酋破绽再相机进剿,方可奏效。”

  “好,朕就许你坚守进逼。”万历又说,“但不可过于迁延时日,朕要尽快看到成果。”

  熊廷弼迟疑一下:“万岁,要见成果尚需答应臣两个条件。”

  “奏来。”

  “努酋兵精马壮,尤擅骑射,拥有十万铁骑,我军欲克敌制胜,至少需战马九万匹,精兵十八万。”

  “这许多,”万历想这得多大一笔军费开支,“十万如何?”

  “要臣荡平努患,一马一卒不能少。”熊廷弼语气果决,毫无商量余地。

  万历便有些不喜,但用人之际,又无更合适人选,也就只好勉强应承:“朕便都满足你,愿你早奏凯歌。”

  “臣定当尽忠报国,不负皇恩。”熊廷弼得到万历帝的最大支持,踌躇满志地赴任去了。

  对于开原城的地理位置之重要,努尔哈赤也早就看在心中。马探报知守城明军近来已是松懈下来,他便在1619年6月,亲带数万大军突然奔袭开原城。守城总兵马林在杨镐下狱后,惶惶不可终日,担心不知何时厄运降临。哪有心思考虑战守之策,收拾好金银细软,准备一有风吹草动便溜之大吉。副将于化龙接到兵部密令,要他监视马林的一举一动,若有异常,即刻飞骑报信。这样,各怀心腹事的主将副将,焉有不败之理。

  这天正午,马林正与夫人共同饮酒,亲信飞步来报,后金大军杀来,距城不过十里了。马林说声再探,将亲信支走,放下杯箸告诉夫人,立即携带打点好的财物火速逃离。马林跨上马,夫人坐上车,在大门前正待起身,副将于化龙刚好来到身边。

  “马大人,这是唱的哪出戏呀?”于化龙暗含讽刺之意。

  马林有些尴尬,张口结舌好一阵,才想起遮掩之词:“于将军,拙荆老母身染沉疴,需回原籍探望。身为夫君,我理当送她一程。”“大人的话自然在理,只是眼下军情紧急,努匪犯境,离城不远。当此之际,主将怕是不宜轻离吧?”

  “竟有这等事?该不是人们误传谣言吧?”马林急欲将副将支走,以便脱身,“于将军且差细作去探虚实,本官送拙荆一程即归。”说时,即打马欲行。

  于化龙迎住去路:“大人,这只恐不妥。敌兵临境已是千真万确何需再探?大敌当前,形势危急,还是安排迎战之策吧!”

  “父汗,明军新败,辽左震动,敌区兵民怯战,正我发展良机。儿臣请带白旗兵马乘胜进击,务取数城入囊中。”

  代善一听,这是皇太极要夺战功,他岂肯坐视:“父汗,儿臣也领一支人马攻城,如无建树,甘愿受罚。”

  努尔哈赤不觉有些心烦:“你兄弟二人不要明争暗斗,和大明国有的仗可打,忠勇为国何愁不能建功立业!”

  皇太极赶紧表态:“儿臣不敢。”

  代善却是忿忿然不开口。

  努尔哈赤缓和了语气:“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杨镐方败,必定对各城严加布防,此时去攻,势必造成较大伤亡。我们且作休整,稍待时机,候其松懈,攻其不备,岂不更好。”

  皇太极与众人同声赞服:“大汗英明。”

  这样,努尔哈赤出乎明廷预料,竟然休兵了。

  萨尔浒战败后的杨镐,深知开原城的重要。获悉陈维翰弃城而逃,急派从战场上幸存的总兵马林带兵去镇守开原。他决心亡羊补牢,不让努尔哈赤乘胜扩大战果,以减轻罪过。明军在各城严阵以待,后金军却无动静了。满心要报一箭之仇的明军,都有些失望,不免渐渐松懈下来。

  万历皇帝也是如此,萨尔浒兵败之后,他即欲惩治统帅杨镐。兵部言道,为防努酋乘胜长驱直入,不宜临阵换帅。数月过去,辽左无事,万历不能容忍丧师辱国的臣子逍遥法外,便传旨将萨尔浒之战的幸存者杨镐、李如柏逮进京师。文武大臣御史都察们纷纷弹劾,要求严惩这二人。特别是对李如柏,言官们质疑,四路兵马三路无归,为何独他得以生还?

  万历皇帝也觉得可疑,当殿质问李如柏道:“四路出师,三路败绩,为何独你保全?”

  “万岁,统帅杨大人急召臣回保沈阳,故而我南路军得以无损。”李如柏辩白,并偷视杨镐,用眼角示意。

  杨镐也就佐证说:“万岁,当时战场敌强我弱,再不收缩,南路军也将全军覆没,故而急召其回防。”

  然而御史当面质询说:“分明是李如柏故意逗留不进,致使四路大军不能彼此呼应,而遭努酋各个击破。倘南路军全速疾进,当努酋与刘铤鏖战时,即当攻占敌之巢穴赫图阿拉,则我军必胜无疑。”

  万历听得不住点头:“说得是,尔等如此怯战,只图保全自己,误国误民,朕怎能轻饶?”

  李如柏一听皇帝就要降旨,急忙叩头求情:“万岁,臣罪该万死,请念家父一生镇守辽东勤劳王命的份上,宽恕罪臣一二。”

  万历皇帝还真就犹豫了。李成梁是他爱将,几十年在辽东屡立战功,且每次陛见时都携有厚礼,甚得他的欢心。便放轻了语气:“尔丧师辱国,本当问斩,姑念你本忠良之后,革去官职,居京待勘。”

  李如柏心中暗喜又拣得性命,叩头不止:“谢主龙恩!”

  一旁,杨镐紧绷的心弦也就松弛下来。很显然,万历既已不杀李如柏,也就不会再杀自己。果然万历传旨说:“杨镐身为四路统帅,指挥失当,致使大军惨败,本该处死,然用兵方略兵部亦难辞其咎,且下诏入狱,再论刑罚。”

  “谢万岁不杀之恩。”杨镐三叩其首,庆幸得以活命。

  他二人可说是高兴得过早了,朝野内外对万历皇帝宽容李、杨二人都深为不满,纷纷上书要求严办,而且舆论愈来愈烈,李如柏承受不住朝野的谴责,在京城的寓所自杀身死。杨镐在狱中苟延残喘,终未能逃出阎王手心,在万历宴驾后的次年亦即崇祯二年被处死,当然这是后话。

  败将杨镐、李如柏退下后,经大明王朝精心挑选的辽东新统帅熊廷弼被宣上金殿。这位出自湖北江夏的名将,是兵部吏部联名举荐的,素以谋略过人有胆有识著称。

  万历皇帝当殿垂询:“熊廷弼,辽左兵败,朝野震动,匪势益张。朕欲卿经略辽东,力挽狂澜,不知有何良策?”

  熊廷弼行前已认真研究了辽东形势,一套安边计划在胸中已是成形。因而从容对答:“启奏陛下,臣以为辽左地势极为重要,堪称京师肩背,欲保京师,必固辽左。而河东为辽左腹心,开原更为河东根基,因之欲守河东必保开原,保开原实为保京师也。”

  “努酋嚣张,何以克敌制胜?”

  “万岁,制敌方略不外乎三策。进剿其一,固守其二,剿守兼之其三也。”

  “三策何为上?”

  “万岁,敌势正炽,进剿实为下策。固守被动挨打,仅为中策,而坚守进逼方为上策。”熊廷弼又加解释道,“先守,待守稳且又兵强后,看准努酋破绽再相机进剿,方可奏效。”

  “好,朕就许你坚守进逼。”万历又说,“但不可过于迁延时日,朕要尽快看到成果。”

  熊廷弼迟疑一下:“万岁,要见成果尚需答应臣两个条件。”

  “奏来。”

  “努酋兵精马壮,尤擅骑射,拥有十万铁骑,我军欲克敌制胜,至少需战马九万匹,精兵十八万。”

  “这许多,”万历想这得多大一笔军费开支,“十万如何?”

  “要臣荡平努患,一马一卒不能少。”熊廷弼语气果决,毫无商量余地。

  万历便有些不喜,但用人之际,又无更合适人选,也就只好勉强应承:“朕便都满足你,愿你早奏凯歌。”

  “臣定当尽忠报国,不负皇恩。”熊廷弼得到万历帝的最大支持,踌躇满志地赴任去了。

  对于开原城的地理位置之重要,努尔哈赤也早就看在心中。马探报知守城明军近来已是松懈下来,他便在1619年6月,亲带数万大军突然奔袭开原城。守城总兵马林在杨镐下狱后,惶惶不可终日,担心不知何时厄运降临。哪有心思考虑战守之策,收拾好金银细软,准备一有风吹草动便溜之大吉。副将于化龙接到兵部密令,要他监视马林的一举一动,若有异常,即刻飞骑报信。这样,各怀心腹事的主将副将,焉有不败之理。

  这天正午,马林正与夫人共同饮酒,亲信飞步来报,后金大军杀来,距城不过十里了。马林说声再探,将亲信支走,放下杯箸告诉夫人,立即携带打点好的财物火速逃离。马林跨上马,夫人坐上车,在大门前正待起身,副将于化龙刚好来到身边。

  “马大人,这是唱的哪出戏呀?”于化龙暗含讽刺之意。

  马林有些尴尬,张口结舌好一阵,才想起遮掩之词:“于将军,拙荆老母身染沉疴,需回原籍探望。身为夫君,我理当送她一程。”“大人的话自然在理,只是眼下军情紧急,努匪犯境,离城不远。当此之际,主将怕是不宜轻离吧?”

  “竟有这等事?该不是人们误传谣言吧?”马林急欲将副将支走,以便脱身,“于将军且差细作去探虚实,本官送拙荆一程即归。”说时,即打马欲行。

  于化龙迎住去路:“大人,这只恐不妥。敌兵临境已是千真万确何需再探?大敌当前,形势危急,还是安排迎战之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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