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一个痴迷散文的大学生

作者:林 非





  刚读完新买回来的《贝多芬书简》,又浏览了几本最近收到的文学杂志,就已经是中午了,正准备要张罗很简朴的饭食时,中国散文学会的王宗仁打来电话,说是有个专程从广东前来的大学生,正坐在他的办公室里面,想在午后来看望我。
  为什么一个从未通过信函,更没有见过面的年轻朋友,竟不怕长途跋涉,要跟我这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晤面呢?这样诚心诚意的愿望,当然必须要让它得到实现。而且我也充满了一种好奇的心理,想要了解他的性格和追求,这样也多少可以知道一点儿当代大学生的精神面貌。于是约定好了,欢迎他在下午4点钟到达,还请王宗仁详尽地转告他,我居住的地点和乘车的路线。如果他在前来的路上,万一找不到了,可以随时用手机跟我联络。
  客厅里的挂钟,刚敲响了4下,门铃也就随着响了起来。我赶紧打开房门,瞅见了面前站着的远方来客,弯着高高的身躯,谦恭地向我鞠躬。我赶紧招呼他进门,请他坐在沙发上,递给他一瓶时尚饮料。
  他站立起来,伸出双手,恭敬地接了过去。我笑着告诉他,千万别再站起来,进门时深深的鞠躬,已经让我很过意不去了。
  我要他边喝饮料,边轻轻地说话。他告诉我说,自己在3点钟的时候,就抵达了我居住的宿舍,怕打扰我的午休,在院子里的长凳上,静静地坐着,张望着树顶的黄叶,于闪闪烁烁的阳光底下,飒飒地飘曳。
  真钦佩他这种诚恳守信和关怀别人的精神,我十分高兴地请教他的尊姓和大名。
  他告诉我说,自己姓牟名牧,是广东工业大学三年级的学生,学的是管理专业,却分外喜爱撰写散文,除了在报刊上发表之外,还出版过一本自己的散文集。因为他出生于辽宁的盖州,所以这本集子的书名,是特地邀请沈阳的散文大家王充闾题写的。
  我欣喜地祝贺他,这么年轻,就获得了很好的成绩,同时也诚恳地提醒他,首先要注意学好本身的专业,为将来从事的工作,打下牢固的基础。我忽然想到了鲁迅的这句话,“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正好这篇杂文的题目,也叫做《忽然想到》,会心地笑了起来,提醒他一定要在这样的前提下,安排自己人生的道路,撰写自己喜爱的散文。我还有些感叹地告诉他,当前文学作品的稿酬标准,是相当低的,靠正常和严肃的写作来维持生活,实在太不容易了。
  我又笑着询问他,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他也笑着回答我说,都是在家乡务农的,种了大量的苹果,养了不少的蚕蛹,还放牧了一群绵羊。
  “你的父母太辛苦了,还一心一意地栽培你考上大学,实在是太不寻常了!应该天天都怀着感恩的念头!”我有些动情地说着。
  他虔诚地点头说,“我一定会的。”
  我建议他首先学好功课,毕业以后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得以养家糊口和报答父母。然后设想一个长远的计划,在今后几十年的业余时间里,努力地构思,不断地锤炼,争取写出几篇打动读者心弦和引起人们思索的散文来。尤其是因为他出身于农村,对多少农民艰难困苦的生活环境,是分外了解的,希望他要替最底层的民众说话,时刻想着怎么能够改善他们生活的状况,怎么能够不断地缩小城乡的差距,和贫富的悬殊,使得所有的人都能够过上幸福和美满的日子,凭着这种人生与审美的理念,就容易写出感人肺腑的散文来。
  他依旧虔诚地点头说:“我正是这样想的。”
  我又笑着问他,为什么想要跟我见面呢?他低声细语地告诉我说,学校里正组织一批同学,在附近的地方参观和访问,前后共有一周的时间,于是他就请了假,乘上火车前来北京,除了想见到冯骥才和我之外,更想能够见到史铁生,因为钦佩他坚强的毅力,不断战胜自己严重的疾病,坚持着写出不少感悟生命和思索命运的散文来。
  他又娓娓地诉说着,陆续在当地的书店里面,买到过我的好几本散文集,都放在自己寝室的床头,随时可以翻开阅读,读多了,就浮起了一个念头,最好能够在什么时候,跟这些书本的作者见面,于是就灵机一动,匆匆地来到了北京。
  他这种诚挚与幻想的气质,确乎是打动了我的心。听说现在有不少的年轻人,不太喜欢读书与求知,而只希望赚得大量的金钱。通过正当的劳动,获得更多的收入,这自然是无可厚非,然而在整个社会中间,如果一点儿都没有文化的气息,就会变得相当的可怕了。像这样比较起来,牟牧的这种作风,却又是很可贵的。
  我忽然又想象着他的父母,正在寒冷的田野里,疲倦地奔跑着,于是觉得他这次忽发奇想的旅程,要付出不少的费用,增加了父母的负担,劝他以后再也不要这样做了。刚说完话,就瞅着他憨厚的脸庞,瞧见他显得有些歉疚的神情,于是深深地相信他,以后一定会这样去做的。
  时间过得真快,悄悄地说着话,整整40分钟,就这样在刹那间消逝了。他慌张地站了起来,说是怕耽误我的时间,影响我的休息。
  我立刻按住他的肩膀,要他再坐下来,问他还有什么问题需要交换意见。
  他提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就是怎样提高散文创作的水平?我告诉他要多接触和思考人生,多读古今中外的好散文,将两者融汇在一起,化为自己精神的营养。而在投入写作的过程中,则要时刻注意描摹得生动和形象,还要饱含感情,蕴藏哲思,文字也要挥洒得十分的美丽。我向他提出,以后写成了自己觉得满意的作品,可以寄给我,再详细地交换意见。
  对于他想见到的冯骥才和史铁生,我告诉他冯先生是天津的作家,据说相当地忙碌,这一次大概难以见到了。史先生是住在北京的,而且患有残疾,长期在家写作,很少外出,也许能够找见。于是把散文评论家苏伟的电话,写在一张白纸上,交给了他,要他打电话给苏伟,替他跟史先生联络。因为苏伟曾经写过一篇很有才气的评论文章,其中就评点过史先生的散文作品。我还告诉他,苏伟是个极端负责的朋友,很喜欢帮助爱好文学的朋友们。
  我从书柜里找出了几本书,还有著名播音员方明朗诵我几篇散文的一张唱片,高高兴兴地赠给了他。他又拿出相机,跟我合影了两张照片之后,很欢喜地告辞了。
  夜晚悄悄地降临了,我瞧着窗外漆黑的天空,惦念着他是否找到了史先生的住处。正在这时候,苏伟打来了电话,说是往史先生家里打过电话,史先生的夫人告诉他,史先生的身体很不好,病情又加重了,一个星期得要做两次透析,没有精神跟人说话,无法接待从广州赶来的牟牧。苏伟的口气显得相当严肃,说是应该理解病人的处境,在远离他身边的地方,真诚地祝愿他,比冒失地打扰他要好得多。牟牧在电话里听了这个消息之后,竟很失望地嘟囔起来。
  苏伟还在电话里告诉我,他很直率地批评了牟牧,说是喜爱和尊重某个作家,主要的是应该好好阅读、分析和研究他的作品,借以提高自己审美的水准和精神的境界。是不是见到他本人,并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我在电话里告诉苏伟,自己也当面批评了牟牧,不过我的批评,只是要提醒他,绝对不应该浪费父母栽培他上学的钱,却没有从认识论和文化学的视角,给予他这样的指点。
  “我的批评是形而下的,你的批评是形而上的,可见你比我高明。不过将这两者结合起来,都会对他有帮助的。”我刚说完,就在电话里听到苏伟爽朗的笑声。
  我希望能够接到牟牧的电话,却始终没有他的音讯。这个痴迷散文的大学生,大概正沉陷于失望的情绪中,默默地折磨着自己。
  牟牧在经过了整天的奔波和劳累之后,也许正思考着自己的行动和朋友的劝告。他一定会冷静下来的。他一定会更好地理解生命的前景,更好地理解人生的意义。他一定会更好地生活、学习和工作,这样也就一定会写出更能够打动人们心灵的散文来!
  牟牧,刚见过一面的年轻朋友,祝你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