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思想使痛苦生辉

作者:杨学贵





  向明兄赠我散文新著《潇洒走一回》,说:这是最后一本,就此搁笔了。
  论及新时期的江西诗歌、散文创作,桂向明绝对是一个值得重视的作家。熟悉桂向明的人不多,也难怪,他只是一个偏处一隅的中学教师,内向寡言,乏于交际,以致读过他作品的读者,初见面时,都很难将眼前的他与其铮铮丈夫气的诗文联系起来。
  向明不幸:二十郎当年纪,因为爱上了诗,与大名鼎鼎的胡风有过通信,从此交了华盖运。向明有幸:“我唯一不悔的是选择了诗”。诗,使他得以与诸多高贵的灵魂亲近,使他寂寞的人生有了重量。青春与诗结伴,但直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人到中年方才初试啼声———那是发表在文学期刊《江南》和《文汇》月刊上的几首短诗。
  夕阳把影子描得长而又长
  这是我吗?这是我吗?
  我情愿隐没于黑夜
  还我真实,还我五尺昂藏
  
  而正午的阳光
  将我凝成浑圆的一点
  灰暗在顷刻间消失
  连同阴郁的思想
  (《夕阳》)
  将近三十年过去,如今重读桂向明的这些“处女作”,仍见出成熟与凝重,是厚积薄发,才如此底气十足。此后,向明一发不可收,在《诗刊》等诗歌报刊频频发表诗作,尤其是他的散文诗,在中国散文诗坛颇有风骨。他那一时期的诗,有着与当时被称为“归来派”诗人的共同之处,即对历史的反思,代表作如那首受到论家称道的仅有6行的《垂钓》:
  我的快乐 却是
  鱼在半空美丽的扭曲
  (它能泅回水的自由么)
  
  是什么烧痛记忆
  我也曾美丽地扭曲
  在一根着了魔的钓竿
  桂向明并不沉湎于反刍昨日、摩挲“伤痕”,更多的诗篇,是对人生、对生命的思考与讴歌。在他的诗中,人物与景物,是借以抒情言志的重要“对应物”:李白、张旭、李清照、曹雪芹;罗丹、梵高、伦勃朗、毕加索;陈寅恪、曾卓、三毛……他写大书法家张旭:“披发长啸,千盅不醉,而后攀越———那巍巍的主峰”;他写英年早逝的女作家三毛:“早该落幕哟,人生如小说,但求精彩,何妨偏短”;他写罗丹与《思想者》:“人可以活得痛苦,却不能活得愚昧”。他写景物:小河、冬天的树、绍兴桥、黄山人字瀑、始信峰、瘦西湖、浪井、无字碑……
  一条脐带连接母亲的河流
  于是,我也有江水的性格。虽局促一隅,却托起小小的浪花。
  我有洪水淹没的焦躁
  我有复苏后的昂然奋起!
  我有一个永远躁动的灵魂……
  (《浪井》)
  飞流直下,甚至来不及仰望晨光微笑,花朵盛开
  如果只是艳阳当空,如果只是坦途在前,生命会这样美丽并且摄人心魄吗?
  ……
  呐喊涂写在高高的山崖。
  洁白裸陈在高高的山崖。
  (《黄山人字瀑》)
  无须再撷录下去,读者会从桂向明的诗中感悟人生、思考生命,从中读出崇高、悲壮、美丽、纯洁,读出只合铜琶铁板协奏的高扬激越的灵动之歌。短短篇章,闪射出思想的光芒,读之令人振奋。诗因思想而厚重,思想因诗而瑰丽。
  多年后,桂向明由诗转向散文。当今散文,风景迭出,多呈姿态。桂向明无视“潮流”,无视散文市场行情,他只在他关注的领域纵横驰聘。思想!依然是思想,成就他诗的独特风貌,也成为他散文的魂魄,“思想使痛苦生辉”。较之于诗,桂向明散文更显示出一个历史审视者理性的沉静,然而,诗人本性难移!主体情结融于从容、平静的叙述语景之中,看似不动声色,却有叩击人心的力量,因此,被喻为“漫步”的散文,在桂向明的笔下,却能听见如鼓的跫音。读者大约不会忽略,他的散文中倾情讴歌的一个个高贵、美丽的灵魂:李大钊、鲁迅、周恩来、瞿秋白、秋瑾、胡风、路翎、曾卓、绿原;屈原、陶潜、李白、苏轼、李清照、林黛玉……他有点不合时宜地呼唤崇高,呼唤英雄,呼唤献身真理的大爱大勇、披肝沥胆的血性文学,闪现人生的光彩,使桂向明成为桂向明,而不混同于别的作家。
  年逾古稀,一个“孤独的散步者”捧出他的第十束思想之花:《潇洒走一回》。
  何为“潇洒”?“潇洒”一词的含义早已被人唱歪唱滥。须知“随意,洒脱,无拘无束”才是“潇洒”的真义。众人熙攘,皆为利欲;蝇营狗苟,走肉行尸,几人能得真“潇洒”?桂向明自信复自得:穷措大一个,难与“大腕”为伍,赖有诗文慰平生,不枉人世走一回。
  是“最后一本”吗?难说。多年前,《敝帚集》自序中,作者就说“画一个并不圆满的句号”,不料此后又有《人淡如菊》等三书面世。看来,还真如老诗人绿原所说:“你还应打起精神多写,不应就此停笔。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的‘句号’,不能由我们自己来打。”
  平凡。寂寞。富有。
  活过,爱过,歌唱过……
  “一路风雨。一路花草。诗,我赫赫的胸徽。”
  桂向明,因诗受难,也因诗收获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