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时光天籁(四章)

作者:克 郎





  克郎,本名吴春红,女,江西九江人,首次在省刊发表作品,现供职于九江某医院。
  
  生于立春
  
  克郎生于立春。天地寒气,还摊晾在茶树叶上,紧紧的茶花饽饽柔软艳红。克郎不过生日,少有人记得。这一天不断地有炮仗响起,有时还下起不大的雪来,霏霏的样子。在火炉房里洗了白萝卜,隔着圆木柱的窗棂看看屋外。自家园里的萝卜早就断吃了,那些遗弃在土里的,通体冻得透明。手里的萝卜是城里买的,白白胖胖,粗壮得很。洗干净了,送进嘴里细细地咬着。这是个打小的习俗,咬春,娘教下来的。
  克郎喜欢吃薄薄的春卷,内裹荤馅,有细葱丝的香。还记得玉儿甚善此道。面粉搅得稀里糊涂,锅上一烙,就能起出薄薄的纸张来,翻飞的双腕流利快乐。小房如此沉寂,克郎自己也来做上一回。摊鸡蛋,切葱丝,碎荠菜。荠菜是老林从菜园刁来的,小而嫩。玉儿喜欢吃荠菜,总要克郎陪着去田埂上,田间地气融融,那一幅春在溪头荠菜香的美景。克郎到底烙不出那种细薄,最后出炉的只能称作是春饼了,那么厚实,却也香甜。
  老林做的老酒,味道真是香醇,克郎就着春饼,吃得有七分之醉。晕晕乎东郊行春,水雪点点。踩着渐行渐高的泥鞋,滑倒好几回在梯田里,自个儿呵呵地笑着。遇祠点香祭拜,向土地公公祈求丰收。行至一潭春水,雨雪霏霏。忽如悲从中来,载舞暗歌:未开言思往事心中惆怅……路过小店,克郎常在此处买烟。火炉边端坐的女子,像往常一样,低着头刺绣,抬起好看的眼睛来,说了一句什么话。克郎买了烟和零食,回来与儿童分食糖果,若君主赏赐群臣。
  隔壁年青的媳妇送了剪纸过来,是克郎前几时向她求的春帖子。剪着“草木渐知春,萌芽处处新”的字样,还有梅花桃花梨花,生动精致。克郎道了谢意,没事儿就慢慢地贴。总说在立春前后,挽手共探寒梅。去不了梅关古道的花林香海,惟欲孤僻高远处,抱一两株野生梅树,同谢温软,捻碎花香。年年梅花放,拂袖叹惋然。岁岁总相误,春朝又花朝。玉儿生于花朝,雨水过后,桃花梨花斐斐五彩。伊快速穿梭于梨树之间,笑声琅然,花落纷纷。停下来抚着树干儿又高唱:摇摇洁白的树枝,花雨满天飞扬,落在妈妈头上,飘在纺车上……竟至潸然。
  渐行渐上,雾水忽浓。克郎在山顶下车,除了白雾,什么都看不见。暗自好笑,这是寻的哪门子兰草花呢,人在山下,哪里晓得山上是这般气象。凭印象寻入山顶竹林,冷得瑟瑟直抖,极力想保持鼻子的灵敏,以嗅花香。竹林里杂木丛生,白气缥缈。克郎左牵右挂,终不可得。老林从雾里钻出来,头毛林子都在滴水,举着一株肥硕的九朵兰。独载着这株兰草下山,又种到水凼边的菠菜地里去。去年种下的兰草已在开花,克郎还以为总要隔年才有呢,实在很惊喜。克郎想通了,兰草移来移去的,总还是在这个山里,也就不受大伤。九朵兰要在四月间开花,克郎希望在油菜花黄黄的时候,能看见九朵花苞结在那柔嫩的茎上。
  水雪又来,三千斤柴木已成灰烬,柴房里剩下的,静待明年。地气轻涌,这渐次醒来的春,忽然地就要溢生春水,紫秧秧的红花草,嫩生生的细竹笋,并漫山遍野的映山红,都是克郎最爱。克郎不喜欢异地漂泊,不忍凄凉,只想静呆在身边的春山里,与稻蔬同汲灵气。山中看不够的清草丽花,也永存在故人的梦中。从此时时春梦里,应添一树女郎花。此身的辛苦、怀慕与悲哀,千年的已往,即是现在。阴翳的青石墙上,三月花即将开放。
  
  丽兮春分
  
  克郎在豆芽山住着,惊蛰犁土,春分听雷。雨丝总在夜里纷纷归来,天光时又去了,兰草还在开花。克郎挖土种栀子,种一大片栀子花,喜欢。土地在通气翻涌,玻璃上水色蒙蒙。小竹笋在地底发芽了吧,清明克郎就可以满山地采拔了,用雪里蕻来炒,吃粥绝妙。老林又在做春酒,糟米酵香,浮在山气里满满都是。克郎帮着烧灶火,可以一点也不吝啬地塞柴木,酣意淋漓。听老林讲做酒的道道,讲小时候的春分时候,与他娘酿春酒春醋的往事。
  睡在床上看书,雷声突如其来,轰轰然。玉儿凝神大乐,说:今日昼夜均衡,阴阳相半。克郎答是。又说:以往有春分大典,可庆可贺呢。克郎答是。又说:春分麦起身,一刻值千金哪。克郎答是。睨视着克郎,玉儿不满了。克郎不理睬,没奈何噘着嘴直接粘过来。克郎俯在伊耳边说:古训说雷雨夜不可图欢。不言语,粉着脸儿只是揉碾。渐渐撩开被衾,裸身相向而不觉寒冷。夜灯荧荧,雨声雷声娇息声,隐隐在耳。多么好的春分之夜,阴阳正半,寒暑正平。
  春分后十五日,三节前后而至。这是克郎很喜欢的一段时日,柳烟惯看,天地清明。明朝又寒食,克郎上山采椿丫。椿树很高,克郎也爬得很高。椿芽始发,娇小淡红如乳珠,指甲一掐就断,克郎有高树上采茶尖儿的喜悦,不时塞一瓣儿在嘴里。高处风起,掰断的椿芽跟着风儿荡秋千,落了西坡一地。有谁在如此清明的天吟唱“淡黄柳”,歌声自在悠远,抑扬顿挫。细一听,却是那高树上的克郎,挂在椿枝上忘乎所以了呢……
  在竹林挖春笋,老林拣那刚冒尖的铲下去,克郎拎着麻袋来装。竹林颇密,笋尖参差迸现,在朝阳下郁郁勃起,克郎觉得那样子很阳性,很雄壮。就这样断续地挖着,老林挑进城里去卖,克郎就在家剥最嫩的笋衣。笋衣层层地脱去,露出如玉的内身,滑若凝脂,又似女儿了。克郎在闻不够的清香里,在清清的凼水边,如此胡思乱想着。
  春禽嘤呦,克郎想与父母同度春天。克郎用大竹篮子,盛了四五个食盒,来到青山高处。五道美味打开来,散发出一片春菜之香。儿替母亲尝椿菜啊,曾与娘置词:椿芽味道美,吃后总惜春。娘说克郎文气过重。苏子老早就说过了,人生能得几清明,今天清明风至,克郎陪娘过春天,文气重否?克郎吃着老酒,且餐且歌。父母亲走的早真好,不用年年给儿腌制椿菜,不用再想念远在异乡的克郎,不用再着急克郎的婚配。爹娘走了,克郎就可以早点儿回来了,回到喜欢的山里过想过的日子,可以尽情地懒惰,不怕娘骂了。
  花朝却无花,上巳花开尽。克郎无魂可招,无魄可续,无友可游,无偶可合。“棠梨花下酒,湖水起新烟。细草芊芊,露如卿眼。独吟池塘自碧,细咽枣锢飞燕。苍穹参商不谋,各照寒火人间。”克郎水边乱唱,唱得自己也好笑起来。万物生长于此时,清洁而明净,克郎何以如此浑沌。爹娘在而儿远行,爹娘死了,克郎回来且与茔冢相伴。爹娘是参克郎是商,玉儿是参克郎是商,尘世无由见,奈何奈何。醉了,醉了……
  
  小寒大寒
  
  冬至那天,很好的阳光。克郎独自去西岭祭祀。像以往一样,买了纸钱,捎上好酒香烟花生仁。午中过去,刈草添土,烧纸吃酒,疏狂掩泪看月出。接下来数日奇冷,似有雪落。克郎无所事事,还是离开闹市,去山里避寒。
  其实山中更寒。寒得地道,寒得纯正。因了寒风簌簌,克郎呆在火炉房里,也就很是心安理得。冬至前备下的柴木榾柮有了好去处,化成腾腾火焰在铁皮炉里燃烧。老林煮出好茶水,与克郎围炉夜话。说明日上山去挖冬笋,运气如果好,可以挖一布袋子回来。往年克郎跟着老林挖了冬笋回来,在火炉上炒腊肉玉儿吃,吃得玉儿眉开眼笑。吃不了的,玉儿忙活着晒干来,说等春天来个红烧牛肉,克郎喜欢吃。春天来了,玉儿离开。冬天又来,玉儿没回来。听着老林说又去挖笋,克郎悄然叹息,没再说要去。可人不同在,徒然叹清欢。
  暗叹现世无由见,少饮陈酒,以期梦中逢。衾暖迷离,梦中似有浣衣身影。次日晨醒,小木窗外大雪茫茫。
  火炉房内冰冷悄静,老林骨痛未起。老林在山里孤身一辈子,落下风湿痹痛。克郎抖抖索索,引火烧炉,呛出一脸眼泪。老木门吱哑大开,熏烟四散,克郎挑着水桶出来。飞花已止,积雪颇厚,浅浅深深下到取水凼。一涵泉水湿亮如眸,若有所望。炉上坐上泉水,克郎把锹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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