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野史“侧”记

作者:述 隆





  闲读野史,每有所感,则随笔记于书页之侧,故曰“侧”记。
  
  字画辨
  
  据《阅微草堂笔记》载:明末有二学士游杭州某寺时,见门外有卖字画者,其一帖云:“梅子流酸溅齿牙,芭蕉分绿上窗纱,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落款为“山谷道人”(即黄庭坚)。二人正揣摩真伪时,旁有一衣衫褴褛者,斜眼瞟了瞟字画,冷笑道:“此杨万里诗也,杨万里生时,黄庭坚已死二十二年,哼,前人倒能书写后人诗句,岂非咄咄怪事!”说罢扬长而去。二学士恍然大悟,又不禁慨叹道:“能出此语者,非等闲之辈,怎沦落为丐?!”
  [记曰]斯文扫地,历代皆有,其实是不足为怪的。但此“衣衫褴褛者”,言语、神态,都颇有几分傲骨名士风度,或属落魄文人,未必“丐”也。又或许,正是因为这几分傲骨,不合媚俗时宜,乃至落魄如此?由此反观天下“衣冠楚楚”的媚俗者,骨子里倒真刻着一个“丐”字!
  
  屠猪贵侯
  
  据《渑水燕谈》载:有某刀笔吏,拟为一贵侯作传。但此侯早年乃屠夫出身,倘若照写,有恐不雅,倘若回避,则又有失真实,于是请教一位叫胡旦的老笔吏,胡旦告之曰:“可写‘贵侯早年操刀为业,即有主宰天下大志’!”小笔吏叹服,贵侯亦大悦。
  [记曰]曲意美化,实质上是可以丑化到极致的!令人玩味的是,纵“旁观者清”,“当局者”照“迷”不误,故:捉笔的自以为有趣,杀猪的却不怕肉麻!
  
  阉丐
  
  据明《万历野获编》载:在洛阳北郊的断壁残垣、山林草莽间,匿藏有百十阉丐,都是擅自阉割而又无路进宫为太监的人。遇有过往客商,便一拥而上,或索讨钱财,或强行洗劫;尤其是遇见零星官员车马,更是群情汹涌,掀翻车辆,剥去官服,拳脚交加,甚至伤残其生殖器。令官员、富商无不视为畏途,须群集结伴,方敢成行。
  [记曰]一旦希望破灭,且无以生计者,弱则为丐,悍则为盗。这既是一种残酷的“生存法则”,也是一种可怖的“社会报复”。此类报复,可大可小,小则蒙面剪径、打家劫舍,大则揭竿而起,震动朝野。翻遍史书,屡验不爽!
  “大手笔”在那边
  据《卢氏杂说》载:唐宰相王屿曾与诗人王维邻门而居。王屿喜给人作碑撰志,“润笔”颇丰。常有送报酬来者误扣王维的门,王维每每答道:“大手笔在那边!”
  [记曰]位高权重的王屿,已不知何处去,一介诗人的王维,名篇华章却传诵至今!看来写在纸上的文字,有时比刻在石头上的文字更为恒久。亦可见,历史的碑文,自有历史来写,道是无情却有情!
  书法“蛇蛤”论
  据《独醒杂著》载:苏东坡与黄庭坚乃同代文人,一次,他们谈论彼此的书法,苏东坡说:“您的字虽然清劲,但笔势有时太瘦,宛如树梢挂蛇。”黄庭坚说:“您的字虽然硕重丰厚,但有时也觉过于扁浅,很像是石压蛤蟆。”说罢,两人拱手大笑,皆击掌称妙!
  [记曰]虽唇枪舌剑,但鞭辟入里,颇具率真情态;且终能彼此悦服,“笑”而称“妙”,又呈豁达气度。真大家风范也!
  
  人面上改稿
  
  据《东轩笔谈》载:北宋元佑年间,有苏州通判陆东,办事潦草而刚愎自用。一日,在判流放罪犯时,循例须在犯人脸上刺字,乃口授其文曰:“特刺配某州牢城”。命人刺毕后,有同僚对陆东说:“以其罪论,‘特刺’二字不合规范,应为‘准条’二字才妥。”陆东笑道:“改过便是。”遂命人用刀将“特刺”二字划去,在旁改刺“准条”二字。同僚为之骇然,慨叹曰:“人面上居然可以改稿!”
  [记曰]昔有所谓“爱民如子”之说。“爱民”云云,姑置不论,“如子”倒是实在得很!———既为“子”,让“父亲大人”练练“文笔”有何不可?更何况是罪犯的脸,自然只配“打草稿”!
  
  水出高源
  
  据《湘山野录》载:有某书生安鸿渐,风趣善辩却十分惧内。一日,丈人去世,安某在灵前哭而无泪,其妻大怒,并命他第二天出殡时必须有泪。安某无奈,于是将纸团浸水置于额前,然后用毛巾裹扎,出殡时叩头而嚎,果然“泪水”四溅!其妻惊疑:“泪应出自眼中,你怎么满额横流?!”安某答道:“古书上早有记载:‘水出高源’也!”
  [记曰]玩弄伎俩,还要“引经据典”,果然“风趣善辩”;但,“弄虚作假”源于“强迫命令”,却是古今皆然的道理。
  风流箭
  据《清异录》载:宝历年间,宫中曾造有一种用竹皮弓射的纸箭,专供皇帝取乐而用。纸箭里贮满龙涎、麝香之类名贵料。每当有宫女嫔妃群聚之时,皇帝则匿藏某处,弯弓射之。射中者不但毫无痛苦,而且奇香遍体。故宫中称之为“风流箭”。宫女嫔妃个个争当箭靶,引以为一大乐事。
  [记曰]这种“风流箭”,倒很有点像现在的“糖衣炮弹”。不同的是,“糖衣炮弹”打中时虽也舒服,但终究是要爆炸的,多少曾“引为乐事”者,被炸得身败名裂!
  官不识宝
  据《两般秋雨庵随笔》载:北宋吕蒙正为丞相时,有人献上古镜一面,说“可照二百余里”,丞相大不以为然:“我的脸不过碟盘大小,要它照二百里干嘛?”后又有人送来奇砚一块,称“只要向砚面呵气,便自有水珠生出,磨墨写字无须另外注水。”丞相笑道:“即便一天能呵出一担水,也只值十文钱而已!”从此,再无献宝者上门!
  [记曰]看来,官不识宝也有“歪打正着”之妙:既令谄媚者无所适从,又可免受贿之弊也。惜乎历代官吏,“识宝”者多矣!
  帝臣双魁
  据《尚书故实》载:王僧虔,系王羲之的后代,也擅长书法。齐高帝曾问他:“你我的字相比,优劣如何?”王自恃艺高,不愿贬低自己,只得委婉回答:“臣的书法,在人臣中第一;陛下的书法,在帝王中第一。”齐高帝听出了弦外之音,心中不悦,拂袖而去。据说王僧虔为之惊恐,从此故意把字写得拙劣,以免为帝王所忌恨。
  [记曰]此所谓“龙颜不可冒犯”———虽曰“第一”,又岂可“并列”?“天无二日”是也!王某“吃一堑,长一智”,俯首权贵,竟至自毁。可叹一念之差,有别天壤,无怪乎成不了“大器”,九泉之下羲之难瞑目矣!
  活“西游记”
  据《寄园》载:有一号“醒神”的人,自称有数千岁,见过高皇张三丰,曾游历海外数万国,骑过双头麒麟,大战蚩尤;并展示鹅卵石一枚,谓女娲所赠云云。天花乱坠而言之凿凿。闻者莫不笑曰:“听醒神语,一部活西游记!”
  [记曰]世间偶有几部“活西游记”,无事听听醉人呓语,倒也有趣;只是那名号实在太离谱,分明白日“说梦”,却偏号“醒神”!故对“天花乱坠而言之凿凿”的东西,惟有一法:“正文反看”!
  白居易“易居”长安
  据《唐语林》载:白居易赴京城应举考试,初到长安时,曾携诗作拜见当时名士顾况。顾况见其姓名,笑道:“眼下米价正贵,要‘居’长安,非‘易’事也!”待到打开诗卷,首篇便是“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不禁拍案赞叹:“诗才如此了得,‘居’长安确不难也!”白居易果然名噪京城,从此立足长安。
  [记曰]是真名士自风流!才高八斗,也应了“书中自有黄金屋”之说。但联想到曹雪芹,亦满腹诗书,却落得“举家食粥酒常赊”的境地,盖晚清“大厦将倾”,非比大唐气象也。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故“才”非惟一,诸多外在因素不可或缺———历代皆然!
  
  官商有道
  
  据《耳目记》载:唐末时,有益州县令夏彪之,上任之初,便召集当地乡官,询问鸡蛋价格,答曰“一钱三枚”。夏彪之当即取钱十千,嘱买鸡蛋三万枚,并说:“暂不必送来,请用母鸡孵之,则出三万小鸡,长成后每鸡卖三十钱,到时付我九十万钱即可也!”
  [记曰]下车伊始,即做成一笔大生意,且一本万利,买空卖空,真比“皮包公司”还厉害。对付这等恶吏,本有一法:届时告之曰“鸡遇大瘟,一死无余!”岂不反赚他十千?只是下属亦如“小鸡”,何敢随便“发瘟”?难矣哉!
  
  善天文
  
  据《息影偶谈》载:南宋将领张循王,因贪财搜刮,民怨鼎沸。当时宫中常有艺人游戏,一次,有某艺人自称善观天文,说:“凡世间贵人,皆与天上星象对应,用浑天仪窥之,可以见星不见人。今无浑天仪,用一枚铜钱代替亦可。”遂用一枚铜钱对文武百官一一“窥测”,有“帝星”者、“相星”者、“将星”者,至张循王时,艺人却道:“不见星。”众人大奇,令他再仔细看,艺人看后仍道:“还是不见星,只见张王坐在钱眼里!”满座大笑,惟张循王面如紫肝。
  [记曰]民间自有民间的智者,尤对官场洞若观火。好一个“艺人”,岂此“善观天文”,简直是“段子高手”!
  
  “断”诗
  
  据《冷斋夜话》载:宋时黄州的潘大临颇有诗才。一次,临川诗人谢无逸写信问他有何新作?潘回信说:“秋来景物,件件皆佳句。昨日卧听风雨声,诗兴大发,披衣刚得一句“满城风雨近重阳”,忽有催租人扣门,思路顿断,仅此一句奉上。”
  [记曰]“缪斯女神”才啭喉吟唱,却被“孔方兄”一板脸、拍桌断喝,自然只得挟着六弦琴落荒而逃。可怜潘诗人,得在“伊甸园”和“柴米油盐”之间来跑来跑去,真好辛苦!好在“得此一句”也罢,再硬写便染铜臭味了,
  专切葱丝
  据《鹤林玉露》载:北宋时,有位士大夫在京都买来一妾,据说是太师蔡京府上做包子的厨师。一日,命她做包子,她推辞说不能。士大夫十分惊讶:“既是包子厨中人,为何竟不能做包子?!”她答道:“妾在包子厨中,是专门切葱丝的。”
  [记曰]虽“学有所专”,但“过犹不及”!如此“专切葱丝”者,在生活中,与废人无异。有意思的是,“做学问”好像例外———据悉,“红学”研究中,有专门研究林黛玉哭了几次、咳了几声的,虽“专切葱丝”,论文却洋洋洒洒,连篇累牍,活得何其滋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