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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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何凯旋





  我在电视节目《美术星空》中看到介绍一个叫沙耆的画家的画。一些画家,一些美术评沦家,给予了沙耆很高的评价,说他的晚年作品更加自由,更加没有约束,更加富有激情。都慷慨激昂的样子,愤世嫉俗,滔滔不绝,对当下的潮流,对西方的色彩,对水墨画中的中国文化含量,他们的表现叫我预感到又一位被埋没的大师将要出现。跟着出现几幅油画:色彩浓烈,有一种蓬勃旺盛的激情,和明丽清新的单纯,仅仅是几张,是一些景物和人物,还有一些中国水画,也是抽象单纯印象。闪为打开电视晚了,没有看的太多。但我为这样一位画家好奇起来,似乎还想知道一些额外的东西,一般都是画家已去,而活着的人好像才知道他的伟大。后来镜头一转,在一间很普通的病房里,白色的墙壁已经鹅黄,一共有大约有五、六个床位,铁床的栏杆刷着厚厚的油漆,床上躺着一些老人,蒙着厚厚的被子,被面陈旧,病人都一动不动,如同死人。沙耆就躺在接里头,好多的人都伏下身去问候他,都用很景仰的语扡,说他们来看他来了,叫他好好养病。可是那个病人一动不动,好像没有听见。镜头照到他的脸上,那是一张老的就像薄薄的一层油纸,裹着一张骨相毕露的面孔,他只是还喘气,还在动干瘪的嘴,其他就是一个死人。我在这个时候才感到一种震动,一种死亡的寂静,比什么给予活着的人夸夸具谈的人还要有力的撞击。在他们弯下身的时候,在他们弯下身极为恭敬地说:沙老我们来看你来了的时候,好好养病,等病好了我们再来看你。话外音这时候说沙耆一生贫困,是贫困成就了他的中西结合的成功的美术道路。
  可以想见是状态给予我们的秘密:可以想见当我们就此而产生想像的时候,有时候让我们感到惊怵,但是这仅仅是一个误区,有更大的秘密被我们的惊怵遮蔽了:如果抛开那些聒躁的声音,我们只是客观地看到他的画,看到他躺在破旧的病房里,或者抛去那些画,再抛开这样一个沙耆,让我们回到普通之中去,回到一条陈旧的街巷,四处都是崭新的高楼大厦,形成一种压力,在他如同一位死者的面相里,似乎看不到任何的生气,窗前走过漠视的街坊,他们都是曾经在他年轻时候听到他呵斥的孩子,如今长大,把他忽略一边。他接受了这样一种悲惨的现实,在麻木的观望中等待死去。偶而有一天,有一个人,最好是他的亲戚,远亲,他们之间只是是似而非的关系,突然想到曾经有一些叫他想到的细节,叫他感动,远道而来看他,准备跟他交流一下曾经在他年幼时候,他给予他的细节,叫他现在在他长大的时候尤其难忘。在他晚景凄凉的陋室里,这个年轻人滔滔不绝,他做到了想做的一切,感到无比的畅快。可是一切不能唤起应有的反应,麻木如同屋里死亡的气息一样顽固,年轻人渐渐感到烦躁,渐渐希望赶快离去,越快越好!这一切在他看来是极度失望的,没有给他带来丝毫的快乐,尤其是麻木的沉默给了他千里迢迢的热情的打击,他渐渐感到厌烦,失望引起的对于这位已显古相的老人的仇恨,渐渐由此滋生,年轻人终于如释重负地借口离去。如同死者的面孔对着窗外急匆匆离去的背影,他希望他回过头来看一眼,当然没有回过头的可能,他缓缓地闭上眼睛。
  应该说还有一种可能:当那个年轻人的叙述没有招来响应的时候,他渐渐地感到厌烦,感到从未有过的失落,他的热情,他的渴望,他预想的推心置腹,他再看一眼这个在他心目中曾经是何等重要的长者,召唤起来美好的回忆,这对于他来说是重要的,是此时无法替代等待回报的需要。这种需要对于年轻人开始有了回忆的兴奋,并且为此进行千里,迢迢的兑现,可是兑现是失望的,是他没有预想到的,可是他不能原谅这种冷漠,以至于产生厌烦,厌烦的情绪一旦产生,面前的陋室,蛛网,还有面如死者的的老人,叫他产生远比厌烦还要讨厌的情绪,随着时间的延长,他开始后悔眼前的的一切,以及自己的行为。对于老人来说,他的等待其实是日积月累的渴望,这种渴望在他面前随着崭新的压力,随着街坊的遗忘,已经变得麻木,并且开始对环境、对眼前的一切仇恨,虽然以一张将死的面容蛰居于一角,但是他的怨气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看似麻木的面容减弱,同样的是他的渴望也有如他的怨气深深地埋藏在麻木的面容下面。远道而来的造访者并不知道这一切,也没有责任来承担这一切。老人的等待并不在于滔滔不绝,并不在于曾经有过的善举。对于他来说遗忘成为必然的过程,但是他的渴望需要有胜过深埋心底的怨恨,才能召唤起来他的热情。可想而知,这一切是办不到的,他们中间的鸿沟有如生死的两界,没有任何的力量可以将他们舔平。年轻人逃离后,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发誓再也不会有如此的愚蠢之举。老人紧闭上双眼,内心感到切齿的寒凉。黑夜很快将他吞没,犹如他的绝望将他覆盖。
  过去与未来,城市与村庄,白昼与黑夜,生与死……这些极致的词汇带给你无穷无尽的干扰。似乎还有另一种东西,如同橡皮的感觉——钟在桌上,变软,滴答,滴答,一种声音,一件质感的东西,抽去它之后的意义:过去与未来,城市与村庄,白昼与黑夜、生与死……剩下什么?活动的影子,鬼魅一样,亘古不变,重叠重叠再重叠,于是就明晰地凸现出来一种图象,一种悠然的诞生,那么你就无须动用欲的火性,它只能叫你领略短暂闪烁、喜悦,就像隆冬的篝火。那么是什么?什么才能够永恒地穿越——触觉,如同鱼或者猫的须,展开了,网一样。闭上你的眼吧,走吧,教你行走,你的行走再不是名与暗,再不是远与近,再不是天与地,你会触摸到所有得树干都是骨骼,所有的土都是空气,所有的质量如同蜕变,睁开的眼睛悬你的面前,飞行的耳朵用异域的声音告诉你崭新的符号,你去抚摩的灵性的肉,在哪里?它们已经干瘪了千年,你去寻找房屋,所有的影子都在行走,你去打听归途?没有驿站,道出我们现成的疑问: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永无答案。它们已经穿越一种时间,它们永生,它们已经成为灰的微尘……
  你坐在屋宇,面对楼下菜市场的喧器、嘈杂,面对夏季流行的任何时尚,面对昨天去赴刑场的蛮勇之士,雨是半夜下的,下得极大。而孔始终挂在玻璃上,无动于衷。人们说它是面具。有一面铜钟在桌子上变软,泥一样流下来,变长变长。那是达利的一幅画。
  我理解卡夫卡是从写给他父亲的信开始的,这是我理解他一系列作品的源头。很多作品我都是想找到他的可能的源头——抛开虚构的部分,因此喜欢他们的传记,当然要客观的那种,不喜欢主观介入那种。比如《加缪传》、《说吧,记忆》我喜欢。
  1、卡夫卡首先我说没有看见过一个人像他这样如此沉人自己的深处,就现在见诸于文字的内容,无沦是外国的还是中国的(中国从来就没有过这种可能)。
  2、我也从来没有见到像卡夫这样如此敏感多疑地对待那些看似已经麻木的平常细节。可是我们忽略的难道不是最严酷的事实,那有比日常的消磨对生命的钝锉更可怕的景象。
  3、如此地忠于自己的寂静,完全没有丝毫的余地,全然依赖知觉的触须,抵达感知的低部。
  4、看到事物的反面,以及反而的不可抗拒的控制力,继续滑行的轨迹,全然呈现出来异样的情绪,已经不是我们常现上的合理。我们惯常的合理总建筑在他者的基础上,找到安慰的麻木。
  5、没有依靠任何的经验任何的可能。
  6、全然没有控制地走向自己的深渊,全然在解释和提问中面对自己的对手,任何仙者只是自己的另一种影像。提问回答,走向终点,始终如一地把自己的构成分解成若干个可以承载人类所具有的感知的对手。
  7、本质的超凡脱俗用于他这里不合适,因为本来他就不具有他者的对象。
  8、思辩源于近乎于种族的特性。
  9、是谁残酷而又欢喜地找到彻底颠覆人类彼此维系的理智的堡垒,直接抵达没有退路的冰凉的本质的地狱,而且以个人作为代价,惟有这样的彻底才可以表述他全部的关怀!这个人决不是上帝!决不是任何一位神!
  我总忘不了《月亮与六便士》里的思特里克兰,抛弃伦敦合理而优越的生活,经过多年浪迹,最后在塔希提岛上,给我们触目惊心的壁画!如果是说是这仅仅是一个艺术形象。我们还可以说还有妥斯托耶夫斯基,他的劣迹斑斑难道与他所成就的《白痴》、《罪与罚》……不无关系?还有萨特,还有热内,还有很多,哪个不是敢:于撕开人际关系上的虚假的面纱,从而揭开本性的秘密,为我们展示属于我们的龌龊的奇异的内心世界。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问题是地狱的存在远比我们粉饰的天堂要真实得多!要奇异得多!看看那些天堂,那里不是以貌似真理的谎言施以强暴的手段,撑起合理的浮云!浮云其实是只属于施暴者的假象!获得众生的仰望以至于迷醉,才是真正的目的!那么谁在狞笑?谁在粉饰本属于我们自己的天空?其实这双刃剑每时每刻都存在于我们自己的假象里,我们如何抵达自己的真实,什么可以帮助你抵达自己的深处。往往那朵最绚丽的花朵,是在为自己而怒放,它却被称之为:毒药!
  
  我所看到的仅有奈保尔的小说《米格尔大街》,朴实无华,亲切感人。似乎与我们的一些成长的小说,在对细节的处理上,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在作家赋予的意义上似乎有种神性的奇异在里头,这是我们成长的小说所不同的,也难以相同的。回味起来文学的传统味道极浓,一招一式很符合规矩,来得无痕,最后叫你怦然心动地神奇一下,倒是这个叫我念念不忘的。毕竟我们需要来自于朴素的安慰,尽管它柔弱,宛若我们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