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3期

坚守与避遁

作者:刘欧生





  近日由中国工人出版社出版的安然的长篇《水月亮》被归类为“酷小说”,我读完以后,完全感觉不到对当下追求所谓“酷”的那类人的迎合。小说主要通过对布裙子、衣蓝、林小羊三个女性对职业和爱情婚姻取舍的描述,认真地进行着关于人生和命运的思考和追究。三位女性人物都是性情中人,也不保守和传统,有对美好和浪漫的强烈向住,但绝不是“戏梦人生”。相反,她们都有对生活目标的执著追求,有着对生活意义的内心的顽强固守。这份追求的执著和固守的顽强甚至到了常人所不能理解的程度,于是在随波逐流的芸芸众生中似乎成了人们眼中的“另类”。如果把这种生活态度称之为“酷”,我认为亦无不可。
  布裙子(刘乐)是作者倾注了很多心血的人物形象。她漂亮却不张扬,聪明而过于敏感。她非常热爱生活,崇尚快乐生活的原则。“孤寂中快乐地活”,“刘乐是生命中惟一的圣经”。一棵草、一朵花、一声鸟雀的啾啁,一片河滩沙地,都可以引发她的无穷乐趣。她极其珍视友谊,朋友的欢乐与忧愁,幸运与灾祸,成了她情绪涨落的潮汐。她憧憬心灵的自由。她从事过多个职业,但不断地“打掉饭碗”,为的是不愿屈从自己认为恶俗的人和事。“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职业的大森林里飞来飞去,逐个择木而栖”,她酷爱旅游、喜欢在山水间放飞自己的心灵;几次恋爱、因为没有走进彼此的心灵,而不愿勉强进入婚姻的围城。“她希望每一天都充满生机,而不要灰扑潦草地挨过”。无论对工作、生活、爱情,她都不愿循规蹈矩,委屈自己,充分体现了个性的张扬。但是布裙子又绝不是个随心所欲、毫无原则的女人,她自有她的人生准则,有她内心的坚守。她心有所拘,行有所束。“我还是主张人生要坚持一点儿东西。向上的高贵的那点儿东西。你试试看,坚持一下,哪怕只是一点点,也会让生命从虚无中冲出来,变得有点儿意义。”布裙子如是说,也这样做。宁愿丢饭碗,也不愿在别人的颐指气使下做违反职业道德的“娱记”,宁可让自己经营的“咖啡吧”生意清谈,也不愿放弃自己的经营原则,去迎合能带来丰厚利润的庸俗消费。甚至在“咖啡吧”关门转让时,还要求下家是“一个真正做咖啡的人”,“坚持现有的风格”,并愿为此在价格上大打折,这真是一种不可理喻的固执的坚守。如果说“F3.2手磨咖啡吧”是布裙子的一块精神的绿洲,那么外婆留下的黑陶罐则是她心灵中珍藏的美玉,它从岁月风尘里走过来的象征意义,浸润着布裙子生命,给了她心灵的宁静。陶罐的失去,使布裙子气急败坏,一旦失而复得,心情又像天气一样晴好。小说用了较大篇幅描写布裙子与麻零的相爱。布裙子对麻零的爱可以说是情真意切,刻骨铭心,但当她知道麻零的婚姻真相,了解到麻零是一个心胸狭窄、情绪偏执、以报复折磨妻子为自己的生活意义的男人时,决然收回了这份感情。在两个人的世界里,布裙子所向往和固守的只能是一块净土。布裙子所执著坚守的东西也许谈不上伟大崇高,但毕竟是美好的,珍贵的。在一个物欲横流的年代,要坚守一点东西是不容易的,而布裙子认为:“人活着总要坚持一点儿东西,否则就形同生物。”正是这一点,使布裙子的形象始终透着一种不易觉察的清新和亮色。
  林小羊和衣蓝是作者着力刻画的两个女性形象,在同一个时代生活背景下,她们和布裙子性格各异,归宿不同,但所经历的心路历程都有相通之处。在理想破灭、婚姻受挫的情况下,并不止于迷茫和随波逐流,听任命运的摆布,而是各自选择了自己的另一段人生,执着于自己的一份内心追求。和布裙子一样,他们都在拼命寻找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动能。林小羊的动能,是佛。衣蓝的动能是生育。林小羊归依佛门,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和过去的生活割裂,专心修行,在晨钟墓鼓,青灯黄卷里,体悟生命的真谛。姑且不论林小羊的这种了断尘缘的方式是否被人认可,但她固守一份纯粹内心世界的坚定执着却是让人赞赏的。衣蓝在爱情婚姻中几度迷失,但始终认为生一个孩子是女人的天职,是爱的寄托。她把生一个孩子作为自己完整人生的追求。她盼望有孩子儿乎到了“弱智”的地步,为了孩子愿意付出一切,怀了情人的孩子后被情人抛弃,仍然有着“巨大的喜悦”。面对被卖为人妻的恶运,她却因为此而怀上了孩子“不难过”。甘于接受这种荒唐的命运安排。这种极端的固执如坚守,让人在又怜又恨之中,确实感受到一个女人内心深处爱的光彩。在当今女性千姿百态的生活中,作者将笔触深入到三个女性的内心世界,非常独到地挖掘出她们特有的品格特征,凸现出她们茫然中的清醒,迷失中的坚守,浮华中的真实,虚伪中的真诚。这正是三个女性人物形象的与众不同。这方面的成功是当下许多言情小说所未能达到的。
  小说给读者的另一个挥之不去的感受,就是其中若有若无的佛意与禅味,河州上的尼姑庵,明月山的净居寺,林小羊栖身的山门圣庙,沙滩上被遗留的《金刚经》……故事中多处出现的背景环境,使作品蒙上了一层虚无和宿命的纱雾。林小羊婚姻受挫后选择的是剃度出家,宣讲的是禅宗佛义,麻零遭到妻子背叛后,开始研究中同的国粹——禅,而他和布裙子也是由神韵入手相知相爱的。布裙子对禅宗电心有所向,在生活不顺畅的时候,内心脆弱的时候,更渴望寻求精神的寄托和生命的动能,有意无意地走人了禅的体悟,向往一种沉实而静虚的境界。小说中对几个女人爱情婚姻的描述,也都透露出一种宿命的色彩,面对人生短暂、世事无常、祸福相依,只怀疑是归于命运的安排。但就布裙子这个人物,尽管她常常沉浸于禅的心境,但她并没有想彻底的出世。她不能忍受把世事看做虚无。“出世是为了更好地人世,这是裙子走近宗教的底线”。她的宗教“就是把生活搅拌个不停,不断从人生的新鲜风景中,汲取活下去的养料”。按照布裙子的理解,禅宗“就是为了解放人的心智,帮助人们挣脱世俗的无形束缚,然后再以一种明慧的心态重新返回世俗”。这种认识,昭示了相当程度的人生哲学,归根到底还是体现出一种积极的生活态度。布裙子走近宗教,但并不愿意用宗教来麻醉自己,使自己消极处世,而是借助对禅宗的体悟,去排解俗事的困扰,心态的杂乱,在浮躁世相中,持有一种宁静平实的心情,去面对未来的一大堆日子,我以为这不失为一种有意义的处世方式。作者赋子布裙子这个人物的这种人生态度,是鲜见的,是有典型意义的。
  小说《水月亮》没有去构架当代社会的重大事件,也没有深入时代的主流生活,但对几个女性的琐屑生活的描述,仍然勾划出了当下社会的缤纷世相和各色人物的生存状态和心理变化。不过,作者似乎过多的注目于生活小负画的、不幸的东西,更集中地描绘了基层社会中的俗和丑的人文环境,更着意于去演绎人生的悲剧命运。作者在讲述这种些人物故事的同时,也在探寻造成这些人物命运的缘由。但是作者并没有直面社会。提示出其中的社会因素,也没有将笔触深入到人的内心世界,人性批评方面也未能穿透。而只是将人物的心路历程引向“自我”,一是让人物的人格力量得以提升,面对种种不良诱惑和各色恶俗的侵扰,坚持内心操守,坚守自己认为是向上的高贵的东西,不迁就,不随波逐流,做精神家园的守望者。二是循避。远离世事,寻求清静,保持自己心态的安宁,达到一种心灵的解放与自由。其实这只能是作者的一种理想的寄托,因为严酷的现实生活和深刻的社会矛盾是无法回避的。正因为如此,作品的思想力度明显不够,厚重感也明显不足。但《水月亮》毕竟是—部很好看的小说。尤其是叙事方式和语言风格有其独特之处。叙事的细腻敏感,语言的精妙清新、富有哲理,都显示了作者的功力。许多人所不在意的事和物,经作者描绘却美丽无比,甚至惊心动魄。小说所透露的意境,也有如一幅水墨画,其中的浓浓淡淡,虚虚实实,隐隐绰绰,明明暗暗,更多地让人体味到生活的情韵。给人以悠远的遐思。
  《水月亮》是安然的长篇处女作。我们相信以此为发端,她会写出更多更好更有丰富蕴含的作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