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3期
有这样一种爱
作者：舟 卉
刚刚读完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心有点潮湿的，像被一场雾浸染了。一场纯净的、透明的雾。那样清爽，是与任何杂质无关的。
小说写了一位少女对一个男人十几年——其实也几乎是一生——的感情。从一个孩子长成一个女人。无论景遇怎样的变化，无论时光怎样的流逝，惟一不变的是她越来越炽热、纯粹的爱。那样执著，那样顽固，那样不计一切代价，甚至已经是那样的卑屈了。读这样的小说，读者的感情也能不知不觉被过滤，被净化。
女人是爱情的动物。女人可以为他所爱的男人去颠覆一生。小说里的女主人公没有名字，当一封信落到那个男人手里的时候，他所能“称呼”的也只是一个“陌生女人”。她十三岁的时候，他出现在她世界里，然后，不可扭转地改变了她的一生——他成了她活着的全部意义：邻居，小说家，英俊的青年。而她，不过是一个腼腆的、胆怯的小姑娘。他擦亮了她的进行时、将来时，就像一道带着奇异光芒的流星。然后，变成了她天空里的恒星。她躲在自家的门后，从一个黄铜小圆孔里窥视他。她的爱情，就是从窥视开始的。十三岁，十六岁，十八岁，三十一岁，她生命的每一天每一分钟都为他牵动着。她站在门背后注视他，她站在他家楼下的小胡同里注视他，在大街上，在歌剧院里，在他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甚至连他窗口透出来的灯光，都成了她温暖的安慰。她爱着他，多么的热烈，又多么的纯净啊。
她一直等他，她随时都准备着为他去牺牲，她愿意做她的女仆，直至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对这个中途引诱过她然而又遗忘她的男人怀着崇高而灼热的爱意。她崇拜他，一直崇拜着他，带了盲目，也带了不可遏制的冲动。她永远躲在暗处角落里仰望他。她其实是迷失了，甚至是走进了一条死胡同。把他等同于整个世界，甚至超越整个世界。对他的爱，是近乎悲惨的、绝望的狂热。她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无比忠诚。而强烈的反照是，在他的眼里，她不过是他无数风流艳遇中的一个。他没有记住她。甚至连一丝一毫印象都没有。最后一次的相遇，他竟还把她当成了“做夜间生意的野鸡”，拿几张钞票塞进了她的暖手筒。她的心在颤抖，在滴血。她的纯洁如雪的爱，就这样被他凌辱!然而她仍旧不回头，仍旧纯烈地爱他，仍旧不顾一切地把他奉为生命的主旨。这种爱已经升华成一股执拗的力量了。只有纯净至极的少女，才能整整一生都保持这种狂热，坚守住这股力量。
是付出，是奉献，不索求任何的回报。就像一盏灯，燃着自己，而只要这以燃烧为代价的光热有那么一点被他感觉到了，她就幸福得眼中溢满热泪。
也许，只有女人才会那样地去爱。
我又想起了北北的一个小说《寻找妻子古菜花》。里面有一个叫奈月的女孩子，善良，坚韧，毫无原则地愿意去牺牲。等一个男人，等得那样执著而又让人动容。她从容，平静，毫无怨言，身上散射着一种坚毅而宁静的光芒。一年一年地过去了，青春只剩了尾巴，她仍然执拗地等他。在她身上，我同样看到了一股力量。是一个女人的坚贞。她的爱卑微到近乎崇高。如此纯洁，如此净澈，又如此饱满和富有张力。
我常常被这样的一种爱所打动。常常被女人所打动。这样的女人是可爱的，也是值得尊重的。如果能在心中保持那样一种信仰，能够那样执著地坚守一份爱，无论生活是完满还是残缺，她们都不会感到太多的遗憾。因为其生命状态是饱满的。忘却了自己，全身心地付出，这个世界因为有了这样的女人，而充满温情。
小说有很多种，表达的方式也有很多种。我希望在我的小说里，无论何时，都能找到一种善良的东西，一种坚韧隐忍的东西，一种能打动人的东西。如果有一天，我在小说里塑造某个“陌生女人”或者“奈月”这样的女子，也应该不足以为怪。
我从大学开始写作，在北京度过了我人生中最至关重要的四年。那是一座叫我迷恋的城市。我只能用“迷恋”俩字来形容，而无法用别的词来描述内心里这种强烈的感受。一条街，一爿店，一副广告牌，一座红颜色的建筑……比如说，我喜欢长安街，于是小说里就常常会出现那条华灯灿烂、玉兰花开的大街。两旁的繁华，两旁的肃穆，而沿着它可以找到不同的气息和印象。中南海的红墙，时代广场的玻璃光泽，是文明的冲突，亦是文明的融合。那样奇妙的感觉，只有在长安街上能找到。比如说，我喜欢什刹海，喜欢前海后海相连的那座银锭桥，驻足桥头可以看到老北京最安静的市民生活。读老舍先生的《四世同堂》时，我曾去新街口外大街寻访过小羊圈胡同。那儿离我们学校不远，但我始终没有找到。那样的胡同太多太多了，护国寺这个地名还在，当找到胡同深处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一座已经荒废掉的旧祠堂而已。但在找寻过程中，我看到了另一样属于北京的颜色。逝去的老北京，和保留下来的温厚的北京。老舍先生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位作家，他对北京的热爱，影响了我对那座城市的感情。也许对北京的怀念，已成了我创作中潜隐的情绪。
当然，我希望在我年轻的时候，能多走几个地方，多积累点阅历。写作，需要灵感，需要天分，但灵感根植于生活的土壤中，天分也只有在扎实的生活中才能升腾。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要抱真诚的心。作品只有先感动自己，然后才能去打动别人。
在写作上，很希望自己能有“陌生女人”或“奈月”的那样一股执著劲，和那样一颗纯净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