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8期

胡惟庸:是反臣,还是棋子

作者:黄 波




  丞相胡惟庸谋反一案,是明代初叶的一件大事。
  上个世纪,著名明史学家吴晗先生写了篇论文《胡惟庸党案考》,论述此案的影响时说:“(因胡惟庸事件)党狱析连前后十四年,一时功臣宿将诛夷殆尽,前后达四万余人。且因此和日本断绝国交关系,著之《祖训》。”
  吴晗先生此文,考证了胡惟庸案之始末,甚为缜密,但以上分析容易给人一种误会,似乎朱元璋拿胡惟庸开刀,和他于开国之初大诛功臣一样,是雄猜好疑心理主使下的对功臣震主的疑忌,仍然属于典型的兔死狗烹。而究其实,胡惟庸之所以不得不死,其中当然有明太祖为自己身后布局的考虑,不想让后代面对强悍的大臣,但更重要的则是君权和相权的关系这时候已愈趋紧张,标志着朱元璋权力欲的空前高涨。
  
  胡惟庸其人
  
  胡惟庸,安徽定远人。他的发迹还要感谢被朱元璋早早杀掉的杨宪。
  朱元璋用人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喜欢用吏才。所谓吏才,就是读书未必多,但办事却很精干,也没有什么儒家教化的束缚。一个雄主,用这样的人,首先是颇觉得心应手,事情交办下去,往往完成得又快又好,其次是他们一般不会纠缠儒家所谓“以道事君”的套套,基本抱持实用主义态度,以君王之是非为是非,不会在君王耳边聒躁言不及义的高调。杨宪就是一个很好的吏才。对几乎所有同僚都看不上眼、认为谁做丞相都不够格的刘基,尽管在朱元璋面前说杨宪“无相器”,却也要承认他“有相才”。“无相器”云云,估计是指杨宪这人肚量差了一点,人际关系处理得不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朱元璋杀掉了。
  朱元璋杀了杨宪,他的用人路线没有变,丞相仍然还是要用吏才。这一回,轮到了胡惟庸。《明史》上说:“自杨宪诛,帝以惟庸为才,宠任之。惟庸亦自励,尝以曲谨当上意,宠遇日盛,独相数岁,生杀黜陟,或不奏径行。内外诸司上封事,必先取阅,害己者,辄匿不以闻。”
  从以上记载可以看出,胡惟庸和杨宪一样,也是有办事的才干的。那么其人品如何?查阅明代相关资料,不论正史还是野史,几乎众口一词,说胡惟庸好话的极少,用现在的话说,此人小有才,但无德。胡惟庸的“无德”表现在哪些地方?首先是“忮刻”,器量小而且阴险,谁得罪了他,他就要明里暗里给谁好看。这一条,即使用现代的观念衡量,也是让人害怕的。其次,就是如上述《明史》所说,独断专行。对这一条,我们是不是也要和修《明史》的清人一样,去大张挞伐呢?
  恐怕不能。原因很简单,胡惟庸是丞相啊。丞相是什么?用钱穆先生在《中国历代政治得失》中的话说:“皇帝是国家的元首,象征此国家之统一;宰相是政府的领袖,负政治上一切实际的责任。”从秦时起,丞相堪称最高行政长官。且不说什么“不奏径行”,历史上丞相对皇帝的旨意,拒不执行的也并不在少数。到了宋代,相权虽然低落了许多,原有的一些权力遭到了分割,但宰相仍然是对皇帝直接负责的最高事务官,皇帝照例都会给他们特别的地位和尊崇。现在,胡惟庸在一个国家的中枢机构——中书省里担任最高事务官,面对如山的公文和纷繁的政事,难道没有一点儿处置之权,还要他事事“早请示晚汇报”才正确?“内外诸司上封事,必先取阅”,这应该是丞相的分内之事,胡惟庸并没有做错,否则就是失职。至于“害己者,辄匿不以闻”,,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而历史往往又是不能容失败者辩驳的,只好姑妄听之。
  在胡惟庸事败之前,就已看出他是小人、奸臣民必定没有好结果的有三个人。第一个是攻击胡惟庸的刘基。《明史》记载,刘基在胡惟庸当丞川之前,就预言他只会把车拉翻,所以胡惟庸当上丞相的消息一传到,他就“大戚曰:‘使吾言不验,苍生福也。’忧愤疾作”。而有些史料更指陈刘基就是死于胡惟庸的投毒。当代学者杨讷在《刘基事迹考述》一书中已经考证清楚,“投毒”一说纯系子虚乌有,他更认定,刘基的神奇预言也是出于刘氏后人的伪造,因为在刘基“大戚”的时候,胡惟庸根本就没有多少可以称得上祸害苍生的大罪大恶,否则朱元璋又岂能容忍?第二个是大将军徐达。史载,徐将军“深疾其奸,从容言于帝”。后面还有离奇的事,“惟庸诱达阍者福寿以图达,为福寿所发”。意思是胡惟庸因为徐达背后说自己坏话,乃引诱徐达府上守门的人暗害之,结果却反被此人告发。说它离奇,是因为一个丞相要暗杀政敌,居然派不出自己手下一个合适的人!
  许多史籍似乎都力图向世人证明,胡惟庸很早就开始做坏事,很早就已暴露出了乱臣贼子的真面目,然而,这里却有一个让人困惑的问题:刘基和徐达是朱元璋最信任的文武两根柱子,这样的人都在朱元璋面前倒胡,为什么全无效应呢?这绝不会是朱元璋昏庸,更不会是他大度,朱元璋不是这样的君王。只有一个可能,对胡惟庸,刘基早有预言也好,徐达“深疾其奸”也罢,都只是修史者的一种附会,以便让后世读者形成“胡氏奸佞”的牢不可破的印象。胡惟庸既然确属奸佞,朱元璋杀之岂不是顺理成章?
  其实,朱元璋对胡惟庸不仅一度相当宠信,而且连别人攻击胡惟庸的话也是不能容忍的。这就要说到在胡氏事败之前,出场的第三个批评者——一个叫韩宜可的监察御史。在朱元璋和胡惟庸从容谈笑的时候,韩御史取出怀中奏章。劾胡惟庸等三人“险恶似忠,奸佞似直,恃功怙宠,内怀反侧,擢置台端,擅作威福,乞斩其首以谢天下”。结果惹得朱元璋大怒,骂道:“快口御史,敢排陷大臣耶!”命下锦衣卫狱。而历史真的很有意思,等到朱元璋要拿胡惟庸开刀的时候,他又反过来斥责臣下为什么不能洞烛其奸了。从这样反差强烈的好戏中,我们是不是能触摸到一些历史的真相?
  
  破绽百出的谋反案
  
  正史上记载的胡惟庸谋反事实甚为怪异。
  按《明史》所说,胡惟庸预谋不轨并勾结同党的经过大致是这样的:胡惟庸因儿子在一起意外事故中丧命而杀人,事泄,胡惟庸准备花几个银子结案,朱元璋不许,要他偿命,胡惟庸大惧。恰值此时,另两个侯爷也因被皇帝斥责心怀恐惧和不满,乃招以同谋。胡惟庸又令某都督取卫士和亡命之徒为心腹,告诉他说“吾有所用耳”;随后他又遣某官员下海招倭,遣元朝故臣代他向残元势力示好,准备和这两股势力里应外合同时向朱元璋发难……
  对这些记载,吴晗先生已经在《胡惟庸党案考》一文中经过精细考证,提出了疑问,有心从学术上探知究竟的,读吴先生此文必有收获。不过,若读者不耐烦那种抽丝剥茧的考证,又想尽快从文字迷雾中走出,这里倒有一个简便的方法可以判断真伪。这个方法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就是结合当时的现实和人物处境,立足于常情和常理,进行基本的逻辑推断。如果我们思考问题不偏离常情常理太远,又不把官居丞相的胡惟庸的智商估计太低,就会得出一个非常简单的结论:胡惟庸即使真想取朱元璋而代之,并为此一直精心谋划,那么他在这个过程中绝不会傻到如此张扬!谁都知道,谋反是专制君王最不能容忍的灭族大罪,有史以来的任何一起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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