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8期

中兴名臣彭玉麟

作者:王开林




  “烈士肝肠名士胆,杀人手段救人心。”这是晚清“中兴名臣”之一彭玉麟所作的一副对联,也是他一生的写照。那么,这位与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齐名的大清名臣,是如何由寒贫善弱而自强自立的?如何在腐败无度的晚清官场清廉自律、刚直不阿?又如何驰骋江南战场,取得中法抗战大捷?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又有着怎样的侠骨柔情?王开林先生为你精彩解读彭玉麟波澜瑰丽的一生。
  在晚清帝国的残晖余霭中,曾涌现出一批又一批光灿夺目的人物,乱世和末世的“好处”已和盘托出,全在这儿:用武之地骤然放大了,风虎云龙乘时际会,少受许多草泽间的憋屈。依我看,“国家不幸诗家幸”的说法固然不谬,但还有稍可完善的地方,变更一字,将它修改成“国家不幸兵家幸”,方才百分之百地敲准了鼓点。
  晚清湘军那一拨“中兴将帅”,无一不是百战成功,百战成名,只要能爬出死人堆,挣回一口长气,最起码也能博得四品以上的顶戴。想想看,也真够神奇的,一群不娴舟马的彬彬书生,跟着全然不习战阵的曾国藩,捣腾八九年,就在江南飙起一股股腥风,泼下一阵阵血雨,直把那位金田起义时发誓要“手握乾坤杀伐权,斩邪留正解民悬”的洪天王逼得在深宫自裁。仕途与利途是并联的高速公路,晚清湘军那一拨“中兴将帅”,无不暴兴暴发,大富大贵,成就感非比寻常。
  文士投笔从戎,冒死犯难,所为何来?说得好听些,是为了解国危,舒民困;说得难听些,各自内心都揣着炽如火、沸如油的升官发财的私图。这样一明一暗的两种愿望调和如羹,倒也在情在理,总之众将士做的是风险投资,风险愈大,回报愈高。可是偏偏有这么一个人——雪帅彭玉麟——硬要拗着劲自订“三不”原则:“不受官,不私财,不要命。”这不是成心给大伙儿喉咙里塞鱼刺吗?自古以来,强梁之辈的人生哲学,虽可以忽略“良知”和“道义”,却不能删除“权”和“利”这两个核心词语,做强梁的快意处,无疑尽在二字之中。难怪有人困惑不解,彭玉麟够威够强,为何非要别弦别调?倘若质疑者肯换一种眼光和胸襟去打量,又会如何?噢,的确大不一样。“不受官”,居然说得过去,脱了逢迎拍马的奴籍,做隐士,野鹤闲云,葆全素心,好不自在。“不私财”,也说得过去,免了为富不仁的嫌疑。住寒窑,嚼菜根,喝稀粥,澹泊自守,得其所哉。可是彭玉麟意犹未足,还额外搭上一条“不要命”,这就令智者雾水满头,丢开富贵也就罢了,干吗不好好地活着,非要去做烈士?
  雪帅订立“三不”原则,曾招致两种批评:温和一点的,认为他乐于“矫情”;刻薄一点的呢,则怀疑他精于“作伪”。好在订立原则的人终生恪守了原则,“矫情”也好,“作伪”也罢,这两项指控最终都已被时间一一撤消。
  “英雄不问出身”,彭玉麟家世寒素,父亲彭鸣九当过合肥梁园镇巡检。李瀚章(李鸿章的哥哥)是安徽合肥人,巡抚湖南时,曾特意为彭鸣人九作传,“推为皖中循吏之最”,评价可不低。这就不奇怪了,彭鸣九廉介明干,积攒了足够好的名声,却宦囊如洗,没能积攒足够多的金银。父亲死后,彭玉麟在故乡衡阳查江何隆甸度过了愁惨的少年时代,住茅椽,忍饥饿,犹自可,还有更难堪的是,孤儿寡母横受族中恶徒的欺凌,连仅有的一点薄产也被侵吞了,弱弟竟险些被人挤到河中溺毙。一天,母亲把两个儿子彭玉麟和彭玉麒叫到跟前,哭着对他们说:“我们老是受欺受压的,这地方没法长住下去。你们尚未成年,还是远出避祸吧。记住,从今以后,你们要自强自立,等有了成就,再来见我!”慈母泪落,滴滴伤情,那是揪心的深悲啊,令彭氏兄弟心血如沸。
  母命难违,13岁的彭玉麒跟人去跑生意,长期音信杳然。16岁的彭玉麟则就读于衡阳城中的石鼓书院,叩问经义,钻研诗书,颖悟是不用说了,精勤是不用说了,更难得的是他“缊袍敝冠,介然自守……未尝有饥寒之叹”。不叹饥寒并不意味着可以无视饥寒,没过多久,彭玉麟便投笔从戎,在军营中担任“稿公”(文书的谑称),职位卑微,但好歹有了一份薄饷,可以赡养母亲,甭提他有多开心。彭玉麟为人纯孝,妻子邹氏早年侍奉婆母汤药不够周至,其后便再难得到夫妻间的鱼水之欢,这惩罚可真够重的。
  彭玉麟的运气总有那么好。一天,素以伯乐自许的衡阳知府高人鉴来军营拜访协镇,看到案头放着一份文书,字体非颜非欧,气格亦豪亦秀,便问协镇这份文书出自何人之手。协镇说是彭玉麟。高知府激赏道:“此字体甚奇,当大贵,且有功名。”彭玉麟能得到知府的青睐,执贽为其门下弟子,人生路走起来就顺坦得多了。他曾作一副楹联,“绝少五千拄腹撑肠书卷;只余一副忠君爱国心肝”,气节自见,高知府对他又更加高看一眼。彭玉麟的出身止于附生(秀才),附生已足够了,左宗棠也只是个举人,不曾进士。八股文,害死人,他俩能闪得开身,是因为时势与英雄两造之际,都把握住了奇妙的机会,这机会与其说是满清王朝小小气气给的,还不如说是太平天国大大方方送的。
  彭玉麟平生第一仗,并非是对付金田洪天王,而是对付新宁的李沅发。此人纠集瑶民,破了城池,杀了县官,一场小打小闹,仅此而已,自然不堪一击。作为谋士,彭玉麟随军有功,却不愿接受蓝翎顶戴,留任武职。那时文人多自重,视武职如敝屣。他宁愿去未阳,帮富户杨江掌管当铺的银钱出入,屈大才为小用。真有他的,“为人司出纳,视其财如已有,放散无所顾虑”。后来,那些浅见短识的人总算明白了,赈贫济困,好处多多,一场大动乱,处处杀人放火,惟独这家当铺奇迹般地幸存下来,没有遭到劫掠。
  咸丰四年(1854年),曾国藩治兵衡、湘间,博求奇士,有人推荐彭玉麟,谓其胆略过人,足堪倚任。当时,彭玉麟正居母丧,不想出去闹腾,恰巧曾国藩也居母丧,便对彭玉麟说:“乡里藉藉,父子且不相保,能长守丘墓乎?”这话倒是在理,使彭玉麟大为感奋,遂决意留在湘军效劳。
  自此三十八年,诸将帅或官或罢,或先亡逝,惟公旦夕军中,未尝一日息,亦未尝一日官也。
  以上引文出自晚清大名士王闿运的《诰授光禄大夫太子少保兵部尚书详勇巴图鲁世袭一等轻车都尉钦差巡视长江水师赠太子太保衡阳彭公年七十有五行状》。“未尝一日息”好理解,“未尝一日官”却令人犯糊涂。粗粗扫一眼彭玉麟的履历,上面递次有湘军水师统领、安徽巡抚、兵部侍郎、兵部尚书这些越做越大的官职,连国防部长都当了,王闿运还说他“未尝一日官”,却是为何?我认为他的意思可分两层:
  一是彭玉麟辞官是出了名的(当时有一种说法:“彭玉麟拼命辞官,李鸿章拼命做官”),除湘军水师统领一职外,其他数职,虽是显赫的二三品大员,别人求之不得,他却如扔弃烫手的山芋似的,辞之再四。他曾在奏折中自陈:“臣素无室家之乐,安逸之志。治军十余年,未尝营一瓦之覆,一亩之殖。受伤积劳,未尝请一日之假。终年风涛矢石之中,未尝移居岸上,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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