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7期

红衣观音

作者:李培俊




  打从太阳偏西那一刻起,夏雨行的心就一直吊在嗓子眼,落不到实处。吃过午饭,小睡了片刻,夏雨行便在柜台后坐了下来,盯着太阳发呆。时节才人仲春,天气尚未转暖,小风凉巴巴地穿堂而过。可内心焦躁的夏雨行,脸上早已爬满一层细密的汗珠。
  夏雨行的闲雅斋当铺坐落在县城繁华地段,坐东向西。两间门脸。迎门是青砖垒砌,白灰勾缝的柜台,槐木台面打磨得明光锃亮,木纹透着古朴凝重的暗黄色。闲雅斋虽是当铺,却只收古玩玉器、陶瓷字画,生意显得清淡萧条。夏雨行倒也不急不躁,把生意交给徒弟二贵,自己躲在楼上静室,泡上一壶好茶品着,赏玩瓷玉陶器,临摹名家字画。累了,歪在桌旁的竹床上,靠着被垛,浏览野史轶事,翻翻《名瓷鉴赏图典》,倒也自得其乐。
  夏雨行的生意看似经营惨淡,不显山不露水的,一年赚不了几个钱。可业内同行都知道,他的生意其实做得并不小。包子有肉不在褶上,一笔买卖做成,坐吃三年五载没有问题。夏雨行身家究竟多少,没人能说得清楚。
  今天是那个中年男人赎当的日子。按说,开当铺就是有当有赎,钱不凑手,把物件当进来,有了钱再把物件赎回去,这很正常。可夏雨行一月前收当的那个青瓷笔筒不是平常物件,不说价值连城,起码是夏雨行开创闲雅斋以来经手的较为贵重的物件之一。如果今天不来赎走,青瓷笔筒就成夏雨行的了。一个月前,一个衣着讲究的中年人走进了闲雅斋当铺,抱来个青瓷笔筒,徒弟二贵伸手要接,被夏雨行喝住,说:“二贵,你怎么这样不懂规矩?站一边去。”做他们这行生意的有个讲究,但凡贵重易碎的物品,交易时是不容用手交接的,来人要亲手把物品放到柜台上,放好了,放稳了,当铺的伙计才能去拿,然后把看估价,开出当票。否则,交接间失手打碎。责任算是谁的?
  二贵红着脸退到一边,夏雨行捧起那个青瓷笔筒。双手刚一触到那物件,夏雨行的心就狂跳越来,热血直往头上冲。笔筒釉层玉润,口沿外部和底边上各有两条凸弦纹。一束兰花,叶片悠闲随意而生,蜿蜒着从筒底斜逸而出,末梢在筒口渐淡。初看上去,笔筒并不精致,甚至说还有些粗糙,似乎带有大清康熙年代的烧制特点和风格。可夏雨行一眼看出来,这是一件难得的南宋宝物。
  夏雨行心里虽喜,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他不经意地放下笔筒,拍拍手,问对方要当多少。对方说:“先生是行家,先开个价吧。”夏雨行摇摇头,说:“这不合规矩,还是先生先开价才好商量。”对方犹豫一会儿,要了200现大洋。一听要价,夏雨行就知道对方不是行内人,不懂行情价码。于是就把笔筒贬损一番,说:“你这样的玩艺随处可见,先生这是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了。150块,行了就收当,不行,可以先到别处看看。”来人同意了。二贵开具当票的时候,夏雨行说:“我把丑话说到前头,当金我不少你一分一毫,可我店的情况你也看到了,生意清淡,本小利薄,资金周转难以为继,咱们以一月为限,有钱了赶快赎走,过期不赎可就成了死当,这只青瓷笔筒也就与先生没有任何关系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对方包起银元,匆匆出门而去。
  退入楼上静室,把笔筒置于案上,夏雨行的喜悦才形于颜色。这个看似大清的笔筒,其实是南宋官窑的产物,专供退入江南半壁江山的皇家使用。战乱频仍,烧制数量极其有限,留存于世的更如凤毛麟角。
  太阳好不容易偏到西边,却像被什么东西勾住,再也不肯落下一分一毫,就那么挂在半空中。夏雨行实在捱不下去了,想分散一下注意力,便和二贵没话找话说。他问二贵:“二贵,现在啥时辰了?”二贵正忙着擦桌掸尘,偷眼看一下师傅,又朝西边天上瞄了一眼,说:“师傅,才半下午。”夏雨行说:“半下午?你说才半下午?”二贵说:“是半下午嘛,你老没看,太阳还高着哩。”夏雨行没好气地说:“我又不是瞎了,岂能没有看到?”无缘无故受了师傅一顿抢白,二贵很觉委屈,但也不好说什么,谁叫自己是徒弟,人家是师傅呢。他把夏雨行茶壶里的残茶倒掉,捏一撮新茶放进去续上开水,送回到柜台上。夏雨行轻轻呷了一口,说:“二贵,你说,那个人今天会来赎当吗?”二贵说:“我说不准,这时候还没露面按说不会来了。凡来当东西的都是急等钱用,用完了,一时又到哪里筹去?”夏雨行想想也是,不由就多看了二贵几眼。二贵不但模样周正,手脚干净,人也特别精明勤快,除非碰上大宗生意,拿不准的生意,才请出夏雨行作主。小来小去的都是二贵独当一面,不用夏雨行操心挂意。去年,夏雨行邀集同行,给他这个得意弟子行了出师礼,有意让他另起炉灶自立门户,铺面都给二贵选好了。二贵哭着问夏雨行:“徒弟跟师傅多年,可有啥差错?”夏雨行说:“没有,你怎么这样说呢?”二贵又问:“徒弟是不是在师傅跟前没有尽心尽意?没有侍候好师傅?”夏雨行说:“也不是,这么多年,你我如同父子,我视你为己出,你也待我父兄一般。”二贵说:“那,师傅为啥执意要赶徒弟走呢?”夏雨行说:“你误会师傅了,不是师傅要赶你,拜师学徒,以求安身自立,男人行于天下,以求出人头地。你应该有自己的天地,自己的事业。”二贵当即跪下,给夏雨行磕了三个响头,说:“师傅,您对我的大恩大德,我未报万一,怎能丢下师傅就走呢?我要早晚奉茶,晨昏递水,侍候师傅一辈子。”说得夏雨行落下几滴老泪,感慨道:“好一个仁义的孩子!”
  师徒俩说着话,时间果然过得快了一些,终于太阳没人西边大山背后,店门前猛地一暗,夏雨行一颗心才算落到实处。他起身吐出一口长气,人虚脱一般瘫倒在身后的竹椅上。死当!自此以后,闲雅斋又要多一件镇店之宝了!
  缓过神来,夏雨行吩咐二贵上了门板,到醉仙楼跑一趟,让他们送几个精致小菜过来。“对了,”夏雨行说,“再要一坛陈年杜康,咱爷俩今晚上喝个痛快。”很快,醉仙楼把酒菜送来,二贵接过,搬到楼上夏雨行的静室。菜是两荤两素,白切鸡,红油肚丝,新上市的新鲜竹笋,青凌凌的菠菜。师徒俩相对而坐,一边吃喝,一边说些天暖地凉的闲话。平时,夏雨行不喝酒,也不让二贵喝。干他们这一行容不得半点马虎,酒乱心智,看走眼就不是小事了,误了生意不说,几十年的名头也就跟着毁了。可今天夏雨行高兴,那个青瓷笔筒,那个价值连城的物件成了死当,落在了夏雨行手里,不好好喝几杯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师徒俩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不知怎么就把话题扯到了另一件宝物上。二贵说:“师傅,前几天我听古风楼的伙计说,红衣观音现世了,他们的掌柜张耀先还在省城看到过。”夏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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