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1期

张二奶过生日

作者：路轲瑜

　　今天是邻居张二奶六十岁生日，福祥早早就过去帮她做菜忙中饭等闻生回来。闻生是张二奶的独生儿子，和福祥一块儿光屁股长大，后来一路同学到高中。福祥高考落榜后回家务农，闻生大学毕业后进县政府给县长当秘书。由于工作繁忙，闻生平时很少回来，福祥将照顾张二奶当成分内事。为了让张二奶生日过得快乐，他昨天专门去县城找闻生，让他今天千万不要忘了回来，闻生说今天是星期六，逢双休，肯定有空。可是饭菜做了凉，凉了热，直到下午一点，还不见闻生的踪影，张二奶便开始唉声叹气，泪水涟涟。福祥看不过去，将妻子玉兰和三岁的儿子旦旦叫来陪张二奶吃饭，给老人唱《祝你生日快乐》。可是老人就是高兴不起来，眼里总是闪着泪花。福祥按捺不住了，提议张二奶下午去县城，让闻生晚上在县城为她过生日，还她一个生日快乐。张二奶很想见到儿子，便答应了。
　　华灯初上，福祥搀着张二奶来到了繁华热闹的县城。他们走街过巷，来到县政府机关宿舍区。可是闻生的宿舍门窗紧闭，怎么敲也无人回应。闻生是事业型青年，执意坚持“先成事业后成家”，至今仍是单身。“这家伙哪去了？双休假日有什么事比亲妈六十岁生日还重要？”福祥一边嘀咕，一边让张二奶坐在门口台阶歇着，自己四下找人打听，问了几家，得到的回答都是不知道。他想这家伙莫非“改戒还俗”，去谈对象会女友了？常言道：“讨了媳妇忘了娘”呀！可是他又觉得不可能，昨天他来找闻生，还问他谈对象没有，他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他们等了好久，仍不见闻生回来。福祥怕张二奶挨饿，便搀着她来到一家饭店，让她先吃晚饭。
　　他们要了几个菜正吃着，忽听附近有人用扩音器说话，是浑厚的男声：“各位领导、各位嘉宾，今天是戴县长的大公子戴亮亮十九岁生日，我们衷心祝愿戴亮亮生日快乐！更祝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志在高远，前程锦绣！同时祝愿戴县长康安每一天，高升每一步，祝愿县长夫人心想事成，青春永驻！下面我给戴县长全家献上一首歌：《三百六十五个祝福》。”接着音乐响起，歌声传来：“一年有三百六十五个日出，我送你三百六十五个祝福……”福祥觉得这声音耳熟，便搁下碗筷，循声寻去。原来，歌声从这家饭店的后厅传出。他来到后厅门口，不由一惊，好家伙，多么豪华气派的后厅呀，一下子摆了二十多张大圆桌，桌桌坐满红男绿女。一个西装革履、英气勃发的男青年正手拿话筒，满怀激情地放声高歌。再一细看，福祥怔住了：“这不是闻生吗！”他不由怒起：“这个大逆不道的混蛋家伙，自己母亲的六十大寿不放心上，却在这里为别人家孩子的小生日献歌祝福，让自己的母亲盼儿不归，思儿不见，孤苦伶仃，冷落一边，那么多书读下狗肚子了！”他很想冲过去一把夺过闻生手中的话筒摔到地上，再狠狠捅他一拳，骂他个狗血喷头，然后将他揪到张二奶跟前，让老人好好教训教训他。但理智让他冷静下来，直到闻生一曲唱完，大厅掌声四起时，他才走进去，来到闻生跟前，小声而威严地命令道：“你跟我出来！”闻生打个愣怔，定睛一看是他，紧张地环顾一下四周，低声问：“你……你有什么事？”福祥提高些嗓门：“去给你妈唱歌！”闻生不解：“我妈在哪儿？”福祥说：“就在前面，你给我快去！”闻生这才无奈地走出来，刚走出门口就问福祥：“我妈怎么到这儿来了？”福祥强压怒火反问：“你先说，今天是什么日子？”闻生不假思索：“今天是妈六十岁生日呀。”福祥责问：“知道为什么不回去？我昨天专门找你，就怕你没记性，你都答应回去了，可你……你说，为什么变卦？”闻生连忙解释：“兄弟你哪里知道呀，今天是戴县长的儿子戴亮亮十九岁生日呀，今天早上我才知道，机关里的人都来了，我是戴县长的秘书，能不来？而且戴县长让我给他主持宴会，我能推托吗？他对我的感觉好坏、印象好坏事关我的前程呀，中午主持了一席，现在又是一席，我都快累死了！”福祥逼视他：“你心里尽想着县长，为什么就不想想你妈？你妈六十年才过这么个大生日，你不回去，她眼泪都能用盆装了！好了，废话少说，你妈就在前面，你过来陪她吃饭，就算给她过生日，还她一个生日快乐！”“这……”闻生犹豫一下说：“我看这样吧兄弟，我在这儿做主持人，一刻也不能离去，哪个讲话哪个唱歌都要我安排，就请你陪我妈吃饭吧，吃完了就带她到我宿舍休息。明天我重在饭店开席，为她补过生日，保证让她老人家满意！”说着掏出一串钥匙塞给福祥：“这里有宿舍钥匙，就麻烦你老兄了，明天我向你敬酒致谢！”说罢转身，径自走回大厅。接着大厅又传来他的声音：“各位领导，各位嘉宾，今天是戴县长的公子戴亮亮十九岁生日，我想肯定有不少人想献歌一曲以表庆贺，在大家还没确定唱什么歌时，我见缝插针再献一曲《说句心里话》，希望戴亮亮将来功成名就后不要忘记爸爸妈妈对你的关爱和培养！”随着音乐响起，闻生再次放声高歌：“说句心里话，我也想家，家中的老妈妈已是满头白发……”目睹闻生激情洋溢的神情，耳听闻生洪亮的歌声，福祥直觉得心里堵得慌，一个将自己的老妈妈冷落一旁的人竟然有脸要求别人不要忘了爸妈，真有点恬不知耻！他深感闻生不再是从小跟自己一起玩耍一起上学的那个闻生了，现在闻生变得陌生了，变成为了巴结上司连亲妈的六十岁生日都不管的冷血动物了。他无奈地回到张二奶身边。
　　那边，歌声激荡，掌声雷动，笑声阵阵，儿子讨好别人的话语不时传来。这边，母亲愁眉苦脸，无精无神，强吃强咽，食而无味。福祥不愿告诉她闻生就在后厅，更不愿告诉她歌声就是闻生唱的，只是默默地陪老人吃饭。吃完便搀着老人往闻生的宿舍走去。老人说心里闷得慌，让他走慢些，在街上散散心。福祥知道她心里苦，便搀着她缓步前行，又不时引她瞅这瞧那，逗她说东道西，想让她忘掉苦涩，快乐起来。
　　大街上灯光如昼，人流如潮。福祥搀着张二奶正走着，忽然有个年轻人驾着摩托从身后开来，咚的一声将张二奶撞了个面磕地，老人只痛叫一声“哎哟”，就没有声息了。福祥一看出车祸了，一边弯腰抱老人，一边大声呼叫那个年轻人停车，可那个年轻人似乎没听见，一溜烟开走了，福祥赶紧在心里记下他的车牌号：8638。
　　张二奶头部血流不止，已经陷入昏迷。福祥抱着她正要拦车送医院，恰巧闻生骑着自行车从身边穿过，福祥连忙大叫：“闻生，快救你妈，她被人撞了！”闻生赶紧停下过来，问怎么回事，福祥让他先别问这些，快送他妈去医院抢救，闻生当即叫了辆的士送他妈去了医院，福祥则向公安局飞奔而去。
　　张二奶由于伤势过重，虽经医生尽力抢救，仍然撒手人寰。肇事者当晚就被公安局捉拿归案。原来，他就是戴县长的公子戴亮亮，生日晚宴结束后，他骑摩托车回家，谁知饮酒过量，路上撞了人还浑然不知。
　　亲妈猝死，闻生悲恸不已，后悔自己没有照顾好妈妈，没给妈妈带来幸福和快乐，是个不孝子。在福祥的协助下，他在县城为老人办了后事，又出重资在公墓为老人买了墓地，以补错失。他的这些举动多少改变了一些福祥对他的不良印象。但刚办完这些，闻生又出乎意料地拿来纸笔让福祥立字，证明那个撞死他妈的摩托车牌号不是8638，是自己一时心急眼睛看花了。福祥不解其意，他解释道：“兄弟你知道戴县长对我多么重要吗？我的前途全捏在他手里呢！你想想，如果他的宝贝儿子因为撞死我妈而被判刑坐牢毁了前程，戴县长能不恨死我？能给我好果子吃？我想，我妈反正死了，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活着的人还要好好地活。就改一句话，救救人家戴亮亮吧，我求你了！救了戴亮亮，就是给我留了后路，我就不怕没好前程。我有好前程，我妈在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福祥问：“那你妈死了就白死了？”闻生说：“那也没办法，谁叫撞她的人是戴亮亮呢？换一个人，我死也不会放过他！可他偏偏是戴县长的儿子，我能怎么样？”福祥摇头道：“这个字据没良心，我不立！”闻生着急地说：“我的好兄弟，我求你了，你难道要我给你跪下！”说着就要给福祥下跪，福祥赶紧拦住他，无奈地说：“好，好，我答应你。”
　　给闻生立了字据后，福祥只身来到公墓，在张二奶的墓前久久跪着，在心里一遍遍地念叨：“张二奶，我对不起你，是我将你带到县城才让你送了命，又是我隐瞒事实，为肇事者开脱，可这是为了你的闻生，我没办法呀……”
　　中午，福祥启程回家。当他经过那晚领张二奶吃饭又巧遇闻生的那家饭店，忽又听到后厅有人用扩音器说话：“各位领导，各位嘉宾，今天是戴县长的公子戴亮亮洗雪不白之冤的日子，我们在这里为他压惊洗尘……”福祥马上辨出是闻生的声音，顿时五脏生火，七窍冒烟：“一个为了讨好上司连亲妈都不当回事的人能善待咱老百姓吗？”他不寒而栗。
　　终于，福祥停住脚步，转身往公安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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