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回家

作者:刘乐喜




  一惨剧发生
  
  “富贵,别喝了,下午还要放炮呢!”“良哥,我再喝一杯,最后一杯!”“别喝了,你已经喝多了!”被唤作良哥的老头儿叫罗良。“良哥,你看今天天气多好!我们就要回家了,我心里高兴啊!”罗富贵已醉眼蒙胧。“你再喝,我就扇你耳光!”罗良语气冰冷,扬起了右手。“不喝就不喝,谁叫你是我大哥呢!”罗富贵放下酒杯,嘻嘻一笑,把发黄的风雪帽扣在头顶,向工地走去,走出几步后又转回头来:“哦,昨天我又向李冬旺讨工钱了。他嫌烦,说妈的,你人还没死,着什么急!你看,这是什么话,今年又快过完了。看来他们是存心想赖账,让我白干三年活啊!良哥,你说说看,我万一要是真死了,他们总该把工钱给我了吧!”“闭上你的臭嘴!这话你总问了我四五次了吧,再说这不吉利的话,小心我掌你嘴!”罗良说。“我是说万一呢,良哥,你也知道,放炮这活儿危险着呢!”罗富贵嘟哝着。“放心吧,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拼了这把老命,也要帮你把工钱讨回来,谁叫我带你出来呢!”“良哥有这份心,我也心满意足了!”罗富贵说完又深一脚浅一脚走了。罗良和罗富贵所在的工地是个大型采石场,位于粤南一个偏远的山区,每天都有不少被琢磨成型的青石料被源源不断地运出山外。而碎石则就近送进附近的石灰窑烧成石灰,作为建筑工地的用料。虽是大型采石场,基本上还是人工采石。三年了,罗良和他的工友们没日没夜地工作,整整打掉了五个大山头。“唉!都是上六十的人了,还要出来受这份苦罪,上辈子作了孽哦!”望着罗富贵一瘸一拐的背影,罗良禁不住叹息了一声。罗富贵是个瘸子,儿时患了小儿麻痹,坏了一条腿。按理,工地一般在年底发放工资,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按时如数地领到工钱。罗富贵跟自己出来已三年了,给工地做了三年事,但工地老板嫌他是个瘸子,只是每月发给他几十块钱的生活费。前天,他又跟工头李冬旺说了这事,但李冬旺说这事他做不了主,得老板说了算。但老板却说,一个瘸子,又没手艺,能做什么,我白养他了三年算是便宜他,还想要工资?当然,这些话罗良没跟罗富贵说,罗富贵是个急性子,说不定就会惹出什么事来。他已决定独自去找老板理论,因为他始终记得老板前年发过的一句话:只要表现好,每天给罗富贵不低于15元的工资。“准备放炮啦!”工地上,罗富贵唤开了周围正在作业的人群,跳入壕沟,将两根另一头连接着装好炸药和雷管的铜导线分别插入通电的插板。按常规,远处的石山将会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但这次没有,于是罗富贵便循着铜线仔细地查找线路故障。但等罗富贵检查至石山脚下时,意想不到的事情突然发生了,石山的顶部发出一声巨大而沉闷的吼声——炸药爆炸了!罗富贵抬头向上看,巨大的山体已铺天盖地向自己压来。“富贵,快跑啊!塌方啦!”见罗富贵已被吓得不知所措,忘了逃跑,站在远处的罗良的心已被揪到嗓眼上。听到远处的喊叫,罗富贵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本能地撒开瘸腿一瘸一拐地逃起命来!但这一切显然已经太晚了,山体已像头巨大而狰狞的魔鬼向罗富贵猛扑而来,而此刻的罗富贵像是一只弱小而受伤的蚂蚁。随着“轰”的一声巨响,罗富贵发出一声惨叫:“憨儿啊!”瞬间便被深埋在土石层里。远处的罗良,感到一座无形的大山也同时压到自己的心坎上,令他喘不过气来……
  
  二外出打工
  
  罗富贵大难临头没有哭爹喊娘,而是喊叫了一声“憨儿”。憨蛋正是他唯一儿子,那是他最重要的牵挂,此刻憨蛋正蹲在千里之外的村前田野里玩着泥巴团,他当然不会知道灭顶之灾已降临到他家顶梁柱——他爹的头上。富贵和罗良的家乡所在地叫石水村,位于湘西的一个偏远山区,是个连鸟儿飞出大山都嫌累的地方,村民们穷得打屁都不响。由于腿瘸,罗富贵直到五十岁才有幸捡到一个外地拾垃圾的女人做老婆。那女人,模样周正,人也蛮聪明贤惠的。据说是不生孩子,才被男人抛弃的。一年以后,合该罗富贵命里有子,女人却意外地为罗富贵生下一个儿子,取名“憨蛋”。罗富贵做梦也没想到能够晚年得子,自然欢喜得不得了。谁知,随着憨蛋渐渐长大,毛病也显露出来了:两岁不会走路,四五岁不会喊爹娘,到了七八岁,别的孩子都背着书包上学了,他还哈拉子直流,话都讲不圆。除此之外,还隔三差五发羊癫疯。罗富贵的眼神里就多了一份哀伤:这孩子咋就这个样子!尽管这样,憨蛋仍是罗富贵的一块最宝贵的心头肉,因为从此以后,没人再在背后骂他绝代鬼了。那天,罗良从县城回来,偶然碰到从前一起做石匠活的李冬旺。二人一路聊得很投机,李冬旺衣着光鲜,派头十足,显然在外面混得不错。李冬旺说他在一个大型采石场打工,混了几年,老板看得起,提做工头了。罗良便央他给他介绍点事做。李冬旺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罗良一眼,那意思是说你这般大的年纪了怎么还想出去打工。罗良很快意识到这一点,说:“没办法,你那侄儿高中要毕业了,你知道读大学花费是很大的,我得为他攒点钱。”于是李冬旺答应三天后带他一同去广东,要他准备一下。三天后,罗良和李冬旺在约好的地方见面。这时,听见远远有人在喊:“良哥,良哥,等等我,带我一块儿去啊!”罗良回头一看,只见罗富贵也背着铺盖和一些石器工具一瘸一拐地追来了。罗富贵追上来后很识相的和李冬旺套近乎,给他递纸烟。李冬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的瘸腿,不屑地拨开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芙蓉王”自顾自地抽上了。罗富贵怔在那里,满脸通红,向罗良投去了求助的眼光:“良哥……”罗富贵和罗良是邻居,隔门对户的,俩人从小一块长大,感情很不错。罗富贵虽说是个瘸腿,但从小就是个难以驯服的主儿,上至村长、书记,下到村霸地痞,从没服过谁。但他服罗良,罗富贵没有兄弟姐妹,他把罗良当亲兄长。“良哥……”罗富贵又轻唤了一声。罗良动了心:罗富贵腿瘸,六十来岁了,还要养着老婆和年幼的儿子,实在不易啊!于是,罗良便向李冬旺讲好话,罗富贵也在一旁低声下气地附和。李冬旺终于松了口,答应带他一同去,帮他向老板求情,但最终得看老板怎么说。说话的当儿,罗富贵的老婆桂嫂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老头子,你忘了你的大衣了!”“你这疯婆子,这大热天,拿什么大衣!”罗富贵责怪他老婆。“孩他爹,你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带大衣冬天怎么过?”罗良替罗富贵接过棉大衣。桂嫂说:“良哥,孩他爹给你添麻烦了,今后还要托您照顾了!”“老邻里了,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他的!”罗富贵走上前去讨好地帮李冬旺拎了行李,他冲桂嫂挥挥手:“孩他娘,回去吧,回去吧,好好照看憨儿,我挣了钱回来养你娘俩儿!”
  
  三一息尚存
  
  罗良第一个冲到了出事的地点,他发疯一般用手去刨开压在罗富贵身上的土石块,一些老乡也帮忙挖。罗富贵被平放在一块大石板上,他面色土灰,鲜血像蚯蚓一样从嘴巴里爬出来。“唉!又是一个!”一些人叹息着。罗良自始至终都在不停地给罗富贵做人工呼吸,腮帮都鼓红了。他用手探了探罗富贵的鼻息,突然欣喜万分地叫起来:“他还有气,他还有气!大家快来帮忙啊!“罗富贵被七手八脚地抬上装运石料的汽车,向山外驶去。途中,或许是过于颠簸的缘故,罗富贵清醒过来一次,气息微弱:“我怎么没死?良哥,我们这是去哪里,是回家吗?良哥,你看我还能撑到老家吗?”罗良把耳朵贴近罗富贵:“别净说傻话了,我们这是送你去医院,你不会死的!”“啊,去医院?!良哥,我不去医院,你快停下来!停下来,我不去!那地方我们穷人消受不起啊!”罗富贵剧烈地挣扎起来。“好,好,我们不去医院,我们回家,回家!”罗良的眼泪线珠一样掉下来。“良……哥,我怕是活不长了,阎王已捉住我的下半身啦……良哥可要帮我讨工钱啊……”罗富贵一激动又昏迷了过去。罗富贵被送进县城医院,院方做了一番简单的抢救工作后,由于交不起5000元住院费,被安排在住院楼的走廊里,停止了有效的治疗措施。夜晚,寒风从走廊的破窗户透过来。“冷,良哥,我好冷啊!”罗富贵仍处在迷糊状态中,他身上盖着从老家带来的那件棉大衣。罗良赶紧把自己的衣服脱下,加盖在罗富贵身上。“良哥,我们到家啦?怎么有……这么多穿白衣服的人走来走去?是……不是孝服?我憨儿呢,怎么不给爹磕……头,爹快死啦!”罗富贵神志不清。“罗富贵,这里是医院,大夫给你看病呢!”一个老乡接应道。罗富贵精神一振,突然清醒起来:“医……院?良哥,你骗我!你不该骗我啊!我的工钱要留给憨儿的啊!浪费了就没了,憨儿他娘俩儿今后咋办啊!咋……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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