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脐殇

作者:王熙章




  夜。血雨腥风的夜。稀稀落落几点星,惨淡地悬挂在夜空;一弯新月,幽幽地隐没云层。
  敌人来了,敌人从七曜山来了,一路嘻嘻哈哈着,一路叫骂着,扑下山来。人人手提长刀,腰裹红巾,赤裸着脊背杀来。
  山下,便是那个名叫林庄的庄园。眼望星星点点豆油灯鬼火似飘摇的庄园,一个尖尖的嗓门呷呷大笑:“林海生啊林海生,三年前你夺我田庄,抢我妻女,今天我定叫你林庄灰飞烟灭!”
  呷呷尖笑的那人是贼匪的头目,他叫魏求,是与林庄隔河相望的魏堡堡主的三公子。林魏两家是世家,多少年来,一直没有断绝姻亲往来。可魏堡占据着竹溪河畔上千亩的良田,年进千担课租的沃土早让林海生暗暗觊觎。有一天,林海生竟然财迷心窍,买通官府,捏造了一个把柄,说魏堡堡主魏明天勾结七曜山上贼匪,密谋造反,一纸将魏堡告上了衙门。
  于是,官兵来了。官兵封冻了魏家所有的田庄,抓走了魏明天与两个儿子,只有三公子魏求侥幸逃脱。临走时,魏求遥望魏堡,洒了一地眼泪。看着林庄庄主林海生从官府手中接过田契,魏求便已明白了事情的起因。魏求发了毒誓,三年后不将林庄夷为血地,他魏求枉来人间!魏求一把刀,一根竹篾火把,深夜上了七曜山。七曜山,十二关口,飞鸟难越,多少年来一直是山匪们的聚居地。站在十二关口,魏求凄凄惶惶地大笑了三声,从此隐名埋姓,将自己改名叫娄阿鼠,拉起七八十名弟兄,日夜操练,只等下山血洗林庄的那一天。
  于是,三年后,娄阿鼠来了,带着七八十名弟兄来了。七八十名弟兄一路鼓噪呐喊,声势震天,顷刻间,林庄的各厢房、厨房、茅房均燃起了熊熊大火。一把把刀,直将林庄的庄门剁得铿铿锵锵。
  林庄。养心殿前,一个声音仰天长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叹气这人正是林庄庄主林海生。
  庄外,贼们的喊声是越发的大了。林海生的脸色也便越发苍白。在贼们的噪声中,林海生颤颤地叫了一声:“兰心!”
  面前,立即站过一个发髻整齐、面容姣好的女子。女子手拉一个约两三岁的孩童,静静伫立。
  林海生叹了一声气说:“兰心,我深知魏求那人心狠手辣,绝对不会放过我的,只怪我一时财迷心窍,惹下这齐天大祸,连累你们母子俩了。这里有一地洞,仅留一人栖身,望你带上脐眼,速速逃走吧。”
  女子身形抖了抖,两行清泪悄然滑落。
  眼望这对母子,林海生泪流满面地说:“兰心,我只是不甘心,林家就这样毁在我的手中了。如果你还是我林家的人,盼你好好将脐眼养大成人,重新夺回林庄,替爹爹报仇啊!”说罢,他抢过一把刀,从那把紫檀木的太师椅上一跃而起。殿外,十几名家丁随这团身影一齐杀出。在一声“吱呀”声中,两块板栗木的门板随即轰然倒地。
  好一场恶战啊!
  火,依然在熊熊燃烧。椽檩瓦片,在火光中哔哔剥剥暴响。
  恶战中,娄阿鼠一直在笑。娄阿鼠看着那火光,那林庄越发多了的尸首,呷呷呷地大笑。
  恶战中,林海生死了,林庄的所有庄丁、丫鬟们全都死了,仅逃走一个名叫兰心的女人和一个名叫脐眼的三岁孩童。
  巴阳古镇,一个距七曜山十二关口三百余里的古镇。古镇上新添了一个女人。女人拖着一个孩童,面容憔悴,眉间隐含一丝幽怨。
  女人说:“脐眼,娘带你来到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娘是希望你躲过仇家的追杀,快快长大。”
  女人又说:“娘只希望你长大后,杀上七曜山,血洗林家的冤仇。”
  说这话时,女人幽幽地叹了一声气。未嫁时,娘告诉她,在家从父,出家从夫,夫命就是天令。她想起了林海生的临终遗言,惟有悲凉地摇头。
  白龙庙,一座距巴阳古镇三十里的古庙。古庙冷清、萧杀,却隐藏着一位高僧。高僧须发皆白,叫弘法。
  一天,庙前来了一个女人。女人肩背一个孩童,跪倒在弘法的脚前,无声的泪水让高僧银眉微颤,佛心悸动。
  “阿弥陀佛,敢问女施主跪倒佛前,所求何事?”弘法寒声相问。
  女人呜呜咽咽地哭了。哭声中,女人断断续续地讲了那个七曜山贼匪血洗林庄的故事。女人悲悲戚戚地说,虽然林海生一时财迷心窍,可他魏求也不该恃强凌弱滥杀无辜啊!
  弘法大师沉默了。沉默过后,弘法方说:“乱世多贼匪,老衲早听说七曜山上有个娄阿鼠,自恃武功高强,嗜杀成性,连官府也奈何他不得。要想除掉他,难啊!除非……”
  女人凄凉地笑了。女人说:“只要能让我完成夫君的遗愿,纵死无憾。”
  于是,弘法将目光转向了女人背上的孩子。瞅瞅那个正熟睡的孩子,弘法摇摇头,轻念一声阿弥陀佛,递给女人一封发黄的秘籍……
  于是,从此往后,巴阳古镇一间破落的茅屋多了一个女人。女人手牵一个孩童,白天,给古镇的张老爷、李老爷家浆洗一些衣物打打杂工;夜晚,当镇上最后一盏灯火熄灭时,则拉过孩童开始熬煮一锅药汤。白炭文火。药汤熬好之后,女人都将浓浓的汤汁倒进一只瓦盆中。这个时候,她会用尖尖的五指插进药汤,去测试汤液的温凉。然后,女人脱下孩子的衣物,将孩子整个儿泡进瓦盆中。欲进不进的时候,女人的脸上往往会爬上一丝凄惶。短暂的三分钟过后,女人的泪便流下来了,她用白皙的左手护住孩童的脐眼,右手则扬起木瓢,将温热的药汤从孩子的头顶淋下。于是,孩子浑身沾满药液,发出快活的喊叫声。那封发黄的秘籍,就摆放在女人的膝前。女人看一眼秘籍,泼一瓢药汤,再看一眼密籍,再泼一瓢药汤,神情专注又虔诚。
  夜夜如此。
  当孩童风雨无阻地被那药汤浸泡过后,女人会对他说:“脐眼啊,妈妈给你练的这种功夫,是一种江湖上不死的传说,名叫金钟罩,又叫护体童子功。它用360味神秘中草药熬成,药味辛辣又有剧毒,长期用它浸泡,会练成金刚不坏之身,刀枪难入。当你长大成人,你便可以独上七曜山,拿了仇家首级,祭奠你爹的亡灵了。”
  但女人没敢告诉孩童她用手罩住他的脐眼、不让药液浸入的原因。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巍巍的七曜山顶,白雪漫裹着每一个山头。十二关口,一幢幢石砌的古寨在白雪中幽幽地放出银光。一座寨门紧闭的石寨里,娄阿鼠正跟几名弟兄围着一盆炭火,口中哈出一团团顷刻间便会凝成一团寒霜的热气。
  天,奇冷。
  就在这一天,那个早已因寒雪封山的山径让人踏出一串足迹。深深浅浅的赤脚窝子给雪山留下星星点点的瑕疵。然后,是寨门被拍响的声音。砰砰砰砰,激烈的声音让贼匪似乎早已闲静的心也随那砰砰声一起颤动。
  伴随着这种响声,娄阿鼠一跃而起。他明白,有人踩盘子来了。立即,牛角的号响,呜呜咽咽地响彻在十二关口的每一个山头。七八十名山贼,也随之呼拥而出。他们倒要看看,是哪一个不要命的家伙吃了熊心吞了豹胆敢独上十二关!
  寨门开了,一团黑炭似的人影凸现眼前。那是一个啥样的人啊?只见来人浑身赤裸着,仅穿了一条裤衩,古铜色的身子油光光、滑腻腻,在雪地里丝丝缕缕地散发出茶色的光。看他那一瓣瓣如岩棱般隆起的肌肉及寒天里赤裸身体却不抖不颤仿佛天人一般的模样,不禁让娄阿鼠等人倒抽一口凉气。娄阿鼠惊呆了:江湖中不死的传说出现了!能够在冰雪地中赤裸着茶铜色身子的功夫不是金钟罩又会是什么?
  娄阿鼠寒声问道:“敢问壮士姓什名谁?”
  赤身人冷冷答道:“脐眼。十三年前被你血洗林庄侥幸逃过一劫的林庄林海生的犬子脐眼。”
  娄阿鼠笑了。娄阿鼠甚至问了声:“脐眼,十多年来,你跟你娘究竟躲藏在哪里?”
  赤身人呵呵呵地怪笑。怪笑声中,赤身人说:“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在找我们娘儿俩,你想斩草除根。哼哼,只可惜,皇天庇佑,让你落了空。”说罢,亮出了刀。
  娄阿鼠也亮出了刀。他的嘴唇嚅了嚅,想说什么,终没有说出。七八十个弟兄都亮出了刀。娄阿鼠说,只准捉活的,谁若违令,剁下十指。于是,七八十个弟兄一齐呼啸着,包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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