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水袖水袖

作者:谭成举




  凤中,乃植被厚实之地。植被厚实,便饱采天地之精华,孕育出多条河流来。河流纵横,水上交通就十分便利。所以,凤中虽处武陵山脉腹地,却并不闭塞,尤其是一条酉水,横穿境内,浩荡而去,不仅将凤中特产带了出去,富足了凤中,更是将外界文明不断传了进来,丰富了凤中人的生活,缩短了山内与山外的差距。特别是南戏的传入,委实让凤中人显示出精气神来,劳作中少了疲乏,闲暇时有了寄托,整日里就精神抖擞、喜气盈盈的。
  凤中人就爱定了南戏。
  凤中人爱南戏,不光是爱听爱看,更是爱唱爱演,男女老少都能哼上几句,走上几步。许是凤中的山水灵气重,竟将凤中人的嗓眼、身板、气质个个滋养得恰到好处,学武生,吼一嗓子走上一圈能气荡山河、撼天动地;学青衣,唱一句舞一回能甜甜磁磁、柔柔楚楚……让人听后看后无不受其感染,进而敢恨敢爱,敢悲敢喜,敢作敢为。到此时,那南戏真个是意想不到地发挥了惩恶扬善、褒美伐丑的功效。
  于是,南戏风靡凤中,并且形成了一种产业,有多家戏班应运而生,有多家戏院生意红火,尤其是覃五爷的生意可谓是红得发紫。
  覃五爷既是戏院老板,又是戏班班主。他的戏院叫吉祥戏院,他的戏班也叫吉祥班。吉祥戏院建在郊外的酉水河上,不大,仅能容纳四五十人,戏班人也不多,就十来个人。覃五爷乃木匠出生,原有一手极好的造船手艺,他造的木船专卖给做凤头生姜生意的田爷,让田爷载着那姜入洞庭下长江,连姜带船一并销往各地,所以他的木船生意也是出奇的好,而二人也就成了换帖的好兄弟。却不想田爷惨死河中,以至覃五爷再无心思做那活儿,至此消沉,终日泡在戏院,享受起那魅力无穷的艺术来。后来,爱到极致,不能自拔,竟拉起吉祥戏班,创建了吉祥戏院,并萌发奇想,将戏院建在酉水河上,下由亲手制造的大木船承载,上由凤中名匠建起豪华戏楼,让有钱人入楼观戏,随那河水轻摇细簸,舒适万分,实在是别有一番享受。而无钱人也可立于河岸,近距离观看,满足地过一把戏瘾。如是,覃五爷不仅生意红火,而且有了好人缘。
  覃五爷生意红火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的戏班内个个都有一手绝活。武生能演青衣,丑角能演花旦,且人人都有高超的化装技艺,能把靓的化成丑的,把柔弱的化成威武的。尤其是有个叫“赛牡丹”的,更是技高一筹,他还能将身边发生的一些事写成本子,编排成戏,让人看后备感亲切,深受教化,委实让吉祥班的戏别具一格,又时常有新戏上演,这就牢牢抓住了观众的心。特别是他以彭油匠和冉油匠二位师兄弟因为女人、因为一纸能榨出金丝桐油的秘方,而生恨结仇,互相陷害,借刀杀人,最终却落个双双惨死,以及覃五爷将田爷临死前秘传给他的制作“凤头生姜”的秘方广授于众,惠泽了凤中百姓这两个感人故事搬上舞台,竟是让人百看不厌,久演不衰。而更有创意的是,“赛牡丹”将宫廷音乐教吉祥班的乐师们演练熟了,用来穿插在一出戏完结之后,既新鲜了观众的口味,又给观众带来了难得的休息。这些是凤中其他戏班子不曾有的。
  那“赛牡丹”原名白仕易,年方二十,本是一富商家的公子,曾在汉口上新学,不想十八岁那年假期回家,看了吉祥班的新南戏,竟迷上了,日日逗留吉祥戏院,不愿继续学业,这时又恰遇家惹官司,家产被变卖一空,就连那供人栖身的房宇,也被强行抵了债。父母一时悲愤难抑,一口气顺不过,父上吊自缢,母投河自尽了。这样,他就变得一文不名,险些上街乞讨,幸亏覃五爷及时收留了他,他也就成了吉祥班固定的一员了,后来便渐渐成了戏班的顶梁柱。
  “赛牡丹”天生一块唱戏的料,进入戏班后,并未要班主兼师父的覃五爷多加指点,他就凭眼观心记,后稍加领悟,就能把各种角色演得恰到好处。他爱演武生戏。他学武生,不单学艺,更在意学功,每天夜晚,待众人都入睡了,他便要一人偷偷地溜下戏楼,去百米外上游一山中密林处将那武功练上几个时辰,自是风雨无阻。其次,他便是爱唱青衣了。他原本就长了一副女人的脸型,又白白净净的,就是那很有几分性感的嘴唇上竟也只长了几根短短的淡淡的细小胡须,不仔细看是很难看得出来的;还有那头青丝,为装扮好青衣,也女人般长长地留着,竟至齐腰;那身段也颇似女人,加之平日说话又轻言细语的,有了女人的八分柔意。所以,他稍加装扮,略为演练,那一举手,一投足,一颦眉,一抛眼,一扭腰,一莺语,比女人还女人呢,真个是把一角青衣表演得韵味十足,将观众煽出十二分的情感来。更为叫绝的是,他弹得一手好琵琶,只要他那纤纤玉指在弦上一游走,心随物生,指随心移,那曲儿便潺潺地流出来,悲哀处让人落泪,激越处催人奋进,婉约处引人生情,观众并不知道他是男儿身,都只把他当作窈窕佳人,便冠以他“赛牡丹”的艺名,而且是天天吵着要看他的戏,若一天不见他的演出,心中整日都空落落的不是个滋味。
  “赛牡丹”就声名远播。
  吉祥戏班就到了鼎盛。
  可是,好景不长,先是临近省份八角山上的土匪闻名而动,下得山来,一路抢夺奸淫,闹个鸡犬不宁不算,竟还要将吉祥班抢上山去。幸喜覃五爷平日结了好人缘,得信儿早,急急地将戏班人员散了,将戏楼顺水下游,于一隐秘处藏了起来,这才免了劫难。可是,那戏一时却是演不成了。接下来便是国军开来了一个团,说是来剿匪的。可他们只是把土匪撵出凤中地界就了事,说那八角山是另一个省份的山头,属别的部队的防区,他们是不能越界剿匪的。匪未剿灭,这时尽管又有日本人占领了汉口的消息传来,部队却没接到开拔的命令,就不能走,这就长驻了下来。长驻下来就要吃喝玩乐,这就玩上了南戏,这就缠上了吉祥班。
  那国军团长姓王,人年轻,自是个好动不好静的角色,时间稍一长,不看南戏就难能过瘾,更何况他早就看上了“赛牡丹”,有心要把“她”占为己有。而这王团长偏又要讲究点情趣,知道强扭的瓜不甜,需得循序渐进,水到渠成。这就萌生了要覃五爷给安排个角色,好与“赛牡丹”同台表演,以便通过接触进而生情,最终达到“赛牡丹”甘愿投怀送抱的目的。
  这天,吉祥班的戏按安排已经演完了,那王团长却不打道回营,只是叫了勤务兵去将覃五爷请来。
  覃五爷本正在与“赛牡丹”研讨一出新戏,见王团长找他,脸上便一下子布上了阴云,以为是哪里一时疏忽,照顾不周,惹恼了这尊神,这就惊惊怵怵地来到王团长跟前,缩手弯腰,强装出笑颜。
  “团长大人,鄙院条件简陋,戏子们演技低劣,不到之处还请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王团长却去掉了一脸的威严,大度地笑了,并谦和地站了起来。
  “覃老板过谦了!贵班的戏演得很好,让我大开了眼界,竟叫我爱不释怀,以至忍不住也想拜师学艺,亲自演上几出,过过戏瘾,不知覃老板可否应允?”
  “团长大人真是说笑了!这演戏历来就属下九流的营生,想您团长大人一世尊贵,岂可学这玩意儿?说笑了!说笑了!”
  “王某人是从不说笑的!”王团长又换回一脸威严。
  覃五爷就愣住了,脸上爬满了疑惑。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请‘赛牡丹’教我吧。”王团长又放出一脸谦和,满眼却困着欲火,在急急地寻找着“赛牡丹”。
  “这……”覃五爷一时不知所措。他猜出了王团长的心思。他就担心“赛牡丹”的安危。他就痛惜吉祥班的命运。
  “这什么这?难道我王某人不配?”
  “不不!我……我是说,那‘赛牡丹’才出道不久,演技平平,怕是要误了团长大人,小人吃罪不起,再……再说,这事也容小人与‘赛牡丹’商议商议……”
  “好吧,你们就商议商议吧!明天就正式教戏!”王团长不再多言,转身就走。走时表明,耽误的演出费他愿意如数照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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