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和谐黄昏

作者:刘 汀




  日落西坡,金灿灿的余辉涂在洎河桥头那棵弯脖子老柳树上,有些刺眼。刘真老汉蹲在柳树旁,一门心思地摆弄着他心爱的手机。手机是彩屏的,还带有摄像头,是在北京工作的女儿最近给他专门买的,说是有事时可以通通话儿,没事可以当游戏机玩,可主贵啦!没想到,这洋玩意儿还真诱人,刘真老汉一玩还玩上瘾啦!
  正玩得起劲儿,冷不防黄勇老汉骑个三轮摩托车“嘟嘟嘟”地从刘真老汉身旁一溜烟地窜了过去。刘老汉惊得猛一抬头,一看,是黄勇,气不打一处来:“呸!老孬种,烧哩不轻!几百十了还骑摩托,不怕摔断腿?”
  刘真和黄勇,都是桥下洎河湾的,两人生来就是一对老冤家。刘真老汉脾气倔,有点认死理儿,他要认准的事,八头牛也拉不回来;黄勇老汉生性横,有点不论理儿,他不顺眼的事,天王老子都敢惹。两人都是苦出身,土改时,一起入党干村官,可始终尿不到一个壶里……“三反”时,刘真告黄勇搞贪污,把他从村长的位置上赶下台;“四清”时,黄勇告刘真“四不清”,把他从村支书的位置上拉下马;到了“文革”时,两人各拉一派,先文后武,闹得是锅滚一般。这样争来斗去,几十年风风雨雨,翻烧饼似的一上一下,来回调个儿,谁也没把谁斗垮。直到“联产承包”,村里人都温饱了,俩人也都老了。
  可老归老,一个脾气不减,一个秉性难移,二人仍是反贴门神——不对脸。唉!一槽上拴不住俩叫驴,没法儿呀!
  这不,黄勇看刘真的闺女给他买了手机玩得眼馋,就索性让儿子给自己买了辆三轮摩托。他儿子在郑州作生意,发了,出手大方,摩托还是铃木的,气派着哩!黄勇老汉有事没事就骑着兜风,示威似的从村里到桥上,从桥上到村里,“日溜”一趟、“日溜”一趟,看得刘真老汉眼晕……
  刘真老汉正气呼呼地盯着远去的黄勇的背影,不料,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黄勇的三轮摩托车醉汉一样左扭右拐,一头栽到滩里去了。刘真老汉暗暗好笑:“能呗,烧呗,活该!让你老小子喝稀泥吧!”
  可老半天,黄勇老汉没有动弹。“不妙!怕是出大事啦!”刘真老汉有些吃惊。见死不救,一场大罪!他慌忙起身,向桥对岸出事地点跑去。
  摔得可真不轻!只见黄勇老汉双腿被压在摩托车下,头上拱了一头泥,胳膊上还划了个大口子,鲜血真往外冒……
  “你这是咋弄哩?”刘真老汉关心地问。
  “唉——别提啦!桥上有个圪垃没跺好,眼一花,就……就下来啦!”黄勇老汉翻动着两只白眼珠,呻吟着,痛苦极了。
  “多险呀!快,快!我帮你站起来……”刘真老汉使出浑身劲儿,把摩托车从黄勇老汉身上翻到一边去。“动动腿!动动腿!”刘真老汉想让黄勇老汉站起来,可怎么用劲儿,黄勇的两条腿像两根木头棍,丝毫动弹不得。
  “老刘哥!”黄勇老汉几十年来第一次喊老刘哥,觉着很不自然,嗓子眼儿里粘糊糊的:“我两条腿怕是弄断了……”
  刘真老汉心里热乎乎的,怜惜地说:“老伙计,你别着急,顶住劲儿,我这就打120……”说着,他取出装在上衣兜里的手机,开始拨号呼救。
  看着刘真老汉热情而急切地样子,黄勇老汉感动得止不住鼻子发酸,眼角像虫儿爬一样,几颗泪珠滴了下来……
  打完电话,刘真老汉从身上取出手帕,沾着河水为黄勇老汉擦洗脸上的污泥,安慰道:“老伙计,你忍着点,救护车立马就到……来把身子靠在我身上……”
  “老哥,多亏你啦!……我还觉着你会看笑话,见死不救哩!”黄勇老汉挣扎着把上身直起来,感激地说。
  “说哪里话,哪有见死不救的理儿!”刘真老汉蹲下身,抱住黄勇老汉的腰。
  “老哥呀!看来我们是真的老啦!”
  “是呀!你说说,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咱俩都黄土埋到脖子啦!”
  “哎!人这一辈子争来争去,徒个啥?啥球不是!想想咱俩过去那些事儿……真是不该呀!”
  “是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掰开揉碎细看看,没啥大不了的,可总是憋着一股子邪劲儿,不依不饶哩……”
  “不值,不值啊!”
  “咋会不是哩……”
  二人越说越近乎。刘真老汉紧紧地把黄勇老汉抱在怀里,说:“老兄弟,以后啊,咱都得改改倔脾气,不再逞强了,把剩下这点时间过得舒坦点儿。”
  “老哥,你这话算说对了,我们是该享享清福啦!这样吧,等我把伤治好,咱哥俩儿到饭店弄两盅?”黄勇老汉用征询的口气说。“中啊!我等着你快点出院……”刘真老汉爽快地答应着。
  两位老汉此时像俩老顽童,又说又笑,打发着黄昏的时光。
  晚霞的柔光洒在静静的水面上,河水五彩六色,锦缎一样,柔柔绵绵地飘向远方;一对水鸟“啾啾”地嬉戏着飞过河床,消失在远处的林梢;晚风轻拂着河套里的小草,也吹拂着两位老汉花白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