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2期

讨厌的小老头

作者：邹德学

　　柳岚有气无力地慢慢下了公交车，什么也不看，就沿着一条田间小道，头也不回地爬上那座长满乱草的小山，穿过山头的一片树林，直往南河边走去。
　　这真是一个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好地方！
　　太方便了。这里就在城郊的一个公交车站不远处，清清的南河流到这儿，遇到高耸的山崖拐了一个九十度的弯，河水顿时湍急起来，卷着大大小小的漩涡，溅起雪浪花，又哗哗地往下流去，一看便知河水深不可测。山崖笔直笔直，很高很高，崖的边沿修着一排铁栏杆，从上面探头直往下看，让人头晕眼花，胆小的人都不敢靠得太近。往远看，河两岸有绿油油的垂柳，山崖上开着金灿灿的迎春花，像画一样的美。
　　柳岚这是第三次来这里了。第一次是因为心里烦闷，瞎走乱闯偶然来的；第二次是有目的地来选择的；这第三次来是她已经决定……
　　真是属于她的好地方呵，静静的，幽幽的，再也听不到城市烦人的喧嚣，甚至连公路上的汽车声都听不到了，更看不到令人意乱的人流、车流，只有蓝蓝的天，只有青青的水，只有舒适的静，只有大自然的美，只有她满怀心绪的一个人……就让这儿永远永远属于她吧，她也将永远永远属于这儿。柳岚缓慢而又坚决地走近栏杆……不，慢一点，怎么那边还有一个小老头？小老头稀疏的白发，阴着脸，驼着背，拄着一根拐杖，一瘸一拐地往这边走，边走嘴里还嘟囔着什么。让他走吧，走过去，走到公路上去，快一点，别耽误我的事。柳岚伏在栏杆上，尽量装出没事儿的样子。等，天还早呢，她有足够的时间等。小老头极缓慢而又艰难地走来，一眼也不看年轻貌美的柳岚，好像她根本不存在，只是看着眼下的地，看着边上的河，自言自语着：“我不活了，不活了，活着没意思，死了算了，一了百了，儿子孙子，管他们呢……”柳岚吃了一惊，这个小老头不是在这里看风景，竟然是想来自杀的！都那么大的年龄了，就是好好活只怕也没有多少年活头了，居然还想自杀，也亏他想得出来，真讨厌！可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这儿只有她一个人。等老头走到她身边，向崖下探望时，她一把拉住老头，尽可能露出笑脸说：“老爷子，您老都这么大年纪了，什么风风雨雨没经历过，什么苦没吃过，好不容易熬到老年，该过几天顺心日子了，怎么还想不通呢？”老头不看柳岚，只是低着脑袋说自己的，他说他想不通，就是想不通。柳岚尽量作出亲切的样子问他想不通什么？老头这才像碰上亲人一样，滔滔不绝地说起来，说他年轻时也是胸怀大志，也是从不甘落于人后，刻苦努力奋斗了一辈子，可结果却是官没当上，学问没作成，钱没捞到，整个一无是处。比比自己的昔日同学、朋友，当了大官小官的，发了大财小财的，做了大学问小学问的，个个活得风风光光、滋滋润润。只有自己，退休时还是个科员，退休金最低。惟一自豪的是发表过几千篇小作品，却连本书都没能出，想想真对不起自己，对不起老伴和孩子……
　　柳岚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小老头就因为这不想活了，真是当事者迷呵！她想了想，便开始劝起老头来：你能风风雨雨活到今天，就是一种幸福，多少人想活都没能活下去呀；你能当一个科员，多不容易，多少人作梦都梦不到；你能发表几千篇作品，太了不起了，连我都羡慕呢；你有爱你的老伴和孩子，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柳岚越说越动感情，她把自己都说感动了，发现自己居然懂这么多的人生道理，想得这么深，这么有说服力，还这么会说，说得又这么好……
　　固执的老头终于被说服了，并感动了，保证决不再自杀。
　　他们一老一小，在崖顶上说了很久很久，全是带感情的心里话。分手时，老头一直把柳岚送上汽车，说他就住在附近，欢迎她来玩。
　　回城的汽车开了，柳岚情绪从来没这样好过，她觉得自己对生活充满了信心，已经看懂了人生。而她来时，则是因为心情极度忧郁，要跳崖自杀的。
　　那个小老头见车远了，顿时满面笑容，背也不驼了，腿也不瘸了，开心地哼起了小调。他自打退休后已经在这里救了八个要自杀的女青年了。从他的一个外甥女因患抑郁症在这里自尽后，他便苦学心理学，研究抑郁症的病理，义务在这看护，特别是在春天人情绪最容易波动的时候。而且他还发现，对于那些知识女性，最好的方法是创造条件让她们自己说服自己，那样效果特别好，还能更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