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0期
国道边上的断魂路
作者：李奕明
在312国道边有一户独门独院的人家，开着一个小餐馆，供来往的汽车司机歇脚吃饭。老板姓许，四十多岁，夫妻俩还有个二十岁的女儿。一家三口苦心经营着小餐馆，生意做得不大，倒也红火。
这天晚上九点钟，几个跑长途的司机在这里吃完饭刚走，母女俩正在收拾碗筷，外边突然进来了两个年轻人。只听“咔嚓”一声，他们弹出锃亮的刀子，要向许老板借钱，不借就放全家人的血。许老板大惊失色，母女俩吓得不敢动弹。
正在这时，有人在门口大喊一声：“警察来了！”屋里的两个家伙握刀的手抖了一下，眼睛里露出一丝惊慌。紧接着，一个蓬头垢面的老者提着一只破提包，连连高喊着“警察来了”，从外边冲了进来。他像一只被猎人追急了的兔子，全不顾屋里发生了什么情况，四处寻找藏身的地方。他似乎觉得楼下都不安全，见到楼梯，就不顾一切地奔上去了。老者的突然闯入，楼下的这出戏就没法演下去了。那两个家伙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一辆警车鸣着警笛，由远而近开了过来，他俩立马就慌了，把刀一收，撒腿就逃了出去。
许老板赶紧走到院里，把大铁门关了起来，上好锁。他回到屋里惊魂未定，半天才想起楼上还藏着一个人，就赶紧上楼来，打开房间一看，没有人。到哪里去了？仔细一找，那人藏在床底下呢。许老板就对他喊道：“喂，出来吧！没事了！”那人从床底下爬了出来，弄得一身是灰，许老板招呼他下来谈谈。
这人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目光空茫。许老板跟他说了几句话，他前言不搭后语，原来是个疯子。疯老头把提包抱在怀里，往桌子跟前一坐，道：“来碗肉丝面！”他见没人应，又道：“我有钱！”妻子和女儿看着许老板，许老板说：“刚才我们一家是他救下来的，他是我们的恩人，有没有钱都应该管顿饭，给他下面条，多放点肉。”不一会儿，面条上来了，疯老头也不怕烫，片刻工夫就把一碗面条吃了下去。许老板问他还吃不吃，他也不搭话，用手把嘴巴抹了抹，就把抱在怀里的提包拉链拉开了一点点，伸一只手进去摸着。见许老板和家人都在看着他，疯老头把身子转过去，用后背挡着一家人的视线，在包里抠了半天，终于抠出了一样东西。他转过身子来，往桌子上一拍：“怎么样，我说我有钱吧！”
许老板老远就看出，这是一张仿新版百元钞的冥币。疯子做事都是超出常理的，许老板并没有责怪他，本来也没有打算收他的钱，就说：“这‘钱’你还是收起来吧。”疯老头把包拍了拍，道：“我真的是很有钱，包里都是。”许老板笑道：“你要真有这么多钱，那这辈子都花不完了。”疯老头道：“花不完，就带到那边去花。这钱你拿着，不用找了。”许老板道：“你钱再多，我也不能收你的钱呢，你是我们的恩人嘛！”疯老头看许老板坚持不收，就说：“不收钱？好人！”他把那百元冥币宝贝似地拿起来，又转过身子塞进了破提包里。
按说应该送疯老头走了，可许老板想：这深更半夜，黑灯瞎火的，叫他到哪里去呢？他肯定没有家。于是，许老板打定主意，让他在新建的西厢房住一晚上，明天白天再送他走。西厢房土建刚完，地板还没有铺，门也没有上，但住在里面总比在外边睡马路强。许老板弄了张小床进去，又抱了一床被子，就把疯老头领了进去。夫妻俩忙活了半天安顿好疯老头才歇下。
半夜时分，许老板听见楼下的门拍得震山响，开头以为是晚上那两个抢钱的坏蛋又来了，细一想，不对，院子外边的大铁门关得死死的，坏人是进不来的，莫非是疯老头有什么事？他赶紧穿衣起床下了楼。许老板问了一声：“谁？干什么？”外边喊道：“快开门，快开门！”是疯老头的声音。许老板开了灯，将门打开了。疯老头走了进来，一声也不吭，在屋里东瞅西瞅，然后拿起一把小铁锹就走了。许老板嘟囔了一句：“深更半夜找铁锹，真是个疯子！”他将门重新关好，又上楼睡觉去了。
许老板躺进被窝，刚刚要睡着，又被楼下的拍门声惊醒了。他知道肯定又是疯老头在找事，就不想理他。可越不理，楼下的门就拍得越响，闹得一家人都不能睡。许老板只好再起床，下楼开灯开门。疯老头进来后还是东瞅西瞅的，最后把桌上的一块塑料布揭走了。许老板想，这疯老头深更半夜的不睡觉，在忙什么呢？就悄悄地跟在他后面，走到西厢房的门口。里面的灯是亮着的。原来，疯老头在房里挖了一个坑，他从床上提起那只破提包，走到坑边，把提包放了进去，惊恐地向四处望了望，又把提包提出来，放回原来的床头处。接着疯老头就把灯熄了，原来他是要摸黑干他的活。
许老板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觉得看一个疯子的古怪行动没有什么意思，就又上楼睡觉了。这之后，疯老头就没再闹了，许老板一觉睡到早晨七点多，他洗漱完下楼走到西厢房门口一看，疯老头还躺在床上没起来。昨天晚上挖的那个坑已经填平了，上面盖着的是从桌上揭下来的那块塑料布，好像在房间的地板上打了一块疤。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许老板觉得很可笑，就没再理他，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这天一大早，陆续就有司机进来吃早饭，一家三口忙得团团转，一直忙到十点多才停歇。许老板这才又想起那个疯老头，走过去一看，他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这就奇怪了，外面的人进进出出闹哄哄的，他咋能睡得着呢？许老板走进去喊了一声，没有人应；到跟前摇了摇，仍然不动；用手一试，一点气息也没有。
不得了了，疯老头死了！
一个不知根底的人死在自己家里，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脱不了干系的。一家人都慌了神，许老板镇定了一下，就打电话报了警。不一会儿，公安局的人就带着车子来了，他们把疯老头的尸体抬到车上，又叫许老板也跟着一起去，把情况说清楚。许老板在公安局呆到下午三点多，这时来了两个警察，他们说，经过尸体解剖，确定疯老头有心脏病，是疲劳过度发病死的，与许老板没有关系。许老板在一张单子上签了字，就出了公安局。
许老板从城里搭晚班车回到家的时候，太阳刚下山。他先是庆幸自己没有因疯老头的死受到牵连，后来又可怜起这个疯老头来。人在外死了，家在哪里都不知道，连个领尸体、捧骨灰盒的人都没有。
这时，他又想起疯老头在西厢房里埋的那个提包。那个提包得挖出来，今后他的家人有了着落，还要还给人家。许老板走进西厢房，揭开地上的塑料布，把已填平的土坑又重新挖开，取出那只破提包，打开一看，上面有几件破衣服，下面是一沓沓冥票。他想起疯老头说过的话：“用不完，就带到那边去花。”现在他已经到那边去了，就做一件好事吧，帮他把冥票烧了送过去。许老板提起那只破包来到一处岔路口，从包里拿出一沓冥票，点火焚烧起来。烧了一沓，又拿出一沓，烧着烧着，觉得不对劲，怎么冥票变成人民币了？许老板把包里的东西全都倒出来，细一查看，除了上边有几沓冥票外，其它都是一沓沓百元面额的人民币，连银行的封条都没有动过。他清点了一下，有三十捆，如果一沓是一万，那这就有整整三十万。疯老头哪来的这些钱呢？地上还有一个小本本，翻开一看，是疯老头过去写的日记。这个日记本把疯老头的秘密揭开了。
原来，他曾是邻省一个市的局长，只是到了临退休的那一年，不知怎么就发了昏，收了一个建筑商的三十万元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老伴去世早，自己老了，国家月月发退休金，两个孩子早已成了家，如今都是商界的大款，他要这笔钱干什么？这事一直都没有人知道，只要他自己不说，也许到死，人们都以为他是一个清白的好官。可他从此却犯下了心病，总觉得有一天警察会找上门。日记写到这里还是有条有理的，再往后就有点乱了，最后满纸都是写着一句话：“警察来了，警察来了……”
许老板看到这里，叹息了一声：“钱，这个东西真是害人啦！老哥啊，你人不在了，我还是要说你一句，你弄这么多钱，如今一个子都没有花，却把自己弄到那边去了，你觉得值吗？贼逃天涯也是贼，国道边上也是断魂路啊！”
不久，一家报上登了一则消息，一家小饭馆的老板举报了一条隐藏得很深并且已经死亡了的腐败蛀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