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2期

傻子与美女(外一篇)

作者:李元奎




   钟殿军是泰山脚下钟磬村人,六岁时发高烧烧坏了脑子,从此人变得傻啦呱叽的,讲话还有些磕巴。进入二十一世纪,他已长成一条三十多岁的壮汉,父母故去,他既不会种地,又不会经商,说不上媳妇,便随村里的建筑队来西营市打工。因智力问题,只能当和泥搬砖的小工,混口饭吃罢了。
  钟殿军是个媳妇迷,他手头一有点闲钱,伙伴们就糊弄他,说有个女的看上你了,约你在某某饭店见面呢,于是他就和他们一起去饭店见面。等伙伴们用他的钱吃饱了喝足了,才随便一指个姑娘,悄声说:“就是那个女的。不过她刚才说了,对你不够满意———不要紧,等以后哥们儿们再给你挑个好的。”此时,钟殿军总是一脸的悲伤。
  这天是个阴天,下着毛毛雨,工地上歇工。昨天老板刚发了几个月的薪水,伙伴们就又开始琢磨了。小胖、薛润景、“学问”仨人,头凑到一起一商量,戴眼镜的“学问”推醒了蒙头闷睡的钟殿军,说:“殿军,昨夜里,我去咱们旁边那条街闲逛,那儿新开了家‘秋雨饺子馆’,老板叫阎秋雨,刚三十岁……”
  “和咱们殿军正般配嘛!”小胖感叹着。
  “学问”继续着:“阎秋雨跟我说了:听说你们那儿有个叫钟殿军的,长得浓眉大眼的,别提多精神了,啥时带来让我瞧瞧啊?”
  “她真的……这么说了?”钟殿军来了情绪。
  “还等什么殿军?”薛润景迫不急待地撺掇着,“抓紧走人!去那后多要点饺子凉菜啤酒什么的,她一高兴,这事十有八九就成了!”
  “那就———走!”钟殿军麻利地起了床,四人冒着蒙蒙细雨上了路。十多分钟后,他们来到了“秋雨饺子馆”。四人围着一桌坐下,小胖对阎秋雨说:“一捆啤酒,一盘牛肉,一个小葱拌豆腐,一盘凉拌粉丝,每人再来半斤饺子,由我这兄弟埋单!”
  阎秋雨对要埋单的钟殿军自然格外热情些,绕过来先给他沏茶,身上淡淡的香水味直往钟殿军的鼻子里钻。她进操作间给厨师下单,这边“学问”几个就捉弄钟殿军,说:“你女朋友可以吧?你看她朝你笑的,那个甜!”“你看她走起路来,屁股那个扭呀……”薛润景在座位上学着。钟殿军瞪了他一眼,严肃地说:“不许……说我的女朋友!”“润景你怎么这样?朋友妻,不可欺嘛!”“学问”忙挤眉弄眼地“批评”薛润景。
  酒菜很快上来了,不过钟殿军吃的很少,喝的也很少,他的目光总是直勾勾地去盯阎秋雨,臊得她面颊都发烫了。她已瞧出对方是个有些弱智的人,所以也不往心里去。
  此时,一个绰号叫“赖皮狗”的家伙突然闯进店来。他叫赖天山,原是某厂职工,从农村娶了阎秋雨后仍不正干,单位叫他下岗,阎秋雨也同他离了婚,他就老来“秋雨饺子馆”闹。他不知打哪喝得醉醺醺的了,踉踉跄跄走到柜台前,“嘭”地抓起个茶杯往地上摔了个粉碎,一指阎秋雨,说:“你今儿个给我个踏实话——你到底同不同意跟我复婚?”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阎秋雨愤怒地说,“你给我马上滚,不然我就要报警了!”
  “我打死你个臭娘们!”“赖皮狗”挥拳就打———可是他的拳头被人从后面紧紧攥住了。
  “你为什么……打我的女朋友?”钟殿军拧着“赖皮狗”的手腕,气鼓鼓地质问。
  “你说她———阎秋雨———是你女朋友?”“赖皮狗”惊问。
  “是又怎么样?”阎秋雨说,“我告诉你姓赖的,叫我复婚,除非叫我死!”
  “我不活了!”“赖皮狗”狂吼着,伸出另一只小爪子去挠钟殿军的眼珠。可把钟殿军气坏了,一晃膀子居然把“赖皮狗”举了起来,走出店门,把他扔在了街上。
  “赖皮狗”小半天才爬起来,气得哞哞的,嚷着:“好小子,好你个阎秋雨,你们等着瞧!”一瘸一拐地走了。
  “你再敢来欺负我的女朋友,我就……打死你!”钟殿军信誓旦旦地说。
  次日上午,钟殿军正在工地上干活,一个“噩耗”飞入了他的耳朵———就在昨晚,“赖皮狗”用硫酸泼了阎秋雨的脸,然后连夜潜逃了,公安机关正在缉捕他,阎秋雨现在医院治疗。钟殿军闻听,都快急疯了,立即找工头请假。工头早听说了傻子的“壮举”,劝他:“你要去医院照顾阎秋雨?人家和你有什么关系,轮得着你去照顾?”
  “她是我的女朋友,她亲口……说的。我……不管,反正我得去!”说罢就跑。
  “老子扣你钱!”工头在他背后叫。
  钟殿军赶到医院烧伤病房,病床上,阎秋雨扣在无菌罩子里,那张原本清秀标致的脸蛋,已被硫酸烧得一塌糊涂。大夫问他:“你是她什么人?”“我是她……男朋友。”钟殿军说。大夫便把他叫出去,告诉他,阎秋雨是个孤儿,从小跟着她大伯。昨晚她大伯赶来了,见状扔下500元钱,就一去不回头。阎秋雨的饺子馆也只拿得出3000块钱,连住院费都不够。希望他能尽快筹些钱来,先让病人脱离危险再说。
  钟殿军不假思索地说:“您……放心,我明天就把钱带来,请您先……抢救病人要紧。”
  他连夜坐火车回老家,把仅有的几间祖屋卖了8000块钱,拿来交给了医院。
  阎秋雨脱离了危险。她无法正视镜子里那张奇丑无比的脸,成天以泪洗面。钟殿军因为伺候她不上班,也被建筑队除了名。这天半夜,在病房外走廊上打地铺的钟殿军起夜,推开门想看一看阎秋雨,突然发现病床上没人,再一看阳台,阎秋雨正要跳楼,一条腿已经跨过了阳台水泥栏。他大吼一声冲了过去,抱住了她。阎秋雨哭着撕打着他,说:“你滚,让我死,你有什么权力来管我!”
  “你是我的女朋友,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啊?”钟殿军哭丧着说。两人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
  阎秋雨出院后,继续经营她的“秋雨饺子馆”,只是她的模样已不适合抛头露面,只在操作间里忙碌,外面另雇了个名叫吕娟的乡下女孩站柜台。钟殿军又找了个建筑工地去打零工。他不抽烟不喝酒,甚至连工地伙房供应的几角钱一份的大锅菜都不舍得吃,每天都是馒头就咸菜,把赚下的每一分钱都给阎秋雨送去。因为他知道,如果不能恢复从前的美貌,阎秋雨此生此世再也不会快活了。他向医生打听过,像阎秋雨这么严重的,如果做美容整形手术,没有个六七万是不行的。
  这天是钟殿军的生日,他犹豫了半天,终于决定买个两块钱的肉夹馍吃,犒劳犒劳自己。中午他上了街,找到个卖肉夹馍的摊位,忽见旁边有个销售电脑福利彩票的童话般漂亮的小房子,小房子外挂的黑板上写着:本期特等奖奖金220万元。
  他咽了咽口水,走到小房子的窗口,用那准备买肉夹馍的两块钱,买下了一注彩票。
  次日开奖,结果特等奖无人中,只中出一注一等奖,税后奖金80万元。
  钟殿军即是那个一等奖得主。
  钟殿军中了大奖,“学问”、小胖等工友闻讯而来,在“秋雨饺子馆”打他的秋风。他们听钟殿军说明天就要启程赴首都,去给阎秋雨做美容整形手术,都有些不放心,劝钟殿军先和阎秋雨把结婚证领了,别回头阎秋雨给整漂亮了,再把他蹬了。钟殿军不以为然,说:“这不成了乘……那个什么之危了吗?我不想这样!”
  翌日,委托吕娟代管饺子馆,钟殿军和阎秋雨来到北京,找了家著名的美容整形医院,给阎秋雨做手术。手术断断续续历时半年多,花去十多万元。其间钟殿军辛苦殷勤地侍候照顾,令医务人员都非常感动。当阎秋雨出院时,比她毁容前还要光彩照人,秀色可餐。
  他们的归来立刻轰动了小城。人们都羡慕钟殿军是傻人有傻福,就等着喝他们的喜酒了。
  本来嘛,西营是座小城,不比大地方,物价便宜,钟殿军手头还有六十多万元,花十几万就能买上套体面的公寓房,讨个天仙般美丽的老婆,又有存款,再把“秋雨饺子馆”好生开下去,小日子该有多滋润啊!
  但阎秋雨却另有打算。她同钟殿军商量,不愿意再在这个伤心之地待下去了,她想拿着钱,上南方广州去另开家饭馆,她先去打前站,等一有结果就回来接钟殿军。等那时他们再领证结婚,开始崭新的生活。
  钟殿军被她的描述深深陶醉了,毫不犹豫地表示同意。于是他把全部钱都打入了阎秋雨的账户,她带上存折先去了广州。
  原本说好的,每天通一次电话的,可阎秋雨这一走就杳如黄鹤,再无音信。打她的手机,被告知已关机,而且总是关机、关机。
  “学问”、小胖他们赶到饺子馆,一听前后经过,不由跌足捶胸:“哎哟我的傻哥哥啊,你被那女人涮了呀!你怎么能这么轻信她呢?她这是卷着你的钱跑啦!”“什么也别说了,快去报案吧!”
  钟殿军脸色铁青,说:“一报案,阎秋雨不就成了……诈骗犯了?我不能报案!”
  “哎哟傻哥们儿呀,事到如今,你还替她着想啊!”小胖喊。
  “反正……我不能报案!”钟殿军斩钉截铁地说,“不过,可以报她……失踪。”
  一个月后的一天,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阎秋雨不是在南方广州,而是在西部的古城西安,被她前夫“赖皮狗”敲诈。阎秋雨报警,两人被当地警方扣留,然后由西营市警方押解回来。
  原来一年前,“赖皮狗”泼硫酸把阎秋雨毁容后,四处流窜,逃避警方缉捕。末了他在西安落了脚,在一家送水站给人送纯净水。阎秋雨和傻子钟殿军后来发生的事,一直有他家人给他通风报信。几天前,他在西安市街头突然看见了阎秋雨,断定她是卷了傻子的钱逃到这来的,便悄悄跟踪,来到她的租住房后,猛然闯入,胁迫她把钱交给他。去银行提款的路上,阎秋雨趁机报了警,“赖皮狗”被巡警当场抓获。
  钟殿军接通知后来到市局刑警队。“赖皮狗”给人毁容,再加上敲诈,这次肯定跑不了了;问题是阎秋雨,她到底是诈骗钟殿军的钱呢,还是不是,只等钟殿军来认证了。
  钟殿军走进审讯室。阎秋雨一见他,臊得脸通红,不敢抬眼看他。
  据她无法自圆其说的交待,她上广州后,发现生意不好做,就想上西安再看看,于是就到了西安。至于为什么一直不跟钟殿军联系,以至于钟殿军报了她失踪,她无话可说,惟有沉默。
  负责审理此案的赵警官一拍桌子,吼道:“阎秋雨,整个事件的前前后后,我们全部掌握了。你说你还算是个人吗?你对得起钟殿军吗?”
  阎秋雨嚎啕大哭。钟殿军一下子给赵警官跪下了,说:“赵警官,阎秋雨她不是诈骗,她是想把这件事办利索了,好给我个惊喜,才一直不跟我联系的。”一激动,他居然不结巴了。
  既然事主是这种态度,本着“民不告官不究”的原则,阎秋雨被无罪释放。不过,为保护钟殿军的利益,赵警官亲自监督着他们,去银行将阎秋雨账上六十多万元的款子,重又打入钟殿军的账户才完事。临分手,赵警官意味深长地道:“钟殿军,这钱是你的,你要拿好喽——不要是人不是人的你就给他?穴她?雪!”
  赵警官驱车远去了。钟殿军冷冷地乜斜了阎秋雨一眼,抬腿就走。“殿军,你……干什么去?”阎秋雨怯生生地叫他。
  钟殿军收住脚步,回过头来,气得哆哆嗦嗦地道:“我是……很傻,我傻就傻在我不知道你们这些聪明的、不傻的人,会骗我这个……傻子!”
  
  好汉小徐
  
   上午九点,西营市西营区总机械厂的菜市场已经很热闹了。第一次摆摊的小徐也开了张,卖出去了一捆大葱和几斤茄子。这时,一个穿海魂衫,方头方脸,非常敦实的小伙子,左手捏着一叠零钞,来到他摊前,说:“交钱,两块!”小徐不由一愣,两块钱的市场管理费和三块钱的卫生费,已经有穿制服的人收过了,怎么又要钱?他挤出笑容,小心地问:“请问,这是什么钱?”“服务费!”小伙子不耐烦地说。“什么叫服务费?”小徐似懂非懂。小伙子的眉头紧拧起来,刚要发作,在小徐对面摆摊的一个女孩赶忙走过来,把两元钱往小伙子手中一塞,说:“给你!他没零钱,我先替他垫上。”小伙子冷冷瞪了小徐一眼,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收下个摊的钱去了。
  小徐掏出两块钱去还给那个女孩,问她:“这是收什么钱的?”女孩说:“等会卖完菜我再跟你说吧!你家是哪的?”“我是外地的,在榆林村租的房子。”“正好我家是史口村的,咱们同路。”
  小徐初次做买卖,上的菜少,十点半左右就卖完了,女孩的摊上还剩几把韭菜。她说:“算了,不卖了,拿回家自己包饺子去!”也收了摊。两人并排骑着各自的脚踏三轮车上了路。
  女孩叫沈增香。她告诉小徐,那个收所谓服务费?穴其实是保护费?雪的叫大庆,谁不给他交钱,他就砸谁的摊子,叫谁的买卖做不成。对摆摊的收的还算是少的,菜市场两旁那些开店的,每家每天要收五块钱呢!
  小徐听了,惊愕不已:菜市场各种各样的摊位,能有上百个,那个叫大庆的家伙,每个摊收两块,就是二百元。再加上六十多户开店的,每家每天五块,又是三百元。一天他就要收五百元,一个月他就要收一万五千块钱。“他每天都收吗?”“每天都收!你最好别惹他。”沈增香告诫着。
  “妈的!”小徐骂道,“老子天不亮就去批发市场上菜,驴一样吭吭哧哧骑几十里路去总机械厂摆上摊,辛辛苦苦吆喝一上午,一斤葱才赚一毛钱,一斤茄子也才赚一毛几分钱,一上午才赚十几二十几块钱,那个叫大庆的,凭什么一张嘴就要自己两块钱?就要所有人两块钱?我绝不再给他交了!”沈增香叹道:“唉,谁愿意给他交呀?可是,这么多在那做买卖的,比你壮的有的是,哪个敢不交?”“我就敢!”小徐信誓旦旦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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