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1期

美丽永远也不会退色

作者：王　山

　　一
　　
　　欧阳轮念高中二年级的时候，班里来了个漂亮的女生叫桑叶。她一进入教室，就博得了全体男生的喜欢。
　　桑叶家里很富有，她每天上学放学都骑着时髦儿的变速自行车，在同学们羡慕的目光里骄傲得像个公主，铃儿也不会响一下。
　　欧阳轮是从偏僻的乡下考到县重点高中来的，十八岁了，小伙子才学骑自行车。
　　那天，欧阳轮正骑着同学的破车子在操场上疯牛似的撒野，突然看见桑叶单手扶着车把潇洒地转了过来。
　　欧阳轮顿时感到血冲到了头顶，莫名其妙的紧张使他的手脚僵硬如铁，自行车像头不听话的犟牛，三拐两拐就朝桑叶直撞了过去!
　　两人同时重重地摔倒在操场上。
　　桑叶的裤子被摔出了个大口子，自行车也摔得看不下去眼儿了：车圈变了形，大梁弯曲了，夹在车辐条间的红红绿绿的塑料片乱纷纷地掉了满地。
　　欧阳轮的脑袋“嗡”的一声，知道是闯下了大祸。谁知道这位公主会咋样儿对待自己呢?
　　接下来的情况却让欧阳轮大惑不解，只见桑叶哀怨地看了眼欧阳轮，甩着手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土，面对围上来的同学，说：“你们、你们还不快把欧阳扶起来，看看摔坏了没有哇!欧阳……欧阳……”桑叶红着脸连连地喊。
　　欧阳轮急忙站起来，搓着手说：“桑叶，我没事儿!真不好意思，你看咋办啊?”
　　“哎呀!你的腿都出血啦!疼不疼啊?”桑叶忙掏出卫生纸按在欧阳轮的腿上，急促地问。
　　欧阳轮觉得桑叶的手是带电的。那只白白胖胖的小手一碰到自己的腿，心里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电流一般传遍了每一处地方，刹那间伤口的痛楚轻了许多。
　　桑叶为欧阳轮包扎好了，关切地问道：“不要紧吧?如果能行的话，帮我去修车子行吗?”
　　欧阳轮是准备承受责骂的，桑叶这么高傲的女孩子吃了亏，能会善罢甘休吗?既然人家用征询的口气在和自己商量，自己还有啥可说呢?
　　桑叶的自行车已经没法子推走了，欧阳轮只好扛着。
　　两人修好了自行车的时候，已过了开饭时间。桑叶提议说，我们到饭店去随便吃点什么吧。
　　欧阳轮真不想去饭店，因为，他口袋里的钱还不够买一袋方便面。可是也不能不去，这让欧阳轮很难堪。
　　修车和吃饭的钱一共花了50.70元，都是桑叶掏的。
　　两人吃完饭的时候，欧阳轮的上衣都快湿透了。桑叶倒是显得很快乐，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甜甜的嗓音不断地讲自己小时候的蠢事儿，咯咯的笑声不断地流进欧阳轮的心田。后来，桑叶又问，欧阳，看过《平凡的世界》吗?你家的情况我都知道，你就是我眼里的孙少平。欧阳轮的脸更红了，忙说看过的看过的，你咋知道我家的事啊?桑叶狡黠地笑了，爱屋及乌呗!你扣球的样子有多潇洒啊！还有你的聪明，你的英俊，女同学都暗恋你呢!
　　欧阳轮心里热乎乎的，胆子就大了起来，扬起脸问：“包括你吗?”
　　“欧阳，没想到你还挺坏的啊！”桑叶说着举起小拳头便轻轻地打了欧阳轮一拳。
　　两人往学校走的路上，欧阳轮红着脸说：“桑叶啊，你放心，放暑假的时候，我去打短工，一定要把修车子的钱给你挣回来!”
　　桑叶笑靥如花，清脆地笑着，“咯咯……什么呀?你要是过意不去，从现在起就把我当成、当成……最好的朋友，行吗?”说完，歪着头把白胖的小手儿递了过来，欧阳轮在握住桑叶小手儿的刹那间，觉着忽然间有一根无形儿的红线儿把俩人的心连在了一起。
　　欧阳轮和桑叶就这样开始了秘密的交往。由于两人的自控能力很好，到了高考的时候，学校和家长并没有发现一点点的蛛丝马迹。
　　欧阳轮和桑叶上大学在同一个城市，见面的机会很多。在大学这个释放恋爱火花的地方，两人把压抑的爱尽情地宣泄出来，真的是爱得死去活来。
　　大二的暑假，桑叶决定把欧阳轮带回去见父母。
　　可是，桑叶的父母却以欧阳家在农村为由，坚决不同意两人的关系。
　　桑叶和家人闹翻了，依然热烈地爱着欧阳轮。
　　桑叶的父母为了拆散两人，暗地里给桑叶办好了去日本留学的手续。
　　人如果没有经济能力说话就没有分量。桑叶只好屈从于父母的意愿去了日本。送别的那天晚上，对着朗朗的明月，欧阳轮和桑叶相拥而泣，击掌约定：不结缘，毋宁死!
　　
　　二
　　
　　桑叶去日本读书的第二年七月，欧阳轮大学毕业，只身分配到了D城。在这个陌生而美丽的城市里，欧阳轮有幸成为了政府的一名公务员，进了令人羡慕的招商局。
　　在离别的日子里，欧阳轮与桑叶的电话和信件穿梭般地来往在海峡之间。
　　桑叶要毕业了，她给欧阳轮回信说，轮子，等我啊!我要在日本挣两年钱，为咱们今后的生活打下良好的基础，回国后我们马上结婚，到了那个时候，谁还能左右我们的情感呢?
　　两人就盼着桑叶归来的那一天。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使桑叶和欧阳轮劳燕分飞。
　　那是欧阳工作第二年的春天，单位组织到野外春游，欧阳轮去林子里捡干柴，踩到了毒蛇，小腿被结结实实地咬了一口。
　　当欧阳轮面色苍白地出现在同事们眼前的时候，电脑操作员陈春杏惊讶地问：“欧阳!你的脸色不好!哎呀，出了啥事儿？”
　　欧阳轮说，是被蛇咬了一口。
　　陈春杏勃然变色，麻利地解下了自己脖子上的纱巾，紧紧地扎在欧阳轮的小腿上，又吩咐同事说，有谁认识“八步草”?赶快去拔两棵!然后，她便伏下身子，用力吸吮欧阳轮的伤口。一口口黑紫色的污血被陈春杏吸出来了，欧阳轮觉得疼痛减轻了许多。待同事们拔来“八步草”后，陈春杏又用石头砸烂，敷在了欧阳轮的伤口上。
　　陈春杏处理完欧阳轮的伤口后，又忙着去做饭了，可是饭没等做好，她却昏迷了过去!
　　这时候，文员张丽告诉大家，陈春杏这两天一直牙疼，是不是蛇毒从她出血的牙龈浸到了体内了呀?大伙一听，立即紧张了起来，饭也不吃了，背着陈春杏跑到了公路边，拦了辆汽车，把她送进了医院。
　　陈春杏沉睡了五天，醒来后活动了一下身子，就哭开了，因为她的手指不能弯曲了!
　　到了第八天，桑叶打电话责问欧阳轮为什么不给她写信?欧阳轮不知咋对她说，只好长长地叹了口气，凝重地问她：“桑叶，你还记得陆游的那首‘钗头凤’吗?你不要问了，我会写信告诉你的。”然后便挂断了电话。
　　陈春杏伤残后，欧阳轮发现同事们的目光里闪烁着不言自明的含义。
　　那几天，欧阳轮真正体味到了什么是度日如年的滋味，爱情和良心像两只重拳争斗不止。作为恋人，欧阳轮不能负桑叶之约；作为男人，欧阳轮又不能负陈春杏之情!
　　最后，欧阳轮选择了和陈春杏结婚。
　　欧阳轮含着热泪，委婉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结婚的那天晚上，送走了亲友之后，欧阳轮默默地来到楼下，面对遥远的东方，颤抖着手点燃了桑叶邮来的那首“钗头凤”，看着火光过后四处飞舞的纸灰，禁不住泪如雨飞。
　　恍惚中，欧阳轮看见陈春杏寻来了，她靠着欧阳轮的胸膛，满怀歉意地说：“欧阳，我不该连累你。”
　　“春杏，快别这样说，你为了救我连死都不怕，难道我不应该为你放弃一切吗?你放心，今生今世我会好好爱你的。”
　　
　　三
　　
　　婚后的日子，宁静而又温馨。陈春杏不能工作，可是却找到了如意爱人。春杏是个善良的姑娘，因为做不了家务，常常会自责得潸然泪下。欧阳轮却觉得一切都是应该的，他把做家务当作生活的乐趣，闲暇时就痴迷地看着妻子美丽的脸庞，揉着她那纤纤玉指。在欧阳轮细心的照料下，春杏很快就从不安之中走了出来，青春女子那特有的欢快与活力又焕发在她的脸上。
　　“欧阳，我出去做点什么吧?”一天，春杏转动着健身球，和欧阳轮商量。欧阳轮想了想，点点头。陈春杏回到单位做了清洁工，虽然她的心思还在键盘上，可是现实是无法改变的，工作的快乐还是带给了她无限的满足，回到家里也和欧阳轮抢着做一些简单的家务。
　　一天晚上，陈春杏含情脉脉地和欧阳轮说，咱们生个宝宝吧！欧阳轮惊愕地看着她说，你疯啦!你怎么可能生育呢?
　　春杏说我喜欢孩子嘛，两个大人过日子多没意思呀?你放心，什么事也没有的。
　　两人很快就有了个可爱的女儿。
　　女儿六个月的时候，欧阳轮的母亲得了类风湿。农村的一个普通家庭，当然难以承受昂贵的药费。为了能缓解妈妈的病痛，欧阳轮和陈春杏节衣缩食，花一分钱都要斟酌一下，就是这样，还是捉襟见肘。
　　后来，陈春杏便批发小商品到农村赶集，为的是多挣些钱贴补生活。陈春杏瘦小的身材吃力地背着硕大的包裹风餐露宿，欧阳轮常常劝她快别做了。她却像没事儿似的说，你放心，我能行的。
　　两年后的一天，欧阳轮正在刷碗，陈春杏突然大声说：“你不要弄出这么大的声音，我害怕!”“你怎么会害怕呢?”欧阳轮问。“这几天，我听到流水的声音心里就慌慌的，好像做贼被抓住样的感觉。”陈春杏说话的时候脸色苍白如纸。
　　春杏对水越来越感到畏惧，她起初不敢听自来水流动的响声，后来不敢洗衣服，最后连洗脸都害怕了。欧阳轮急了，妻子到底是怎么啦?
　　医生告诉欧阳轮，春杏可能是得了狂犬病。欧阳轮大吃一惊!怎么会呢?便追问春杏是否让狗咬过?她不语，最后说，那年到农村赶集，的确被狗咬过一次，不过并不严重，只是破了点皮，想到家里缺钱，就没告诉丈夫。
　　欧阳轮痛苦到了极点!他知道，这种病是无法医治的。陈春杏虽然不是欧阳轮的最爱，可是她爱欧阳轮却胜似爱她自己。无论是对待欧阳轮还是对待欧阳轮的家人，她都尽到了一个好女人的责任。这使欧阳轮不能不感动!
　　欧阳轮站在卫生间里，不止一次地默默流泪。
　　为了使春杏得到很好的照顾，欧阳轮把她送到了乡下，让父母看护着她，每个周日，欧阳轮都领着女儿去陪她。除了留下必须的生活费，余下的钱全都用在了春杏的治病上。虽然欧阳轮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是春杏还是没有挣脱病魔的铁索，不满二十九岁就病故了。
　　春杏的死，使欧阳轮觉得自己被掏空了胸膛。几年来的同甘共苦，她的一切已揉进了欧阳轮的生命。
　　
　　四
　　
　　陈春杏故去后，母亲看欧阳轮带着孩子生活实在太难了，就接走了孙女儿。在这个城市里，欧阳轮又成了举目无亲的浪子。
　　欧阳轮整天生活在痛失春杏的阴影儿里，神情涣散，放浪形骸，醉生梦死。
　　一天晚上，欧阳轮又喝了不少的酒。深夜，酒吧里已经没有人了，欧阳轮还没有尽兴。
　　“轮子!”忽然，一声久违了的呼唤在耳边响起，严厉、气急还有凄婉的忧怨。
　　蒙中，欧阳轮觉得这是个女人的声音。
　　欧阳轮心里一抖，这会是谁呢?这个城市里有谁还会关心他呢?欧阳轮醉眼循声寻去，一个人赫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是桑叶!
　　桑叶坐在欧阳轮的面前，灼灼的目光热辣辣地看着欧阳轮。
　　刹那间，苦辣酸甜一齐涌上欧阳轮的心头，他激动地大叫一声：“桑叶!”便呜呜地痛哭起来，像受了许多委屈的孩子。
　　欧阳轮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豪华的房间告诉他这不是自己的家。他想掀开被子坐起来，被子沉沉的没动。原来旁边还睡着一个女人。在欧阳轮惊愕的同时，桑叶也揉着眼睛坐起来了，她微笑着说：“轮子，醒了?”
　　“是你?桑叶!这不是在梦中吧?”
　　“轮子!你先穿上衣服再说吧。”桑叶原来是和衣睡了一夜，她说着，走进了卫生间。
　　那天上午，欧阳轮没有上班，和桑叶两人说够了哭，哭够了说，一会拥抱，一会儿热吻。
　　原来，桑叶收到欧阳轮那封信后不久，就悄然来到了欧阳轮生活的小城，为了不影响欧阳轮的情感，她一直没有告诉欧阳轮，默默地关注着欧阳轮在小城的一切。
　　后来，桑叶目睹了欧阳轮的家庭变故。她不忍心看欧阳轮就此毁了，就决定来找他。
　　当欧阳轮问桑叶为啥不结婚呢?桑叶苦笑着说，我实在没有负约的理由。
　　欧阳轮的心灵被深深地震撼了!
　　欧阳轮又问桑叶做什么工作?桑叶笑笑，递给他一张名片，原来，赫赫有名的“吉尔纯丝绸公司”是桑叶开的。这时候，欧阳轮才想起，桑叶是学轻纺的。
　　欧阳轮黯然神伤地站起来，叹了口气，说：“桑叶，你不该来找我。是我对不起你。一切都过去了，昨天的太阳还会美丽吗?”
　　“轮子，我这个人是很现实的，你别以为我有多高尚。说句心里话，在收到你最后那封信的时候，我几乎感到了世界的末日!真没想到，我们苦恋了多年竟然是这样的结局。后来，我想，可能我们是没缘分的，可是，我没法子忘记你。我来小城经商的目的就是能经常看上你一眼。是的，我也曾想过组织家庭，可是，曾经沧海难为水，我改变不了当初的许诺。轮子，昨天的太阳是不能再升起来了，可是今天、明天，它照样还会升起来，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苍天既然给了我们重新结合的机会，我们怎么可以不负责任呢?”
　　“桑叶，说句心里话，这么多年了，对你的爱，一直也没有退色。我何曾不想把爱进行到底呢?可是，我一想到对我情深似海的春杏，就觉得悲伤不已。”欧阳轮说着，泪水又流落满腮。
　　“轮子，你不应该这样!你的性格不是这样的!轮子，你知道吗?殉情和移情是同样的愚蠢。只要让她活在我俩的心中，就是对她最好的报答。你说对吗?还有，我还美丽吗?”桑叶郑重地扬着脸问。
　　欧阳轮看着仍然美丽的桑叶无言地点点头。
　　“可是，你要想得到恐怕还要努力呢!你只有达到了这个标准，我的人生才会支付给你。”桑叶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抽出个精致的本子让欧阳轮看。
　　“我老了，要想读MBA，谈何容易?还有，我的孩子咋办?我的父母谁养?还有工作……”
　　“这些统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对你的感情。我要你做一个管理者，如果你是个懦夫，那你就走吧!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你!”桑叶几乎是在呼喊着。
　　不就是拼吗?这有啥呢?欧阳轮拿出了当年高考时的拼劲儿，两年后，他从马来西亚回来，兜里终于也有了和桑叶一样的精美的本子。
　　后来，欧阳轮和桑叶两人幸福地走过了红地毯。桑叶还给欧阳轮七岁的女儿改名为欧阳春叶。她说，春天的叶子永远是美丽的，我们就用这个美丽的名字怀念美丽的春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