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8期

画眉王传奇

作者:张 蒲




  一 稀世珍品
  
  清朝末年,四川江城有个药材商叫徐富元,一日去广西采购药材,来到全州。全州是出产画眉鸟的地方,徐富元偶然在鸟市上看见一只非常稀奇的鸟儿,这只鸟全身雪白无一根杂毛,是一只白画眉。徐富元识得此鸟,想女儿十分爱鸟,便不惜千两白银,从一捕鸟人手上购得这只白画眉。
  徐富元走出鸟市,迎面走来一个老道,那老道惊诧地瞧见笼中的白画眉,向徐富元说道:“这位施主,你得此异鸟祸不远矣!若听贫道相劝,将此尤物放回山林可免祸灾!”徐富元一听,这是什么话?当他是个疯道士,不理不睬。
  且说徐富元有一女儿叫巧凤,年方十八,生得俊秀,却性情怪癖,不事女红刺绣,不爱琴棋书画,偏偏喜欢喂养鸟儿。在府中养了几十只各种各样的鸟儿,每日和那些鸟儿为伴逗乐,街坊邻里称巧凤为鸟女。徐富元夫妻年过半百就这么一个爱女,便放纵于她,特地给巧凤请来一位养鸟师傅饲养调教那些雀子。此人叫赵正廉,三十来岁温文尔雅,是位秀才,因科场屡屡失意,就放弃功名跟着父亲养鸟编鸟笼,父母亡故后在街上开了个双喜鸟笼铺营生。赵正廉极善驯养鸟儿,被徐富元聘进府中做养鸟师傅已经三年。
  徐富元带着白画眉回家,巧凤看见这只鸟儿又惊又喜,徐富元笑道:“凤儿你爱鸟如痴,可知这白画眉为何珍贵?”巧凤只知白画眉世间稀少,为何珍贵却答不上来。
  赵正廉仔细看那白画眉,见它在笼中蹦蹦跳跳还是一只生雀子,是只雄鸟,个头比一般画眉大些,羽毛光洁,看上去如纯银打造,头形直如削竹,碧绿眼,牛筋脚,心中已是惊奇万分,说道:“东家怎得此稀世珍品?古籍《画眉经》云,鹛中之王当数白画眉,古人有‘白王黑将’之说。据说此鸟生在仙境,其声婉转多变,叫口悦耳能仿人言兽语,而且善于格斗非常聪慧,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奇鸟!”
  徐富元大喜,叫二人好生饲养。
  常言说:好鸟要站好笼。赵正廉本是做鸟笼的,东家将这宝贝鸟儿让他饲养,便做了一个紫檀木笼子又镶金嵌玉让白画眉住下。巧凤又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雪儿”。二人在后花园精心饲养调教,爱雪儿如“掌上明珠”。这只白画眉极通人性,见二人这样爱它呵护它,半月后便叫口开唱了,声音高亢嘹亮婉转悠扬,压倒了园中所有鸟儿的歌声。在赵正廉的调教下学会了人言,会说“丫头客来了”、“恭喜发财”、“请坐”、“送客”,而且还会背颂几首唐诗宋词,徐家合府上下乐不可支。
  
  二 忽生事端
  
  徐富元家藏白画眉,在江城不胫而走。
  却说本城县令侯渊有个公子叫侯光宗,乃是一个纨子弟,依仗其父的官势飞扬跋扈,百姓都称他侯衙内。侯衙内也爱玩鸟,在府内有座“鸟语林”,养了上百只鸟儿,画眉、鹦鹉、鹩哥、金丝雀,特喜欢珍奇雀子。他听说徐富元有只稀世白画眉,就去拜访徐富元请求看一看白画眉。
  徐富元素不与官府来往,便婉言拒绝。说道:“在下贱女倒是养了几只鸟儿解闷,不过哪有什么白画眉黑画眉,侯公子想必听了别人的谬传吧?”侯衙内冷笑道:“徐公在广西全州千两银子购得白画眉谁人不知,怎么如此吝啬?”徐富元也不和他多说,端茶送客。
  侯衙内碰了钉子,心中怅然不悦。他有个师爷,这人叫蓝兴废,专门给侯衙内出主意,装了一肚子的坏水,城中百姓叫他“烂心肺”。蓝兴废见主子闷闷不乐,眨巴着花椒眼心生一计,对侯衙内说:“徐富元有个女儿徐巧凤闻听是个鸟女,姿色不逊西施貂婵,公子何不去遣媒提亲?若娶得巧凤为妻,岂不是一箭双雕?”侯衙内一听这主意不错,拍手叫道:“好,你就下去办吧,能说成这门亲事必有重赏!”
  于是,蓝兴废找着城里能说会道的巫媒婆备上花红彩礼,叫她前往徐府提亲。蓝兴废想侯公子的父亲是县大老爷,徐富元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会答应联姻。谁知,徐富元虽为富商却是个正义之人,并不想巴结官府,一句话就把巫媒婆打发了。说道:“请转告侯公子,小民不敢高攀,巧凤已许人家了!”原来,徐富元无子,对府中养鸟师傅赵正廉颇有好感,见赵正廉仪表堂堂知书达理,便有意抬他做上门女婿。
  巫媒婆没说成媒回去,侯衙内拍案大怒,骂蓝兴废是个饭桶。
  徐富元把赵正廉叫到堂前,说了抬他为婿的意思。赵正廉虽与徐巧凤情趣相合早已暗中相爱,但万万没想到东家这般重爱自己,当即纳头便拜:“恩公如此高尚,不嫌正廉乃是落魄养鸟之人,正廉感激不尽!”巧凤爱赵正廉品貌端正视为知音,原以为父母会嫌贫爱富,不想父亲竟抬他为婿,心上自然欢喜,便一千个爹一万个娘地拜谢二老成全。
  那笼中白画眉竟也来凑热闹,开口叫道:“正廉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声音清脆还带一点拖声的文气,把赵正廉的腔调全学像了。逗得徐富元夫妻捧腹大笑,说这只鸟简直神奇了。当下定了二人亲事,择吉完婚。
  殊不知,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一天,徐富元正在他的“济生药材庄”料理生意,忽然闯来一班衙役,进得铺子不问青红皂白将铁链往徐富元脖子上一套。徐富元大惊失色,问道:“小民奉公守法,何故拿我?”捕快刘班头说:“徐老板,你在广西和革命党勾结谋反朝廷,犯了杀头大罪了!”不容分说把徐富元锁将去了,关进县衙大牢。徐府家人闻听如霹雳轰顶!
  原来这是蓝兴废给侯衙内出的主意,定个罪名要徐富元低头屈服。侯县令本是个贪官,掌握着全城百姓的生死大权,又溺爱他的儿子,要抓徐富元那还不容易?
  侯衙内假惺惺地去大牢探望徐富元,说道:“徐公,你这是何苦嘛,当初若答应本公子,把巧凤小姐嫁给我就没这场事了。好好想想吧,是家破人亡呢,还是当我的老丈人?”徐富元很想骂他厚颜无耻,可是一想,如今朝廷腐败贪官污吏横行,自己身遭不白之冤无处控诉。为了顾全性命和家业,徐富元没奈何长叹一声,答应将女儿嫁给他。
  
  三 逼嫁投江
  
  徐富元被释放回家,唤来女儿说了原由,巧凤性情刚烈本想誓死不嫁,又怕父亲再受侯衙内迫害,在堂前大哭一场应允了。
  赵正廉得知巧凤要嫁到侯府去,心中万般痛楚。他夜晚睡不着,就到鸟房里修理笼子。巧凤悲哀地走来说:“正廉哥……”赵正廉装着没听见,闷声闷气地削着竹签。他爱巧凤爱得很深,眼见巧凤就要离他而去,心里受不了这打击,一不留神削破手指流出鲜血。巧凤急忙拿手绢给他包扎伤口。她何尝又舍得离开赵正廉呢?三年多来朝夕相处,每日里在一起养鸟逗鸟谈鸟过着幸福的时光,巧凤多想和他长相厮守到白头。
  巧凤说:“正廉哥,过几天我就要去了,你说句话呀?”
  赵正廉说:“有个故事你可听过?吴国灭亡后,范蠡和西施为了避免被越王勾践杀害,隐姓埋名来到德清县山下一石桥旁结庐居住。西施每日清晨便到石桥上,以清澈河水为镜,描眉化妆。一群鸟儿飞来看见西施画眉,呖呖地欢唱起来,互相用尖喙学着西施画眉。范蠡看见,笑着问西施:‘这群鸟儿,似乎和你结下不解之缘,它们叫什么鸟呀?’”
  巧凤已理解其意,苦涩地说:“正廉哥,你要我们效仿范蠡西施私奔?我们一走父母怎么办?侯衙内必定要置我父母于死地!”巧凤是个孝女,不愿舍弃父母而与赵正廉私奔。
  二人便抱头痛哭。赵正廉叫巧凤别哭,巧凤也叫赵正廉别哭,白画眉便从笼中飞出来,跳在二人肩上叫道:“别哭……别哭……!”两人捧着白画眉,却哭得更加伤心了。
  巧凤出嫁这天,将爱鸟雪儿送给赵正廉,拭泪说道:“正廉哥,我俩相爱一场,这只鸟儿留作纪念吧。我走之后你回家娶房妻子生活,我已经没什么指望了,就望你好生看待雪儿,你朝夕见着它就如看着我一样!”泪湿红妆泣不成声,赵正廉更是肝肠寸断。
  侯府迎亲的花轿吹吹打打已到了门口。徐巧凤哭哭啼啼地上了花轿,所带的陪奁却是园中几十只笼鸟,由丫环们提着跟在花轿后面。蓝兴废看见徐巧凤果然把鸟儿带来了,不禁喜笑颜开想白画眉定在其中,他替侯公子出的“一箭双雕之计”大功告成。
  徐巧凤坐在花轿内,想那侯衙内手段残忍禽兽不如,嫁与他后今后的日子会比黄连还苦,如这笼中之鸟任他摆布不得自由,便想一死了之。
  当花轿登上城西一座石拱桥时,巧凤忽然叫轿子停下,命丫环打开所有鸟笼,猛地冲出花轿扑向桥下滔滔江水。见鸟儿飞了,新娘跳江了,蓝兴废顿时乱了手脚……
  四 杀人盗鸟案
  侯衙内得知徐巧凤投江自尽,鸟儿也飞走了,落得个鸡飞蛋打一场空,大骂蓝兴废不中用坏了他的好事。蓝兴废白忙乎一场,非但没领到重赏还挨了几个嘴巴子。
  且说赵正廉,巧凤死后他回到他姑妈何氏家居住,整日守着雪儿以泪洗面。何氏便劝侄儿:“人死不能复生。你成天哭泣会伤了身子,还是去把双喜鸟笼铺打开经营生意吧,你总要活下去呀!”
  何氏有一女秀梅,对表哥失去情侣很是同情,也来劝他:“正廉哥,你这一番耿耿痴情徐小姐在天之灵也感知了,节哀吧。”秀梅聪明贤惠,极善解人意。
  白画眉马上学了秀梅的话,叫道:“节哀,节哀!”
  赵正廉破涕一笑,听从姑妈和秀梅的劝告,走到街上重新将双喜鸟笼铺打开。为避免别人知道白画眉,他白天把雪儿锁在鸟房里面,只在傍晚才提到后院遛一会儿。他原来养了几只鸟儿,邻里们听见鸟叫也不觉为奇。
  城西有个鸟贩子马六,瘦削脸高个子,为人狡诈,曾是赵正廉的老顾客。有一天,马六去鸟笼铺瞧笼子,和赵正廉聊天,提到白画眉,问道:“正廉兄,我贩鸟多年见过的鸟儿不计其数,只听说有白画眉却未见过真鸟。那侯衙内恐怕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吧?”想试探赵正廉。
  不提侯衙内则罢,说起侯衙内赵正廉气涌喉头:“怎是捕风捉影?侯衙内那恶霸,他是要霸人霸鸟!”气愤之下说漏了嘴。
  傍晚,赵正廉关了铺门回家,马六悄悄跟在后面。马六透过何家门缝窥视,看见赵正廉进了前院,开了鸟房,提着白画眉去后院遛鸟,那檀木鸟笼中白光一闪,马六惊奇地把白画眉看真切了。
  马六转身到了侯府,他要赚侯衙内一大笔钱,就把这消息卖给了侯衙内讨五百两银子。蓝兴废不相信白画眉会在赵正廉手上,他亲眼看见鸟儿全飞跑了,就用扇子敲马六的脑袋,说:“你小子敲诈钱财也不看这是啥地方,你想找死呀!”马六说:“小人确实看得明明白白!”
  侯衙内一想,这鸟贩子纵然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在他面前撒谎。立刻去何氏家把白画眉硬抢过来吧,却有碍父亲官声。徐巧凤投江已闹得满城风雨,城中士绅颇有微辞指责县令侯渊。侯衙内就想了个主意,对马六说:“马六,你把白画眉给本公子弄来赏你五百两银子,若弄不来我告你一个诈骗罪,县衙的大牢就等你坐穿!”
  马六原想卖这个消息就能轻松地得了银子,哪知侯衙内要他去弄来鸟儿,便感到为难了。他走出侯府左思右想,只有一个法子———偷。
  第二天,马六向赵正廉定购了五十个画眉笼子,然后请赵正廉去望江楼喝酒。赵正廉见做成了一笔生意,心下喜悦饮至晚间方才归家,已是喝得醺醺大醉。何氏埋怨他不该贪杯,叫秀梅搀扶他到房中歇息。赵正廉回屋倒头便睡,就把雪儿忘了。
  夜阑人静。衙上更夫敲过二更梆子后,只见一条黑影从何氏家后院翻墙而入。马六将脸上蒙块黑布悄悄溜进前院厢房,推开赵正廉房门,见那檀木笼子正挂在鸟房中。这间房屋外间是赵正廉饲养雀子的鸟房,里屋是卧室。马六知那鸟儿灵性不敢莽撞下手,拿出一支吹管向鸟房吹了一口闷烟,等烟雾进了笼内,这才擦燃火镰揭开笼衣,把昏迷的白画眉看实在了。他正准备去取笼子,忽然听见门外响起脚步声,慌忙藏身于门后。
  原来是秀梅端着一碗醒酒汤走来,刚才她在表哥房里,看表哥呕吐了一地秽物,昏昏沉沉,就去厨房煎汤。秀梅暗恋着表哥赵正廉,想用关爱打动他。此时秀梅进得鸟房,忽然嗅着一股异味,心中疑惑便举灯往鸟房内察看。马六躲在门后心虚,怕秀梅瞧见他就拔出匕首,上前捂住秀梅嘴,一刀刺进她心窝,然后盗走白画眉……
  
  五 蒙冤入狱
  
  翌日清晨,赵正廉酒醒见秀梅被杀,白画眉被盗,惊恐万状,何氏看女儿倒在血泊中,哭得呼天抢地!
  惊动了邻里,县衙来了人。捕快刘班头察看了杀人现场后,叫手下差役把赵正廉锁了。赵正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刘班头说道:“赵秀才你装什么酒疯,你昨晚奸杀了秀梅还想抵赖?带走!”
  赵正廉大呼冤枉,何氏十分惊诧。本来是杀人盗鸟案,怎么说成是强奸杀人案了呢?
  此案只有白画眉最清楚。昨夜五更时分,马六提着鸟笼惊慌地叩开侯府大门,把白画眉献给侯衙内。侯衙内见马六衣衫上血迹斑斑,问道:“你杀了赵秀才?”马六说:“是他表妹秀梅撞到了我刀尖上。”便揭开鸟笼上的笼衣让侯衙内验货,讨那五百两赏银。
  白画眉吸了一口闷烟,已经摇头苏醒,灯光下把马六相貌看得真切。侯衙内、蓝兴废终于见到了白画眉,看它果然是一只奇鸟,心中大喜。然而,侯衙内知道马六杀了人,心中便打起算盘来。他对马六说道:“我可没叫你杀人呀,你知道王法吗?杀人要偿命!”马六吓得像一摊烂泥,趴在侯衙内脚下磕头作揖,哀求侯衙内庇护他。侯衙内装出一副善良的面孔,说道:“念你为本公子效力,我去与父亲说就不追究你了。”递了个眼色给蓝兴废。蓝兴废会意,拿出十两银子扔给马六,喝道:“还不快滚!”马六见五百两赏银减去四百九十两,便一副哭相说道:“侯公子你也太损人了!”死活不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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