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7期

弹弓惹的祸(外一篇)

作者:刘 璟




   事情说起来还得怨小穗子太聪明,上午见来本村走亲戚的一个小孩拿着弹弓玩,下午他就原样仿制了一个。现在他拿着自制的“军工”产品,一会蹦蹦跳跳,一会儿蹑手蹑脚,心思全放在了攻击目标——小鸟上,心里激动得跟啥似的。
   当时正是盛夏时节,毒辣辣的太阳烤得树叶都半死不活的。七岁的小穗子尽管只穿了一件小裤衩,但汗水还是在他可爱的小肚皮上流下了一道道白印儿,然而小穗子顾不得擦。因为他看见了一只麻雀,那只傻头傻脑的小麻雀,丝毫不知道死亡正向他逼近,还自顾搔手弄姿卖弄风情。小穗子屏足了气,挑一粒最有杀伤力的“子弹”“押上膛”,然后使足吃奶的劲儿拉满了弹弓,嗖地把“子弹”射了出去。
   悲剧,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天确实太热了,而且事有凑巧,昨天一辆拉砖的拖拉机撞上了村里的一根电线杆,虽然电线杆还差一点没有倒下来,但电还是因此停了,这样家里的风扇便不能用了。年近80岁的胡老太热得在屋里实在没法坐下去了,就拄了拐杖,到门口一棵大树下去乘凉,她刚刚在树阴凉儿里坐下来,还没有享受到一丝凉风,一粒石子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打在她的后脑勺上,胡老太哼都没哼一声,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胡老太有两个儿子,小儿子二豹在城里做生意,大儿子大虎则在村里当村长。事情发生后,大虎先赶了过来,那时候胡老太已经没气了,只有小穗子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他哭着对大虎说:“大爷,我是打那只鸟的。”大虎怎会听他的话,走到跟前一脚就把小穗子跺倒了,咬牙切齿地说:“别叫我大爷,我不是你大爷,你是我杀母仇人。”
   不大一会儿,小穗子的父亲王东山和母亲都闻讯赶来了。出了这么大事,他们也吓得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倒是小穗子,看到了爹娘,胆子好像壮了点,硬撑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往他爹怀里扑。王东山不看见小穗子还好,一看见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上去也是一脚,刚爬起来的小穗子又倒在了地上。他母亲只在一旁抹眼泪,一个不字也不敢说。
   又过了一会儿,二豹也坐车赶来了。兄弟俩谁也没有跟王东山说话,悄声嘀咕了一会儿,接着就动手往家抬胡老太的尸体。越是这样,王东山心里越怕,要知道,大虎是村长,在村里他说了算,二豹又在城里做生意,要钱有钱,要关系有关系,更何况,现在事情明摆着是自己的孩子要了人家老人一条命呢。小穗子这个兔崽子,一下惹来这么大的祸,还不知道村长一家子会怎么处理他王东山呢。这样想着,王东山双膝一软就给大虎跪下了,他说:“大哥,孩子还不懂事,犯这么大的错,该怎么办你就给个说法吧。”大虎二豹都没有正面回答,只说:“现在顾不上你,等会儿你到我家来。”说完兄弟俩抬着胡老太的尸体走进了家门,然后“砰”的一声就把大门关上了。
   王东山哪敢走啊,他们一家三口就在门外等。这时候王东山又想狠狠地揍儿子一顿,他脱了鞋,冲儿子走去。街坊邻居忙上前拦住,劝道:“孩子还小不懂事,也不是故意的,再说现在已经这样了,你就是打死他也没有用了啊!”小穗子母亲也边哭边喊:“穗子,快跑吧,你爹会打死你的。”小穗子脸都吓白了,哭着从人缝里钻了出去。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王东山敲开大虎家的门,说: “大哥,只要不让孩子抵命, 你说咋着就咋着。”大虎说:“我们还没有商量好,你们回家等着吧。”
   王东山两口子一夜没有合眼,更别说吃晚饭了。王东山心里是又生气儿子惹这么大的祸,又担心村长兄弟提出的条件太苛刻。小穗子母亲则最担心儿子,她一会儿一唠叨:“穗子才七岁,他一夜没回来,不知道冷不冷,饿不饿。”王东山气还没有消,他一跺脚,说:“他活该!在外面饿不死他,回来我也得揍死他。”
   第二天天一亮,王东山就去了村长家,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口黑漆棺材,大虎二豹各坐在棺材一侧。大虎说:“我们想好了。”二豹说:“我要是在城里找找关系,能把你儿子送进监狱过一辈子。”王东山大字不识一个,更不懂法律,所以不知道二豹这是在吓唬他。一听这话忙说:“别别别,二豹,求你别这样,我们家就这一根独苗。”大虎又说:“念在我们也是街坊邻居的份上,就不那样做了,但是我母亲的丧葬费你得出。”
   “中。”王东山一口应承。
  “另外你得再赔我们两万块钱。”二豹说。
   “中。”王东山一咬牙,“就是砸锅卖铁卖血卖肉,我也得送大娘好好上路。”
  “你们两口子要为我母亲披麻带孝。”大虎又说。
   王东山眼中流出了泪,按照乡俗,只有自己的直系老人去世了,晚辈才行这样的大礼,而现在他的父母都还健在,但王东山仍然说:“中。”
   “那好吧。”大虎二豹显得很满意,说,“你去准备钱,啥时候把钱备齐了,我母亲啥时候上路,拿不出钱来我还得找人来抓你儿子。”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可是别说两万,就是两百,王东山家里也没有现成的。为了凑够这笔钱,王东山差点急白了头发,他跑遍了亲戚朋友家,借了一圈子,才凑了一万块。街坊邻居可怜他们两口子,便主动三百五百地送到他家,还不够,街坊邻居就又主动找亲戚朋友去借,这样到第三天时,才总算凑够了丧葬费和两万块钱赔偿金。
   三天里,小穗子一直没有回家来,王东山开始时还生他的气,这时候也有些担心了,毕竟孩子是他的亲骨肉,而且才七岁,一连几天不回家,他怎么吃饭?芽怎么睡觉?芽所以后来他们两口子边借钱边问:“你们谁见到我们的小穗子了吗?芽”往往问着问着两口子就泣不成声了。大家都说没有见过,说着说着也就跟着抹起了眼泪。
   到第四天,胡老太的棺木隆重出门了,王东山两口子和大虎二豹一样披麻带孝走在最前面,后面送葬的队伍跟了长长一大溜儿。村里老人说,活了这么大岁数了,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出殡场面,所以村里出来看热闹的人也就特别多。
   也许是响器班吹吹打打的声音太大了,也许是看热闹的人多挤的了,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是送葬队伍走到被拖拉机撞坏的电线杆前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本就倾斜的电线杆突然歪下来了,而且正好砸在棺材上,把棺材盖给砸开了。大虎一个箭步上去,想把棺材重新盖上,但已经晚了,一个离棺材近的街坊先忍不住“啊”地惊叫了一声。
   大家看到,棺材里,不仅躺着胡老太,而且还躺着一个小身体,那就是只穿了一条烂裤衩的小穗子,小穗子的脸酱紫色,小手往前伸着,似要抓住什么东西,而放在小穗子旁边的,是胡老太常用的尿盆儿。
   王东山两口子根本没能挤到棺材前,只隐隐看到小穗子一个头顶,就都栽倒在地了。在大家的抢救下,过了好大会儿他们才悠悠醒转,小穗子母亲一开口就哭了,边哭边说:“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
   这哭声有很大的感染力,一下子就把在场女人的泪全给催下来了。
   这时,一个邻居已把小穗子的身体仔细检查了一遍,最后他长叹一口气,下了结论:“这可怜的孩子呀,是被活活给掐死的!”
   电线杆砸下来以后,大虎二豹都被这突然的变故给弄傻了,愣愣的不知道该干什么好。直到现在他们好像才恢复了意识,觉得眼下逃开才是上上策,可是已经晚了,他们哪里逃得了?芽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有村民主动挡住他们,且个个都是眼瞪得铜铃一般,欲喷出火来把他们烧成灰烬。
   “你家老母亲都七老八十了,随她活还能有几天活头?芽而人家小穗子才七岁,况且打死你家老太太也不是故意的,你们竟这样让一个孩子来抵命,还要人家殉葬,你们说你们说,你们怎么下得了手啊你们?芽”一个老人忍不住先指着大虎二豹说开了。
   “杀人偿命。”一个人喊道。
   “说,你们俩谁下的狠手?芽”人们越来越愤怒了。
   大虎二豹见逃不走了,开始都低着头不说话,后来见众人大有当场把他们揍死的苗头,慌了,两腿开始不停地打颤。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二豹先说话了,他说:“大哥,你就认了吧,我在城里认识人多,等你进去了,我活动活动保证不让你受罪。”
   大虎立时火冒三丈: “你说的是狗屁?选有你这样把亲哥哥往火坑里推的吗?芽依我说啊,你就认了吧,有我在村里当村长,等你回来后,我保证这个村没人敢把你怎么着。”
   “我不用你这个小村长,你也别往我身上栽赃。”二豹说。
   “我还不用你给我找关系呢,你自己屙的屎也别往我身上抹。”大虎说。
   兄弟俩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愿意承认是自己下的毒手,眼看着就要打起来。这时先说话的那位老人又开口了,他说:“你们俩争个熊?芽再争也争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你们老母亲的尸骨还在这儿晾着呢。这样吧,我们把人分成两帮,先把老人和孩子葬了再说。至于你们,也别争了,忙完这事儿咱就叫公安局的人来,他们会知道该怎么处理。”
   老人话音一落,村民就主动分成了两帮,像是约好了似的,壮劳力呼啦啦全都站到了胡老太这帮。很明显,葬老太太是一个原因,防止大虎二豹逃跑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就这样,大虎二豹几乎是在众人的挟制下,草草地埋葬了老母亲。
   刚回到家门口,马上就有人往公安局打了电话,在等公安人员到来的这段时间里,有人提议先把大虎二豹两人捆起来,大虎二豹几乎同时乞求说:“看在街坊邻居的份上,就别捆我们了,让我们回家把我母亲的送丧饭吃了吧。”这时众村民恨得真想一脚把他们也踢进棺材去,但他们提的这个表示孝心的要求也合情合理,所以并没有人太不近人情非要说不行。于是村民主动散开,把大虎家的高墙大院围了个水泄不通,除非他俩长了翅膀,否则谁也别想逃出去。
   大约半个小时后,公安局的人从县里赶来了,令所有人吃惊的是,等他们推门进去时,看到的却是大虎和二豹的尸体。两具尸体都蜷缩着,可以想像他们死前都极度痛苦,还有就是两个人都死抓着对方,掰都掰不开,像是临死前曾进行过一场拼死厮杀。
   “食物中掺有大量毒鼠强导致死亡。”公安人员经过一番勘察,下了结论。
   “畏罪自杀,便宜他们了。”村民们不解恨地说。
   “不。”公安人员说,“他们是互相毒杀了对方。”
  
  最后一次杀人
  
   目标车,那辆黑色奔驰,已经进入有效距离。只需1.5秒,一桩生意就宣告最后完成,剩下的100万元也将随之划入杀手账户。
   一辆辆车擦身而过,带起凉风阵阵,直钻人心。奔驰车迎面而来,越来越近。
   以往,杀手早拔枪开火了。杀手把自己隐藏得越严实越好。当人们发现有人被暗杀时,他早已坐在咖啡馆里细品苦甜了。
   然而,今天,杀手突然想近距离看看他干了十年的工作到底有多么辉煌。
  毕竟,这是他最后一次杀人了。
   半年前,杀手好端端的突然晕倒。经检查,原来他患有心脏病,而且发现太晚,医生“判决”他距离生命尽头至多也就是半年时间。卧床两天后,杀手将一生积蓄寄回老家,欲平心静气,等待死亡。然而五天前,一雇主找到杀手,说有一巨富,以财仗势,上通贪官,下欺良善,做同行生意者几乎都遭他排挤迫害难以度日。
   这是100万。雇主说,事情完成后,还有另外100万。
   这个地址,麻烦你替我寄回去。杀手边擦抢,边推过一张纸条说。
   杀手接下这桩生意并非是因为这200万元,钱对于他实在已经是身外之物。杀手答应杀人仅仅因为要杀的是一个恶人,是恶人就该杀!
   奔驰车还有40米,30米……杀手拔枪了。一把精致小巧但威力巨大的特制枪,十年来有多少恶人死在这支枪下连杀手自己也记不清。杀手把枪举起来了。杀手看清目标的脸了。只要杀手手指一动,目标的眉心就会长出一个洞,洞的周围翻起一圈白色,瞬间,白色转为暗红。这,就是杀手要欣赏的辉煌。突然,杀手心口一阵剧痛,接着,枪掉了,正掉进下水道,再接着,杀手突觉天旋地转,他扑通栽倒在地。耳边先有尖利的刹车声,再有“砰”的撞响声,最后天地归于宁静。杀手醒来是三天后,白色的世界包围着他。
   算你运气好。护士说,有个被撞的人肯把心脏移植给你。
   杀手摸摸心口,扑通扑通,铿锵有力。
   杀手逃出了医院。杀手要去继续他的杀手事业。
   雇主并不惊讶于杀手的突访。我不能给你剩下的那100万,因为那巨富死于车祸,而不是你的子弹,他说。
   我不是为那100万而来,杀手说。
   哈哈,杀手还有不为钱的,少见!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来这儿的路上,我碰上了一个乞丐,我竟然毫不犹豫给了他一把钱。
   嗯?
   这与我以前的作风大不一样。
   哦。
   你别忘了,我的身体里跳动的是谁的心脏?
   噢?
   这只有一种解释,你欺骗了我。你要我杀的根本就是一个心地良善之人,而你,才是大奸大恶的人。
   嗯?
   奸人恶人就得死,这是我的规矩。
   规矩?哈哈!你?你的规矩!雇主满脸不屑,杀手的规矩是什么?杀死目标!你完成了吗?
   他已经死了。
  没有,他的心还在你身体里蹦得欢呢!
   杀手一愣,继而变了脸色。因为雇主说的是事实。
   瞧你那点胆儿,还做杀手!雇主愈加不屑,我现在就可以明确告诉你,你杀的就是一个好人,不过是对你们来说,而对我们而言,他就是恶人。
   杀手的眼睛红了。
   我们偷逃税,他不逃税就算了,还举报。
   杀手的手发抖了。
   我们走私,他提前报官,使我们损失巨大。
   杀手的浑身都在抖了。
   现在我们要贩毒,他若不死,岂不是我们要亡?
   杀手的眼睛不红了,身体不抖了。我的枪下出过一个冤魂,还是拜你所赐。现在你自述恶行,杀你没错。
   轮到雇主发愣了,继而脸变色,身发抖。难道……你刚才的害怕都是装的?
   不装,你这只恶狼能主动脱下羊皮?
   我……我多给你100万,不,200万。
   我说过,我杀人不为钱。
   雇主牙一咬,别忘了,你先毁了杀手规矩,杀了我,你也难以活命。
   杀手的规矩,我自有交待。说完,一缕蓝烟,从枪口袅袅升起。
   杀手看到了杀人的辉煌。
   片刻,保安破门闯进,他们看到了两具尸体。一中眉心,一中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