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4期

目击者

作者:老 三




  
  张福顺历险
  
  天擦黑时,面的司机张福顺驾着车,准备找个好停车的地方,上小饭馆吃个饭。路灯下有个小胖子招手要车。张福顺停了车,从窗口问他:“上哪?远吗?我还没吃饭呢。”小胖子上了车,坐在后座上,说:“不远,就在锦绣宾馆那儿接个人,往张个庄跑一趟。”这还不远?张个庄跑去差不多要一个钟头。张福顺嘟嘟囔囔的不想去,说:“接什么人呐,还说不远,我还没吃饭呢!”小胖子笑嘻嘻隔着防护网塞过来两张百元钞票,说:“接个‘同志’。今晚我们‘同志’聚会。”张福顺不愿去,一是嫌路远,他还饿着肚子呢,二是担心出危险,遇上劫匪。如今听小胖子这么一说,他放心了,原来是一帮“同志”哥。
  车在锦绣宾馆前停下,小胖子打手机叫人,张福顺趁机叫路边摊上的大婶送过来一张煎饼果子、一瓶“娃哈哈”纯净水,抓紧垫垫腹饥。小胖子关了手机,说:“哟,不巧,他们出去吃饭去了。就从前边十字路口左拐,右边第三个胡同往下扎就到了。”
  这是条僻静昏暗的胡同,右手一溜,全是一家机关高大的后围墙,左手是两层的商品房,店家全把门脸开在了另一边,这边就成了后门,堆着些杂物。张福顺正纳闷小胖子为何不走正门走后门,小胖子已叫了停车,神情紧张地冲手机里说:“到了,马上出来!”同时拉开了边门。就见旁边那家的后门一开,屋里也没开灯,黑暗中有三个人架着一个人拥了出来,把那人连拉带抱地弄上了车。然后一人一把打开张福顺这边的门,伸左手关死了车顶灯,右手已多了柄匕首,顶在了张福顺的咽喉上……他和张福顺同时脱口而出:“是你?”
  张福顺全想起来了:这厮叫胡士能,是自己的初中同学,绰号胡司令。这小子是个胎里坏,小小年纪就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无恶不作。上初一时有一次,他去楼道里偷自行车,车后轮用钢丝锁锁在栏杆上了,他剪不开。一般贼碰到这种难啃的骨头也就算了,可他倒好,用扳手把前轮卸下来,就给滚跑了。街上好多人看着还稀罕:咦,这孩子从哪弄了这么个玩意,还挺会玩的呢。初三不久,他就被送进少年管教所。一晃十多年过去,上个月的一天中午,张福顺在这家前门脸前停车,进挂着“小川味”招牌的小饭店吃饭,邂逅了胡士能,原来这家“小川味”是他开的。两人还聊了半天。
  “胡哥,你……这是干什么?”张福顺哆嗦着问。
  胡士能收了匕首,恼火地斥责小胖子:“妈的,谁让你找他的车?”
  “我哪知道你们认识?”小胖子辩白道。
  胡士能从车头绕过去,打开车门坐在了副座上,点着支烟吸了几大口,平静下来,说:“福顺,走吧,去张个庄。你可要好好开。”
  张福顺小心翼翼地驾车朝前开去。
  张福顺一米八的大个,五大三粗,长黑脸,额头上两道重重的抬头纹,28岁的年龄看上去能有38岁。胡士能了解他,是个胆小鬼。从小他就比胡士能高一头,可从小他就死怕胡士能,被胡士能跳着脚地抽嘴巴子,对老师和家长连个状都不敢告。
  张福顺越开越觉得后脊梁发冷,因为他听不着那个被架上车来的人的一点点声息。那分明是个……分明是个死人嘛!
  他给吓得完全麻木了。出了城,胡士能叫他下土路,往张个庄水库开,他就机械地执行。沿土路行驶了约一刻钟,车停在了水库坝下,熄了火。隐约可闻的浪花声中,那个无声无息的人被后车厢的三个人抬下车,拽着两条腿,把他倒着拖上坝去。
  胡士能没挪窝,他侧着身子,死死盯着张福顺。
  胡士能其实是挺漂亮的一个人,白白净净的圆脸上镶嵌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这是一双让多少少女梦寐以求能够拥有的大眼睛啊!但如今,这双眼睛在阴暗的车里幽幽放光,令人不寒而栗。他说:“福顺,你爹娘还住在那里,没搬家吧?”
  “没搬。物华小区四小区7栋四单元08号。”张福顺老老实实地说。上个月两人聊天时,张福顺把什么全告诉他了,隐瞒是没用的。
   “你呢,还和你那个农村找的媳妇在康庄路的小店里住?你不是买房了吗?你这个独生子,爹娘舍得叫你住小卖店?”
   “买了,一套两居室的房,不过还没收拾呢。”
   “多幸福啊!”胡士能感慨着说,“你不希望从此再也见不到这一切了吧?”
  张福顺吓得哽咽起来,说:“胡哥,求求你了,咱们可是前世无冤,今世无仇啊!”
  那三人回来了,一拉张福顺这边的车门,说:“司令,把这家伙一起‘做’了吧!”
  张福顺直筛糠。胡士能说:“罢了罢了!我这兄弟胆小,别吓着他。”他说,“那么福顺,我问你:你今天晚上都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不知道!打死我也不说!”张福顺立即斩钉截铁地说。这点机灵劲他还是有的。
  “那么,送我们回去!”胡士能说,“另外,把你的手机号告诉我。”
  
  目击者的敲诈
  
  两天后,市电视台、市晚报发出了通缉令:两日前晚间,在张个庄水库,一浙江商人被勒死抛尸,从现场车辙分析,运送杀人犯和尸体的很有可能是一辆微型面包车,希望群众提供破案线索。对提供线索帮助破案的人,将给予一万元的奖励。
  晚上,张福顺在家,从电视上看到通缉令,就彻底地蔫了。他一口气灌下去半斤烧酒,说头疼,摇摇晃晃地去卧室睡觉。张福顺的媳妇叫顾丽萍,她觉得男人的情绪不对头,便提前关了小卖部的门,跟到了卧室里。她怀疑地说:“福顺,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通缉令上讲的面包车跟你有关系?”张福顺大惊,瞪着媳妇,见无异样,才恼火地说:“你别管!你管不了!那死人和我没关系!”这时酒劲翻上来,他踉跄着跑进小天井的厕所里,哇哇啦啦地吐了半天,吐完口也不漱,上了床倒头打起了呼噜。顾丽萍叹了口气,伸手关了灯。
  次日一早,张福顺要出车,顾丽萍说:“要不算了吧,你昨晚醉成那样,今天歇一天吧!”张福顺没好气地说:“天天要交车份钱,不出车不是往里倒贴钱嘛!”
  张福顺跑了几个小时,拉了六七个活,心情逐渐好起来。这工夫手机响了,他接听,是派出所小马打来的。小马说:“张福顺吗?你马上到派出所来一下,我们要调查一下张个庄水库抛尸案的事。”张福顺的心一下子抽紧了。他强作镇静地说:“那又不是我干的,我哪敢杀人!你们凭什么只调查我?”小马笑了,说:“谁和你说我们只调查你了?凡是面的我们都要调查,现在正好轮到你了。快来吧,我等着你。”“那……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问的你媳妇。”
  张福顺驾车六神无主地来到派出所,走进小马的办公室。小马请他坐了,打开讯问簿,边问边填写。……“前天晚上,你都去哪了?去没去过张个庄水库?”“没有!”张福顺一口咬定。一直和颜悦色的小马蓦地翻了脸,一拍桌子,冷冷地道:“张福顺,你听好:过了这个村,可就没了这个店了!你现在交代,不仅你本人平安无事,而且还能得到那一万块钱的举报奖金,并且我们还会为你保密。倘若拒不交代,等我们查到你头上,性质可就不一样了!”张福顺干笑着,说:“马……同志,别说一万,就是一百万、一千万,可我确实没往张个庄水库跑过车呀,想挣这笔钱也挣不上啊!”
  小马改变了口气,说:“那好,你在这个讯问记录上签个字吧!”又笑道,“耽误你跑车,不好意思呵!”
  从派出所出来,张福顺这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虚汗。他沮丧透了,哪有心思再去跑车?直接开车回了家。顾丽萍迎出来,问他:“今天怎么这么早啊?”张福顺说:“嗨,派出所找我去,打听张个庄水库杀人那个事。”“你说了?”顾丽萍满怀期待地问。张福顺瞪她一眼,说:“我说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我说什么!”“知道了咱就说,不知道的咱也不能胡说,对不对呀?”顾丽萍宽慰着他,又说:“算了!反正今天你也没情绪跑车挣钱了,咱们干脆潇洒潇洒,你不开车了,我小卖店也关门,咱们中午出去吃顿饭,下午再去看场电影,祛祛邪。”张福顺有些舍不得,架不住顾丽萍连拉带央告,只好答应了。
  他们步行上了街,喝着汽水逛逛荡荡,张福顺感到轻松了很多。中午时分,按照顾丽萍的意见,他们走进一家北京烤鸭店分店去吃烤鸭。烤鸭刚端上桌,一个戴墨镜的中年汉子推开旋转门进了店。明明有好几张桌子空着,他却一屁股坐在了张福顺这张桌旁。张福顺两口子同时一愣……但又不好说什么,只是没好气地盯着他,希望他能知窘而退。“墨镜”却坐得很踏实,悠闲地点着一支烟,根本没有挪窝的意思。张福顺冲老婆一使眼色,端起烤鸭正欲换张桌,“墨镜”突然道:“张先生,请坐好!我有话对你讲。”张福顺吓得一激灵,呆呆注视着“墨镜”,说:“您……是谁?”“你先别管我是谁!”“墨镜”道,“三天前的晚上,我开车去张个庄找朋友打麻将,路过张个庄水库那个位置时,恰巧看到您的车从通往水库的土路开上公路。我恰巧是个过目不忘的人,于是就记住了您的车号。昨天晚上,我恰巧又从电视上看到了公安局的通缉令,关于张个庄水库抛尸的,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您的车。我在出租车公司查了下,就找到了您。当然,我什么也没对别人讲,只说您开车不小心,差点蹭着我的车。”
  张福顺汗流浃背。他咬了咬牙,说:“你……认错人了!三天前的晚上,我根本没去过张个庄水库。”
  “那好!那我就去公安局举报,挣那一万元的举报奖金吧!”“墨镜”起身便走。
   “等等!”张福顺颤声叫住了他。犹豫了半天,他道,“说说你的条件吧!”
  “墨镜”笑了:“这就对了嘛!这就有合作的基础了嘛!”
  “快讲!”张福顺恼怒地说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明天还是这时候,还是这地方,你拿十万块钱来。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谁也不认识谁。你考虑考虑吧!”“墨镜”不容张福顺再开口,起身扬长而去。
  夫妻俩这回算是彻底倒了胃口,把烤鸭打了包,拎着走出了烤鸭店,去对面树阴下的一张石椅上坐了,一个长吁短叹,一个泪眼汪汪。顾丽萍说:“福顺,你到底杀没杀人啊?你给我讲句实话不行吗?”“我没杀人!”张福顺说。“有人敲诈勒索,那你为什么不同意我去报警?你说呀!”“万一那帮杀人犯真是我送的呢?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杀人犯,就把他们送到张个庄水库了。如果你去报警,那帮杀人不眨眼的家伙还不得杀咱全家?说不定咱们现在正被他们跟踪呢!”张福顺哀叹着。
  这时,张福顺的手机响了,他接听,是胡士能打来的。胡士能说:“福顺吗?派出所找你调查了没有?”“调查了,我什么也不知道!”张福顺赶紧道。这一瞬间,走投无路的张福顺拿定了最后的主意,说:“胡哥,你现在在哪?我有个重要的事要向你讲。”对方狐疑了,说:“那你现在在哪?”张福顺告诉了他自己的位置。“你在那等着!”胡士能命令道。
  张福顺关了机,说:“丽萍,你现在回家,我上我哥们那去。明天那个‘墨镜’要是敢来敲诈,我哥们会收拾他!”
  顾丽萍一听挺高兴,说:“这就对了!咱们老实,可也不能让人这么欺负!找几个人揍他一顿,看他再敢敲诈咱们!”她坚持一定要跟着去,要和张福顺的哥们们好好说说。
  两人正说着,一辆轿的停在了路边。坐在副座上的小胖子招呼他们:“福顺,这是嫂子吧?一起上车吧,胡哥等着咱们呢!”
  二十多分钟后,小胖子领着张福顺夫妻在胡士能开的“小川味”前下了车。饭店门口墙上挂着块小黑板,上写“内部装修,暂停营业”。他们推开门走进去,顺楼梯上到二层的起居室。屋里乱糟糟的,一个大床,几只沙发,屋当中是一张和下面餐厅使的一样的八仙桌。胡士能正坐在八仙桌旁的折椅上抽烟。
  他招呼张福顺夫妻在八仙桌对面坐了,笑道:“福顺,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张福顺还没张嘴,顾丽萍已像见了亲人般哇地大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直接就把手里的鼻涕往八仙桌下抹,边哭边把刚才被“墨镜”敲诈的经过叙述了一遍。她说:“胡哥,福顺是个老实人,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我们上哪给他弄十万块钱呀!”“胡哥,一点不差,就是这么回事!”张福顺给老婆作着证。
  胡士能爽朗地大笑起来,说:“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不就是个小痞子敲诈勒索吗?弟妹你放心,福顺是我的老同学老朋友,这事我一定替你们摆平。我现在还有点急事,你们先回去。明天一早,我去你们家,你们再把细节给我仔细讲一讲,然后你俩该干嘛干嘛,中午我去烤鸭店会一会那个‘墨镜’,保证他再不敢找你们麻烦!”
  “那可真是谢谢胡哥你了!唉呀,这样我们可有救了!”顾丽萍千恩万谢。张福顺却起了后怕,隐晦地说:“胡哥,你脾气暴,到时别再、别再……闹出人命了什么的才好。”
  胡士能自然懂他的意思,说:“你尽管放宽心,我有数。”
  胡士能站在窗前,俯视着张福顺两口子出店上街,拦了辆的离开,他突然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了地板上。他一直在后悔,那晚为什么忽然发作了慈悲心肠,放过了张福顺。那天中午,一个拎着只密码箱的顾客来吃饭,露了富。恰巧店中再无别的顾客,只有自己和恶厨师在。他同恶厨师一咬耳朵,装作叫顾客进操作间端菜,生生扼死了他。然后饭店就关了门,一直等到晚上,又找来两个兄弟,小胖子出去打的,把尸体处理掉。原来的计划是连的哥一起“做”掉的,岂料小胖子找来的是自己的初中同学张福顺。只怪自己一时心慈手软,留下了这一祸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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