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4期

真爱无恨

作者:齐运喜




  
   一
  
   在北方一座城市的东郊,有家私人开办的小型工厂,专门生产脚蹬三轮车。厂长叫潘大年,聘有三十几位工人。前些年,潘大年不幸出车祸受伤,后来病逝,子承父业,22岁的儿子潘宝接任厂长。潘宝经验不足,性子也急,遇事慌里慌张的,尽管整天忙得像陀螺,经济效益却明显低于父亲管理时的那些年。潘宝时时有种危机感,惟恐父亲的家业断送在自己手里,连谈情说爱的雅兴也没了。
  一天傍晚,潘宝的手机突然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潘宝以为是新客户联系业务,连忙接听:“喂———哪位?”
  “你们工厂有没有一个叫潘宝的臭男人?”
  “我就是。首次听到这个尊称,不知臭在哪里?”
  “二十几岁了,还未找到女朋友,你比六月的烂鱼还要臭!”
  “不是找不到,是没有找,我的工作太忙了。请问你是谁?”
  “我小时候叫香蕉,现在人家称我阿娇,是个千娇百媚的少女,不像你似的又丑又臭,令人讨厌!”
  “你香你的,我臭我的,井水不犯河水,拜拜!”潘宝挂断手机,不由嘀咕一句,“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不料第二天傍晚,阿娇又拨通了潘宝的手机:“是臭男人吗?我可让你害苦了。”
  “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怎么把你害苦的?”
   “但我认识你,一做梦就和你打架。俺是弱不禁风的小女子,你是马大身高的臭男人,每次打架都是俺吃亏,惨不惨?”
  “真荒唐,你怎么做梦就同我打架?去看医生吧,这是病!”
  “你才有病,臭男人!让你打一辈子光棍,绝对的!”
  这次是阿娇挂断电话的。潘宝觉得好笑,自言自语道:“这个丫头,有点意思!”
  一连几天,潘宝没再接到阿娇的电话,心中倒挺想她,便从手机中调出她的电话号码打过去:“喂,是阿娇吗?”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臭男人!”
  “这几天做梦了吗?”
  “甭提,照例夜夜被你揍得鼻青脸肿,简直惨不忍睹,我正想到法院去告你!”
  “告我?要不要让我代写起诉书呀?”
  “如果让我胜诉的话,可以考虑你这个人选。”
  “今晚有时间吗?咱俩见面聊聊,如何?”
  “见面?在天下所有的臭男人中,我还没发现有谁比你更臭,你想熏死我呀?除非你在身上洒上半瓶香水,我才肯捂着鼻子见你!”
  “好吧,我就多洒香水,今晚8点钟,在中山北路红豆歌舞厅门口恭候阿娇小姐光临。”
  “今晚……也许会去的,真不去你也别傻站着。”
  潘宝十分重视这次约会,宁可白跑一趟“傻站着”。黄昏时分,他换了一身高档西服,当真洒了许多香水,心想一定要“显”出男子汉的威风,让阿娇刮目相看。
  潘宝开着黑色轿车提前赶到歌舞厅门口,8点时见那边走来一位小巧玲珑的少女。少女模样挺美,只是个儿矮了些。潘宝不认识这位少女,不敢贸然打招呼,直到少女笑嘻嘻地问了声“臭男人好”,他才回应一句“阿娇你好”。潘宝想约阿娇去跳舞,阿娇摇头道:“舞厅太吵闹,我们到青草湖那儿正儿八经谈一谈,倒挺有意思。”
  潘宝不知道阿娇要“正儿八经”谈什么,只好招呼她上车,直奔青草湖。
  今夜月光很美,风儿也温柔,岸边飘来阵阵花香,的确比在舞厅有情趣。二人肩并肩走着,潘宝问:“你怎么会认识我?”
  阿娇笑了笑,说:“今晚不宜谈别的,首先要解决主次问题。也就是说,咱俩以后交朋友,是以你为主还是以我为主。主是领导,为次的当然要听领导的话。”
  “虽然我是臭男人,但我追求独立自主,不想依附什么人,尤其不想让女朋友左右自己。”
  “爱情需要宽容,咱俩必须有一人委屈自己去宽容对方,才能一唱一随,花好月圆,永不分离。建议咱俩以摔跤定主次,连摔三跤,胜者为王,败者为次。”
  这个办法很新鲜,且对男人有利,潘宝听后乐了,当即表示:“一言为定,谁都不许反悔!”
  于是,二人拉开架势,初次见面就打成一片。随着三声“呱唧”,三次摔跤很快结束了,每次都是潘宝的脊背“吻”湖滩,阿娇摔他就像摔皮娃娃似的。潘宝拍打着身上的沙土惊问道:“你是干什么的,这么厉害?”
  “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以后你要不听话,肯定会很惨的,当然在梦中还是你打我。”
  潘宝听后喑暗叫苦,第一次约会就立规矩,想做她的“上级”不容易!
  
  二
  
  从此,潘宝和阿娇经常约会,或下舞厅,或去酒吧,或到青草湖比一比谁是“领导”,玩得就是心跳。阿娇长得美,性情直爽,又会武功,潘宝很喜欢她。这天,谈到厂子的事,阿娇帮他出主意说:“每辆三轮车的利润虽说比过去低了,但销量还算可以。不妨适当扩大规模,使日产量增加两成或三成。”
  潘宝觉得言之有理,便服从“领导”,贴出招工广告,再招十名男工。他让阿娇去当“主考官”,阿娇笑笑说:“招工不是摔跤,隔行如隔山,还是你亲自挑选吧。”
  面试的这天上午,前来应聘的小伙子足有三四十人,潘宝严格地挑选着每一个应聘者。突然,一辆木兰摩托疾驰而来,鸣了两下喇叭,停在厂长办公室门口。潘宝扭头望去,见骑摩托的是位妙龄女郎。女郎身材苗条,打扮时髦,披肩发乌黑发亮,丹凤眼,柳叶眉,双腮红润,属于百里挑一的美人儿。潘宝觉得少女有点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这当儿,他发现少女没有“风摆杨柳”的漂亮走姿,行走时左脚一挺一挺的,像是个跛子。她径自走到潘宝面前,张开樱桃小口,吐出银铃般的脆音:“你是潘厂长吧?”
  潘宝扫了她一眼,点点头,随即问道:“找我有事吗?”
  “我家中穷得连耗子都养不住,只好前来打工。”
  “广告上写得明白,只招男工!”
  “你必须招我,因为我有一只刚安上不久的假脚。”女郎边说边伸出左腿,她的左脚是从脚踝上部锯去的。
  潘宝看后皱了下眉头,解释说:“这里是工厂,不是残疾人协会,扶贫不属我管。手脚利索的棒小伙都用不了,你来又能干什么?”
  “半年前,一辆黑色轿车夺去了我的左脚。可是,由于司机的逃跑,我承担了包括医药费在内的一切后果。现在,我已陷入山穷水尽的绝境,腰缠万贯的潘老板难道就无一点恻隐之心吗?”女郎讲到这里,长叹一声,“好人终归有好报。可怜可怜我吧,你会得到好报的!”
  潘宝的脸部掠过一丝惊恐,不敢再与女郎对视,干笑了两声,说:“我很同情你,破例招收你在我厂工作吧!”
  接下来,潘宝照例招收了十名男工,只把少女当作一根多余的“刺”暂且留下,他需要慢慢对付她。
  第二天,待办公室只有少女一人时,潘宝问:“小姐贵姓,住哪儿?”
  “我叫牛兰,家在东郊,离这儿不太远。不过,我的腿脚不太方便,最好能在厂里找间房子住下来。”
  “可以给你安排一间房子。不过,牛小姐你打算在厂里干点什么呢?”
  “我一没技术,二没力气,只适宜在办公室里接电话,耍笔杆,干点杂活。”
  对于牛兰的要求,潘宝微笑着点点头,他实在不敢轻易得罪她。半年前的一个下午,天上飘着细雨,潘宝驾驶着轿车到外地联系业务,在城东不远处的一条公路上,不慎将一位骑自行车的红衣少女撞倒在路旁的深沟里。潘宝没有下车去救少女,一踩油门就逃之夭夭了。他没看清少女的脸,只知她穿着红衣服,有着黑瀑布般的秀发。车祸发生半年了,潘宝以为此事已经划上句号,不料这位神秘少女牛兰竟找上门来“打工”,他疑心牛兰就是被自己撞下沟去的少女。潘宝心虚胆怯,不知牛兰怎么查出自己就是肇事者的,更不明白她为什么现在才找上门来。找上门来仅仅是为了打工吗?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潘宝越想越不安,夜间总是做恶梦。
  牛兰每天按时上下班,工作起来像拼命,任劳任怨,许多不该她干的活儿,她都积极主动地去干,十分勤奋,一刻也不闲着。奇怪的是,她从来不在潘宝面前提及车祸的事。有时,潘宝乐观地想:就是一个健康人,也没有牛兰干得多。被我撞翻的那个少女,莫非不是她?
  这天,潘宝把牛兰叫到一旁,鼓起勇气问道:“车祸使你失去一只脚,真够可怜的,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
  牛兰一脸凄惨,回忆说:“那天下午下着雨,我骑着自行车到乡下去探亲,被一辆轿车撞进沟中。当时我还有知觉,抬头记下了那辆轿车的牌号。四下无人,我想挣扎着爬到路上去,因为又气又痛,昏了过去。摔断的左脚长时间浸泡在雨水中,没有及时医治,我才失去了它。”
  “你还记得肇事者的车牌号吗?”
  “潘厂长不要装糊涂,我要不记得车牌号,怎会到这里来打工?”
  “我……我现在要是不承认呢?”
  “我默默地自费治疗而没有告发你,承担了多大的痛苦!你的心已经黑过了一次,还想再黑第二次吗?如果我告发你,你会吃官司的,会受到新闻媒体和社会谴责的。工厂不可一日无主,你知道自己卷入这场风波会造成多大的经济损失,又会落个什么名声吗?”
  潘宝皱眉想了想,道歉说:“千错万错我的错。公了不如私了,你要我赔偿多少钱,出个数吧?”
  “这场车祸断送了我一生的幸福,让我说什么好呢?现在还不是提条件的时候,我只想认认真真地做好工作,对得起那份工钱。”
  “当时你要告发,我会很惨的,没想到你的胸怀这么宽广。今后,咱就兄妹相称吧,不要再喊我潘厂长。”
  “潘宝哥,你知错就改,真好!”牛兰朝他甜甜一笑,露出一对很美很美的酒窝。
  潘宝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心里沉甸甸的,不知道自己应当如何对她补偿。从此,在工作上生活上,潘宝总是无微不至地关照她,薪水也尽可能给她多开一些。
  三
  自从阿娇发现潘宝多了个女秘书之后,就以“领导”身份命令潘宝将牛兰立即赶走。潘宝解释说:“她很能干,这里确实需要人。欢迎你辞了工作,到这里和她一起干秘书!”
  “我没牛兰的个子高,也没她漂亮,不是她的竞争对手。我不会到你手下当兵的。说真的,我要是男人,也会爱上她,她实在太美了!刚认识你就撞上了她,算我命苦。”阿娇神情很沮丧。
  潘宝当然不会赶走牛兰,但他从未想过要同牛兰交朋友,仍是一如既往地照料她。阿娇似乎受不了潘宝对牛兰的这份热情,多次警告潘宝要疏远牛兰,潘宝听后只是皱眉苦笑。
  一天上午,阿娇闯进厂长办公室,见潘宝正和牛兰挨得很近在交谈着,便怒冲冲走过去,向牛兰摊牌道:“潘宝是我的男朋友,请牛小姐自重些,不要横刀夺爱。”
  “你胡说些什么?我只知埋头工作,‘夺’字何来?”
  “我发现你的眼睛多次偷偷地去瞟潘宝。眼睛是心灵的窗口,你骗得了别人,还能骗得了我吗?”
  牛兰羞得满面通红,往上提了提裤管说:“实话告诉你,潘宝开车肇事后逃之夭夭,我被他夺走了一只脚。现在他只不过给我一点小小的补偿,你竟说我横刀夺爱。我都到了这个地步,就算真的夺了你的爱又怎的?难道只有你才配爱潘宝吗?”
  潘宝尴尬地站在一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阿娇一听牛兰是被潘宝害成这样的,当即怒冲冲瞪了潘宝一眼,斥责道:“撞人后竟开车逃跑,想不到你这么卑鄙!牛兰残废了,需要你终身照顾她。我让贤,你们相爱吧!”
  “阿娇,你听我说,我喜欢你……”
  “哼,别做美梦了。就算你不娶牛兰,我也决不会嫁给你这种卑鄙自私的男人!”阿娇说完,就转身走了,凭他怎么呼唤也不回头。
  之后,潘宝打电话多次向阿娇解释,阿娇不理他,发誓与他一刀两断。数次碰壁后,潘宝心灰意冷,埋怨阿娇太任性了,简直不近人情。
  
  四
  
  过去潘宝只想以其他方式向牛兰赎罪,现在同阿娇闹翻后,他第一次想到了与牛兰的结合。牛兰比阿娇聪明漂亮,比阿娇勤劳坚强,心胸也宽广,美中不足的是失去了一只左脚。但这种不幸是车祸酿成的,怪不得她,况且对一般的工作和生活也没太大的影响,照样可以成为知冷知热的贤内助。从此,潘宝对牛兰更加热情,多次请她看电影、游公园、下饭馆,牛兰总是欣然赴约,并且每次玩得都很尽兴。潘宝见时机成熟,就向她表达了结婚的心愿。不料牛兰听后摇头道:“你对我只有同情没有爱情,把结婚当作一种补偿来化解矛盾,我不同意,因为这样会连累你一辈子的!”
  “要说受连累,你不是已经被我连累了一辈子吗?我追求你,不仅仅是同情,还有一份责任和爱情。”
  “终身大事,不能凭一时的激情,你冷静地思考一段时间再作决定吧。”牛兰的“耐心”完全出乎潘宝的预料。
  潘宝觉得,牛兰是位与众不同的姑娘。出了车祸,她在知道车号的情况下没有报案,半年后来此打工竟不索赔,自己追求她时,她又出乎意料地冷处理,她究竟想干什么呢?不过,潘宝最近仔细观察了牛兰的眼神,她总爱含情脉脉地偷瞟他,的确像阿娇说的那样,是一种只可意会的爱。有一次,她主动提出:“瞧你身上衣服脏的,脱下我洗洗。”
  衣服洗好后,潘宝问她:“我的衣服需要经常换洗,是不是下不为例呀?”
  “你应该问问自己,是不是需要我永远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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