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12期

倒霉高三

作者：张　眉

　　光明巷有个做服装生意的住户，名叫高三，长得高大魁梧，性情豪爽，好管个闲事打抱不平，颇为街坊们敬重。
　　星期五天不亮，高三照例往省会服装城进货，打算双休日赚上一把。登上客车，才发现车厢里已满腾腾地坐上了乘客，见中排尚有个空位，便挤过去坐了下来。不一会儿又挤上来几个人，其中有个浑身赘肉的女人，名叫桂枝，倚着车门直喘粗气。高三一看，寻思女同志挤车不易，就招招手站了起来。桂枝一屁股落下座，掏出手帕只顾擦汗，看也不看高三，嘴中怨声不断：“现在的人真可笑，不在家多睡会儿懒觉，非要凑热闹挤早班车!”售票员听了鄙夷地撇撇嘴，让高三坐进自己门后的座位上，挤到车尾去售票了。
　　客车驰出市区上了国道。乘客们都垂头闭目打起了瞌睡。突然，车厢里爆出一声大喝：“停车!”吓得乘客们都惊醒了。只见一个悍的黑脸大汉挥着手枪吼：“大爷是黑龙帮的，赶来筹点酒钱，不多要，每位赞助五百元!你们都是大老板，懂得舍财保命的道理!”话音一落，过道中站立的几个汉子，凶神恶煞地抽出来尖刀利斧嗷嗷乱叫强行向乘客索要起钱来。
　　高三心中陡地一沉，不由浑身冒躁汗。腰里揣了两万元，那可是养家活口的老本啊!拿眼悄悄一瞅，只见乘客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哆哆嗦嗦地掏出钱来。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陡然心凉了。又一寻思，胆气壮了，两拳紧握，骨节咯咯啪啪一阵响，打算偷袭为首的黑脸大汉，夺过手枪跳出车去。黑脸大汉站在车门口，听到异响，一下子把枪对准了高三的脑袋，紧张地叫：“你想干啥﹖老实点!”高三也紧张，强挤笑脸说：“不干啥，不干啥！”说着，灵机一动掏出香烟，先叼进嘴角一支，又抽支递了过去。黑脸大汉像被火烫一般倏地缩了手，惊恐叫道：“你干啥？老实点！”高三已全然冷静了，淡淡一笑：“烟酒不分家嘛!抽，抽!”黑脸大汉犹犹豫豫接了，高三站起不失恭敬地打燃了火机，黑脸汉子警戒地吸着了香烟，见高三落座了，才矜持地点了点头。
　　这时，车厢后一片骚乱，一个女孩正与矮子歹徒争夺黑皮包。矮子歹徒得不了手恼羞成怒，抓住女孩的长发就往外拉，女孩跌翻了，用身体死死压住了包。矮个歹徒便朝女孩头上狠踢，过道窄小使不上劲，便气急败坏地抓住汽车横杆，身子往上一蹿，然后重重地砸在女孩的身上。另一个歹徒见状大怒，红着双眼拎刀奔了过去。桂枝惊恐大叫，拼命往车窗边上挤。高三忍耐不住，忙急呼：“哥们，弄俩钱花花是小事，伤了人命就闯大祸了!”黑脸大汉听了，吼一声：“住手!”
　　歹徒们得了手，急急忙忙下了车。一个歹徒看了看高三，对黑脸大汉说：“这家伙还没上贡呢!”黑脸大汉脸一沉：“废话，走!”转眼间，歹徒们跨过国道护栏，窜进玉米地里消失了。司机手忙脚乱发动了车，一溜烟驶进了收费站。
　　望见警车呼啸赶到了，车厢里的人仿佛活过了气，七嘴八舌叫骂起来。警察问：“歹徒各自有何特征﹖”乘客们彼此相互看，一个个惊魂未定，谁也说不清歹徒有几人、长的什么模样。警察又问：“谁能提供可疑的线索呀﹖”桂枝指着高三尖叫：“劫匪唯独没抢他的钱!”随即几个乘客附合说：“对、对，唯独没抢他的钱!”高三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桂枝见有人助嘴，借势嚎啕大哭：“我被抢了五百元呀!可以进十条裙子，卖了能赚一百二，我连本带利损失了六百二呀!这钱你得赔呀!”高三也委屈大叫：“凭啥让我赔呢﹖说的话太没道理了!”桂枝披头散发扯住了高三衣襟：“你和劫匪是一伙的!为啥唯独不抢你﹖为啥你给匪首敬香烟﹖说!”高三一时语塞，额上沁出汗珠来。他一眼看见了女孩，忙辩解说：“那个歹徒要拿刀行凶，是我拦住的，你证明一下嘛!”女孩表情呆滞，死死搂住皮包不吭声。望望一圈怒视的目光，高三又急又恼，狂叫起来：“是你们乖乖交出钱的，一个个胆小如鼠样!因为老子没遭抢，就成了罪人了﹖你们遭了抢，活该!”乘客们一听，又羞又恼，围着高三叫骂起来。
　　警察一看局面，忙留下人抚慰乘客，又急忙将高三拽进警车里，向市里驶去。路上，警察听了高三的叙述，又检查了他的身份证和购货款。最后，警察笑了：“没有揣巨款去抢劫的车匪!一切都清楚明了啦!你靠机智保全了生命财产，我佩服你!”
　　返回家中，高三憋心难受，货没进成买卖耽误，还被诬为劫匪，这算那档子事﹖正生闷气，法院送来了传票，原来，桂枝把他告了!
　　在法庭上桂枝的理由很充足，她说：“高三没被抢是因为坐在车门口，而他原本是坐在中排的。他如不让座，我就会呆在车门边上，也就不会遭抢，所以，请求法院判定高三赔偿六百二十元!”高三一听，脑瓜变大，感觉莫名其妙。再看几位法官，也都是哭笑不得的表情。经过几次开庭，高三耽误了不少生意，心急如焚。桂枝却不听法官的劝阻，哭哭闹闹索要赔偿。高三实在忍耐不住了，干脆掏出钱往桌上一拍：“我同意庭外调解，同意赔偿!”
　　走出法院，高三如释重负，赶忙奔回店里做买卖。谁知祸不单行，进出巷子，谁见他过来谁就躲，窥视他的眼神也怪怪的，充满了恐惧和轻蔑。高三莫名其妙，便敲开了一位铁哥们的家门，率直地问了原由。铁哥们神秘低语：“传言你结识了一帮车匪路霸朋友，跟你烟酒不分家，法院还判你赔了损失费呢!”高三听了长叹一声：“你信不过我高三的为人吗﹖”铁哥们宽慰地拍拍他肩头，建议他召集街坊讲个明白。
　　高三摆下两桌酒席，铁哥们撺掇着将街坊都请了来。酒过三巡，高三将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个清楚明白，街坊恍然大悟，相信高三是个守本分的人。有个喝多的人却大呼小叫：“高三老兄，看来你也不是个有种的汉子，是个大滑头呢!”街坊们哄堂大笑起来。
　　高三觉睡不稳，生意也不上心了，一门心思要抓住那伙歹徒，好证明自己是个血性男儿!于是，每晚都上街溜达，目光炯炯四下望。
　　功夫不负有心人，有天夜深，高三正往家赶，忽听有奇怪的金属碰撞声传来，便蹑脚循声摸去，走近一看，是两个贼正在撬盗一家时装店，看见有条大汉过来，矮个歹徒撒腿就跑，撇下个高壮歹徒与高三对峙起来。借着灯光，高三辨出正是那黑脸大汉!黑脸大汉喝了不少酒，揉揉醉眼不由一愣，忙掏出香烟说：“兄弟，看来咱俩有缘分，抽一支!”高三不理睬，握紧双拳逼了上去。黑脸大汉酒醒一半，低三下四说：“老兄今晚不该酒醉下手，念当初照顾过你，求你放我一马，来日必当重报!”高三听了，顿时怒火中烧：“你害苦我啦!今夜绝不放过你!”说着，一拳击去，黑脸大汉应声倒地。高三一个健步扑上去，一把按住了黑脸大汉的脑袋。黑脸大汉挣扎着掏出了手枪：“退后!退后!”高三一望那黑洞洞枪口，不由心脏一缩，又一转念，狂叫起来：“老子不怕!开枪吧!”说着，两手死死扼住了黑脸大汉的脖子。黑脸大汉浑身无力慌乱地开了一枪，砰的一声响，高三身子一震，左臂喷出一股血来。见到鲜血，高三反而胆气倍增，挥动右拳一下下狠砸下去，不大功夫，黑脸汉子便昏过去了……
　　高三正躺在病床上歇神，桂枝拎包过期月饼进门了。静默半天桂枝开了口：“咱俩没订雇佣合同，你守夜捉贼纯属个人行为。我丢了两个奶罩不让你赔，你的医疗费用我也不出，两清啦!”说过，鞋底抹油人开溜了。
　　高三一下子出名了，电视有影报纸有形，公安部门嘉奖为“见义勇为英雄”。
　　高三伤愈出院了，刚走进巷口，街坊们便簇拥过来，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高三晕头转向。有人说，高三老兄你真二杆!那子弹不长眼，打进心窝就没命了!又有人说，高三兄弟真少个心眼，把那个胖娘们儿偷光才解气呢!你逞啥能!另有人说，高三这孩子太傻!这年头谁愿当出头鸟﹖逃走的歹徒来报复，小命准丢!
　　望着众人，高三懵懵呆立着，半晌才清醒过来。他喟然长叹一声：“唉，我活得真窝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