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11期

遗嘱背后的故事

作者:黄短笛




  太平洋船舶运输公司的老板叫高见,这一天,他带着妻子美矢子到寺庙进香,出来时撞上了正在寺庙门口乞讨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当小男孩向他们伸出黑黑的小手时,高见夫妇不由对视了一眼。夫妻俩都已五十出头了,至今仍膝下无儿,早在一年前,他们就想收养一个义子,可是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没有如愿,难道现在是命运之神把这个小男孩推到了面前﹖
  美矢子弯下腰,微笑着问:“孩子,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小男孩盯一眼衣着考究、慈眉善目的高见夫妇,如实道:“我12岁,叫楠根,我没有家,爸爸妈妈都生病死了,我什么亲人也没有。”“那么,你愿意跟我们走吗﹖我们愿意收养你,给你提供……”美矢子的话还没说完,楠根已经忙不迭地点了头。楠根虽然穿得邋遢,但高见却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一种少有的灵气。
  就这样,楠根成了高见夫妇的义子。从此,他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但过上了优越的生活,而且还被送进了最好的学校。楠根读书非常刻苦勤奋,所以成绩优异的他不仅被学校老师普遍赞赏,同时也很让高见夫妇欣慰。
  当然,楠根也不是十全十美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流浪时穷怕了的缘故,楠根对金钱所表现出来的嗜好几乎到了令人难以理喻的程度——每次高见夫妇给楠根零花钱,他总要习惯地在刚到手的钱币上亲吻一下。开始时,高见夫妇并没有把这太当回事,可是次数多了,他们就觉得不能容忍。他们决心要帮助楠根彻底改掉这个坏习惯。于是,高见夫妇就开始增加了楠根的零花钱,只要不是太过分,他们总是尽量满足楠根提出的关于金钱方面的要求。果然,随着时间的推移,楠根虽然花钱时有了大手大脚的倾向,但那个亲吻钱币的毛病终于改掉了。
  楠根24岁那年在东京读大学,因为学业的关系,他要三四个星期才坐飞机回一趟在伊豆岛的家。这天,当他回家走进客厅时,发现义父身边还坐着一个容貌秀丽的陌生女子。
  没等楠根开口,义母美矢子拉过那个陌生女子,对楠根说:“孩子,来,让我给你介绍一下,她是我和你爸爸两天前刚收的义女,叫阮文香,比你小一岁,从今往后,你就是她的哥哥了。”
  那叫阮文香的陌生女子盯一眼楠根,身子不由自主地直往美矢子身后缩。美矢子搂住阮文香安慰道:“孩子,别怕,他不是坏人,他就是我和你爸爸这两天一直对你说起的楠根哥哥。快叫哥哥。”
  “哥哥。”阮文香怯生生地叫了一声。高见在一旁笑了,摆摆手冲美矢子说:“楠根刚回来,你先让他休息一下再聊也不迟。”楠根这才放下手中的行李,冲阮文香友好地笑笑,然后到自己房里冲洗去了。
  后来,楠根从义父嘴里了解到:阮文香本是河内一所大学日语专业的学生,她历尽艰难偷渡到日本,本以为可以好好找一个体面的工作,挣一份可观的收入,可谁知一踏上东京的土地,就落入了当地黑社会的手中,被直接卖到六本的红灯区,第一天就被人强暴,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她几乎天天都要遭受一个又一个陌生男人的蹂躏。最后,不堪凌辱的她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辗转来到伊豆岛,准备跳崖自杀时,被高见夫妇救了……
  楠根对义父高见道:“爸爸,这么说,阮文香妹妹要一直在我们家里住下去了﹖”
  高见点了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那要看她自己的选择,我和你妈妈之所以收她做义女,当时更多考虑的是想让她看到生活的希望,让她坚强地活下去。怎么,你不喜欢家里多个妹妹吗﹖”
  “喜欢,当然喜欢,”楠根认真地说,可是他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失落,他担心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妹会分享本来由他独享的义父母的关爱。
   接下来的几个月时间里,楠根先是大学毕业了,然后他按义父的安排,参加到了太平洋船舶运输公司的日常经营中,成了义父工作上的得力助手。与此同时,阮文香也走出了生活的阴影,她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女儿,虽然这个女儿的父亲是阮文香在东京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里的一个嫖客,但孩子毕竟是无辜的。高见亲自给孩子取名叫贵子,夫妻俩像疼亲外孙女一样地疼着她。
  但这年年底,一件不幸的事发生了:那天,阮文香驾车和美矢子去购物,途中遭遇车祸,两个人先后离开人世。年迈多病的高见经受不住如此打击,一星期后也永远闭上了眼睛。
  丧事之后,高见的私人律师竹村向楠根宣读了高见的遗嘱,这是高见在得知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时,特地嘱咐律师立下的。出乎楠根意料的是,义父尽管明确表示太平洋船舶运输公司的经营、财产由楠根继承,但又附加了一个条件:公司每年收益的百分之六十,必须转入为贵子的成长专门设立的一个基金账号。楠根理解义父对贵子的感情,但他想不通的是:义父为什么把公司收益的大部分给贵子,难道贵子在义父的心中比自己还重要﹖
  楠根怀疑地接过竹村手里义父的遗嘱,一字一句认真地看了起来。竹村没有骗他,遗嘱最后义父的签名也是自己熟悉的,甚至他还发现,办事一向细心、严谨的义父还在遗嘱中特别指定,由家里的忠实佣人保奈美负责贵子幼年时的衣食住行;在贵子成年前,为贵子专门设立的那个基金账户上的钱,非经楠根、竹村、保奈美一致同意,任何人不得私自动用。
  楠根看完遗嘱,呆了好一会儿,突然他歇斯底里地冲着墙上义父的遗像吼道:“爸爸,这不公平,为什么什么也不懂的贵子要比我拿更多的钱﹖为什么以后要由我挣钱让她享受﹖爸爸,您说话呀,难道您以前对我的爱都不是真的吗?”楠根真恨不得把义父的遗嘱撕个粉碎。
  又一年过去了。这年夏天,贵子已能甜甜地冲楠根喊“舅舅”了;而楠根呢,也在这一年遇到了他生命中的女人——洋子。一个星期以后,楠根就要和洋子订婚了,这天,楠根特地在伊豆最大的百货商场为洋子挑选 了一枚订婚钻戒。从商场出来,楠根就被义父在世时的家庭保健医生井边拦住了。井边说:“楠根君,好久不见了,我们可以找个地方聊聊吗﹖”平时,楠根感冒咳嗽一类的毛病都是井边给调治好的,楠根一直对井边心存好感,于是便朗声应道:“好啊,咱们喝两杯去。”
  说话间,两个人来到不远处的一个雅静的小酒馆,要了一个包厢,面对面地坐了下来。酒菜上来后,井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的小玻璃瓶,放在楠根面前。楠根注意到,小玻璃瓶里装着一些白色粉末,便问:“这是什么﹖”
  井边意味深长地笑笑,说:“这是你最需要的东西——青霉素粉剂。那回贵子小姐发烧时,我曾经试图为她注射青霉素消炎,但皮下试验表明,她对这种药物过敏。”井边说到这儿瞥了四下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说:“我的意思是,如果让贵子小姐由呼吸道吸入这种粉剂,那么将很快在小姐体内由呼吸循环进入血液循环,这个后果,我不说你也知道。不过我可以保证的是,对这种意外的死亡,就是最好的法医也休想检验出来。”
  楠根心里一惊,他盯着井边的眼睛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井边端起眼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他避开楠根质询的眼光,低沉地回答道:“楠根君,我不是故意打听你的私事,但我对高见先生留给你的那份遗嘱略有耳闻,坦率地说,我认为那份遗嘱绝对有失公平。当然,今天我之所以向你提供这个小瓶子,绝不是单单为了你的公平,我需要的是金钱的回报。你大概一直都不知道,除了保健医生这个职业,我还是圈内小有名气的赌王。三天前,我刚刚输掉了五百万日元,五百万对我讲不是一个小数目,但对你而言却绝不是大数目……”
  井边还要说下去,楠根却做了个手势,示意对方别说了,他陷入了沉思。大约五分钟后,他终于掏出支票本,“刷刷刷”地填好了五百万元的金额,然后撕下,扔给了井边。
  第二天一早,楠根吃完女佣保奈美为他做的早点后,故作随意地到仍在睡梦中的贵子的床头看了看,然后趁保奈美不注意,把青霉素粉剂悄悄撒在贵子的枕头、手帕和玩具箱里!他假惺惺地叮嘱保奈美一定要好好照顾贵子小姐,这才去公司上班。
  整个白天,楠根的心里都是乱七八糟的,他既盼望保奈美的电话,但不知怎么,又有点害怕这个铃声响起。时间在楠根的煎熬中一分一秒地过去,一直到下班铃响,什么意外也没有发生。带着复杂的心情,楠根驾车回家。走进客厅一看,楠根惊呆了:“贵子正在地毯上专心地玩着,而沙发上则坐着三个神情严肃的人:井边、保奈美和竹村。
  见楠根回来了,井边首先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交给楠根,楠根一看,正是昨天傍晚自己在小酒馆里开出的那张。井边说:“楠根君,我只是遵照竹村先生的安排才这么做的。顺便说一句,我从来不赌博,那个小玻璃瓶里装的其实是特制的面粉。”说完,井边冲楠根点一下头,匆匆离去了。
  接着,保奈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用带着怯意的声音对已像个呆瓜一样的楠根说:“先生,你别怪我,我只是按照主人高见先生临终前的叮嘱,在暗中注意你对贵子小姐的态度。我发现自从你决定和洋子小姐订婚后,你在和贵子小姐单独相处时几次眼露凶光,我就把我的所见告诉了竹村律师。”
  说完,保奈美也离开了客厅。
  最后,竹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郑重地说道:“楠根君,今天发生的一切,其实都是你义父高见先生在订立遗嘱时同时安排的。高见先生要求我,当保奈美告诉我你可能对贵子小姐不利时,我必须设计试探你对贵子小姐的感情。坦率地说,我也不知道先生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但我相信,他在病榻上亲笔写就的这封信,一定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说完,竹村冲楠根鞠了个躬,把手中的一封密信交给他,随后也离开了客厅。
  此时,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在专心玩玩具的贵子及楠根两个人。楠根迫不及待地启封,抽出信笺,展开一看,信是这样写的——
  孩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希望贵子仍健康地在你的身旁开心地笑着。因为事实上,她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没有任何理由伤害她!
  有一天,你的妹妹阮文香悄悄问我:“爸爸,哥哥的小腹上是不是有一个伤疤﹖”我说:“是的,你问这干什么﹖”你妹妹一听就哭了,她哽咽道:“见到哥哥的第一眼起,我就觉得他很像一个人——在东京时那个强行夺取我处女身的人……”孩子,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其实,你干这些丑事我已有所闻,我之所以一直没揭穿你,一方面是因为我不想让你妈妈知道后伤感,另一方面我还担心这样可能会伤害到你那点可怜的自尊。我总想,等你再成熟一点,可能一切都会好的,况且我们对你的不良行为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过多地给你零花钱,看来反而是害了你啊!
  你也许会问,我们凭什么肯定贵子就是你的女儿。你妹妹告诉我你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她觉得贵子的眼睛太像你,为慎重起见,我还借口给你做健康检查,让井边医生提取了你的血液,悄悄为你和贵子做了亲子鉴定。鉴定结果表明,你妹妹的怀疑没有错。
  我一直有种直觉,那就是你非常害怕你妹妹和贵子母女俩的出现会影响你对我们财产的继承权。其实孩子,你必须明白一个道理:金钱的多寡不是我们生活的最终目的,金钱从本质上讲只是我们追求幸福的一种手段——比如爸爸妈妈因为拥有金钱,就可以收养你和你的妹妹,就可以让不幸的贵子能无忧无虑地健康成长……一个人对金钱的追求与享用无可厚非,但如果心存邪念,用不正当的手段去获取,那么它同样可以害人。爸爸特意让竹村律师安排这一场戏,是为了进一步证实我的直觉,也希望你终生记取这一教训。爸爸让你把公司收入的百分之六十划归那个基金账号,除了为保证贵子的健康成长,更重要是希望你像爸爸妈妈生前一样,用它们帮助一些需要帮助的人。
  爸爸妈妈的在天之灵正默默地注视着你呢,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
  看着看着,楠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泪流满面。他一把抱起贵子,向设在隔壁房间义父母和妹妹的灵堂走去。他要带着女儿好好地在亲人们的灵前磕头,告慰他们以博爱之心对他的抚养、宽容与教诲。他知道,他今后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