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11期

电视现形记

作者：吴　为




　　县城建局局长贾正上任不到半年，县城的面貌就焕然一新了。上至县委书记、县长，下至普通的县城居民，都竖起大拇指夸他有魄力。他没有白干，很快他头上就罩上了许多光环，如十佳局长、优秀公仆等，每次表彰会，来拍摄会议新闻的县有线电视台记者都想单独采访他，可他坚决谢绝，总是非常谦虚地说：“我只是尽了我的本分，党和政府却给了我这么多荣誉，我受之有愧呀。你们还是去采访那些真正贡献大的同志吧，宣传他们的先进事迹才有意义啊。”县有线电视台的记者拿他没办法，只好遗憾地对他说：“贾局长，你太谦虚了。”
　　贾局长不愿上电视，并且在获得一系列荣誉称号后，仍然没有沾沾自喜，而是继续埋头苦干，把县城治理得更加漂亮大气了。因此年底他又被县委宣传部评为“年度新闻人物”。全县每年只评一男一女两个人，这个荣誉可大了。贾局长得知县委宣传部要评他为年度新闻人物后，曾积极活动，专门把县委常委、宣传部申部长请到了一家酒店，酒酣耳热之际，他诚恳地对申部长说：“部长，我真心实意地请你不要评我为年度新闻人物，因为我实在不配呀。我上任才一年，就只做了这么一点事情，你却给我戴这么一顶高帽子，别人会笑话我的。”
　　申部长不以为然，说：“贾局长，别人请我吃饭，都是为了向我伸手要这要那，就拿评年度新闻人物来说吧。多少人一天到晚围着我转呀。可你却恰恰相反，该得的荣誉不愿要，对你这样的人，我就偏偏要给你。为啥呢，就因为年度新闻人物影响太大了，评准了一个人，可以带动一大片。我这个宣传部部长，如果连这个事都做不好，别人会骂我不称职的。”贾局长见没法说动宣传部申部长，就转而提出了一个新要求，说：“部长，你知道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从来喜欢不声不响做事，不爱抛头露面。既然部长看得起我，非要评我为年度新闻人物，那我就领情了。但得请部长无论如何答应我：评了后不要宣传我，我真的不想出风头啊。”
　　他这么一说，申部长不高兴了，说：“贾局长，你观念太陈旧了。我评年度新闻人物，就是要大张旗鼓宣传啊，如果电视上没形象，报纸上没事迹，广播里没声音，谁晓得年度新闻人物评了谁啊。就算晓得评了谁，可广大干部群众见评了后就不声不响了，他们还以为我是暗箱操作，没有评出公认的人物，不敢宣传呢。如果是这样，你不是有意让我这个当部长的难堪吗﹖”部长这话分量很重，他是县委常委，在人事上是有一票权的，可以影响到贾局长的前途，贾局长明白这个理儿，自然不敢再争了，忙举起酒杯，说：“谢谢部长错爱，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敬部长一杯”
　　年度新闻人物评出来后，县有线电视台、县报和县广播电台三架宣传机器应该是同时动起来的，可贾局长的先进事迹已经见了报，在广播电台有了声音，就是迟迟没能在电视上看到他的光辉形象。不是县有线台的记者不卖力，而是贾局长根本不愿配合。他花了几百元钱请部长的客，没有说服宣传部长，立即改变了主意：你非要评我，宣传我，你比我官大，管得着我，我认了，县有线台级别比我低，我不怕，我不上电视就不上电视，难道还用枪架在我脖子上非逼我上电视不可﹖因此每次电视台的记者来找他，他不是说自己有重要会议要开，就是有紧急事情要办，反正就是不给你拍摄的机会。
　　宣传部申部长一直关注着这件事，见迟迟没有从电视上看到对贾正的报道，就一个电话打到了台长那里，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贾正就是这么个人，为人处事都很低调，可你不能迁就他啊。你的职责就是宣传先进人物啊，对那些有政绩却不肯接受宣传的人物更是要大力宣传，这样才能发挥舆论导向的积极作用啊。我限你在三天之内拍好他的专题片，不然我就撤你的职”
　　有线台台长挨了申部长这顿臭骂后，火透了，就把负责拍摄贾正专题片的两个记者叫到了办公室，拍着桌子吼道：“你两个吃干饭的是不是﹖这么多天过去了，还没把贾正的专题片拍出来。我现在不许你们说任何理由，你们还想在这里干，就给我在三天内把这事弄好。随你们想什么办法，反正三天后他上不了电视我就请你们走人”
　　县有线台记者可是个美差，两个小伙子自然不想走人，他们当即回到办公室，把门关紧，紧急思考对策，很快达成了一致意见。五分钟后，他们来到了贾正的办公室，贾正正在埋头看一份文件，见他们一进来就毫不客气地请他们出去，他们却站着不动，一起对着他哭开了：“贾局长，你可怜可怜我们吧。如果你再不接受我们的采访，再不肯上电视，我们的饭碗就要丢了。你知道，我们同你一样，都是从农村苦苦奔出来的，丢了饭碗爹娘不气死才怪呢。”
　　贾局长呆了，过了好一会才说：“你们台长也太没人情味了。既然他这么狠心，你们在他那里丢了饭碗也没什么好可惜的，我负责把你们调到我这里来，待遇不比你们有线台差”两个记者想不到他会这样回答，愣了好一阵，才一起说：“局长，我们都是学新闻的，到你这里专业不对口，干不下来，你还是配合我们，接受我们的采访吧。”贾局长见他们不领情，就火了，说：“我早就给你们说过多次了，我不想出风头，我不上电视，你们怎么老纠缠我不放啊。我现在忙得不可开交，请你们马上出去。”
　　两个人只好出了贾局长办公室，他们没有回到台里去，而是上了对面一栋楼上，将镜头对准贾局长办公室偷偷拍起来。只偷拍了一分多钟，贾局长出来了，只见他到隔壁办公室叫了个人出来，好像是个秘书，然后两人一起下了楼，钻进了楼下一辆车子里。两个记者赶紧跑下楼，拦了辆出租车，紧紧跟上了贾局长的车子，贾局长的车子在城北新区停下来了，很多正在施工的人见贾局长来了，忙停下手中的活，跟他打招呼，贾局长上去跟他们一一握了手，然后站到了一个高处，用手往这边一指那边一挥，秘书样的人不住地点头。这些情景都被偷拍下来了。尝到了甜头后，两个记者第二天又继续跟踪贾局长，又偷拍下了他指挥搬迁的场面和他在街头规劝摊贩退出人行道的镜头。
　　三天后，记者硬着头皮进了台长室，对台长说：“我们缠过他，求过他，都没能说服他。没辙了，只好采取偷拍的办法拍了这三盘带子。如果不行，我们只好走人。”台长拿不定主意，就先要他们放了一遍给他看，他一看，心里很感动，说：“贾局长这个人啊，真的不错，就是太犟了点。”他看了这些原始镜头后，立即给宣传部申部长打了电话，告诉他都是不经贾局长允许，偷拍来的，请示他怎么办。
　　宣传部长比他高明得多，说：“你刚才讲偷拍的这些镜头，都是他一心扑在工作上的写照。正因为他不知情，所以才尤其显得真实和珍贵，这样的同志不是太多而太少了。我们正好可以用这个事做宣传文章，在片头前加上一段按语，明确告诉观众贾局长只知耕耘，不计名利，拒绝跟电视台配合，电视台只好采取偷拍的方式拍下了他的工作镜头……至于没有经过他允许就播放，你根本用不着担心，县委宣传部要正面宣传一个人，说大点是政治任务，他本人得无条件服从。他有意见让他来找我，你们只管播放就行了。”有了申部长这个指示，台长立即要求两个记者加班编辑出来。第二天晚上黄金时间，贾局长的光辉形象通过电子波迅速传到了千家万户，很多人都被他的先进事迹感动了。
　　贾局长当天晚上就从电视上看到了自己，立即拨通了有线台台长的电话，把他臭骂了一顿，说他侵犯了隐私权还有什么权什么权，台长任他骂完了，才说：“你把申部长也这么骂一通吧，我是遵他的指示这么干的。”贾局长立即作声不得了。当天晚上他失眠了，第二天清早起床后，眼睛都是血红血红的。他磨蹭着吃过早饭后，夹起公文包走到门口又走了回来，三番五次后，老婆看出了他有些不对头，说：“上班时间早到了，你怎么了啊﹖没生病吧。”说完她就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说：“你没发烧啊，怎么神情恍惚样的呢﹖”他苦笑着说：“还不是有线台害的，我不声不响做事，他们偏偏拍电视宣传，我都羞于见人了。”
　　老婆想得很开，说：“宣传你是好事，你这么计较干什么。快上班去吧。”他只好低着头出了门。才走到单位门口，一个年轻姑娘拦在了他面前，她说：“贾局长，你抬起头来，我是你的乖乖呀。你老说你是做小生意的，没能力安排我的工作，我一直不相信，昨晚一看电视，终于证实了我的猜测，你是个手握实权的大局长啊。”贾局长紧张得公文包都掉到了地上，名叫乖乖的姑娘忙给他捡起来，他不敢看她，望着别处说：“你快点走，上面有人等着我，我下班后去找你。工作的事，包在我身上了，好吧﹖”名叫乖乖的姑娘忙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笑完后说：“贾大局长，你可不要耍我啊。我这一辈子就全指望你了。”
　　贾局长惊魂未定，才进办公室，屁股还没落座，又有一个女的找来了，她一进局长室的门就把门关上了，然后扑上去亲起贾局长来，边亲边说：“你真坏，当着这么大的领导，非说自己是什么环卫工人，害得我这个你的心肝多吃了很多日子的苦。幸好我昨晚看了电视，不然真让你骗过了。现在有你这么一棵大树为我遮挡，我才不愿再在那鬼地方挣那几个小钱。你就把我包养起来吧，我是最讲良心的，绝对不破坏你的家庭。”贾局长吓坏了，拼命把她推开后，立即跑过去把门拉开了一半，才浑身筛糠似地对她说：“这里是办公室，现在你别胡闹。我下了班就去找你。你放心好了，我不会亏待你的。”名叫心肝的姑娘可不管这里是不是办公室，又将身子靠拢了上去，用玉指戳着他的额头说：“你可不要骗我啊，你这里好找得很，小女子没别的靠山，就全仰仗你了。”
　　贾局长忙得像鸡啄米似地点头不迭，才把她送出了办公室，她大概刚走到楼下，就又有一个姑娘进来了，她一进来就坐到他的大腿上，说：“官爷，我是你的宝贝啊。我对你那么好，你却不跟我讲半句真话，一口咬定自己是跑车的司机。电视上一放，还不就全露馅了。我跟了你几个月了，不图你别的，你就借给我十万元钱，让我开个小商店，也算没白跟你一场。”贾局长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中午给她送钱去。打发她走了后，贾局长立即逃也似地离开了办公室，躲回家里去了。所以后面来的什么亲亲、爱爱呀，都空跑了一趟。
　　中午贾局长没去找乖乖、心肝和宝贝，因此下午一上班，她们三个姑娘几乎同时冲到了他的办公室门口，边骂他是骗子边拼命砸门。还有上午扑了空的几个姑娘也又找了来，不到一刻钟，他的办公室门口就已经围了十多个姑娘，局里的人一看就知道都是些什么女的，忙把她们赶走了。事情很快就反映到了县纪检会，县纪检会立即找他，可他手机却关了机。县纪检会的人一想可能情况不妙，忙叫局里的同志把他爱人找了回来，进屋一看，已经晚了，他已经死在床上了。
　　在卧室的书桌上，他留下了几句话，算是遗书吧，他写道：“……领导和同志们都只看到了我光明的一面，没想到我还有非常阴暗的一面，电视上一放，什么就都大白于天下了。我聪明反被聪明误，世上哪有纸包得住火的道理，玩火者必自焚，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我惟一还能起点作用的就是可以把我当成反面教材来读。希望我们县里每个担负领导职位的人都能引以为戒，如果存在跟我同样的问题，就赶紧刹车，不要再做两面派和阴阳人了。”
　　纪委书记看了他的遗书后，心情非常沉痛。他立即同县委宣传部申部长一起跑到县委书记那里，提出要充分发挥新闻舆论的监督作用，让每个科局长都到电视上亮一亮相，把那些人前是人，人后是鬼，白天是神，晚上是兽的人都揪出来县委书记同意了这个建议，县有线台立即行动起来，这一回，没有一个领导干部敢说自己不想上电视出风头了。